文 | Jason·Bordoff
外交政策专栏作家、哥伦比亚气候学院院长、哥伦比亚大学全球能源政策中心主任
本文发表于2022年2月1日外交政策网站，彼时俄罗斯军队在俄乌边境的集结引起了多方的恐慌。回头再看，冲突的阴云在那时已经笼罩在俄乌上空。本文从客观的角度分析了欧洲的能源问题与俄罗斯之间的关系。在战争尚未结束的当下，思考欧洲未来的能源问题，依然具有意义。
随着俄罗斯在与乌克兰的边境集结军队，人们越来越担心战争可能会在冬季中断俄罗斯向欧洲的天然气运输。由于欧洲大陆已经因能源价格高企和供应紧张而陷入困境，西方领导人正争先恐后地寻找替代能源运输，例如来自美国墨西哥湾沿岸和中东的装满液化天然气 (LNG) 的油轮。
如果俄罗斯关闭天然气管道，能源短缺的问题确实会变得更加严重。但这实际上有可能掩盖了欧洲能源安全最根本的威胁。无论乌克兰发生什么，这个冬天都不是异常。即使俄罗斯天然气继续供应，欧洲在未来几年也会越来越多地受到进口天然气价格波动的影响，除非欧洲的领导人们采取措施降低能源价格飙升的风险，并为能源供应和使用中不可避免和不可预测的波动做好准备.
欧洲通常有三分之一以上的天然气使用依赖于俄罗斯供给。尽管今年冬天俄罗斯对欧洲的出口有所减少，但它正在履行其长期合同承诺。现在的不同之处在于，它几乎切断了通常在现货市场上销售的额外供应。如果俄罗斯减少对欧洲的合同天然气交付——半个世纪以来的能源关系表明这不太可能——欧洲要弥补失去的俄罗斯天然气流量将非常困难和昂贵。现货价格已经飙升至前所未有的水平，欧洲买家试图吸引原本流向亚洲的液化天然气供应，能源密集型行业陆续关闭（如化肥，编者注），甚至家庭供暖和电力使用都可能受到影响。
但即使俄罗斯的天然气供给继续不间断，欧洲在今年、甚至未来几年都会遭遇能源危机。到 2021年夏末，欧洲的能源危机已经迫在眉睫，集中表现在其储气量远低于往年。随着冬天的到来，价格可以预见地飙升至创纪录的水平。去年底天然气价格的暴涨，以至于许多工业公司都停产了。在英国，近30家电力公司破产。欧洲的天然气价格高达每百万英热单位60 美元，相当于每桶350美元的惊人油价（布伦特原油的售价约为每桶90美元，而美国的天然气价格约为4美元/百万英热单位）。根据美国银行的估算，欧洲家庭能源账单今年将再上涨50%。
面对公众的强烈反对和对宏观经济影响的担忧，政府几乎没有其他选择来控制价格，因此只能为感到压力的人们提供能源成本补贴。丹麦已宣布计划向使用天然气取暖的家庭发送补贴，以抵消价格上涨。挪威、法国和其他几个欧洲国家也这样做了。
最近几周（2022年1月份，编者注）能源价格有所回落，但这仅仅是因为欧洲很幸运，冬季气温并没有人们担心的那么冷。亚洲也是如此，这使得欧洲能够获得一部分原本送往亚洲的液化天然气。
然而，运气并不是能源安全的长期战略。市场已经告诉我们，欧洲的好运不会持续。2023年、2024年和 2025年的天然气合同交易量比过去十年的平均水平高出50%至100%。
欧洲领导人很快就哀叹欧洲的能源困境并对此发出指责。然而，在相互指责中迷失的是一种认识，即这些高能源价格正是欧洲领导人想要的那种制度造成的结果。价格飙升是欧洲长达十年的天然气市场改革计划的一个特点，而不是错误。
历史上，天然气在欧洲是根据长期合同出售的，通常与石油价格挂钩，几乎没有将供应从一个目的地转移到另一个目的地的灵活性。在过去的二十年里，欧洲监管机构制定了一项旨在让市场力量发挥作用的天然气市场改革计划。他们放松了对天然气行业的管制，并鼓励扩大对天然气管道和液化天然气进口设施的投资。在2009年危机之后，当俄罗斯和乌克兰在管道问题上的对峙导致向一些欧洲国家的天然气供应突然中断时，欧盟提高了更灵活地跨境运输天然气的能力。
结果是竞争加剧和天然气定价中心的建立。在2009年崩盘后油价迅速回升后，长期石油指数合约变得比天然气现货价格更贵。这促使欧洲买家寻求重新谈判这些僵化且昂贵的长期合同，并转向当时更便宜的现货价格。相比于和石油价格挂钩的天然气价格相比，这有助于降低欧洲天然气价格。
天然气价格不再由较高的油价决定，而是由天然气本身的供需决定，结果是欧洲买家的价格下降。随着各国投资基础设施并从更多样化的来源进口天然气，买家有更强的能力讨价还价，立陶宛等东欧国家在建设液化天然气进口终端后与俄罗斯天然气工业股份公司就其合同的大幅折扣进行谈判就证明了这一点。
但市场力量是一把双刃剑。当供应充足时，买家支付的价格低于长期合同下的价格；但当供应紧张时，价格需要上涨到足以吸引更多液化天然气货物，刺激更多生产，促使转向其他燃料，如石油或煤炭，或抑制需求。简而言之，正如国际能源署所发现的那样，从长期来看，它们可能意味着买家的价格更低，但这些储蓄的价格波动更大，价格无法预测。
