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节选自《狗仔夜行》,郑读,有删减;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

2014年5月,汕头发生一起谋杀案,一名男子深夜在街头拐走一个疯女孩,藏在出租屋内杀害,之后开摩托车逃窜。案发后,警方高度重视,部署大量警力全市搜寻,最终用两天半时间,在原小区一幢废楼内抓到了藏匿的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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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披露,凶手有精神疾病,在不同地区骑摩托车物色女疯子,在此案之前,他用同样手法已经杀害两名疯女孩,并且烹饪食用,无人知晓。报道后社会哗然,因凶手和受害者皆有精神病,案件被媒体称为“双疯案”。

6月,一条与此案相关的消息在微博引爆,一名用户称自己朋友两年前也死在命案小区里,最终以自杀结案,“双疯案”发生后,她做了个噩梦,认为朋友同样也是他杀。微博附上两人的合照,死者双眼被打上马赛克。

这条微博转发近万,形成不好的舆论,两天后微博消失,博主道歉。

7月,有位叫“何年”的女孩经网友指路,来深圳找徐浪,说自己就是该博主,希望徐浪帮忙调查朋友贺娉儿的死因,“娉儿天性乐观,不可能会自杀。”

我们刚从广州的“蝙蝠邪教”命案中踏出,累且挫败,需要其他东西转移注意力,因此接下这份工作,哪怕对方给的酬劳并不很多,哪怕徐浪知道,这样一桩尘封两年的案子,查起来只会费力不讨好。

据何年讲述,她跟贺娉儿认识三年,志趣相投,情同姐妹。

2012年3月12号深夜,贺娉儿在厕所浴缸中溺水身亡,事后报道是酒醉后服用安眠药自杀,死者父母拿到小区开发商支付的一笔赔偿金。

我问何年,如果这是一起谋杀案,谁有嫌疑?她对我们摇了摇头,“娉儿的社交圈复杂,死前是单身。”我们让何年带路,动身到汕头贺娉儿的父母家。

娉儿父亲是位退休的高中语文老师,母亲是家庭主妇,如今他们把全部心力放在小儿子上。何年跟娉儿认识时,娉儿已经在外租房,这也是何年第一次到娉儿父母家,摁门铃,一个单眼皮小男孩打开内门,身后有个女声宠溺地问,“阳阳,是谁来了呀?”一会儿一位妇女把小男孩抱起,隔着铁栅看向我们,迟疑的问我们找谁?

何年举起准备的果篮,笑着说,“阿姨,我们是娉儿的朋友。”

妇女怔了一下,给我们开门。

房子在四楼,采光不好,午后日光猛烈,客厅却一片昏黑。一套红木沙发占据客厅三分之二的面积,一位白发、穿着睡衣的男人坐在沙发上煮水泡茶,电视里播放着潮剧,响彻锣鼓声。

何年把果篮放茶几上,“伯父伯母好”,我们附和。老者向我们微微点头,妇女用不标准的普通话问我们,“你们这次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何年在副座坐下,“这次过来,是想了解下娉儿的一些事。”

“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老者洗杯冲茶, “你们是娉儿的朋友,过来坐坐就好,别再提伤心事。来,喝茶。”

徐浪只好向妇女请求,大老远赶过来,想看一眼娉儿的房间。我注意到他直接提到“娉儿的房间”,而不是问“她房间还保留吗”。妇女犹豫了一下,站起带我们前往。

十六平方米的面积,加一个小阳台,床上铺着草席,床头叠着一条粉色薄被,床边有台书桌。墙上贴有娉儿的照片,整个房间很整洁。妇女说,“我时不时会来收拾。”

从妇女口中得知,娉儿大学谈过一段恋爱,后来男生留学就分开了,这个男生如今还没回国。

我们又去厨房给娉儿的骨灰上了三炷香。

在客厅徐浪问妇女,“阳阳今年几岁?”男孩向徐浪比出五个手指。妇女微笑点头。

临走前,徐浪想“借一步说话”,妇女随我们下楼。

“阿姨,我知道你很爱你女儿,作为好朋友,我们这次来,是想弄清楚她的死因。前段时间发生了一起谋杀案,有个女孩死在娉儿租住的楼里。我们怀疑娉儿并非是自杀。”徐浪陡然转变话题。

妇女站定,眼神现出惊惧,几乎不假思索,“就是自杀!”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用一种冷冰冰的口气问道,“你们到底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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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姨,娉儿死后,有没有检查出死因?”徐浪继续逼问。

“滚!”妇女一改亲切,用手推搡我们,掉头快速离开。

“你们用开发商赔的钱,买了阳阳吧。”徐浪对着妇女喊。

妇女停下脚步。

“阿姨,娉儿是您亲闺女,我们真是来帮忙的。”徐浪又说。

妇女背对着我们擦泪,指着远处的亭子,“去那边说吧。”

