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节选自网文作者:夜行者陈拙 ,有删减;图片来自网络;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

事情过去快 6 年了,我一直不能理解,初中教师江国生为何要残杀学生。

直到现在,我都忘不了那个炎热的夏天里,深入骨髓的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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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闻里说,2013 年的 8 月,是我们省半个世纪来最热的日子。

我光着膀子,脖子上搭着一条擦汗的毛巾,坐在弥漫着水蒸气的地下室,守在炉火彻夜不熄的锅旁。

通风设备嗡嗡响,抽走腐臭气味的同时,也把空调的冷气抽走了。解剖室里闷热难耐。

我在煮的是块耻骨联合,取自白天发现的女尸。她被凶手分割成 5 块,但没找到头和手脚。

打开锅盖瞧了瞧,浑浊的水在翻滚,我关小了炉火。煮骨是个功夫活,要让骨肉缓慢地完全分离,并且不破坏骨质。

耻骨联合面,是法医人类学研究最多的部位之一,经验丰富的法医,可以根据形态特征推算出死者的性别和年龄,准确率很高。

我又给锅里添了些水,靠在椅子上想打盹,却不敢睡着。我低头看了下表,快凌晨 12 点了。

在这个燥热的夏天里,难熬的人不止我一个。

其实嫌疑人很快就被锁定了,这本来不应该是个复杂的案子。

当我确认了死者的身份后,在一个闷热的夜晚,刑警找到了县城中学教师江国生。

当时他正和几个光着膀子的男人围坐在圆桌前打牌,带他去局里时,江国生是笑着的。

他很油滑,直到第四次讯问,才承认自己肢解了女学生的尸体。然而他辩解称,学生的死是个意外,自己怕说不清楚,才决定分尸。

为了验证他的话,我对女尸的躯干和四肢进行了检验,但证据还不完全,能证明死者是否死于意外的头颅,始终没能找到。

江国生供述,一部分尸块被他装进书包,在抛尸的路上掉落遗失。

就因为他这句话,局里调集了大量警力,顶着 35 度以上的高温,在田间地头寻找那个装着人头的书包。

寻找证据期间,江国生残杀学生的消息流传到了社会上,谣言迅速传播。

有人批评我们警察办案不力,连颗人头都找不到;有人说公安局不作为,明明抓住了凶手,却拖着不处理。

同事们承受的压力越来越大,在如同炙烤的夏天里,急切地寻找着每一个线索。

夏天是伤害案件的旺季,人本身就燥热,再喝点啤酒、吃个烧烤,打架斗殴的氛围浓厚。

发现女尸那天,我在法医门诊忙得连厕所都没时间去,一直在询问受伤过程、查看病历资料、测量伤口长度、阅片、拍照……

临近中午,送走胳膊上纹了虎头的瘸腿壮汉,我刚准备叫份外卖,就被值班室的电话叫走了。

荒郊出现疑似装着尸块的编织袋。

我饿着肚子一路疾驰,和同事来到辖区边界的水塘。

警戒带围着水塘拉了一圈,百米开外的小山坡上,一簇围观群众,远远地往这边看,都想知道编织袋里装着啥。

最先发现情况的是附近的村民。上午他骑自行车路过,看到水塘里漂着两个编织袋,还没捞上来看看有啥好东西,已经被水面的恶臭熏得连退好几步,最终报警。

我们借助民警找来的绳索、树枝,把编织袋拉到岸边。换上水靴,大家七手八脚地抬上岸。

太阳太毒了,树上的蝉玩命似地鸣叫。

民警找了一张大塑料布铺在柳树的树荫下。我对面的痕检技术员,衣服已经箍在了身上,分不清是流出的汗,还是溅在身上的水。

助手从勘查箱里掏出两个防毒面具,大家看了一眼都摇头。大热的天,那玩意扣在脸上,不舒服。

两个编织袋在塑料布上靠在一起,一个蓝白相间,一个绿白相间,款式差不多,高度在 1 米左右。抬编织袋的时候,我明显感觉蓝编织袋要比绿编织袋重一些。

经历了烈日暴晒和污水浸泡,外层的生物物证应该被破坏得差不多了。我轻轻拉开蓝色的编织袋,一片污绿色映入眼帘,乍一看分不清是水藻还是腐败的颜色。

那是人的躯干,没有手脚,也没有头。躯干胸部朝上,仰卧在编织袋里,膨胀、肿大,皮肤泛着黑绿色的光。把四肢和躯干一拼,一具女尸呈现在大家面前,所有尸块都是赤裸的,编织袋里没有衣物。

