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节选自《亲密关系中的谋杀》,没药花园,有删减;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
说到医生,我相信大部分人都会觉得,这是一个高尚的职业。在每个医学生毕业前,他们都要宣誓,承诺将会奉献自己的一生为人类服务,并永不用利用自己所学的知识伤害人权与公义。
这个职业的无私令我们格外尊重医生。23年前,这也是英国海德镇居民对医生哈罗德·希普曼(Harold Shipman)的态度。
作为一名全科医生,希普曼在英国的海德镇(Hyde)行医超过20年,有超过3000名病人。当地居民普遍都很信任他,喜欢他。
直到希普曼被定罪犯下15起谋杀和一起遗嘱伪造后,海德镇居民才意识到,这位受人尊重的医生,竟然是一个冷酷、残忍、善于说谎的连环杀手。
而这个披着白衣的恶魔,利用职位的掩护,在28年的时间里连续杀害了200多人,是英国史上杀人数量最高的连环杀手。
如果不是因为一起遗嘱伪造案,没有人知道希普曼还会逍遥法外多久,有多少人又会因此命丧他手。
意外的死亡
海德镇位于曼切斯特市东边7英里外。1998年案发时,当地生活着大约35000名居民,而凯瑟琳·格兰迪(Kathleen Grundy)正是其中一位。
凯瑟琳·格兰迪出生于1916年,是海德前任市长约翰·格兰迪(John Grundy)的遗孀。作为保守党议员,凯瑟琳曾在市政厅工作多年,还出任过地方社区卫生委员会主席。
当丈夫去世后,凯瑟琳一直过着独居生活。她唯一的孩子安吉拉·伍德芙(Angela Woodruff)则生活在两个小时车程外的华威郡。
1998年,虽然已经81岁了,凯瑟琳依然精力充沛、头脑清醒、机敏健谈。她每周都会去慈善商店做义工,除此之外,她还为镇上老人组织了每周三次的午餐聚会,并帮忙准备和派发食物。
她充满活力,热爱社交,身体几乎没有任何问题。女儿安吉拉评价她 ”更像60岁而不是80岁“。1998年6月24日,凯瑟琳本该像往常一样,一早就到老人们聚会的沃纳斯中心帮忙准备食物。但同事们一直等到中午,也没看见她,打她家里的电话也没人接听,这可是从未出现过的情况。
出于担心,两位同事去了凯瑟琳家。11:55分,当他们发现凯瑟琳时,她穿着得体,蜷缩在沙发上。
凯瑟琳看起来很平静,像是睡着了一样。但她毫无血色、发青的面孔让两位同事意识到,这位精力充沛的老太太恐怕已经去世了。
(凯瑟琳生前居住的房屋 图片截图自纪录片《希普曼档案》)
凯瑟琳的同事通知了她的医生哈罗德·希普曼。在检查过凯瑟琳的遗体后,希普曼向她的同事们宣布,凯瑟琳死于心脏骤停。希普曼唏嘘地告诉他们,自己早上8:30到9:00之间还见过凯瑟琳,并且和她简单地聊了两句。
他还告诉凯瑟琳的同事,他们可以打给镇上的律师事务所哈姆顿,律所会处理接下来的事情,然后离开了现场。但当凯瑟琳的同事联系了这家律所后,他们否认自己是凯瑟琳的代理人,并建议他们联系凯瑟琳的亲属。因为联系不上凯瑟琳的女儿安吉拉,同事们最后只能报警。
两名警员随后对凯瑟琳家进行了勘察。在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痕迹后,他们联系了希普曼。希普曼在电话中向他们确认凯瑟琳死于自然原因。警方随后通知了安吉拉她母亲的死讯。
对于安吉拉来说,母亲的去世的消息来得格外突然。几周前,凯瑟琳才刚来华威郡看过她和丈夫,他们三个人还一起出去散了步。当回家后,这位精神头极佳的老太太,甚至趁着安吉拉夫妇坐在沙发上休息的功夫,把衣服熨了。
安吉拉想不明白,好端端的,母亲怎么会突然去世?
在悲痛和震惊的驱使下,安吉拉和丈夫第二天一大早驱车赶到了海德镇,希望能和希普曼谈谈。
当他们到达诊所后,希普曼告诉他们,他已经准备好凯瑟琳的死亡证明了。在死因那栏,希普曼填了“高龄”。希普曼建议安吉拉不要进行尸检,因为这个过程只会徒增伤悲,并暗示他们凯瑟琳的去世不像他们以为的那样突然,她实际上已经感到不舒服一段时间了。
希普曼的解释没有说服安吉拉和丈夫,毕竟高龄和去世并没有直接因果关系。但因为警方也没发现任何值得怀疑的地方,他们只能作罢。
1998年7月1日,带着悲痛与不解,安吉拉将母亲葬入了海德教堂的墓园。
遗嘱
事情的转折发生在葬礼后的第十二天。这天,安吉拉接到了一通来自海德镇哈姆顿律所的电话,据对方称,凯瑟琳曾给他们寄过一封遗嘱和一封说明信。
在这份遗嘱中,凯瑟琳称自己的家人并不需要自己的财富。她希望将自己所有的财产、钱和房子都留给哈罗德·希普曼医生,以感谢他对她和海德镇居民的照料。
因为从未见过凯瑟琳本人,律所并不愿意直接执行这份遗嘱,他们因此联系了安吉拉。
握着电话,安吉拉一头雾水。作为一名律师,母亲所有的法律文件几乎都是她处理的。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母亲早在12年就立好了遗嘱,把独生女儿安吉拉列为主要受益人。如果母亲想要变更遗嘱,为什么她不先来找自己谈谈?