站在她家楼上往下看

贺娉儿生前租的房子位于汕头濠江区北面的鸿腾小区,出事后,开发商很快找到她父母,支付一百万赔偿金,条件是认可自杀判定。

“我们起初坚决不同意,但那边律师说,他们只是不想将影响扩大。而且根据现场检查,娉儿死前在浴缸旁喝了很多酒和吃掉一整瓶安眠药,没必要进一步尸检。那个律师说,走法律程序也可以,但耗时耗力,弄坏娉儿的身子,最后结论仍是一样,那时我们不仅付了律师费,还拿不到赔偿金。我们也有咨律师的,他也认为结果不乐观。”

妇女声泪俱下,“这边的习俗讲求有始有终,完完整整,既然女儿已经死了,我们也不想让她不安宁,经过细致考虑,最终与那边达成和解。”

“后悔吗?”徐浪试探。

“想不通,我女儿怎么会自杀,也没留个遗书呢?我常常感到后悔,当初没坚持调查下去。”她用手掩嘴,大哭。

回去的路上,我好奇,问何年,“你跟徐浪说过阳阳是抱养的?”何年摇头,徐浪说他刚才翻看家庭相册,注意到在所有合照中,没一张是四人一起的,“贺娉儿两年前死的,阳阳今年五岁,姐弟俩在照片中没交集,这不合理。况且贺娉儿和她父母都是双眼皮,阳阳却是个单眼皮。”

“你怎么有把握她妈会对我们袒露实情呢?万一她被激怒了呢?”我还是有疑惑。

“因为她仍然爱着女儿。”徐浪分析,“贺娉儿去世两年,房间保留原貌,从风扇和叠好的被看,她妈可能还经常去女儿床上睡觉,如果她对女儿的死有过亏心,那十有八九会后悔。”

两年了,还保持原样

鸿腾小区是老式别墅楼,总共六栋五层,每层一个大套间,无电梯,因建在江边,地基不稳,东北角的3号楼墙体日久裂了条大缝,住户陆续搬离,昌盛地产趁机收购,规划重建。

贺娉儿死后一年,2013年10月,小区拆迁,但刚拆掉3号楼,开发商行贿被抓,工程搁置,与3号楼相对的6号楼当时也被拆掉一部分,成为危楼,住不了人。

除此之外的其余四栋楼,大部分房间还在低价出租。“双疯案”就发生在西南角4号楼顶层,案发后凶手躲在6号危楼内,警察搜索时,他用自制土炸弹炸毁梁柱,导致整栋危楼倾塌,并压毁临近的5号楼。

如今小区所有住户全被疏散,我和徐浪深夜到达,两栋楼的倒塌,致使小区整个环境皆覆盖灰尘,如同步入遗迹。

贺娉儿死在4号楼的第二层,打开贴着褪色“福”字的铁门,我勘测室内布局,三室两厅,面积足足140平方米。在她之后,没人再租住这间房,因此室内还保留着她生前的大致样貌。但因事发已久,纵使当时留有证据,如今也基本消失殆尽。

五楼就是疯女孩的被害现场,根据报道,房间是凶手低价所租,受害者溺死在主卧浴缸内,尸体遭啃噬,至今身份不明。

跟疯女孩一样,贺娉儿也死在主卧浴缸内,在房间木地板中部,我发现一处由多个碎片构成的划痕,图案呈迸射状,根据经验,这是人站着往地上掷玻璃器皿造成的破坏,从划痕的数量和开口角度可得出砸下的力度不小。

玻璃器皿是在贺娉儿的房间所砸,假设是她所为,那她当时一定充满愤恨,什么人或事能让她在这个私密空间里形成这样的极端情绪?我直觉她并非单身。

“一个单身女孩,独居在这样一间套间大了点。”我嘀咕。

“如果有伴侣却没公开,给人一种单身的印象呢?”徐浪设问。

“贺娉儿可能是第三者,这间房是那位隐形伴侣为她租的。”我作推测,但后来我联系了当时房子的原户主,他却告知房子是贺娉儿本人所租。

贺娉儿死前最后一份工作是在银都夜总会当会计。

作为汕头濠江区唯一一家夜总会,银都曾经风光一时,后来随着时代发展,年轻人娱乐转向,银都渐渐现出颓势,于去年十月停业。

老板邓明年轻时据说是黑道头目,后来赚了钱,在家乡大作慈善洗白,银都关门后,他赋闲在家,因是名人,我们很容易打听到他的住址——他在本市有几处房产,但单身,跟老母亲住在一栋自建楼房中。

到达地点时,一楼的卷闸门大开,里面停着辆白色路虎,即作车库,又是会客的地方,在靠近楼梯的附近,摆有一套红木家私,茶几上是一套潮汕标配的功夫茶具,墙面贴着邓明跟一些政府官员或明星的合照,以及有关他的新闻剪报。

照片中的他理着一个寸头,矮个子,五官单挑出来都不好,小眼睛,蒜头鼻,厚嘴唇,但放在一张方脸里,却神奇地显现出一种敦厚的观感。

一位精瘦的老妇坐在门口抽烟,看样子就是邓明的母亲,我们说明来意。她用眼睛瞥我们,好像深知邓明交友广泛,并不意外,让我们自己摁三楼门铃,“阿明还在上面睡觉。”

