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碧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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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0年,是蒋碧薇人生当中最黑暗的一段岁月。

“棠珍,你要节哀。”

节哀?的确是应该哀伤的。蒋碧薇泪眼婆娑,整个人没有了以往的精致和讲究,很是憔悴。

她在经历了弟弟和姑母相继离世的悲痛之后,才真正地明白了什么叫人事无常,生死难料。

人在伤心的时候,难免会想要一个依靠。蒋碧薇想到了自己的丈夫:不知道悲鸿如今在做什么?可有在思念我?

恰此时,一封来自南京的家书递到了她面前。

看到信封上的署名,蒋碧薇紧锁的眉心终于有了片刻的松动。她有些急切的拆开了信封,目光锁定在了文字之上。

晚年时期的孙多慈

最初的喜悦、欣然,渐渐变为错愕、愤怒,继而是失望和迷茫……她像一座雕塑,迟迟没了动作。

“虽难以启齿,我仍需向你坦白。我非常欣赏孙多慈的才华,甚至在她向我倾诉家事的时候,情不自抑的亲吻了她的额头……希望你能早日回京,否则我怕是要爱上别人了。”

蒋碧薇不记得自己是怎样坐上宜兴通往南京的列车的,她觉得自己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只能颓然无力地瘫靠在座椅上。

窗外的景色一帧帧划过,如同过往的记忆一般。她忍不住蜷缩在角落,泪水一串串落下。

“不是说过只会爱她一个人的吗?”

那是蒋碧薇十八岁那年,父亲时任复旦大学的国文教师,举家迁沪。每天来拜访父亲的学生络绎不绝。

蒋碧薇注意到一个名叫徐悲鸿的年轻学子,因为他看向她的眼神总是带有酽酽的温柔。

蒋碧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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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徐悲鸿应该是喜欢她的。

徐悲鸿习画且擅画,有一日,他捧着一幅画卷找到了蒋碧薇。

“我喜欢海棠般的女子,出尘绝艳,飒爽高洁。”

画上的海棠花枝繁叶茂。蒋碧薇忍不住红了脸,熟悉她的人都知道她名唤棠珍,生在海棠花盛开的时节。

蒋碧薇摩挲着画纸,心头半是甜蜜,半是哀伤。她对这个才华横溢,文质彬彬的男子同样动了心。

可是,她已经订婚了!

想到自己那个未婚夫,虽出身名门,骨子里不过是个纨绔子弟罢了。甚至在学术上,也多有不端。

她不想嫁给这样的人,成为所谓的富家少奶奶,过着一辈子衣食无忧却乏味无趣的日子。

清风拂过,画卷吹落在地。蒋碧薇急忙弯腰去捡,正好看到画卷背后的一行小字:卿若海棠。

她眼眶一热,忍不住将画卷爱惜地抱在怀中。

脑海中不可抑止的想象着男子在作画写字时的神态和心情,她不过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很难不被这样的深情打动。

一边是深切爱慕自己,且自己也对他有所好感的温润才子;一边是品行不端,被她深深鄙夷的未婚夫。

蒋碧薇

同样都不算熟悉的两个人,蒋碧薇却更偏向徐悲鸿一些。

所以在徐悲鸿向她发出共同出国留学的邀请时,她来不及深思,便答应了。

“棠珍,从今日起,我为你更名蒋碧薇,放下前尘,我们从头来过,好吗?”

或许是他话中的放下前尘,激发了一直困顿家庭的蒋碧薇对自由的向往。也或许是他的“我们”给了她无限的勇气和支持。

她单方“撕毁”了豪门婚誓,割舍下了父母亲友,以蒋碧薇的身份和徐悲鸿“私奔”了。

徐悲鸿画的蒋碧薇

可以说,那时候的蒋碧薇根本不确定自己和徐悲鸿是否合适,便一腔孤勇地和那个“极其熟悉却又非常陌生的男人”在一起了。

对于爱情,她是勇敢的,也是盲目的。才有了后面的那些恩怨纠葛,是是非非。

两个人在去巴黎之前,先去了日本。最初的时候,他们的确度过了一段温馨而浪漫的时光。

徐悲鸿痴迷于日本的仿制原画,但凡遇见心仪的,皆会毫不犹豫买下来。很快,他们的积蓄便用罄了。

为了维持生计,徐悲鸿不得不四处帮人作画。而蒋碧薇这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也只能被迫做女工。

即便如此,两个人所得的薄薪也只够勉强度日。

蒋碧薇回忆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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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生活清苦,蒋碧薇却满怀信心,她坚信丈夫将来定能出人头地,眼前的遭遇不过是一时困顿罢了。