更何况,安吉拉和丈夫的经济状况并不差(她的丈夫是华威大学的物理教授),就算母亲想将部分遗产捐给希普曼医生,这也不会在母女间引发强烈的冲突。她又何必特意去一家间陌生的律所留下遗嘱呢?
两天后,安吉拉收到了遗嘱的复印件。
从复印件看来,这封遗嘱是由打字机打印的。打字机的状况非常糟糕,以至于有些字母都看不清了。除此之外,文中还出现了一处表述错误。根据这份遗嘱,凯瑟琳希望将她的房子(单数)留给希普曼医生,但实际上,凯瑟琳拥有两处房产。
安吉拉知道,以母亲一丝不苟的性格,在遗嘱中,她肯定会列出自己具体有哪些资产,以及她希望怎么分配这些资产。
更何况,凯瑟琳生前曾从事过秘书工作,专门负责打印文件,她是不可能接受文件打印得这么糟糕的。
看到遗嘱复印件的一瞬间,安吉拉所有的困惑都消失了。她敢肯定,遗嘱是被人伪造的。
虽然哈罗德·希普曼是遗嘱的直接受益人,但安吉拉和丈夫并没有马上怀疑他。毕竟,希普曼已经在海德镇工作了21年,而大家对他印象一直都是一位敬业、关爱病人的医生。
安吉拉和丈夫觉得,或许有人为了构陷希普曼伪造了遗嘱。
调查
为了弄清事情的原委,安吉拉找到了两位遗嘱见证人。根据保罗·斯班莎(Paul Spencer)的说辞,他确实曾经见证过一份文件,但他并不知道那是一份遗嘱。
当天,他原本正和另一位女士一起在希普曼的诊所排队。希普曼突然把头探出自己的诊室,问他们介不介意帮他一个忙,来见证一份文件。因为文件被折了起来,所以保罗不知道自己签的是什么,他估计这大概是一份例行公事的医疗文件。出于对希普曼的信任,他签字了。
因为没看清诊室里的来访者,他不能肯定当天在希普曼诊室的就是凯瑟琳。
保罗还提到,遗嘱上的签名和他的并不像。
遗嘱第二位见证人的说辞和保罗基本一致。她额外补充道,遗嘱上她地址的写法,和她平时习惯的写法并不一致。
除了联系见证人,安吉拉还从海德镇上的银行取得了有母亲近期签名的存单。和遗嘱上的签名对比,存单上的签名小很多。
经过调查,安吉拉更加确信母亲的遗嘱是被伪造的,并在居住地报了警。
因为凯瑟琳生前居住在海德镇,案子很快被华威郡警局移交给了负责海德镇区域的大曼切斯特警局。
7月31日一早,大曼切斯特警局的督查斯坦·恩格坦(Stan Egerton)和警员戴夫·欧布里安(Dave O’Brien)从曼切斯特来到华威郡,向安吉拉了解情况。
因为希普曼是遗嘱唯一受益人,又因为他很可能是凯瑟琳生前见过的最后一个人,恩格坦督查认为,希普曼有谋杀凯瑟琳的嫌疑。
但除此之外,另一个更可怕的念头不受控制的盘旋在他的脑海里:如果希普曼真的杀了凯瑟琳,他是不是还杀了更多人。
怀疑
恩格坦督查会产生这个念头是因为3月时,警局才刚悄悄调查过希普曼,而调查的目的正是判断他是否谋杀了自己的病人。
委托警方调查希普曼的是地方验尸官约翰·波莱德 (John Pollard)。三月时,海德镇另外一位医生,琳达·雷诺德(Linda Reynolds),告诉波莱德,她怀疑希普曼一直在谋杀他的病人。
琳达医生会这么想,是因为希普曼病人的死亡数量实在是太高了。
在英国, 全科医生(GP)有资格给自己的病人开具死亡证明,但这需要第二名医生签名复核。除此之外,全科医生(GP)还要在病人的火葬同意书上签字,这同样需要第二名医生复核签名。
因为希普曼的私人诊所只有他一名医生,每当需要第二位医生复核签字时,他总会去街对面的另一间诊所,找那里的医生签名,而琳达医生就是其中一位。
当时,琳达医生刚到海德镇没多久。在就职的几个月中,她注意到,希普曼一个人签署的火葬同意书,几乎和他们诊所6个医生加起来一样多。
除了琳达医生,希普曼病人的死亡数量和不同寻常的死亡状况,同样引起了经营家族殡葬生意的艾伦·梅西(Alan Massey)与女儿黛博拉(Deborah)的注意。
这对父女发现,在希普曼的病人中,有太多人是在下午时,穿戴整齐去世的。他们的生命就像突然被人按下了暂停键,他们中的大部分甚至在去世前还在进行着别的日常活动。
这种情况非常不寻常。根据这对父女的经验,大部分在家中去世的人,都是已经病了一段时间,并且在床上离世的,很少有这样穿着得体却突然死亡的。
怀疑希普曼谋杀,艾伦直接找到了希普曼提出质疑。但希普曼拿出了详细的病情记录,向他解释了为什么病人会看似突然的去世。
黛博拉则向琳达所在的诊所说出了她的疑虑。而后,琳达向负责海德镇的地方验尸官反映了她们的担忧,验尸官因此委托大曼切斯特警局对希普曼进行调查。
在第一次调查时,警方取得了希普曼过去6个月内死亡病人的病历。
但他们从未找过希普曼或去世病人家属谈话。
虽然入殓师当时手头正好有希普曼病人的遗体,但警方并没有对遗体进行尸检。他们唯一做的,就是就这些病例咨询了另一家医院,在收到没有异常的反馈后,警方告诉验尸官,希普曼是清白的。
他们甚至没有发现希普曼其实是有犯罪记录的!