“谁啊?”对讲器里传出不耐烦的声音。

“邓先生,你好,我是汕头都市报的记者,今天过来是想向你咨询一位女孩,她之前曾在你的银都夜总会里工作过。”徐浪应答。

停顿了一下,声音变得平缓,“你们消息灵通啊,居然比警察更先找到我,杨晓诗确实在我这里工作过。”

“谁?”听到一个陌生名字,我感到意外。

“那个女疯子啊,杨晓诗,之前是我这里的员工。”邓明说,“你们等我一下,我下楼跟你们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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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明错会我们来意,歪打正着,我们因此意外获知了“双疯案”受害者的身份。同死在一栋楼,同样的死法,同为妙龄女子,尚且可当做巧合,但如今又有一条线索搭连上:杨晓诗和贺娉儿都在一家夜总会工作过,两人间必定有某种关联。

“你们坐。”邓明下楼,支开母亲,走向主位坐下,煮水烫杯盏,放铁观音茶叶,注入热水,用壶盖刮掉茶沫,先冲泡一次,倒掉,再注水,浸一会儿,分别倒进小杯中,用杯叉分别将茶送到我们的座位前的茶几上,“喝茶。”

我们拿起来喝掉。

“你们想了解什么?”邓明说,“知道的我都说,麻烦你们把信息整理好,警察再过来问,我就不必跟他们细说了,我不喜欢跟警察打交道。”

“你还记得杨晓诗在你夜总会工作多久?具体做什么吗?”徐浪打开本子和录音笔。

“应该两年前,当时是夜总会的陪酒小姐。”邓明回答。

“后来怎么疯了?”我问。

“听说是得病。”邓明又补充,“就是得了性病。她发疯后,也有通知她的家人,但没人过来认领。”

“你觉得她的死你有责任吗?”我话锋一转,盯着邓明的眼睛问道。徐浪显然没料到我会问这个有火药味的问题,轻咳了一下。

邓明眼珠朝上看,一会儿说,“我不会强迫每一个人工作,事前也都清清楚楚签了协议,但我没法预知灾害,能做的就是尽量避免。”

“你又是怎么看待这起凶杀案的呢?”我又问。

“小姐、疯子、流浪汉都是边缘群体,没人关心,容易成为罪犯们的目标。这起命案这么快破案,说实在的,我认为是凶手运气不好。”邓明说。

“嗯,”我引导,“既然受害者是你之前的员工,邓先生一定很了解这起案件。”

“我就是不想了解,人人都在讨论,没法不了解。”邓明回我。

“据说凶手是个精神病人。”我说,“我总感觉这不像是个精神病人会做的事。”

“确实不像。”邓明附和,“报纸说他挑在那样一处废弃的小区,租在顶层六楼,为了方便清洗,选择在浴缸内作案,案情暴露后,还做了一系列诱导警方的行为,说明具有反侦察意识,疯子能做出这样的事?更像是心理变态。”

“据说他是在啃噬尸体时,被突然回访的保姆吓到,起了疑心,很快就潜逃。”我接话。

“一切准备就绪,突然有人敲门,猫眼又看不清,开门后发现是辞退了的保姆,难免会起疑。心理变态都很谨慎的。”邓明降低声调。

“你又怎么看待贺娉儿的死?”我突然问。

邓明神情骤变,声线微颤,“谁?”

“贺娉儿。”我提高声量。

“不认识。”邓明缩身,摆了摆头,动作僵硬。

“她也在你的夜总会工作过,两年前死在鸿腾小区4号楼,跟杨晓诗死状一样。”

“夜总会那么多人,我哪能都认识?”邓明态度大变,看了看手表,走向汽车,“杨晓诗的情况我都说了,我还有点事,就这样吧。”

两年前,昌盛地产的人找田至婉谈拆迁条件,老人不为所动,“我想在这屋子里等死。要么等我死后你们拆,我无儿无女,一分钱不用给。要么强拆,把我埋在这里。”工作人员没辙,没想到后面鸿腾小区的拆迁工程刚开始,老板就因为贪污被抓了起来。

田至婉也没想到,最后还是要活着离开她的屋子。“双疯案”发生后,她被福利院护工抱上救护车。每天在福利院里面发呆,问护工最多的问题是,“现在几点了?”

我和徐浪找她,是因为她是4号楼一层的住户,在她楼上,先后发生两起案件。虽然她是一位盲人,年纪已大,给不了我们画面性的线索,但秉承“盲人听力都好”的准则,我们相信能挖到其他东西。

她坐在福利院走廊阴影处的一张椅子上,白眼睛一眨一眨的,我们走到她面前,还没开口,就听到她缓缓地说,“你们是来找我的吗?”

