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坐在办公室，手机响了，一个陌生号码显示在屏幕上，以为是外卖小哥，接起电话，对方的第一句是：
请问您是某某的朋友吗？他在我们银行欠了一百万元，麻烦转告下他，不然我们会采取强制手段。
如果不是这通电话，你或许不会知道，那个听说生意做得风生水起的前同事，竟然签欠下了巨额债务。
债务是生活里隐秘的一部分，但最终都瞒不过催收员。
一旦欠下债务，他们会如同鬼影一般，时刻飘荡在债务人身后，响起的电话铃声，就是催收员响起的号角。
作为曾经的催收员，李成鸣对于两年的工作总结，只有一句话：骂人和被人骂。
绝大多数时候，电话线那头，传来的是各种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
但在短暂的电话交集里，他也听到过无数人生滑底的故事。
以下是他的自述。
“不是人干的事”
这份职业怎么说呢，真不是人干的事。
2016年的时候，我在一家招聘广告上看到，“逾期提醒客服，底薪加提成，保底八千，上不封顶。”
当时没接触过催收，以为就是到了截止日期，打电话提醒一下客户要还款，心想“还挺容易啊，工资这么高。”
后来才知道，这工作就是追债，信用卡也好，网贷也好，把钱都给追回来。
面试的时候，HR跟我说，这个工作需要你抗压能力很强，要有很强的赚钱欲望，不然你做不了多久的。
当我第一天进到办公室，看到每个人都戴着耳机，在那里飙脏话，声音很大，一阵盖过一阵，我脑子嗡嗡地响，瞬间理解了HR那句话的意思。
一天的工作里，至少有80%的时间在找人，10个打过去9个不接，真的是很崩溃。
电话能不能接通，直接关系到你的收入。说是保底八千，实际上收入全看天。
我们的工资就是底薪加提成，底薪3200，提成看你的回款。
催收是分阶段的，最基本的就是M1到M3，意思就是欠款在一个月到三个月以内。M3以内的回款，抽成就是5%，超过M3，比如一年以上的，那可以高达到20%。
所以遇到一堆人不接你电话，这也意味着吃不上饭了。
公司也会有最低的回款要求，一般都在五万左右，达到这个标准，才能去讲提成，不然只能拿底薪。
我们一个月大概会有300多个名单，这300个人每天不断翻滚，不断去打，只要这个人这个案子还没结，他的欠款每期都要去跟进。
名单质量好的时候（就是指还款快），我一个月最高拿到过3万，最低的时候才6千多，收入非常不稳定。
做催收还有一点就是，心理负罪感很强，虽然我不是把别人赶尽杀绝那种，但是良心上还是不安。
特别是联系到当事人父母，大部分人都不知道孩子欠了那么多债，一下子听到这个消息，真的受不住，在电话那头喃喃自语，“我的孩子怎么会欠债呢，这么多钱怎么还呐？”
父母年纪大了身体不好，听到这种消息万一有什么事，该怎么办？
还有些人会以死相逼，你打了好多次，他实在忍不住了，就说“你再逼我信不信我跳楼？”；“我现在就拿着刀，你再说一句试试？”
我一般都会说，“你死了，你孩子父母也要替你还的，你连死都不怕，还怕还这个债吗？”
但心里是真的担心会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尽管很多时候是唬人的话。
总之催收不是在骂人，就是被人骂。
这个岗位流动率也很高，基本能做到3个月以上的，都是大神了。我是干了两年，换了三家公司，19年初正式离开这一行。
现在行业也越来越不好做了，特别是去年出台了《个人信息法》之后，暴力催收和第三方联系都被禁止了，唯一能做的就是给本人打电话发短信。
手段越被限制，回款难度也就越大。我听前同事说，现在要求的回款金额也越来越高，每个月十几万的指标，工资过万基本不可能了。
“兜底的还是父母”
M3这个层级的欠款期是比较好催的，因为欠款时间短，说明他资金链紧张，而且大部分都没被催过，稍微打一下电话，害怕了，就能把款收回来。
那些超过半年一年的， 是最难催的，也就是我们平时说的“老赖”。
这些人通常打电话都不会接的，打了就挂。如果接了，知道你的来意，直接就破口大骂，问候全家祖宗。
我性格是比较温和的那种，别人这么怼回我，一开始也有点懵，不知道怎么回应。后面想清楚了，我的工作就是要回钱，是占理的那方。
所以再接到这种骂人的，我都这样说：
“你不还钱还凶什么凶，你有什么资格来凶，就是个老赖，欠钱不还理直气壮了？”
说这种话的时候，一定要提高音量，不然没有威慑力——我和周围的同事已经融为一体，成为“喇叭”大军的一员。