尸块并不能拼起一个完整的人,大家都在揣测一定还存在第三个编织袋。

我赶紧吆喝同事们进一步打捞,看水塘里是否还有没漂上来的编织袋或尸块。与此同时,我在岸边进行了尸表检验。

躯干和四肢的腐败程度差不多,膝关节很容易就能弯曲,尸僵已经完全缓解了,看来死亡时间不短,我推断大致在 5 到 7 天。

尸斑颜色很淡,位于尸块背部,指压不褪色,这说明死后过了一段时间凶手才去抛尸。

让我心惊的是,尸体四肢两端都是从关节部位离断,断面齐整。颈部从第 6 颈椎的椎体断开,也比较整齐,但颈部皮肤有许多皮瓣,说明经历了多次切割。

我怀疑凶手可能有解剖经验,也许是刀法一般的屠夫或医生。

水塘里暂时没捞上更多的尸块,派出所借来了几台抽水机,准备直接把水抽干。办法虽笨,可除此之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我带着两编织袋的尸块返回解剖室,仍然留在现场的民警和刑警在后视镜里变得越来越小,机器的轰鸣声渐渐消失在耳边。

天色微微透亮的时候,我用长镊子检查了锅里的耻骨联合,已经煮好了。

两块分离开的骨头色泽白嫩,骨质细腻。死者肯定是一名未成年女性,年龄在 16 岁左右。

熬了一整夜,我回办公室冲了杯咖啡,顺手打开电脑,准备把目前的尸检情况先录入系统。我忽然想到,上周有 3 名失踪女性被我录入了「疑似被侵害失踪人员」系统,其中有一个 15 岁的少女。

四天前,快午休的时候。有个黑瘦的中年男人神色匆匆地赶了过来。他眼里布满血丝,眼角和嘴角有许多皱纹,衣着简朴,裤腿和鞋子上沾着泥土。

是失踪女孩李小琳的爸爸。

离高中开学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准高中生李小琳上周五去县城补习英语,一直没回家。派出所让小琳的爸爸来刑警队录信息,那天是我给他采血的。

我盯着电脑屏幕,李小琳的信息让我心跳加速,然而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所有怀疑都只能是怀疑。翻开档案材料,看着李小琳的照片,我心情复杂。

弯眉毛,单眼皮,眼睛不大但很有神。脸型稍有点方,颧骨略高,下巴不大,小鼻子小嘴,下颌角圆润,皮肤是小麦色的。

李小琳扎着马尾辫,没留刘海,头顶右侧有一个白色的发卡。照片上,她穿着一件白色的 T 恤,站得有些拘谨,脸上透出一股倔强和自信。

下午,两个消息传来:水湾抽空了,没发现新的尸块;送检的检材也做出结果了。

所有尸块都做出了同一名女性的 DNA,恰好和周一送检的李守富的血样比中了亲子关系,他妻子的 DNA 比中了死者另一半 DNA,而他们家只有李小琳这一个孩子。

失踪女孩李小琳就是受害人。

另外,阴道拭子没有检出男性 DNA,估计是因为在水中浸泡时间太久的缘故。胃内容物中没有检出常见毒物,可以初步排除中毒死亡。

刑警队专门和派出所对接了前期调查情况。李小琳,生于 1997 年,失踪时不满 16 周岁,以全镇第一名的成绩被重点高中录取。

李小琳家境贫寒,是家中独女,父亲务农,母亲卧病在家。在老师和同学心中,李小琳简直就是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听话、懂事、乖巧、上进、品学兼优……