“您怎么知道?”徐浪讶异。

“走路声朝着我来,又提着塑料纸包着的礼物,我猜应该是来找我的。”田至婉一字一顿地说。

徐浪向我挑眉,意思是没白来。他把补品放在老人座位旁。

“你们是记者吧?警察脚步声不这样轻。” 老人侧着头说,“小伙子,抖腿习惯不好呀。”

徐浪停止抖腿。

“找我是因为前段时间六楼女孩的命案吧。”

“奶奶,你还记得两年前,住在你楼上的姑娘吗?她也死在房间内。”徐浪俯身问道。

田至婉表情一瞬僵住,以为自己听错,又向我们确认一遍,“你是说二楼的女孩,叫娉儿的那位。”

“对。”

老人的身体下陷,神情哀伤,“当时我就说,楼上女孩不是自杀,但没人相信我。觉得我在说胡话。这两年来我经常回想这段记忆,想着以后能用上,给她一个公道。”

一地板之隔,楼上的声音,田至婉听得清清楚楚。

2012年3月12日晚上九时许,田至婉听到楼上响起一声尖锐的玻璃碎裂声,接着是一男一女的争吵,消停后,田至婉入睡,后来又被楼上的声音惊醒,她听到有皮鞋踩在玻璃渣上咯吱咯吱的声音,因为是木地板,声音异常清晰。

那时的报时钟正好响了十二下。有人在楼上清扫玻璃渣,田至婉感觉不对劲,凝神细听,大概过了一个小时,响起开门声,脚步声步下楼梯,发动汽车离开,田至婉保证,“是三个脚步声。”

也就是说,当晚有三个外人在贺娉儿房间内。这三个人,无疑就是谋杀贺娉儿,并伪装成自杀现场的嫌疑人。

“根据您以往听到的声音,女孩之前是一个人生活吗?”我问。

“不是,”老人摇摇头,“有个男的经常过来,一般是晚上过来,白天离开。”

“这个男人的身份,您知道多少?”我问。

“我记得女孩经常喊他‘zhong’(忠)。”

“有必要再去趟鸿腾小区。”出福利院后,我跟徐浪说。

我用手机搜索贺娉儿自杀报道,里面写她赤裸身体,浸在盛满水的浴缸中,旁边堆满了啤酒瓶,还有一罐空了的安眠药瓶,根据浴缸附近的洗浴用品杂乱现象推测,勘查人员认为,她死前曾经挣扎过,但因为缸壁太滑,大脑混沌,最终没能脱身。其中附有一张现场图片,是厕所内凌乱的景象。

卧室地板上的玻璃划痕,是贺娉儿遇害当晚所砸,后被清扫处理。往地上大力砸玻璃制品,碎片会四散开来,势必会有某些迸到桌底墙角,我在主卧的房间角落里,找到三枚棕色透明的玻璃碎片,拿出跟现场照片的啤酒瓶对比,发现是同个颜色和质地。

那款啤酒品牌叫“金威”,是当时广东流行的一款啤酒,如今已停产。

贺娉儿当时可能处于醉酒状态,跟那个叫“忠”的男人爆发了争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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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冲动犯罪,把她摁在满水的浴缸中,致其溺死后,又叫了另外两人来帮忙清理现场。

因为贺娉儿和“忠”的关系没公开,因此只要细心抹除房间内有关“忠”的痕迹,独居者房子里发生死亡,现场没有搏斗痕迹,最终导向的结论就剩自杀。

当务之急是找到这个叫“忠”的男子。

我们离开4号楼。

“等等。”在楼下出口,我突然停住脚步。

徐浪回头看我。

单元门外面竖有一排铁柜子,是一排邮筒,已经锈迹斑斑,我走近看,徐浪上前,“怎么了?”

“你看这个。”我指着邮筒上的编号。

“4-6,4号楼6房的意思。”徐浪复述出来。

我又指着前面的邮筒编号,“4-1,4-2,4-3,4-5,4-6,这里总共五层,但四楼名称不吉利,所以被省略了,也就是说,三楼上面是五楼,顶层楼是六楼。”

“很多小区都这么做。”徐浪不解。

“你还记得吗?田至婉老人下午偶然提到疯女孩命案,她说的是 ‘六楼女孩命案’。”我拿出录音笔,摁出田至婉当时的录音。

“什么意思?”

我又点开“双疯案”报道,所有的新闻里都写到命案楼在五楼。“只有熟悉鸿腾小区的人,才会称顶层为 ‘六楼’,去年这个小区拆迁,很多人已经离开, ‘六楼’的称号已经不再沿用,记者报道疯女孩命案,都写到 ‘五楼’,他们并不知道顶层楼曾经是 ‘六楼’。”

“然后呢?”