彼时日本流行怀表,为了让徐悲鸿也拥有一块。蒋碧薇接连大半个月没有吃晚饭,将饭钱攒下来给他买了一块怀表。

徐悲鸿为此感动不已,为了回馈她的爱意,他找人定做了两枚戒指。分别刻着他们的名字——悲鸿和碧薇。

那枚刻有“碧薇”的戒指被徐悲鸿常年带在身上,每逢有人问起,他便会一脸亲密而自豪的同人介绍:这是我太太的名字。

那时候,蒋碧薇坚信,徐悲鸿是爱她的。只是后来,这份爱意在他们不在意的岁月里,一点点被消磨殆尽。

1919年3月,徐悲鸿携蒋碧薇去往法国。

晚年时期的蒋碧薇

徐悲鸿在法国最高国立艺术学校官费留学,蒋碧薇是新式女子,深谙顺应时代潮流的道理。为了提升自己,也为了追随徐悲鸿的脚步,她也跟着进学校学习法语。

随着徐悲鸿声名鹊起,蒋碧薇作为徐悲鸿的夫人,也越发注重对外社交。两个人一个负责事业,一个负责家庭,人们都赞称他们是一对璧人。

徐悲鸿名气越大,他也就越忙碌。渐渐地,陪伴蒋碧薇的时间少之又少。

为了驱赶寂寞,蒋碧薇开始举办各种文化沙龙。

她沉浸在人来人往的热闹当中,感到生活的放松和惬意。徐悲鸿却为之苦恼,他是个画家,需要安静的创作环境。

两人截然不同的态度,造成了一次次无休止的吵闹。争吵最是消耗情意,而感情一定有了裂痕,就再难修复。

他们的生活,不再是诗意与美好。更多的,是无休止的生活琐事和艰辛。

彼时他们租的房子在六楼,电梯却通到五楼。很多时候,蒋碧薇都要一个人负重来回爬一百多级的楼梯。

徐悲鸿画的蒋碧薇

生活的压力,让她逐渐变得烦躁,甚至是暴躁。更令她失望的是,徐悲鸿并不懂体贴女人。

他们出门在外的时候,徐悲鸿总是大步流星,身为妻子的蒋碧薇为了追赶丈夫的足迹,只能卖力追赶。

可最后,依旧是被他远远地“甩”在后面。对此,当时与他们同住在旅馆的朋友,还特意询问并提醒过徐悲鸿。

“她是你的妻子,你要懂得体贴她。况且即便不是妻子,只是一个普通女人,按照西方的礼仪,你的做法也不符合规矩。”

听着外人对丈夫的劝导,蒋碧薇感到尴尬又委屈。

可更令她失望的是,即便是外人提醒过之后。徐悲鸿依旧“我行我素”,没有丝毫的改变。

蒋碧薇不记得自己是第几次被徐悲鸿“丢下”,她看着前方丝毫不曾为之停留的背影,一种难言的苦涩涌上喉间。

徐悲鸿蒋碧薇一家

有那么一瞬间,她也曾问过自己,是不是后悔了?没有答案,只有无尽的生活重担在继续“磋磨”着她的青春和脾性。

又陷入了费用短缺的困境,蒋碧薇只能出门问朋友借钱。

到了朋友家中,对方热情地招待她喝茶,用饭。两个人从工作,聊到了生活。直到最后,蒋碧薇也没好意思说出来访的目的。

走在回家的路上,她既懊恼又难堪。

从前的她从未因生计这般苦恼,甚至还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向别人开口借钱。她的自尊和骄傲不允许她这样一次次地“低头”。

可不低头的话,又实在度不过眼前的困境。

蒋碧薇心情烦乱,踩着沉重的步伐回到家中。一进门,便看到了徐悲鸿脱下来的鞋子。

蒋碧薇回忆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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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中一喜,想要将这桩“难事”同丈夫一起商量。走到卧室,却发现徐悲鸿正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蒋碧薇气结,忍着脾气将他摇醒:“我今天没能借到钱。”

徐悲鸿闻言,沉默了一瞬,“哦”了一声,旋即便又躺回了床上。接着翻了个身,继续睡觉。

看着丈夫留给自己的后背,蒋碧薇一口气哽在心口,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又是这样的无动于衷,蒋碧薇不知道该安慰自己他不懂体贴,还是该告知自己,其实他并没有那么在乎自己。

