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节选自网文作者:夜行者陈拙 ,有删减;图片来自网络;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

年关将近,一刻都不得消停。

2015 年 1 月 23 日夜晚,我都快忙疯了。连着勘察了三个现场,一茬接一茬,不是事故就是刑案。

一个满身重伤的女人声称自己被绑架;一个司机在驾驶位上被烧成了碳;还有一个车祸现场留了满地的碎片和个人物品,车和人都消失了。

那天是农历腊月初四,我翻过黄历,「宜祈福,忌嫁娶」。

事后看来,至少这个夜晚,黄历上说得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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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道附近的小路上,隔着几百米就能看见许多人围着一团火焰。

那火焰足有五六米高,路旁的白杨树快被烧成黑炭了。一辆撞了树的面包车烧得只剩铁壳,被一旁不停闪烁的警灯映得通红。

消防队正在灭火,几条白色的水柱交织在一起,火焰上方腾起浓浓的雾汽,散发出刺鼻的气味。

我们这里地处北方,冬天室外特别冷,更别提晚上了。现场的浓烟、烈火,竟让我有了些炙热感。

「真可惜,司机没能逃出来。」消防员一边收拾工具,一边摇头叹息。

到达这个现场前,我刚在桥下查看了一个流浪汉,是自然冻死的,脸上还带着笑。

人在冻死前,因为呼吸未停,通过口鼻不断呼吸,会使面部肌肉在冻死的那一刻僵化,再加上寒冷的环境会扰乱大脑,冻死前感受到「异常舒适」,会露出笑容。

而面包车里的人,境况截然不同。

驾驶位上,黑乎乎的人手脚蜷缩在一起,呈「拳斗姿势」。

死者的身高大幅缩水,容貌和性别特征也被烧毁,尸身被水浇得湿漉漉的,在灯下黝黑得反光。

痕检员围着车壳子转,从车底翻出一个烤变了形的车牌。几分钟后,交警查出车主名叫孙建业,「是个小伙子,电话打不通。」

光从外表已经无法识别身份,交警凑到我跟前,指着车里的焦尸说:「刘法医,回头还得麻烦你……」说着,他比划出刀切的手势。

运尸车还没来,我又接到指挥中心的电话,说有个女教师车祸受伤,让我去医院看看。

我一阵头大,今晚的案子算是接上茬了。

深夜的急诊室依旧忙碌,我见到了女教师——赵茹。

赵茹披头散发,脸色苍白地躺在病床上,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神情恍惚。

这种反应,明显处于创伤性应激障碍的「茫然」、「麻木」的阶段。

她的衣服很脏,有摩擦破损,的确像是被车撞过。

医生说赵茹头部无大碍,只是腰和腿受了伤,需要尽快手术。

「不过这姑娘估计是伤着脑子了,啥都讲不明白!」

我走到赵茹床边,她突然使劲往上抬头,急切地问:「你们在街上有没有看到一个男生?」

没见我回答,她又继续说:「我们好像在一辆车上被人绑架了!」

听到「绑架」二字,同事们都立即严肃了起来。

可令人头疼的是,赵茹说话断断续续,颠三倒四,偶尔还会蹦出几句让人听不明白的话。

问了快一个小时,我们总算拼凑起了事情的大致经过。

消失的男生叫林佳,是赵茹的前男友。

事发的时候,他俩正在僻静的马路上散步聊天,结果被车撞了,赵茹当场就晕倒了。

她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辆车里,车上至少有两个陌生人,其中一个正掐着林佳的脖子。

她记不清陌生人的长相,也忘了他们说了什么,只记得林佳的声音,「你们找的是我,不关她的事。」「你放过我女朋友吧。」

赵茹又昏了过去,等她再次醒来,就发现自己躺在一座景观桥上,浑身酸痛喘不动气。

她本能地想拿手机求救,却发现随身物品都不见了。

当晚 21 时 38 分,警方确实接到了一个出租车司机的报警电话。

他声称在桥上有个长头发的女子对他招手,满脸是血。

2015 年那会儿,我的解剖室在医院负一楼。

检查完赵茹的伤情,我沿着阴暗的步梯走下去。烧焦的尸体已经送到,我要连夜检查。

换气扇火力全开,可解剖室里还是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焦肉味。闻惯了腐败气息的我,突然有点不适应。

助手捏着橡皮管,把水浇在尸体上降温,一阵白雾瞬间腾起。

「整个人都熟了!」助手感慨。

死者的两排牙已经被熏黑,紧紧地咬合着。从牙齿来看,年龄不大。

他的气管和支气管内附着了许多烟灰,表面有烫伤痕迹。部分内脏呈樱桃红色,伴有窒息征象,身上没有发现可疑的损伤或骨折。

人是被活活烧死的。

我提取了死者的肋软骨,准备做 DNA 检验。

凌晨两点,我从负一楼爬上来。电话又来了:女教师赵茹的车祸现场找到了。

根据初步辨认和检验,撞击现场的白色手机、一只男鞋是赵茹前男友林佳的,红色背包是赵茹的。

侦查员有些沮丧,本来可以用手机找人,这下行不通了。

除了私人物品,现场还散落着大量的塑料碎片,是破碎的汽车保险杠和雾灯。经鉴定,这起交通事故的肇事车辆也是一辆面包车。

天蒙蒙亮,我终于躺在了床上,却被这一夜纷乱的线索折腾得睡不着。

两起事件的面包车究竟是不是同一辆?可司机死了,林佳去了哪里?