我又调出一个录音播放:“报纸说他挑在那样一处废弃的小区,租在顶层六楼……”是早上我们采访邓明的录音,他也把顶层称作“六楼”。

我再调出邓明的另一段录音:“一切准备就绪,突然有人敲门,猫眼又看不清……”

多年的记者经验,我的秘诀是,找出采访方说话的兴趣点,进入他的语境,他信任你,就会说多。

早上跟邓明聊天时,我顺着他的话意走,其实想博取他的好感,让他放松戒备。在当时的录音里面,他借着杨晓诗命案,无意提到了很多有用信息,只是当时身在此山中,如今牵一发动全身。

“关于杨晓诗命案,邓明早上说多了,在话中透露了一些细节,他说 ‘顶层六楼’,还说了 ‘猫眼又看不清’,一开始我以为是细节错漏,但邮筒上的编号显示,鸿腾小区的楼房四层并不叫四楼,第五层统称六楼。这里对应了一个细节。”我带徐浪走上二楼,站定在门前,“二楼这里,我又对应上另一个细节。”

徐浪看向二号楼门,明白我所说的另一个细节是什么——门中上部分,贴着一个大大的褪色“福”字,而这“福”字,正好遮住门上的猫眼。

邓明很可能曾在门内往外看,视线被“福”字遮蔽,所以在复述的时候,错记成整栋楼的猫眼坏了,然而五楼杨晓诗命案的房间门,往外看猫眼,视野一片清晰。

“贺娉儿曾在邓明手下工作,今早提到时,他闪躲话题,迹象可疑,如今我们又发现他熟悉这个小区,”我看向徐浪,“他跟贺娉儿的死有关。”

再去邓明家,车库那辆白色路虎不在,邓母仍在一楼抽烟,跟我们说邓明昨晚没有回家。

取得她同意,我们打算在楼下等邓明回来,刚坐下没多久,电话就响了,邓母接起,几句应承,脸色大变,问我们是否开车,能否载她到珠河北路和达南路的岔口,“警察说,阿明出了车祸。”

邓明开车撞开达南路的桥栏,栽进濠江里。清晨车子打捞上来时,人已经死了。

我们赶到时,发现空地的担架上放着一个浅蓝色尸袋,周围积了一滩水。我们牵着邓母下车,领她到警戒线外的一位警察旁边,证实是死者母亲后,警察让她上警车等待。

之后我们作为死者的朋友随同到派出所,下午车祸报告出来,邓明酒驾,死亡时间在凌晨五点左右。

昨晚十一点邓明独自在一家酒吧喝酒,警方传唤酒吧老板,证实邓明凌晨三点左右离开,当时有位男子搀着他。那人“戴着鸭舌帽,样貌看不清”,从监控看,是个身形消瘦,一米七左右的男子。

戴鸭舌帽的男子是谁,这是疑点一。出事时,邓明驾车行驶的方向并不往家,这是疑点二。

我们刚推测出邓明与贺娉儿的死亡有关,邓明就发生了车祸,实在过于蹊跷。

假定这是一起谋杀,嫌疑人的动机是什么?推导出的答案是:嫌疑人可能是杀害贺娉儿的凶手“忠”,邓明是他找来清理现场的帮手。

因为我们最近重启了调查,让“忠”感觉到邓明是个隐患,他害怕身份暴露,因此设局杀了邓明。

而这一切都是因何年找我们调查而起,作为贺娉儿生前的好友,她目前也有危险。

从派出所出来已经是傍晚,我给何年打了电话,得知她刚准备下班,我跟她说了邓明的情况,让她暂留在公司,等我们过去找她。

派出所的车

何年是一名建筑工程资料员,公司在开平大厦十七层,推开公司的玻璃门,发现她的工位空着,包还在。

我打电话给她,她说正在楼道抽烟,出门右拐走到尽头,厕所对面打开门,就是抽烟处。虚惊一场,我们过去,徐浪跟她一同抽烟。

“不用紧张,我不会有事的。”她吐了一口烟雾,淡定地说。

“娉儿有没有提起过一个名叫‘忠’的男人?”徐浪在楼道问她。

何年摇了摇头。

“娉儿曾是邓明的下属,她有一位没公开的伴侣,这位伴侣是杀害娉儿的最大嫌疑犯,这个人又认识邓明。现在邓明已死,我们准备从邓明开夜总会时的人际关系着手,看能不能查到一位叫 ‘忠’的已婚男子。”我跟何年说。

“为什么是已婚男子?”

“我们怀疑娉儿曾做过小三。”

从楼道出来,我去上了个厕所,洗手时,从镜子里看到进来一位灰扑扑的像民工一样的男子。

建筑公司难免有工程队的人,我却忆起在派出所看到邓明出事前的酒吧监控录像,那个搀扶他离开的鸭舌帽男子,后裤腿上布满白点,当时以为是图案,此刻两个元素突然连接起来,裤腿上那些白点是泥点呢?