因为真正的在乎,不应该是这样不闻不问,让她一个人承担生活的风雨和重担。在他身上,蒋碧薇感受不到半分丈夫的呵护和爱重。

物质的匮乏、借钱的痛苦,丈夫的不懂体贴,蒋碧薇感觉自己的婚姻,一步步从珍珠变成了鱼目。

1927年,蒋碧薇和徐悲鸿回国。

徐悲鸿和蒋碧薇

徐悲鸿在大学任教,家庭有了固定收入,不再需要为了衣食住行而担忧。同时蒋碧薇也怀孕了,有了孩子作为情感纽带,日子似乎应该变得和美起来。

可事实却截然相反。

徐悲鸿在南京的中央大学任教,而他们却住在上海。为此徐悲鸿不得不两头跑,半个月在南京,半个月在上海。

徐悲鸿画的蒋碧薇

辛苦麻烦不说,两个人见面的机会也越来越少。

紧接着,徐悲鸿在田汉的邀请下去了南国社开画室。一心沉浸绘画的徐悲鸿干脆将分给家人的那半个月,给了画室。

渐渐的,上海的家成了徐悲鸿的“旅馆”。常常连月不归,偶尔难得“光顾”一下,也是整天看不到他的人影。

似乎在他眼中,早就没了妻子孩子的位置。

蒋碧薇明白徐悲鸿对绘画事业的热爱和看重,但心中依旧怀有抱怨。为了家庭,只得被迫“退让”。从上海搬去了南京。

一个心有怨气,一个无知无觉。即便住到了一起,依旧是指责与抱怨。原本便摇摇欲坠的感情,直接坠入“冰窖”。

徐悲鸿开始整天整夜不着家。

徐悲鸿

蒋碧薇心情郁结,想不明白到底哪里出了问题。为什么他们的婚姻能从最开始的“激情澎湃”,一点点变成死水一片。

她只能将这一切归结为,所有的婚姻都是这样的。却没有真正反思过两个人在婚姻中各自存在的问题。

恰此时,蒋碧薇发现自己又怀孕了。在各种因素考量之下,她决定不要这个孩子。

徐悲鸿听了她的想法之后,并未劝阻,也表示同意堕胎。

听到他的答案,即便是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蒋碧薇还是忍不住难过。或许她就是这样一个感性的人,所以她怨怪,甚至是憎恨他的冷静与无情。

身边的好友听闻夫妻两人要去堕胎,极力劝阻,最终蒋碧薇还是选择留下了这个孩子。

孩子出生那天,蒋碧薇的弟弟赶来医院探望她。

徐悲鸿

听着弟弟的嘘寒问暖,蒋碧薇感到久违的感动。似乎她已经好久,没有被人这样关心过了。

转头去寻找丈夫的身影,却发现她孩子的父亲,此时正坐在椅子上看报,对她这边的情况不闻不问。

而等到他看完报纸之后,便又匆匆地起身离去了……

记忆定格在徐悲鸿从病房离去的背影上,蒋碧薇靠在去往南京的列车车窗上。

自嘲一笑,伸手去摸脸颊,却摸到了冰凉的泪水。原来不是不懂体贴,而是早已经不爱了,因为不爱,所以不愿意多费心思。

事到如今,蒋碧薇还有些不甘心。她想见一见那个女子,那个令徐悲鸿不顾师生关系,违背伦理也要为之心动的孙多慈。

南京的冬天凄凄寒寒,冷得黯然惆怅。蒋碧薇赶到徐公馆的时候,只见到满院的银杏落尽,乌鸦泣枝丫。

她一路走到许悲鸿的画库,彼时满屋满室都摆满了一个女子的画像:柳叶眉,瓜子脸,一副弱不禁风的寡欢。

孙多慈

那绮丽的颜料是那样的刺眼,作画之人的情意一笔笔跃然纸上。曾几何时,她也收到一副“卿似海棠”的画卷。

如今,那腔情意全都给了另外一个女子。

蒋碧薇只觉得天旋地转,直接晕倒在自家画室。等她醒来,便看到了坐在她床头的徐悲鸿。

“大夫说你患了猩红热,需要静养。我请假陪你。”

他的语气带有几分歉疚和小心翼翼。

蒋碧薇只是漠然地看着他:“我要吃冰糕。”

徐悲鸿二话不说便点头应好,说罢便快速出了门。等他一出去,蒋碧薇便泪如雨下。

她在病中,忌生冷,根本不能吃冰糕。此时此刻,蒋碧薇不能再欺骗自己了,徐悲鸿对她已不是爱,而是愧。

病好之后,蒋碧薇反复思索,她自认聪慧,却想不明白自己何罪之有。她为了他逃婚、留洋、学外语、打扮入时,社交得体……

可到头来,却还是没能逃脱糟糠之妻的弃妇之命。

她究竟败给了谁?

徐悲鸿作品

后来,蒋碧薇见识到徐悲鸿如何关心照顾孙多慈,如何在人前维护她,又如何和她划清关系……

她渐渐明白了,她并不是败给了孙多慈。即便没有孙多慈的出现,他们也未必能得善果。

他们当初因为一时的情动便决意私奔,对彼此的性情根本是知之甚少。等到真正进入婚姻之后,他们才认识到彼此是那么不合适。

对于丈夫这个角色,徐悲鸿从来没有用心扮演。蒋碧薇怪他粗心、疏离、不体贴。却从没想过和他沟通交流。

两个不懂婚姻的经营之道的人,只是一味的埋怨对方,最终只能将彼此推远,彻底沦为陌生人。

孙多慈

1945年,蒋碧薇到底和徐悲鸿离婚了。

昔日被徐悲鸿视若海棠的姑娘,终究没能一直陪他走下去。而蒋碧薇也彻底“忘却”了那个送她《海棠》的男子。

“很感谢你能来,不遗憾你离开。”

两个本就不合适的人,或许才是最好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