1974年,刚刚成为了一名助理全科医生的希普曼伪造了很多处方,并违法取得了大量杜冷丁供自己使用。
第二年,眼看自己的吸毒后遗症越来越明显,希普曼向同事承认他对杜冷丁上瘾。他马上被开除,还被送去约克强制戒毒。希普曼同时被起诉伪造病历和非法持有违禁品,并留下了记录。但在确定他戒毒成功后,医师协会并没有吊销他的行医资格证。
警方第一次调查时表现得如此草率,也许是因为他们找不到任何动机来解释,为什么一名备受尊重的医生会谋杀自己的病人。
但这次,作为遗嘱的唯一受益人,希普曼有了一个明显的杀人动机—遗产。在和安吉拉交谈后,恩格坦警探向验尸官波莱德请求进行开棺验尸。
1998年8月1日凌晨3点,警方在海德教堂墓园的挖掘工作开始了。
但当时他们并不知道,除了凯瑟琳的棺材,他们还将挖出英国历史上受害人数最多的连环杀人案。
证据
1998年8月1日,法医病理学家约翰·鲁斯福特(John Rutherford)在坦姆赛德医院对凯瑟琳的尸体进行了尸检。
很快,尸检排除了所有物理死因。凯瑟琳的心脏没有任何问题,其他器官也都完好。
与此同时,遗体的组织样本被寄去了位于兰开夏郡的西北法医实验室。因为警方不能为负责测试样本的法医提供任何线索,测试花费了一段时间。
在同一天,除了对凯瑟琳进行了尸检,警察还搜查了希普曼的私人诊所和他家。
在希普曼的私人诊所,警方发现了一台兄弟牌便携式打字机。这台打字机由希普曼主动提交。他告诉警方,凯瑟琳偶尔会借用这台打字机。
经法医文件鉴定专家鉴定,遗嘱与说明信都由此打字机打印。专家同时肯定,遗嘱上的签名是被伪造的。除此之外,警察还在遗嘱上发现了希普曼左手小指的半截指纹。但遗嘱上没发现凯瑟琳和两位见证人的指纹。
另一边,根据前往希普曼家搜查的警员回忆,希普曼家非常脏乱,而且臭气熏天。
在希普曼家的车库中,警方发现了大量明显不属于希普曼太太的珠宝首饰(希普曼太太非常胖,许多戒指的尺寸对她来说明显太小了)。其中的一些看起来虽然不贵重,但对于持有人来说肯定有特殊意义。
警方还在希普曼家发现了数量惊人的病人病历。这些病例非常乱,有的被塞在车库的一个公文包内,其余的则被装在一个大箱子里。
警方委托一名资深护士对笔记进行分类、辨认,并从中找出了凯瑟琳的病例。
在凯瑟琳的病例中,希普曼记录了他怀疑凯瑟琳吸毒,病例还记录有一些吸毒后遗症。
在1996年,希普曼写到凯瑟琳有肠胃不适,以及瞳孔缩小。在1997年,他写道 ”这个年纪了还吸毒!我不知道是否应该给她量血压,做尿检。“经过文件专家鉴定,这部分内容属于后来额外添加的,并不是与页面原内容书写于同一时间。
除此之外,警局电脑专家约翰·阿什力也在督查( John Ashley )还从希普曼的电脑上下载了电脑的后台记录与希普曼病人的电子病历。
通过对比两者,阿什力发现,希普曼曾多次在病人死亡不久后修改他们的病历,在过去的某个时间点插入之前从来不存在的症状和身体问题。
电脑记录显示,在凯瑟琳去世后,希普曼同样修改了她的病例。他添加了4条新纪录,其中两条暗示凯瑟琳滥用毒品。
在警方开棺验尸的14日后,法医检测出凯瑟琳的遗体中有阿片类物质。8月28日,法医朱莉·伊凡(Julie Evans)通知警方,他们在凯瑟琳遗体中检测出了致死量的吗啡。
根据吗啡用量,法医推测,凯瑟琳大约会在3小时内去世。
因为阿片类物质不会被人体自然分解,如果凯瑟琳去世前真的如希普曼怀疑,有吸毒习惯,那她的头发里也应当能检测出吗啡。
法医在对凯瑟琳的头发进行化验后判断,凯瑟琳死前没有滥用毒品的行为。除此之外,凯瑟琳的邻居告诉警方,凯瑟琳在去世一天前曾告诉她,希普曼医生与她约好,第二天早上会去她家为她抽血。
而案发当天,希普曼告诉过凯瑟琳的同事他曾在案发时间段内见过凯瑟琳,也就是说,希普曼很可能是最后见到凯瑟琳活着的人。
根据掌握的证据,警方推测,希普曼伪造了遗嘱,并利用凯瑟琳对医生的信任,于24号早上,通过向她体内注射致死量的吗啡杀害了她。
因为验尸时凯瑟琳的遗体已经开始腐烂,所以8月1号尸检时,法医未能在尸体上发现抽血或注射留下的针孔,亦未能在尸体内发现注射可能造成的毛细血管淤堵痕迹。
逮捕
虽然警方在8月28号这天已掌握足够的证据逮捕希普曼,但因为希普曼拥有大量病人,在确信他不会对社区造成进一步威胁的情况下,警方给了他与其他医生交接的时间。他们提前通知了希普曼他的逮捕日期。
9月7号,希普曼在律师的陪同下自己走入了警局,接受逮捕。
(希普曼进入警局前冲警局外拍照的记者不耐烦地张开双臂 图片源自BBC新闻网)
警方随后审讯了希普曼,希望他能主动认罪,并交代自己的作案手法、过程、以及动机。
在第一次审讯过程中,虽然希普曼态度轻蔑,但好歹还会回应警方的提问。当警方在第二次审讯中告诉希普曼,他们掌握有他修改凯瑟琳电子病历的证据后,希普曼突然沉默了。他向自己的律师表示希望暂停一下审讯。