只一晃神的功夫,我猛地抬头看向镜子,发现男子已潜近我身后,我来不及反应,脖颈已被后头的钢丝紧紧箍住。

有一股力将我朝后拉,我呼吸急促,慌乱中右手摸到洗手池上放着的花盆,抓住边缘就往后头猛砸,瓷盆砸到行凶者的脑门,碎裂开来,钢丝圈因此松开,我顺势跪地挣脱,脖颈被钢丝勒出一道裂口,血流如注,整个人晕头转向,跪坐在地上,双手捂住伤口,血仍从指缝中溢出。我喊不出声音。

行凶者看我力气不支,环顾周围,从门边提起一个灭火器,朝我跑来,往我头上砸,我朝后退,俯身躲进洗手池下方,第一下,他把灭火器砸向洗手池台,发出闷响,我右脚狠狠往上一踹,踢中他的裆部,使他退离两米开外,蜷身在地。

他身高一米七左右,身形瘦弱,我断定不是我的对手,趁他倒地的时间,我赶紧调整心态,稳定气息,并脱下身穿的T恤,揉成一团,堵住脖子伤口血流,扶着洗手台站起。

他也颤巍巍站起来,并移向门口处,防止我逃出。我右手握一个花盆瓷器碎片,想趁着他往我冲来的劲头,与他相撞,把尖锐的瓷器刺入他的胸口。我攥紧瓷片,手掌被割裂出伤。一招定胜负。“来啊!”我嘶哑地喊道。

他提起灭火器,再一次跑向前,这时厕所门打开,徐浪在外听到声响,起疑,开门瞬间,看到我光着的上身沾满血液,他快速追上行凶者,借着对方的冲劲,将他大力往前推撞。

行凶者被撞向洗手台,头磕向镜面,冲力之大,使整个镜子碎裂,玻璃碎片纷纷掉地。行凶者反弹倒地,额头肿胀,抬头起身时,血液从鼻梁垂直流下,在鼻尖处簌簌滴。

他手中的灭火器掉落,被徐浪拿起。徐浪将我护送到门边,并堵住厕所唯一的出口。

行凶者只好靠向厕所内,他随手拾起一块尖锐的玻璃碎片,指向我们。我们对峙着。

他又向前,用玻璃片刺向徐浪,徐浪用灭火器打向他手腕,再一个侧身,右手快速伸入行凶者腋下,挽住他手臂,左手握住他的手腕,深扎马步,借力将对方背负于右肩,一使力,重重把他过肩摔向地面,再拧住行凶者的手,一掰,玻璃碎片掉地,徐浪用脚踢向远处。眼见制服行凶者,这时行凶者探头就要咬徐浪手臂,徐浪放开,跳离原地。

“你无路可逃了。”徐浪站向厕所门口。

行凶者脸上狰狞,青筋暴突,像只疯狗,他再次冲来,徐浪把灭火器横放,用瓶底狠狠撞击行凶者的脸部,致他往后躺倒,不一会儿,他又支撑着站起来。

他的脸上鼻血四溢,右手被徐浪掰折,额头磕肿,身上被地面的玻璃碎片划伤,胜负已定。同楼层的人闻讯围观在门外,厕所门这时推开,何年进来,跟我们说,“我已经报警了。”

徐浪对行凶者说:“投降吧。”

谁知行凶者步步后退,退至厕所的窗户旁,他用没受伤的左手拉开窗户,一秒都没有停顿,探身往下跳去。

十七楼的高度,我们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楼下响起一声沉闷的坠地声,接着是纷纷响起的汽车警报声。此时我捂在脖子下的衣服已经被血湿透,浑身发冷,意识渐渐模糊。

醒来已是第二天的上午,我躺在病床上,脖子上缝了十一针,伤口外包扎着一圈纱布。

徐浪、何年和一位护士在周围。我想说话,却发声艰难。护士打断我,“伤口刚缝合,先不要说话了。”

徐浪跟我说,行凶者已死,警方根据他的身形比对,发现他符合当晚出现在酒吧,搀扶酒醉的邓明离开的鸭舌帽男子。

他确实是开平大厦里面建筑公司的施工人员,但登记的是一张假身份证。在他身上,警方没有搜到一点东西,他是一个空白的人。

除此之外,法医检测到他患有艾滋病。这可以作为他视死如归的解释。

得知这个消息后,徐浪回酒店又重新洗了个澡,把溅有血迹的衣物都扔掉。

“今天我从法医那得知了一个重要线索。”徐浪对我说,“他最近尸检的两位死者,都是艾滋病患者,一位就是行凶者,另一位是那个女疯子杨晓诗。”

“事情越来越复杂了。”徐浪说,“但我有预感,案子已经到了尾声。等你好了我们再查不迟。”

“要不是因为我,你不会有事。对不起。”何年眼圈泛红。

我向她点点头,表示不要在意。

郑读真是弱鸡,我还得照顾他

后面三天,何年在医院寸步不离照顾我。为了让我好好养伤,徐浪独自作接下来的调查。

他去参加了邓明的葬礼,怎么说邓明也是名人,排场很大,大堂外停了多辆各市牌照的豪车。

邓明是个孝子,徐浪以为他死了,邓母会伤心欲绝,却没想到她整个人清醒坚定,在台上发言,声音锵锵:“阿明比我还迷信,开公司要看风水,觉得葬礼晦气,很少参加,哦,两年前他参加过一次葬礼,那晚回来还把身上穿的衣服扔掉。

他一定没有想到有这么多人来参加他的葬礼,我跟大家说,他人很好,也做了很多好事,大家回去后,不必把今天穿的衣服扔掉的。”底下的人听了发笑。

徐浪在葬礼上找到邓明之前的司机,司机也觉得邓明死因反常,他认为虽然邓明喜欢喝酒,但他惜命,绝不是会酒驾的人。

“你给邓总开了多久的车?”徐浪问。

“八年,夜总会关门我才离开。”司机说。

“刚才他妈说,邓明两年前参加过一次葬礼,那时你还是他的司机,你知道是谁的葬礼吗?”