办案人员实在想不明白,这个孩子消失在回家路上的那个下午,到底经历了什么。

碎尸案一旦确定了死者身份,案子就相当于破了一半,所有的后续侦查工作也就有了方向。

一是确定李小琳失踪当天的行程,借此锁定最后一个接触她的人;二是寻找剩余尸块的下落。

专案组只用了一天时间,基本查明了小琳的活动轨迹。上周五一早,她坐公交车去城里的英语培训班,下午下课后立即公交车回家。

售票员回忆,那天车上乘客很多,但她对扎着马尾的小琳有印象,姑娘经常坐这趟车回家,手里总捧着书。

专案组调取了公交车上的监控,监控清晰度不高,可还是能分辨出李小琳。那天她扎着马尾辫,表现与往常不同,提前在购物商城的站点下车。

有两名男子进入了专案组的视线。这两人都在车上和李小琳聊过天,而且都和李小琳在同一站下了车。据售票员反映,小琳和这两个人好像很熟,其中一个是半大小子,看起来像个学生;另一个,则是名中年男人。

那天忙到晚上 11 点多,我刚准备回家,被同事拉着去看监控,「你是法医,看人比较准。」其实同事已经把监控研究得很透彻了,只是让我去确定一下可疑男子的面部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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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监控画面里,那名和小琳一起下车的中年男人,带着小琳走进了一家商店,过了一会儿,俩人又一起离开,消失在监控范围内。

我发现,那个男人比小琳高出整整一头,体态强壮,留着短发,五官有些模糊,脸大眼小,椭圆脸,颧骨略高,耳朵上方稍微有点尖,步态有些晃。

因为画面清晰度并不高,无法输入系统进行比对,只能打印出照片,侦查员人手一份,背面写着我总结的面部特征。

刑警队的大韩是最先遇到嫌疑人的,但他却因为嫌疑人是个教师,本地也没有教师杀人的先例,只留了对方的联系方式就走了。

听到大韩的汇报,大队长直接拍了桌子,杯子里的茶水都溅了出来。「先审审他再说!」发完脾气的大队长语气缓和了些,「技术科去他家搜一搜。」

嫌疑人江国生,40 岁出头,是中学数学老师,家住城里,妻子也是一名教师,孩子正在上大学。

按响江国生家的门铃,里面很快就有人回应。大韩把警察证在猫眼前面晃了晃。过了一会儿,门开了一道缝。

一位戴无框眼镜的中年女人探出头,她长得挺白净,面色有点阴沉,警惕地问:「你们真是警察?」

她盯着大韩的警察证看了一阵,把我们请进屋客气地让座。得知我们在寻找江国生,她的态度忽然变得冷淡,「他已经好久没回家了,你们怎么不去学校找他?」

大韩问她是否清楚上周五晚上江国生的动向,女人摇了摇头,有些不耐烦。

我简单查看了所有房间,没发现其他人,也没发现异常情况。出门后,大韩感慨道:「这两口子有些不对劲啊!」

「这女的应该没撒谎,整个家里都没有男人待过的迹象,连牙刷也没有。」我和大韩对视一眼。

我们开车去了江国生位于中学旁边的住所,敲了半天门也没人回应。大韩事前申请了搜查证,叫来一位开锁师傅撬门。

进门的一瞬间,我闻到了一股空气清新剂的味道。

这是个三居室,两个卧室在阳面,一个卧室在阴面。屋里装修得很简单,家具不多,都是深色系的。地面很干净,白色的地板砖反着光。

大家迅速查看了所有房间,没人,看来我们扑空了。大韩有些郁闷,「我先去门外抽根烟,这里先交给你们了。」

屋里只剩下我和助手,我们分头对房间进行搜查。我喜欢先看卫生间,因为卫生间里有水,方便冲刷一些东西,可有些罪证是冲刷不掉的。

很快我就发现了异常,马桶里飘着油花,洗手间的墙壁从侧面打光可以看到许多擦拭痕迹。墙砖缝隙里有一些暗红的小点,我首先想到那是疑似血痕。

我俯身继续寻找,在洗手盆的地面上,发现一小块淡红色的东西,黄豆粒大小,像极了人体组织。

如果江国生在卫生间里杀了一只鸡,可能也会留下类似的痕迹,但这年头谁还在家里杀鸡呢?