在回到他的囚室后,希普曼崩溃了。在之后的审讯中,他一直抱着双手,闭眼背对着警方坐着。他拒绝回答警方所有提问,也拒绝看警方向他出示的照片。
更多的尸检
8月19号,当警方依然在等待凯瑟琳组织样本的毒物检测结果时,媒体报道了这起还在调查中的案件。
报道在当地引起了轩然大波。许多人发现,他们亲戚、朋友、邻居的死亡情况和凯瑟琳几乎一模一样。他们都是穿戴整齐在家中突然去世,看起来都很平静,同时去世前最后见到的人或者发现遗体的人也都是希普曼。
很快,四面八方的来电涌入了警局。根据警方媒体负责人回忆,警局当时一天会接到大约300个电话。
警方把这些可能受害者的姓名,家庭住址等信息粘在了一块大白板上。眨眼之间,第一块白板就满了。然后是第二块、第三块、第四块,直到警方不得不搬去他们最大的重案调查室。
即使将调查范围缩小到了一年内去世的病人,有待调查的案件还是太多了。为了筛选优先调查对象,负责指挥调查的警司伯纳德·珀斯莱斯(Bernard Postles)制作了一张计分表。
该表共有五项内容,最高得分五分,而得到五分的案件将会被优先调查。表的内容具体如下:
1.遗体是被埋葬的还是火化?(埋葬的一分)
2.去世情况是否引起家属怀疑?(怀疑得一分)
3.警方是否怀疑案件?比如医疗记录是否合理,案发现场是否有财务遗失?(怀疑得一分)
4.医疗记录是否在病人去世后被修改过?(怀疑得一分)
5.给所有4分的案子额外一分,优先调查此案。
在接下来的4个月里,根据这张表的筛选,警方又连续挖出了8具遗体,受害者全是年长的女性。经过法医学检测,他们体内都有致死量的吗啡,而她们生前并无滥用吗啡的历史。
除此之外,通过收集周边证据,比如邻居的目击证词,被篡改的电子病例,或被伪造的医疗记录,警方断定有6起被火化的受害者也死于谋杀。这些受害者也是女性。
根据尸检结果,警方推断,希普曼是一名连环杀手,而他的作案手法是在受害人家中,或是他的诊所内,向受害人体内注射致死量的吗啡。
希普曼几乎有一切连环杀手希望有的条件:他有良好的声誉做掩护,可以不受怀疑的出入谋杀现场,有合理途径取得凶器,能签署受害者的死亡证明,还有人帮他处理受害者遗体。
审判
1999年10月5号,希普曼被控谋杀15名受害者,与伪造凯瑟琳·格兰迪的遗嘱。希普曼拒绝承认自己犯下了这些罪行,他辩解称凯瑟琳一直滥用毒品,却无法解释为什么其他15名患者体内也检测出了吗啡。
2000年1月31日,法官宣布,15项罪名全部成立。希普曼被判处了15个终身监禁与1个4年有期徒刑。法官建议内政大臣让希普曼在监狱中度过他的余生(当时内政大臣还有权决定被判处终身监禁的罪犯最少需要服刑多长时间)。
(希普曼与15名受害者 图片源自泰晤士观点)
2001年,在希普曼案宣判一年后,英国政府委托了高等法院法官,珍妮特·史密斯(Janet Smith),对希普曼的罪行进行彻底调查。
在2002发布的第一阶段调查报告中,史密斯法官判断有明确证据证明希普曼至少谋杀了215名病人。她怀疑希普曼案实际杀害了260人,但没有足够多证据证明另外45起死亡也是谋杀。
在这215名确认了的受害者中,有八成以上是老年独居女性,其中不乏健康的老人,而最年轻的受害者是一名41岁的男子。
史密斯法官怀疑,希普曼在28岁刚成为一名助理全科医生时,就已经开始杀人。到了1977年,他入职海德镇唐尼布洛克医疗中心后,希普曼的谋杀开始变得越来越系统化。
在入职的头几年,希普曼还在摸索杀人需要的吗啡剂量。到了1984年,他每年会谋杀8到12人。
从1977年入职海德镇强尼布鲁克医疗中心,到1992年宣布单干,15年间,希普曼一共谋杀71人,另有30起可疑案例。在1992到1993年等待自己诊所开业的一年间,希普曼暂停了谋杀。但他可没闲着。趁着这个时间,他悄悄积攒起了大量的吗啡——多到足够杀死700人。
这些吗啡有的是从去世的癌症病人家里回收来的,有的是以病人名义多开的,还有的是在病人去世后以病人名义从药剂房领取的。
到1993年希普曼搬进自己的私人诊所后,他的谋杀开始变得肆无忌惮起来。仅仅6年,希普曼谋害了144人
2004年一月13号清晨,入狱四年后,希普曼在狱中上吊自杀了。伴随着希普曼的死亡,没人知道到底有多少人死于他的谋杀。
伪装?
希普曼的谋杀数量高得令人胆颤,在他所有去世的患者中,有将近30% 的人死于谋杀。而他被捕的那一年,18位去世的病人中仅有3人死于自然原因。
(希普曼1998年3月作案日期)
病人的死亡率这么高,希普曼的行为早该引起大家的怀疑了。
事实上,在案发前两年,希普曼的 “死亡医生” 外号就已经在海德镇年长女性中传开了。但为什么除了少量职业人员,几乎没人怀疑过希普曼?