“不知道。”司机摇摇头,“我给他开了八年车,只有那一次,他让我提前回家。”

“时间还记得吗?”徐浪警觉。

“3月12日,我以为是什么重要日子。”

2012年3月12日,是贺娉儿的死亡日期。邓明并不是去参加葬礼,而是去了贺娉儿的房间。徐浪事后找了邓母,“你还记得两年前邓明参加葬礼那天的情况吗?”

“他把当天穿的衣服都装到一个黑袋子里,被我撞见,就跟我说参加了个葬礼,让我帮他把衣服和鞋子扔掉。我看这些衣服还很新,想着可以送给亲戚,就瞒着他存在了一楼的杂物间里。其余的记不太清了。”

“衣服后来送人了吗?”徐浪问。

“后来这事就给忘了。”

在一楼的仓房中,邓母翻出一个大黑塑料袋,里面是一件黑色夹克外套,一条西装裤,一对手套,还有一双棕色皮鞋。

徐浪在鞋底发现了一些嵌入的玻璃碎片,他悉数抠了出来,放在密封袋内。

田至婉回忆,贺娉儿死亡当晚,房间发生争吵,还砸碎了一樽“金威”牌啤酒瓶,后来她又听到有鞋子踩到玻璃渣的声响。

徐浪拿出我们在主卧角落找到的三枚棕色透明玻璃碎片,对比发现跟邓明鞋底的相同。这基本坐实了他是杀害贺娉儿的帮凶之一。

在外套内袋里,徐浪找到了另一个物证,是张揉皱的横线纸,看完上面的内容,徐浪串联了所有,明白了贺娉儿的死亡之谜。

贺娉儿死时已经从银都夜总会辞职,徐浪再去贺家,从她父母口中得知她当时正准备当地电视台的入职工作,已经过了笔试和面试,却在关键时刻自杀,这也是贺母想不通的地方。

当时电视台的人事主管已经离职,徐浪辗转找到了她,人事主管接触无数个面试者,却对贺娉儿印象深刻,“她长相甜美,普通话很标准,语言表达能力突出,确实是我们要找的人选,可惜笔试和面试都过了,没想到卡在最后一关,我们的体检标准是按照公务员考核来的,她体检没过。”

“具体是因为哪项检查没过呢?”徐浪问。

“虽然我已经离职了,但还是有保密约束的,不好意思。”人事脸露歉意。

“是因为这个么?”徐浪在桌面上展开邓明衣袋中找到的那张横线纸,移给对方看。

对方看后,吞咽了一口口水,她知道,徐浪已经清楚一切,此行找她,不过是想作最后的证实。

与此同时,在我出院的前一天晚上,何年离开病房后,没有再回来。

徐浪来接我出院,他去何年的公司和房子找过,没有找着人,电话也关机。

“报警了吗?”我声音仍嘶哑。

“她不会有事。”徐浪说。

鸭舌帽男在开平大厦工作,平时独来独往,同事说有时会看到他在楼道抽烟。徐浪不解,他跟何年同在一家公司,有大把机会对何年下手,为什么那晚却反而来袭击我?况且施工人员一般在外作业,专门跑来楼道抽烟很奇怪。

徐浪对何年起了防范之心,他私下找人恢复了何年发布的那条万转微博。发现她跟贺娉儿的合照有问题。徐浪在贺娉儿的房间墙上,找到了那张照片,背景、人物一样,但那是一张自拍照,里面只有贺娉儿一个人。“当时何年把贺娉儿的眼睛打上马赛克,看起来是尊重死者,但其实是为了掩饰照片中两人瞳孔光源点不一致的问题,那张合照是P的。”徐浪说。

“她造假的目的是什么?”我问。

“为了增加可信度,让我们参与进去,搭 ‘双疯案’的便车,让贺娉儿的死亡成为焦点,当一件事情拥有广泛的群众基础,我们往往不会怀疑它的真实性。”徐浪说,“这几天我问了贺娉儿的同事和朋友,他们都不知道何年的存在。贺母一直留着女儿生前的手机号,通讯录里也没有何年的号码。她并不是贺娉儿的朋友。”

“就算她不是贺娉儿的朋友,但贺娉儿的死确实有问题啊。”我对徐浪说的话感到震惊。

“贺娉儿的死,就是自杀。”徐浪说,“这是一起看起来像谋杀的自杀行为。她知道我们查下去,只会陷入死胡同。”