我随后进了阴面的卧室,那里有两个大书橱,里面全是书。文学名著、医学、法律、周易、文言文黄色小说……

靠窗的桌子上摆着一个台灯和五六本书,那几本书都被翻得起了毛边。

最上边是一本老版的《人体解剖学》,比我上学那会儿用的课本还老,书的封面上有一块油污,像一个苹果的形状。

阳面的一间卧室,靠墙摆着一张双人床,旁边有一个衣橱。床上的被褥叠得很整齐,却没有床单和枕头。另一个阳面房间里没有床,只堆着些杂物。

我们搜查到了后半夜,并没找到尸块、女孩衣服之类的东西。但在厨房里,助手发现了一把卷了刃的菜刀和斧头。

李小琳的损伤形态像电影胶片一样在我脑海迅速闪现,颈椎那处骨质挤压面被不断放大,我蹲下身子靠近了斧子,斧头表面很干净,斧柄也没有异常。

「确定吗?」大韩早已闻声走了进来,盯着我问。

「不确定。」我认真回答,「但是和损伤形态符合。」

大韩眯着眼睛说:「明白了!我们只缺一个 DNA 结果。」

江国生没有返回住处的那晚,正在镇上一户人家里打牌。赶到时,大韩老远就听到了吆喝声。

房门当时是开着的,6 个男人围坐在一张圆桌旁,桌子上摆满了扑克牌,还有一碟五香花生米和几罐啤酒。

其中 5 人光着膀子,皮肤黝黑反着光。正对门口的男人却格外白净,穿着一件短袖 T 恤,显得有些另类,他方面大耳小眼睛,耳朵上方有点尖。

「江国生!」

那人抬起了头,神色有一丝慌张,「你们是干什么的?」屋里的人齐刷刷盯着我们,空气里弥漫着紧张的气息。

「公安局的,有个事找你了解下情况,和我们走一趟吧。」由于屋里人至少有 6 个人,我们在力量对比上不占优势,能不起冲突就尽量不起冲突。

过了几秒,江国生很配合地站起来,笑着往外走,边走边和牌友说,「没事,你们先打着。」

现在是暑假,江国生已经连续几天都在这里打牌,有时打半天,有时一整天。牌友们说江国生牌技不错,能记牌经常赢,但他「爱较真,谁不讲规矩他就数落谁。」

尽管江国生脾气不太好,大家还是和他一起打牌,一是因为人数有时不好凑,二是因为他是个老师,大家都不愿得罪他。

「谁家没孩子呀?」其中一人叹了口气,「江老师教学水平很高,俺和他搞好关系,说不定到时候他能对俺孩子多关照关照。」

「江老师这几天有没有什么异常情况?」大韩问。

大家摇了摇头。斜对面有个脸上有颗痦子的男人说:「上周六江老师是傍晚才来的,我看见他胳膊上有伤,就开玩笑是不是和嫂子打仗了,他没吱声,我也没敢再开玩笑。」

江国生被带会局里以后,一直在讯问室里叫嚷着:「你们肯定搞错了!」

采血时我捏住他的手,感觉有些凉,手心在出汗,他两只胳膊上有一些陈旧的划伤,已经结了痂。

扎针时他还瞪了我一眼。那感觉就和我以前上学时,被老师批评一样。

第二天一早,大韩来办公室找我,说审讯不太顺利,江国生啥也不说,让我赶紧催一下 DNA 结果,别抓错了人。其实我心里也没底,现在的证据还十分薄弱。

接到 DNA 室的电话时,我心情很激动。那把卷刃菜刀的刀柄里以及斧柄与斧头结合的部位都做出了死者李小琳的 DNA。卫生间里的疑似血痕和可疑组织,也都是李小琳的!