正如我们从法国的“黄背心”抗议和哈萨克斯坦最近因燃料价格上涨而引发的骚乱所知道的那样，问题在于选民几乎没有表现出接受高能源价格的意愿。然而，这个确切的幽灵在未来很多年都会出现。
经过一段时期的能源充裕后，由于投资不足，在能源供应方面，世界现在面临市场紧张和价格飙升的风险。由于气候政策、过去财务表现不佳以及从化石燃料中撤资的压力，石油和天然气使用前景面临不确定性，能源公司在维持石油和天然气流动方面的投资目前处于历史低位。如果世界有望在2050年实现净零排放，他们的投资水平就足够了。但世界离这一轨道还很远。相反，石油和天然气的使用量仍在上升。鉴于当今对石油和天然气的投资水平，如果清洁能源要填补空缺，对替代能源的投资将不得不比目前的水平增加三倍。
天然气价格特别容易波动，因为天然气使用的波动远大于石油使用的波动。天然气用于取暖和发电，因此冬季所需的天然气量通常会飙升至夏季的2.5倍左右。燃气发电厂对于依赖天气的可再生能源来说也越来越重要。与此同时，由于格罗宁根油田的逐步淘汰，欧洲内部的天然气产量长期下滑。在荷兰，进口一直在填补空白。气候变化本身——通过导致阻碍水电输出的更极端的温度和干旱——会加剧天然气使用的季节性波动。
因此，欧洲公司每年冬天都必须更多地依靠天然气进口和储存来平衡市场。如果库存不足，就像这次一样，现货价格必须上涨到足以与亚洲竞争额外供应或迫使居民降低取暖和工厂放慢或停止生产，同时给企业和家庭带来经济上的痛苦。
俄罗斯的天然气供给减少是国际能源署执行署长法提赫·比罗尔等人指责俄罗斯总统弗拉基米尔·普京造成欧洲能源危机的原因，尽管俄罗斯正在履行其合同承诺。虽然俄罗斯拒绝在现货市场上向欧洲出售更多天然气可能有一些地缘政治动机，但俄罗斯没有义务出售更多天然气。它可能正在寻求通过抬高价格或利用这些高价作为诱因来推动欧洲公司签署新的长期合同来最大化天然气收入，就像俄罗斯一直在邀请他们做的那样。在市场紧张时依靠俄罗斯大发善心并不是欧洲能源安全的合理策略。
十年来，欧洲受益于天然气市场中心的建立和对现货价格的依赖，但今天的能源危机表明了这种方法的风险。过度的价格飙升在经济上是有害的，在政治上是不可接受的。与此同时，随着时间的推移，欧盟对可变可再生能源的依赖日益增加，天然气市场自由化提供的更大灵活性对欧盟至关重要。因此，答案不是取消以市场为基础的改革，而是用额外的措施来补充这些改革，以平息波动并应对天然气市场固有的不确定性。
首先，欧洲政府应确保可以依靠天然气储存来提供供应安全和系统灵活性，包括加强储存要求。这可以采取对私营公司或战略天然气储备的最低储存义务的形式，就像美国和其他西方国家在1973年阿拉伯石油禁运后为石油创造的那样。今年冬天，监管机构要求私营公司将库存降至最低水平的必要性得到加强，因为拥有欧洲储气容量相当大份额的俄罗斯天然气工业股份公司选择不在供暖季节之前补充其设施。
其次，尽管需要时间来实现效益，但欧洲政府应加倍努力，通过提高家庭供暖系统的效率以及通过可变定价或技术等法规和机制将需求从高峰时段转移到非高峰时段来抑制需求。
第三，欧洲国家应避免淘汰其他能源发电，直到新能源能够弥补这一不足。欧洲还应确保对可以随时产生能源的零碳发电进行充分投资，例如核能、水电和沼气。德国在今年冬天的能源危机中决定退役另外几座核反应堆，这只会加剧这种情况。
第四，欧洲应确保对运输和进口基础设施进行充分投资，不仅针对液化天然气，还包括生物甲烷和氢气等低碳气体，以支持系统可靠性和脱碳目标。
未来的锯齿状能源转型将增加而不是减少对各类工具的需求，以平息能源市场的剧烈波动。即使俄罗斯天然气继续不间断地流向欧洲，欧洲也将面临一条崎岖不平的道路。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今天欧洲的能源困境反映了其自身改革的成功，以开放欧洲天然气市场并转向依赖市场价格。然而，这种成功是不完整的，因为欧洲监管机构未能同时采取必要措施来应对市场极端且不可避免的波动。为了避免比今年冬天更严重的经济和地缘政治混乱，欧洲领导人必须紧急补充其成功的天然气改革，提供必要的工具来缓冲未来几年的价格波动。
· END ·
欢迎投稿，联系邮箱
tg@inengyuan.com
“十四五”新型储能发展方案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