在邓明的夹克内袋里,徐浪找到了他没处理的贺娉儿的遗书。遗书里写到,当天她被电视台的人事告知,自己感染艾滋病了,她后悔自己做了小三,被男方感染了艾滋病,还一直蒙在鼓里。

2012年3月12日那晚,因得知自己感染艾滋,贺娉儿在房间跟男友大吵,后来自己锁在房间内喝酒,起了死心,服了大量安眠药,溺死在了浴缸中。男友发现不对劲,拿出备用钥匙开门,发现贺娉儿已经死亡。于是他叫来邓明和另一个人帮忙清理现场,因为自己的身份没公开,很容易就抹除掉自己的痕迹,况且贺娉儿是自杀,事后警方自然没有怀疑到他身上。“何年当时可能就是房间内的第三个人。”徐浪说。

事后他们拿走遗书,是不想里面透露的两个信息曝光。

一个是男友的名字。张子宏,已婚,富二代,是银都夜总会的座上宾。早先我们排查邓明的人际关系时,曾看到这个姓名,只不过我们的思维被一楼的田至婉老人误导,没有想到“忠”其实就是“子宏”的合音。

另一个需要隐藏的信息是艾滋病。贺娉儿是自杀,而且当时的鸿腾小区已经有拆迁重建的打算——不存在房间成为凶宅的可能,昌盛地产为何还要向死者的父母付一笔多余的高额赔偿款?

因为开发商,是张子宏的父亲。这位父亲真正想掩盖的,是贺娉儿有艾滋病的事实,他阻拦死者父母进行尸检,并花钱买通知情人,因为一旦曝光,儿子感染艾滋病、婚姻不顺的负面新闻就会接连见报,对家族产业是个打击,张子宏未来的人生也将完蛋。

银都夜总会明面是个歌舞场所,但大家都心知肚明,里面存在色情交易。为巩固地位,邓明攀交各路权贵,其中就包括张子宏父亲,昌盛地产的老板。

他摸透花花公子张子宏的偏好,选来的小姐只要符合张子宏喜欢的类型,第一夜一定会送到张子宏的房间。

这也解释了疯女孩杨晓诗和贺娉儿长相类同的问题:长头发、大眼睛、瓜子脸、高挑身材,她们因张子宏而感染艾滋病,其中一个发了疯,一个自杀。

邓明和张子宏是一条船上的人。一家夜总会如果爆出艾滋病丑闻,小则查封整顿,大则会有他惹不起的人报复。这是邓明负不起的代价,唯有想方设法抹除贺娉儿患有艾滋病的事实。

邓明葬礼上,司机跟徐浪讲,其实银都倒闭,并不是因为市场的原因。

去年八月,有顾客感染艾滋病,报警,终于捅破。警方根据这个线索调查,发现夜总会与昌盛地产的资金联系,因此查出了昌盛地产老板贿赂官员的证据,十月,鸿腾小区的拆迁工程搁置,张子宏的父亲入狱。

家道没落后,张子宏今年四月去死于吸毒过量,对外公布的死因是癌症。

“何年扮演的什么角色?袭击我,跳楼自杀的艾滋病男子,又是谁?”我说话较急,牵扯到脖子的伤口,一阵痒痛。

徐浪摇了摇头,“还不清楚。但何年的目的,应该在咱俩身上。”

“你的意思是,她知道有人在厕所袭击我。她跟行凶者认识?”

“对。”徐浪跟我说,“那天你去上厕所,她说有个视频要给我看,我跟着她去工位,她让我戴上耳机,我刚要戴,就听见厕所那边的声响。现在想起来,公司已经下班了,屋里没几个人,看视频还要我戴上耳机,可能是屏蔽厕所的打斗声。包括后面她跑进厕所,说已经报警了,现在想起来,像说给行凶者听的,行凶者听后就跳楼了。”

“等下。”我停住脚步,“这些你什么时候觉察的?”

“你手术的时候。”徐浪说。

“那按你这么说,何年有害我的嫌疑,这几天你还让她在医院单独照顾我,不是给她提供下手的便利吗?”

“对,我就是在等她下手。”徐浪不顾我惊讶,微笑地说。

趁何年在医院上厕所的间隙,徐浪在我对床的台灯上,装了一个针孔摄像,他付了值班护士一笔酬劳,跟她轮流值班,在同楼层的值班室监视何年的一举一动。本想趁着何年对我下手时将她抓获,没想到等了三天,一无所获,还让她跑了。

“必要时,可以将同伴当做诱饵。”我揶揄他,“可以把这条列入夜行者守则里。”

“其实她对你下手了。”徐浪横放手机屏,给我看他拍下的录像。

画面是我出院前一天深夜,何年离开病房前的最后时刻。她从我床边的椅子站起,走向熟睡的我,俯身抱了我一下,用嘴唇轻点了我的脸颊。

在何年俯身瞬间,徐浪暂停,指着她后腰处,我看到那里纹着一个倒蝙蝠纹身。

“走,请你吃卤狮头鹅,”

徐浪拍拍我的肩膀,“脖子还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