DNA 不会说谎,江国生的家就是第一现场。

在这之前,江国生连续三次讯问都在避重就轻,大喊冤枉。直到证据摆在面前,他才开始供述作案过程。

我也去旁听了部分供述,江国生的说法和我设想的不太一样。

江国生说自己在车上遇到了毕业生李小琳,一路上俩人聊得很好,小琳还向他表达了感谢。

「李小琳本来是要回家的,怎么去了你家?」大韩追问。

「她有些学习上的问题要问我,说要跟我回家坐坐。」江国生盯着前方的地板,仿佛在回忆那天的事情。

「我真没想到,生命会那么脆弱。」江国生皱了皱眉,眼神里露出一丝悲哀,他抿着嘴说:「李小琳的死,其实是个意外。」

他说,那天自己留李小琳吃晚饭,李小琳简单吃了点就急匆匆往外走,出门时摔了一跤摔,头碰到了地上。

「怎么不打 120?」大韩紧盯着江国生的眼睛问。

「没用,人已经死了。」江国生轻轻摇头,「我试过,她没脉搏了。」

「为什么分尸!」

江国生的脸微微发红,鼻翼有些扇动,瞪大了眼睛说:「不能被别人知道她死在我家,否则就说不清楚了。」

江国生自述用水果刀、菜刀和斧头将李小琳的尸体进行了分尸,并把尸块抛到了野外。

「头和手脚去哪里了?」大韩忽然问了一个关键问题。

江国生愣了一下,三五秒后,他低着头说把李小琳的头装进了她的书包里,但是「在路上颠了一下,书包掉到了地上。」

江国生的供述似乎可以自圆其说,至少从法医的角度,分尸和抛尸的部分过程是合理的。

按照他的说法,他只是处置了李小琳的尸体,并没有杀人。

然而,小琳的死实在太巧合了,而且我之前对江国生住处进行过勘查,并没有发现明显的摔跌痕迹。

借着上厕所的功夫,我和大韩进行了交流。虽然不清楚李小琳是否存在颅脑损伤,但尸体存在窒息征象,而且有被性侵迹象,江国生刻意回避了这两点。

因为无法验证江国生的口供,我们又缺乏完整的证据,案子一直悬着。这段时间,局里的大量警力都被派出去寻找小琳的手脚和头颅了。

我们那儿是小地方,有点消息很快就能传开。

社会上流言四起,本地人在网上讨论着江国生的为人,已经认定了他就是凶手,痛骂他禽兽不如。有人则认定了江国生迟迟不能定罪,是因为背后有黑幕。

小琳的父母都是老实人,孩子如今尸首残缺地躺在地下室,两口子在街头拉起了横幅,白底黑字,要求严惩江国生。

两口子常来打听案子的进展,他们总是直勾勾地盯着前方,见到警察就哭着下跪。

小琳剪过一次辫子,舍不得扔。这两口子睹物思人,手里总是紧紧捏着女儿留在世的最后一缕头发。

我心里很难受。无论是那些子虚乌有的谣言,还是那对可怜的父母。然而,作为法医,我已经尽力了。

李小琳尸块被发现的第 10 天,我像往常一样到法医门诊坐诊,刚坐下就接到了技术员的电话:「又有案子了,桥下发现几个塑料袋,可能装了骨头!」

那几个袋子一半露在外面,一半沉在淤泥里。打开所有袋子,黄白色的骨质映入眼帘,已经完全白骨化,分离成许多碎骨块。

塑料袋一共有四个,其中一只白色塑料袋内装着部分手、足骨,一只红色塑料装部分颅骨,剩余两个黑色塑料袋里装着部分颅骨及手骨。

只有头颅和手脚!我都惊呆了,不由自主联想到李小琳。

然而这些骨头已经白骨化,应该被抛尸有一段时间了,不可能来自李小琳。当时助手就下判断,这是另一起分尸手法差不多的案子。

我盯着地上的尸骨,「先不管那么多了,按流程检验吧。」

我们就地对这些尸骨碎块进行了拼凑,首先拼起了手和脚,双手掌骨近端有光滑的砍痕面;部分足骨和跖骨近端也有砍痕面。

颅骨分离成很多块,需要首先把颅骨进行复原,然后拍照、检验。我从河边取了一些土,用河水和成泥巴,团成一个球,然后把散开的颅骨骨片按照各自所处的部位贴在上面。办法虽然很土,可是很实用。

很快,一个颅骨呈现在大家面前。

这个颅骨并不完整,上颌骨和牙齿部分缺失,下颌骨倒是完整,但牙齿也少了几颗。对颅骨进行法医人类学检验,这也是一名女性,年龄也不大。

最下边的第 6 颈椎残留了一半,离断面的痕迹居然和李小琳的颈椎离断面一模一样。

送检的牙齿做出了 DNA,死者竟然真是李小琳!但我却觉得很不可思议,李小琳的尸块不该这么快就白骨化,这事有些反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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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正是因为找到了颅骨,江国生再也不能对自己的罪行避重就轻了。