甚至,在希普曼被逮捕但还未受审前,不少居民还给他的诊所送去了鼓励他的鲜花和卡片,其中不乏不知情的受害者家属。
重要原因,我想,恐怕是因为希普曼看起来实在太像一名关心病人的好医生了。想要说清楚希普曼的伪装,我要先给大家插播一个小知识点。和国内 “去医院 - 挂号 - 见医生” 的看病流程不同,除了急诊,在英国看病是不能直接去医院的(收费昂贵的私立医院除外)。
居民们需要先与一名负责他们地区的全科医生(GP)注册,成为他/她管理的病人,再预约全科医生看病。因为全科医生由街区划分,一家人往往会注册同一位医生。
在英国,所有想看病的人都要先和自己的全科医生预约。只有他/她处理不了病人的情况后,才会把病人送院,或者转诊到专科医生那里。
因此,英国全科医生的数量一直很紧张。想见全科医生除了要排很久的队外,全科医生给病人问诊的时间也相当短,当时的平均数是6分钟。
大部分全科医生和病人的关系就像是工业流水线上的机器与产品:我对你本身并不关心,我只负责判断你的身体是否出了问题,然后把你修理好。如果我觉得没必要,我甚至不需要听你说完你想说的。
在希普曼的诊所,情况截然相反。
希普曼乐于花时间与患者们聊天。他会耐心地倾听病人讲述自己的担忧,自己的症状,从不催促他们。这让病人感到很受重视,觉得希普曼真的关心他们。
他还会拿出医学手册,耐心地和他们解释,他们的问题是什么,是由什么造成的。除此之外,他还总是不忘和患者闲聊两句,问问他们假期过得如何,工作是否顺利,或者提起他们上次生病时的事情。他会努力让这些对话显得真诚,而不只是敷衍地走个过场。
如果病人觉得特别不舒服,希普曼还会在预约外,额外挤出时间看看他们。只要有需要,他周六,甚至周天也会上班。而大部分GP只在工作日工作,只接待有预约的病人。
针对老年患者,希普曼还提供出诊服务,让他们可以在家看病。但其他全科医生基本都会要求病人去诊所。希普曼因此很受老年人欢迎。
对于有慢性病的患者,希普曼会经常提醒他们复查。如果病人不能来诊所,或者病人年纪大了,他会安排时间,定期去这些病人家里给他们量血压、抽血。
在路过病人生活的地区时,希普曼会在没有预约的情况下拜访他的患者,看看他们情况如何,是否一切正常(不过这在80、90年代并不罕见。)除此之外,希普曼还会做很多额外的事,让病人觉得他十分关心他们。比如希普曼会在有人去世后,去看看其他家庭成员的情况,确认他们还好。
希普曼在海德镇几乎营造了一名完美医生的形象。从表面看,他关心病人、乐于奉献、还温和幽默,更别提他实际的医疗水平也确实不错。除此之外,希普曼的个人生活看起来也很正常。他和妻子一共有四个孩子,是当地一家橄榄球俱乐部的支持者,平时也会和邻居走动。
有谁能想到,这样一名看似正常的模范医生,同时还是一名谋害病人的连环杀手?
因为模范医生希普曼表现的实在过于出色,即使在他的犯罪事实击碎了海德镇居民对他的信任后,许多人依然无法将他视为披着人皮的禽兽。受害人杰克· 西摩尔丁(Jack Shelmerdine) 的儿子小杰克· 西摩尔丁就是其中一位。
他曾经在纪录片《哈罗德·希普曼:致命医师》中袒露,虽然他也明白这么想逻辑很有问题,但从感情上,他依然不受控制的感觉希普曼是名好医生。
而这种矛盾性正是本案最引人深思的地方:是什么让一个看起来完美的医生,变成了英国史上最臭名昭著的连环杀手?而他看似是为了病人付出的行为,到底是出自真情实感,还是为了方便遮掩自己的罪行?
下面我将为大家呈现希普曼好医生面具下隐藏的面孔,以及分析他可能的杀人动机。
自恋型人格障碍
虽然希普曼受到大部分海德镇居民欢迎,但不是所有人都喜欢他。这些讨厌他的人勾勒出了一个和完美医生截然不同的形象。傲慢、自负、为了出风头可以随意伤害别人。
虽然没有明确诊断,许多心理医生怀疑希普曼有自恋型人格障碍(NPD),这样的人通常会有以下几个特点:
- 自认为高人一等,会夸大自己的成就或付出。
- 在完全背离客观情况的基础下,相信自己拥有某些优点,比如自认为是认识人中最聪明的/最有吸引力的的/最成功的。
- 认为自己高人一等,只愿与自己地位相配的人交流。
- 极度渴望赞美,需要大量赞美。
- 有一种权利感/资格感(entitlement),认为自己有资格让他人为自己服务,认为他们就应该为自己服务。
- 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随意剥削他人,比如操控他人。
- 缺乏共情能力,可以明白、理解别人的感受,但不能感同身受。
- 嫉妒他人,或认为他人嫉妒自己。
- 有其他傲慢或自负的行为。例如随意贬低他人、随意打断对话,不放过任何一个出风头的机会。
隐藏在自恋型人格障碍患者自以为是和自负表象背后的,是长期的低自我价值感,和对自我价值的持续怀疑。
他们对批评和由批评引发的羞耻感格外敏感。但面对别人的“冒犯”,自恋型人格通常不会像反社会人格那样暴躁易怒,他们更可能只是表现的轻蔑、傲慢,并显得非常冷漠。
希普曼许多行为都让他像是有自恋型人格障碍。
希普曼会经常在别的医生演讲时打断他们,挑战他们的观点,并与他们辩论。(9)