不知过了多久,走廊杂乱的脚步声把我吵醒。一阵凉风钻进值班室,侦查员催我,「赶紧起来!」

他把手机伸到我面前,是朋友圈里的寻人启事。时间、地点、人名、衣着都很明确,找的正是林佳。

侦查员告诉我,昨晚赵茹除了联系林佳,还给另一个号码打过电话,从名字看应该是个男的。「为什么她男友失踪了,她却没事?」语气里透着怀疑。

我心里一惊,无言以对。

我们又去见赵茹。她情绪很低落,坚称林佳被绑架,但回忆不起更多细节。

回到办公室,面包车司机孙建业和林佳的家属来采血了。

四个人站在门口,神色焦虑。

我前脚走进办公室拿采血卡,他们后脚就跟了进来。两家人彼此拉开一米多的距离,都没有礼让的意思。

一个黑瘦的女人先开了口,带着浓浓的南方口音说:「警官同志,我儿子林佳不见了。」

考虑到死者为大,我示意她在休息室等一下,准备先给司机孙建业的家属采血。

孙建业的父亲,身材敦实,脸上的皱纹特别多。采血时,他呼吸急促,右手捂着胸口,一个劲儿摇头,「完了完了,长虫钻了腚——无治了。」

他激动地跟我说,自己不是怕疼,是心疼儿子。

孙建业从小没了娘,他们爷俩相依为命。这几年,孙建业结婚生子,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没想到却出了这样的意外。

孙建业的妻子在一旁转着圈,轻轻拍打怀里的孩子。

她中等身材,眉细眼长。高鼻、薄嘴、鹅蛋脸,扎着干练的马尾,神色镇定。

昨天晚上 8 点,她给丈夫打电话,没人接。她去厂里找,没在,面包车也不在。她感觉可能出了事。

妻子眼里,孙建业性格内向,是个听话的老公。

他平时没什么应酬,自从儿子出生,基本下了班就回家。

这也是一直以来,她对丈夫的要求。

晚上 9 点 50 分,孙建业终于回了电话。她听到电话那头,孙建业在哭,夹杂着「嗤嗤」的嘈杂声,听不清说了什么。

他气喘吁吁的,像陷入了危险。电话很快挂断,再打过去就不通了。

「昨晚接到他电话时,他应该刚发生车祸。」孙建业的妻子冷静地给我分析。

她推断,孙建业撞车后下不了车,就给家里打电话,想说点什么却没有力气,然后车就起火了。

结婚时,她还跟孙建业提过,说自己这辈子没有离婚,只有丧偶。没想到,竟一语成谶。

随后,我又给林佳的父母采血。

他们老两口接到儿子失踪的消息,连夜从外地赶来。

「怎么会这样呢?」林佳的母亲一边念叨,一边从随身的布包里取出照片,「小佳从小就是个听话懂事的孩子,不喜欢在外面惹是生非的。」

照片上的林佳眉清目秀,看起来有些文弱。

他今年 23 岁,南方人,在我市读大学期间和赵茹恋爱,毕业后留在本地,做了一名老师。

他们说,林佳和赵茹关系很好。今年 1 月,林佳还说要带女友回老家过年。1 月中旬,林父生日的那天,赵茹以林佳女友的身份发了祝福短信。

在林母眼中,赵茹就是准儿媳。老两口到现在还不知道,他们已经分手了。

接连面对两拨家属,我的心里沉甸甸的。采完血,刑警队的侦查员就过来找我。

他带人找遍了周围的河流、沟槽、水井等容易抛尸的地点,没有发现林佳的踪迹。

「真邪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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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鉴定,两个现场出现的是同一辆长安面包车。