小琳的颅骨上并没有发现与钝性物体接触的痕迹,江国生所说的摔跌致死,不攻自破。很明显,李小琳的死并不是意外。

江国生再也没有借口了。

那天在公交车上,喝了酒的江国生和李小琳偶遇。江国生说要让小琳帮忙试一下鞋子,小琳答应了,和他一块下车去了商场。

买完鞋,江国生又说在学校旁边买了房子,邀请小琳和他回母校看看,顺便去家里坐坐。

「她当时犹豫了一阵,最后还是跟我回了家,对我比较信任吧。」江国生回忆。

李小琳到了老师家中,简单吃了点东西,就提出要回家。江国生开始对李小琳动手动脚,「她不太听话,还抓了我,我很生气。」

江国生把李小琳拖到床上侵犯了她。小琳试图反抗,江国生粗暴地控制住她,造成她四肢皮下出血。

事后江国生想安抚小琳,但让他不能容忍的是,小琳哭着喊救命。害怕事情败露,江国生右膝跪在床上,左膝跪在李小琳右胸部,拿起床上的小枕头,摁在了李小琳的口鼻上。

江国生用尽力气,小琳右侧第 3 肋骨断裂了,肋间肌开始流血。她的呼吸越来越困难,右肺叶间冒出了少量出血点和出血斑。

没过多久,小琳窒息身亡。江国生说,小琳「躺在床上像睡着了一样,好像流了眼泪。」

杀死小琳后,江国生锁上门离开了家,去 KTV 吼到了后半夜。这期间,一直仰卧在床上的小琳,背部逐渐形成了尸斑。

回到住处,江国生发现小琳的眼睛一直睁着,他用手抹了一把,让眼皮闭上。随后把尸体拖进卫生间,手里翻看着在旧货市场淘来的《人体解剖学》,开始肢解尸体。

菜刀在肩胛骨的位置挥砍,小琳的胳膊离开了身躯。菜刀卷刃了,江国生又找来斧子,试图砍击李小琳头部。

江国生用尽力气,向下挥砍。一斧子纵砍在了额骨正中;一斧子斜砍在左顶骨;又一斧子纵砍在后枕骨上。

血液和细碎的尸块、骨渣迸溅得到处都是,卫生间墙面留下了血痕,洗手盆底部留下了一块软组织。

江国生没有就此停手。他将小琳的头颅和手脚都割了下来,丢进铝锅中煮。他不想让人辨认出小琳,以为只要销毁指纹和面容就能逃避罪行。

那一天,就在距离中学校园不过百米的居民楼里,小琳的颅骨和手脚完全变成了白骨。这之后,江国生把尸块分别装入编织袋和塑料袋,准备抛尸。

每次他都从自己独居的这间三居室出发,开着面包车或电动车。他把小琳的躯干和四肢抛在了 12 公里外,一片被树林和农田环绕的水塘里。把头颅和手脚抛在了 10 公里外的河里。