他特别喜欢在药物介绍会议上刁难医药代表。一旦医药代表对业务不是那么熟练,希普曼就会开始轻蔑地挖苦、嘲笑他们。他曾经当众说哭过一个刚开始工作的女孩。(3、7、9)
许多病人家属反映,当希普曼的病人去世后,希普曼的同情心与善良似乎突然就消失了。他的行为有时残酷得令人震惊。比如,他曾在自己的诊所内谋杀了一位病人,并通知病人家属他妻子的“情况不太好“。
当病人家属反问希普曼他的妻子怎么了时,希普曼竟然说:“你希望有多不好?除非入殓师把她抬出去,她是不会自己走出去的。” (7)
在这里我想额外提一句,托德·格兰迪医生(Todd Grande)曾经列举过自恋型人格障碍患者可能有的几种思维方式。其中一种就是,会不合理的认为其他人应该自动理解自己的意思,明白自己的需求,而一旦他人没能明白,他们就会感觉被冒犯。
从这点出发,希普曼残忍的表述方式,也许是他被病人家属的“迟钝” 激怒后的反应。
希普曼还经常夸大病人的症状和他们的问题,然后宣称自己治好了他们。(1)除此之外,他还曾经对媒体吹嘘,自己的诊所在预防由慢性心脏病引发的意外死亡这点上做的非常好。(1、2)
希普曼享受他在海德镇明星般的待遇(4)在接受警察调查和审讯时,希普曼对待基层警员态度非常傲慢、轻蔑和自以为是。他觉得只有督查和警方重要人物才配审讯他。为了激怒希普曼,审讯时警方特意选用了两名年轻的警察。(3、9)
像前面提到过的,自恋型人格障碍患者在面对批评或指责时,会表现的非常傲慢。而希普曼对待警方的态度,看起来非常像是自恋型人格障碍患者,面对责难时的自我防御手段。
医生是一种奉献型职业,但对于有自恋型人格障碍的希普曼来说,他行为的动机,恐怕更多的是为了满足自己的需求。
为了获得病人的赞美,希普曼假装关心他们。他假装自己除了是他们的医生外,还是他们的朋友。
可一旦他觉得这个病人很烦人,比如有精神疾病,或者情绪问题,他就会杀掉他们。
在他的一名病人因为丧偶而变得非常沮丧后,希普曼曾经对她的儿子说,如果她(病人)有需要,自己一直会在。但三周后,厌烦了她持续的沮丧情绪,希普曼杀了她。
除此之外,他还会除掉没有听取他建议的病人。他会杀死夫妻中相对健康的那位,这样他们生了病的另一半就不得不像他希望的那样住进养老院。
也许在希普曼眼里,他的病人的全部价值,就在于为他提供他赖以生存的赞美与感激。
他就像照顾牧畜一样照顾他们。一旦他们的赞美与感激意味着他需要花费额外的精力,这位病人也离死期不远了。
至于他的看起来像是为了方便服务患者的家访呢?这只是他为犯罪做的掩护:让自己能够随意进出病人家,并且不被怀疑。
据统计,希普曼出现在病人死亡现场的几率比其他医生足足高了25倍。
也许还有一个原因能解释希普曼为什么乐于出诊:出诊能帮助他收集他杀人需要的管制物品 。当癌症病人去世后,希普曼会从他们家中收集他们用剩的吗啡,并把这些吗啡储藏起来用来杀人。
但希普曼可不仅仅只是收集吗啡,他还会给临终患者开大量的吗啡,然后杀死他们以获得剩下的剂量。
从希普曼的行为来看,除了有自恋型人格障碍,他同时也像是精神病态,更准确地说像是一类精神病态(primary psychopath)。
他残酷冷血、善于操控人心、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可以随意伤害他人,同时缺乏内疚、后悔、或同情心。
对于希普曼是否关心他的病人,我想大家已经有答案了。如果硬要说希普曼关心他的病人,他所谓的关心,也不过是带着一种审阅库存的心情,检查自己的货物。
他从架子上拿起这些廉价的赞美制造机,一边听着他们发出 “谢谢”,“你真好”,“太感谢了”的声音,一边陶醉在自我幻想中 — “我是海德镇最棒的医生”。
早期经历
网上关于希普曼早年生活的资料不多,但从这有限的资料中,我们也许能窥见为什么他可能有自恋型人格障碍。
希普曼出生在1946年英国诺丁汉一个普通的工薪家庭里,他在三个孩子中排名第二。
希普曼的父亲是一名卡车司机,母亲是家庭主妇。希普曼父母的关系非常糟糕,他的母亲非常有上进心,父亲却乐于做一名普通的工人。
希普曼一小就很聪明,成绩也非常好,母亲就将成功的全部希望转移到了他身上。在三个孩子中,她最偏爱希普曼,总是向他灌输他是高人一等,与众不同的观念。除此之外,希普曼的母亲还会控制他的人际关系,只让希普曼与她认同的朋友来往。
有资料显示,希普曼与母亲的关系过于亲密。两个人形影不离。据说希普曼在13岁进入青春期后,依然与他的母亲睡在一起。但对于父亲,希普曼则没什么感情,当父亲去世后,希普曼甚至没去参加他的葬礼。
根据希普曼高中同学回忆,希普曼是个内向、学习认真的人。除此之外,他还是橄榄球队的副队长,打起比赛来非常拼命。
虽然希普曼与其他队员的交情不深,没有什么朋友,但同学们都很尊重他。这种人际关系伴随了希普曼一生。在海德镇时,希普曼同样备受尊重,但同样没什么关系紧密的朋友。
当希普曼15岁时,他的母亲患上了肺癌,而希普曼承担起了照顾母亲的责任。在癌症末期,每天都有护士早晚两次到希普曼家中,为他的母亲注射吗啡以缓解痛苦,希普曼也会在场。
在希普曼17岁时,他的母亲去世了。母亲去世当晚,希普曼在大雨里跑了一整夜。但在希普曼读书期间,他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同学,他的母亲得了癌症。