但作为老赖，威慑对他已经构成不了影响了，只能不走寻常路。
培训的时候，我们有讲一些对付这种人的技巧。会用一些“恐吓”的手段，比如寄假的律师函和法律传票过去，有些人会被吓住，怕最后被起诉啥的。
还有就是上门催债。以前的话，这种方式会搞得很像黑社会，因为监管不严嘛，现在呢，就是去到公司跟债务人聊聊，不苟言笑地当面告诉他，欠债还钱，天经地义，逾期后果自负。
也有一些更极端的方法：寄寿衣。
我自己没这么做过，是听同事说有这么回事。用出这种手段，一定是对方无赖到一定程度了，就是为了恶心对方。
还有一个技巧是，如果是在南方地区，能拿到姐姐或妹妹的电话，给她们施压，说不定债务人父母会逼着自己女儿替儿子还债，当然这种方法也只是偶尔奏效。
据我观察，最有用的还是轰炸通讯录。
信用卡只有两个联系人，覆盖的面很小。但是网贷就不一样了，在手机上操作的时候，APP已经对你进行定位，读取了通讯录——基本上来说，你所有的社会关系网都被掌握了。
我们就会照着通讯录的名单，不管是家人亲戚，还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同事，全部打一遍，“你好，请问你是XX的朋友吗？他欠银行已经1万多了，现在逾期了，你麻烦转告一下，这边我们要对他采取强制措施”，类似于这种。
这些人肯定会烦啊，他欠钱跟我有什么关系？但我们的目的就是，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欠钱了，侧面打击，攻破心理防线。
所有联系人里，父母是最有效的。
朋友也好，伴侣也好，这世界上真正关心你，在乎你的只有父母，据我所知，大部分还款，都是父母出钱还上的。
真真假假的故事
欠钱的人有没有故事，当然有。
但我不是来听故事的，唯一的目标就是把钱收回来,一个无情的“催收机器”。事实上，很多人的故事也并多值得同情。
我发现，现在欠债越来越有年轻化趋势，大学生特别多。
记得接触过一个20出头的年轻人，刚上学就欠了十几万，后来发现是为了追女生，去花呗京东白条，买各种奢侈品和服装，自己超前消费，买新款手机，父母根本就不知道。
其实小孩也是农村出身，很普通的家庭，但周围同学都穿的好用得好，自然就会有攀比心理，去购买超出自己消费能力的商品。
控制不好自己，一下就掉到了无底洞，何苦呢？
最可恨是那种赌博的，一下欠了几百万，打电话过去要么不接，要么完全就是“老赖”心态，我都无法想象他家人要怎么去面对。
另外，创业失败和生病借钱占了不少。现在据我同事说，“被疫情害的”又多了起来。
有一个大哥，40多岁去开了一个培训机构，那时候还没双减政策，教育行业一片向好。
结果他自己的店就是开不起来，报名上课的人两个手指头就数的过来，生意非常惨淡。他欠了我们五万多，打电话过去，他声音也挺平静，有点无所谓的样子：
“我真的想还，但现在是真没钱，你给我打多少通都没有，放弃吧。”
明显就已经破罐破摔了，这两年教培行业情况这么糟，想必他也不可能东山再起了。
虽然这些故事听多了，心里会长茧，但是也会有动恻隐之心的时刻。
我记得一老哥，很早来广东这边建厂，90年代的时候赚了很多，每次回村都很风光呐，家里天天满客。
后期因为效能低和资金周转的问题，做不下去，只能倒闭
隔了几个月，就碰上爸爸生病，光手术费就要几十万，他先是找亲戚，结果一个都不鸟他，“以前有钱的时候个个都往身上贴，没钱了就鸟兽做散。”
“不到万不得已，真的不想去跟银行借钱。”这人欠了银行四十多万，一边跑外卖一边还钱。
跟我讲的时候，一个大男人在电话那头也哭了。
一般来说，出于职业素养，我不会去安慰或者表达什么，只能说，“先生，我理解您的处境，但欠了钱就是要还的”，只是在最后快要挂电话的时候，我还是说了一句：
“希望您的父亲早日康复”。
干了两年，唯一的感触就是，创业不是谁都能创的，先掂量掂量自己。真的要创业，也不要通过网贷借款，风险真的太大了。
不要眼高手低，踏踏实实地过好生活，这才是硬道理。
文丨张楠楠 图 | ShenzhenWeek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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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所有打工人都不被债务困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