江国生因涉嫌故意杀人和强奸被正式逮捕。刑警队的兄弟们都松了口气,总算对小琳父母有个交代了。

虽然警方这边结案了,但江国生并没有老老实实认罪,还幻想着能够逃脱法律的制裁。

我是个法医,只相信证据。但是江国生被押着指认现场那天,看到江国生被群情激愤的百姓指责时,他苍白的脸上居然有了一丝红色,我知道,他就是凶手。

事情还没结束。江国生翻了供,说李小琳是自愿和他发生关系的,并且当晚就住在了江国生家里。

他说第二天小琳威胁他,开口就要上千块钱和每月两百元,持续两年的补偿。

江国生声称自己失手杀死小琳,可是在证据面前,一切谎言都站不住脚。尸体已经告诉了我们真相。

辩解行不通,江国生就开始装疯卖傻,说自己有精神病。经过鉴定,他具备完全刑事责任能力。

江国生一审被判处死刑,他马上提出上诉,又多活了一年。

事发后,学校并不承认对李小琳的死负有责任,理由是「李小琳已经初中毕业,不是学校的学生。而江国生强奸杀害李小琳,属于个人行为,与学校无关。」

江国生被抓后,他父亲凑了两万多块钱送到李小琳家。他差点下跪,李家才收了钱,但仍表示不原谅。

我觉得,江国生的父亲其实不是请求小琳家原谅他的儿子,而是觉得自己也有责任。

之所以有这个判断,是因为法院的朋友告诉我,江国生死刑前,要求会见一堆人,但是除了妻子,没有一个人来见他最后一面。

那次会见,他妻子总是低着头,没了魂一样,好像自己犯了错一样。静静地听着江国生坐在铁窗对面忏悔和安排后事。

死刑前要对他验明正身,他再次试图翻供,声称自己没有杀人。那是江国生最后一次狡辩。

十一

我想不通,江国生残杀小琳的原因。他也没在讯问时讲述自己的过去。

这是我们那儿第一次出现教师行凶的案子,当初大韩没在第一时间带他回局里,也是因为完全想象不到老师会谋杀自己的学生。

后来我和不少人打听了江国生的情况。试图了解这背后的原因。

江国生父亲是村里的会计,算是半个文化人,家里有两儿一女。江国生排行老二,从小就格外聪明,和李小琳一样,被父母寄予厚望。江国生后来成为教师,还娶了同为教师的妻子,算是光耀门楣。

他们夫妻关系一开始还不错,可后来江国生回家的次数渐渐变少,留在单位加班的时间越来越多。

据江国生以前的邻居反映,江国生和妻子俩人的性格差异很大,江国生不太爱说话,有点阴冷,但他妻子很热情,心直口快,「俩人不是一类人」。

按江国生妻子的说法,江国生「一点儿也不顾家」。到了后来,俩人干脆分居,只是保留形式上的婚姻关系。江国生开始把更多精力放在钻研五花八门的知识上,并在学生身上寻找成就感。

他抓学习是厉害,听说还得过优秀教师的荣誉。然而我有个同学认识江国生的同事,两人吃饭时,那位老师说 3 年前碰见江国生在办公室里猥亵学生。

他推门进办公室,看到江国生正从后面抱着女学生。江国生并不慌张,只是解释说:正在给学生讲题,她很上进,放了学也来问问题。

那位老师当时刚参加工作,没什么根基,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事后没有揭发江国生。

他只和校长反应过江国生的行为不检点,校长听到一半就摆着手说大局为重,家丑不能外扬,所有老师都要注意维护学校的形象。没有证据的事别乱说,闹大了对学校、对学生都不好。

他说,学校里那么多老师,肯定不止自己一个人发现过江国生的行径,但没有人站出来揭发。谈到李小琳的案子,他有些自责,拍着自己的头说要是揭发江国生,可能这起惨案就不会发生了。

我有个亲戚就住在学校附近,他邻居家的女孩曾在晚自习后被江国生叫去办公室。事情暴露后,邻居并没有报警,而是托关系找到校长告状。

校长把江国生训了一顿,让他赔礼道歉,又扣了他 1000 元工资当作精神损失的补偿。事情也就过去了。

江国生事发后,刑警队曾针对传言多方搜集证据,但老师和家长都没有站出来提供证据。

亲戚对我说,「江国生这次肯定活不了,没必要再把自己孩子的清誉搭进去。」那位老师后来也叮嘱我的同学,「喝多了说的事,怎么能当真。」

本来江国生距离杀人还隔着几道坎:同事坚决举报,受害学生的家长积极维权,校长公正处理。

然而,没有人能及时拦住他。

刑警队找校长做笔录,校长痛心疾首地痛斥江国生「禽兽不如」,是教师队伍里的败类,给学校抹了黑,自己「很震惊、很心痛」,唯独没有说到学校和自己的责任。

李小琳的父母一直上访,教育局专门去看望了他们,并送去了慰问金。后来校长被撤职,学校被撤并。

对于其他学生们的影响,似乎只有每天上学要多跑上 7 公里这一点。

十二

听书记员说,即将执行死刑前,江国生走出监室,将四封皱皱巴巴的遗书交给了她。

江国生的四封遗书分别写给儿子、妹妹、妹夫和妻子。每封都写了好长,密密麻麻的,字迹潦草难认。

他在信里回忆了曾经带儿子去郊外玩的夏天。他们一起挖野菜,找蚕蛹。他嘱咐刚工作的儿子事业有成了再找对象,生活中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请,就抬头看天,和自己说说话。

江国生嘱咐书记员帮忙邮寄遗书,但书记员说,遗书全部被退回了,就放在自己的办公桌上,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江国生最后的话,已经没人愿意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