在母亲去世后的周一,同学问他周末过得怎么样时,他只是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句:我妈妈去世了。
但母亲的去世对希普曼的影响无疑是巨大的。在母亲去世两年后,希普曼考入了利兹大学医学院,在那之前,他从没对医学表现出任何兴趣。
从希普曼的早年生活中,我们能看到许多会导致自恋型人格障碍形成的因素。比如,自恋型人格障碍受遗传很大影响(根据研究,这个概率在40% - 65%之间),而希普曼的母亲看起来似乎就是自恋型人格。
除此之外,对儿童能力或外表的过量表扬,反复性的强调成就与地位,与父母缺乏共情能力同样可能导致自恋型人格障碍的形成,而希普曼母亲的行为几乎符合所有这些描述。
多数有自恋性人格障碍的患者,并不能很好地识别与理解自己的情绪,更别说表达它们了。从希普曼对待母亲去世的反应来看,也许他很小的时候就有自恋型人格障碍的倾向,并受这个问题的困扰。
动机
在第一卷希普曼调查报告中,史密斯法官也曾经探索过作为一名连环杀手,希普曼的动机到底是什么,以及他伪造凯瑟琳遗嘱的原因。但因为资料有限,犯罪心理学家并不能得出专业性的意见。
在这个部分,我会先为大家呈现,希普曼作为连环杀手的可能动机,只有在了解希普曼的内心世界后,我们才能更好的判断哪种关于他伪造遗嘱的动机最为可信。
网上关于希普曼谋杀动机的推测,主要有3种,但受限于资料短缺,大部分都很简短。在下面推测的部分,我将结合自己的观点和收集到的信息,尽量为大家呈现一个比较完整的解释。
根据网上的第一种观点,希普曼谋杀的原因是为了减轻国家医疗的财政负担。我觉得这个解释非常没有说服力。
虽然从希普曼的言行来看,这个解释并不是完全没有根据,比如希普曼大部分患者都是不再创造经济价值的老人。
他同时也曾和一位患者残酷地玩笑道,如果他的祖父母是动物,他会带他们去安乐死。但如果希普曼真是出于这么理性的原因,决定谋杀病人,那他的目标应该是,且仅仅是,那些“浪费”医疗资源的人。例如确诊的晚期癌症患者(不分年龄),或所有老年人(不分性别)。
但实际的情况是,希普曼大部分受害者都是身体健康的独居老人,同时,他的受害者有八成是女性。
除此之外,作为一名医生,希普曼完全没有必要选择使用吗啡,这样一种容易被检测出的药品作为自己的凶器。
而且,从希普曼一遍遍复刻母亲去世的场景这一点出发,我认为希普曼的谋杀应该是出于更私人化的动机。
动机2:嫉妒
根据第二种说法,希普曼的杀人动机是嫉妒。从希普曼的早年经历我们能看出,希普曼与母亲关系亲密,而失去母亲给他造成了巨大的痛苦。
因此,希普曼嫉妒别人的母亲可以活得比自己的母亲更久,甚至在年纪很大时依然保持健康。
这种嫉妒给希普曼带来了极度不平衡感与痛苦,他因此在这些老人身上复制了母亲的死亡场景,希望通过杀死她们,让这些老人的子女也尝尝失去母亲的滋味,并从中得到快乐。
而从希普曼的受害者大部分是独居老人这点出发,也许除了嫉妒,希普曼的谋杀还是一种充满恶意的、自以为是的惩罚行为。
也许希普曼觉得,他曾悉心照料过自己的母亲却依然失去了她,和他对比起来,这些让母亲一个人生活的子女不够关心他们的母亲,因此不配拥有一名健康的母亲。
(希普曼案件的受害者们)
相比第一种解释,第二种解读显然更有说服力。这个动机除了与自恋型人格障碍患者,容易嫉妒、缺乏共情能力和拥有一种资格感(有资格惩罚他们)的心理特点相符外,同时解释了为什么希普曼会选择吗啡作为他的凶器。
不过,虽然希普曼的受害者中80%都是女性,但他依然杀死了40多名男性。因此我认为,嫉妒并不是希普曼唯一的动机。
动机3:增强自我价值感
除了嫉妒,关于希普曼的动机还有另一个解读。根据第三种解读,希普曼杀死自己的患者是因为这个过程满足了他对自我价值的幻想。
根据这种解读,掌控病人的生死,给自命不凡的希普曼带来了一种凌驾于世俗生活之上的优越感。
谁会死,他们什么时候死,他们死在哪里全都由他来决定。而在这个过程中,他体会到了一种像上帝般的、无所不能的成功感。
与此同时,在病人死亡后,希普曼常常会被视为权威。他会指挥其他人,告诉他们接下来应该做什么,家属也依赖他来解释死因。
这进一步满足了他对自我的幻想:觉得自己是最特殊的,最重要的。
顺着第三种解读的思路,希普曼谋杀的行为,更像是对病人价值的一种极端的榨取。
通常来说,他们是他制造“廉价的”赞美,但当这种普通的赞美满足不了他极度膨胀的自我后,他就通过这种毁灭性的手段,从病人身上一次性压榨出巨大的价值,然后抛弃。
根据这个解读,希普曼夺取病人生命的行为,与他对赞美的渴望和自负自傲的态度,有同一个根源:都是为了维护他膨胀而脆弱的自我价值感。
动机4:死亡焦虑
除了以上三种对希普曼动机的猜测外,在我看来,希普曼的谋杀行为也可能是一种对死亡焦虑的化解手段。
Wapi曾经写过一篇文章,探讨为什么有的人会残忍的对待同类。其中一个观点就是:施虐可能是这类人管理死亡恐惧的手段。对文章感兴趣的朋友可以戳这里。(小论文 | 为什么有的人会对同类如此残忍?)
在这篇文章中,Wapi谈到,这些人对同类施虐的过程,也是他们构筑权力结构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他们会产生一种幻觉,认为自己无所不能,甚至超越了人类这个物种,超越了死亡。
希普曼的谋杀很明显一次次再现了他母亲的死亡过程。这个行为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强迫性重复”这个心理现象。
有重复性强迫的病人会反复重温一些创伤性经历或体验,或者故意让自己陷入相同的境况。
也许看着母亲饱受癌症折磨最后死亡的经历,给17岁的希普曼造成了强烈的无助感以及对死亡的恐惧。
从这两点出发,我们也许可以这么理解希普曼的谋杀动机:希普曼一次次重现母亲的死亡场景,是一种对死亡焦虑的宣泄。他试图通过掌控病人的生死,来为自己制造一种对死亡的掌控感,从而化解自己面对死亡的焦虑。
伪造遗嘱的动机
如果不是因为伪造凯瑟琳的遗嘱,没人知道希普曼会逍遥法外多久。从表面上看,希普曼伪造凯瑟琳遗嘱的目的,似乎是为了霸占她的财产。但如果真是这样,以希普曼的智商来说,他伪造这份遗嘱的手段未免太糟糕、笨拙了。
因此,在第一阶段希普曼调查报告中,史密斯法官排除了希普曼是为了钱谋杀的可能。她认为,除非希普曼失去了理智,不然他怎么可能相信,这样一份假遗嘱能够达成他的目的。
但史密斯法官也未能找到合理的动机来解释,希普曼为什么要伪造遗嘱。最后,她倾向的结论是,也许潜意识里,希普曼希望能有人阻止自己的谋杀行为。
在这里,我和史密斯法官的看法略有不同。我认为希普曼笨拙、粗糙的伪造手段,不能证明钱一定不是他的目标,这也可能是因为在连续实施了一系列谋杀并未被发现后,希普曼的心智已经进入了一种失常的状态。
这种心智状态并不代表我们不能完成日常社交,不能进行复杂的推理,它影响的只是我们对问题进行客观评价的能力。
其实在日常生活中,我想大家或多或少都曾经陷入过这种状态。比如,因为一个事后看来非常小的问题,而陷入了极度的焦虑。等到第二天早上起床后,完全不明白自己昨天晚上为什么那么忧虑。
在这种状态中,虽然我们看起来一切正常,但却可能因为情绪,做出一些完全不理智的行为。在我看来,希普曼在犯下200多起谋杀,并反复体验了无所不能的幻想后,心智也许已经陷入了这样一种半失常状态,并失去了客观评价事物的能力。
除此之外,还有两件事也许可以为我的猜测——希普曼是为了钱谋杀凯瑟琳——提供支撑。
第一,根据第一卷希普曼调查报告指出,希普曼非常渴望升级自己私人诊所的设备。
在案发前,希普曼的私人诊所已经可以媲美一个小型医院了,远超一般的全科医生诊室。但这没有满足希普曼,为了更进一步升级他的诊室,希普曼设立了一个捐赠箱,鼓励患者为他捐款。
除此之外,他还在诊室贴了一个告示,鼓励患者在他们的遗嘱里为他的诊室留下一小笔遗产。
第二,希普曼在知道某位病人将遗产留给了他后,谋杀了她。
在希普曼3000多位病人中,碧安卡·普姆福特(Bianka Pomfret)曾在一时冲动下立下遗嘱,希望将自己的遗产全部捐赠给希普曼。
碧安卡出生在德国,与前夫有一个孩子。在70年代末,碧安卡被确诊患有躁郁症。除了接受药物治疗外,她每周还会去见一次希普曼,和他聊聊天,倾诉自己的烦恼。
据碧安卡的前夫形容,希普曼是碧安卡的重要精神支柱。也许正是因为如此,碧安卡曾立下遗嘱,把自己大部分的财产都留给了希普曼(除此之外,她还留下了一小笔钱感谢自己的精神科医生)。
希普曼于1997年12月,案发前6个月杀害了她。但希普曼不知道,就在他谋杀她的两周前,在前夫的劝说下,这位病人更改了遗嘱,放弃了将所有遗产留给希普曼,而是将遗产留给了她的孩子。
基于这两条信息,我认为希普曼有为了遗产谋杀凯瑟琳的动机,目的正是升级他早已“全副武装”的诊所。而如果这是真的,凯瑟琳几乎是一个完美的目标。
她高龄、独居、最重要的是富有,而海德镇并不是一个富裕的小镇,当地居民大部分属于工薪阶层。
之前我提到过每一位医学生在毕业前,都要集体宣誓,承诺自己将会奉献于人类,用自己的良心和尊严来行使自己的职业,并绝不利用自己的知识伤害人权与公义。
希普曼的行为背叛和践踏了这个誓言的每一个字。
从表面上看,希普曼礼貌、温和、有才干,但他的行为早已超越了扭曲和疯狂所能形容的极限。
如果希普曼的案子能给我们带来任何提示,对我来说它意味着:疯狂并不总伴随着逻辑混乱或者行为异常。
作为一种心智状态,它可以静悄悄地寄生在所有看似正常的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