果然!孙建业可能既是肇事者又是撞树起火的受害人。

由于事故现场位于市郊,没有监控覆盖,我们只能对案发经过进行初步的推测和梳理——

大约 21 时 20 分左右:孙建业驾驶面包车经过事发路段,撞了正在散步的赵茹和林佳,然后把二人弄到车上。

21 时 35 分左右:他扔下赵茹,带着林佳继续逃窜。

21 时 50 分左右:面包车撞树起火,孙建业在车内被烧死。

21 时 52 分:路人报警。

大部分同事觉得,可能真像赵茹说的那样,有人绑架了林佳,并且中途带他离开了,所以面包车撞树的时候,车上只有孙建业自己。

但这也太离奇了。

「绑架男人无非图财或者寻仇,图财的话总得找人要钱,林佳的家人没接到勒索电话。」一个民警站起来反驳。

「寻仇似乎也说不过去,林佳是外地人,在本地社会关系简单。我还是认为这是一起交通事故后肇事逃逸的案子」

他说完,大家继续交头接耳。

「刚才接到新情况,我们锁定了一个可疑人员。」中队长一开口,会议室里立即安静了下来。

原来,医院里的赵茹情绪已经稳定,她说出了一些重要信息。

她之所以大晚上和前男友约会见面,是因为林佳准备离开本地。

他们在大学就是情侣,毕业后分别进入本地的两所学校任教。林佳是家中独子,父母一直希望他回老家;而赵茹是家中独女,父母不同意她远嫁。

像大多数情侣一样,他俩做了很多努力。特别是林佳,顶着两边的压力在本地呆了一年。

赵茹的父母也做出了让步,他们要求林佳在一年之内买房,哪怕只是交首付,就让他俩继续交往。

可林佳的经济条件不允许,两个人理智地商量了下,最后和平分手了。

进了腊月,快过年了,林佳准备离开这个小城,回南方老家去。

他这一走就不知道啥时候再见,昨晚他提出想见个面,说会儿话,赵茹同意了。

他们聊了很多往事,气氛很融洽。

赵茹这番话,让我们的侦查视线转向了她的现男友——和她在同一所学校任教的体育老师。

这个体育老师追求赵茹多时,直到和林佳分手,赵茹才给了他一丝机会。

虽然答应和他交往,但赵茹坦言,自己真正喜欢的人还是林佳,并且俩人还会保持联系。

体育老师气不过,扬言要教训林佳,「不能让他平安离开。」他酒后放过话,「不管死的活的都行。」

当晚,我被叫去讯问室给体育老师采血。

这个男人很强壮,眼神有点凶,胳膊上的肌肉一块一块的,棱角分明。

单从外形看,三个林佳绑在一起恐怕也不是他的对手。

可到了第二天一早,他就被放回家了。事发那晚,他一直待在学校,有多位老师和门卫大爷作证,监控也证明他没有作案时间。

林佳失踪案唯一的嫌疑人暂时被排除,线索断了。

痕检技术员伏在桌上,忙着整理现场照片。我凑过去瞧。

当看到面包车内部的照片时,我一把拿过他手里的鼠标,放大照片。

「手刹是拉起状态的,对吧!」

我看过很多严重碰撞甚至烧毁的车辆现场,这种手刹拉起来的情况,还是第一次见。

「我也觉得奇怪。刘哥你看,车头撞得不算厉害。」痕检员调出照片,面包车的车头轻微凹陷,驾驶位的车门都没有明显变形。

「这种撞击力度能引起车辆自燃吗?」我眼前不禁浮现出那晚的大火。

我和痕检员约上 4S 店的技师,反复勘验了三次现场,还做了模拟实验,最终确定 3 个疑点:

首先,面包车变形不严重,碰撞力度不足以导致车辆自燃或打不开车门。

第二,面包车的手刹确实拉起来了。假如撞击很严重,当场起了火,司机不逃跑却先拉手刹的从容很反常。

第三,尸体烧损严重,但面包车从起火到被浇灭,最多也就二十多分钟。这点时间,并不足以把人完全烧焦,除非有助燃剂。

我们心底生出一个大胆的猜测——

这是一个伪造的车祸现场,面包车是人为引燃的!

更令人震惊的消息还在后面。

大家期盼已久的 DNA 检验终于出了结果,大家都懵了。

死者竟然不是孙建业,而是林佳!

整个案子都要重新定义了。

我在小旅馆找到林佳父母,听到消息,两口子如遭雷击,抱头痛哭。

如果不出意外,这个 23 岁的男孩现在本该回到老家过年,然后开启新的生活。

而另一边,孙建业的妻子得知死者不是自己的丈夫,她似乎松了口气。

可是,面包车是孙建业的,现场有人为纵火和伪造的迹象,他无论如何也脱不了干系。

大队长迅速作出指示:调查孙建业的下落。

千隆食品厂,孙建业的同事给我们提供了一个信息。

案发那天,孙建业在下班前接了个电话,听语气像是跟对象说话:「我下班了,马上就回家了。」

孙建业的妻子却说,她在那个时间段没和丈夫通过话。

工厂监控显示,那晚不到 7 点,孙建业从宿舍离开。他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穿褐色羽绒服,白色运动鞋。

孙建业的车停在东南角的停车场,19 时 03 分,面包车缓缓启动。19 时 06 分,面包车驶出厂区,行驶方向与他回家的方向相同。

看起来一切正常,但监控中另一段画面引起了我们的注意。

19 时 01 分,一个人骑着电动车驶入厂区东南角的停车棚。

奇怪的是,这个人既没有从大门离开,也没有返回车间或宿舍,突然从视频中消失了。

「肯定上了孙建业的车!」侦查员拍着大腿站起来,「咱马上去查这个人!」

我点点头,「上没上车不一定,但他很可能是孙建业离开厂子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

「哎,这人怎么看起来像个女的啊?」侦查员说着又坐下了。

视频中只有一个背影,但可以分辨出长辫、白色羽绒服、黑裤子。

我也愣了,按照赵茹说所,孙建业的同伙应该是个男的。

「甭管那么多了,咱这就去一趟!」侦查员像是打了鸡血,「叫痕检员,捎上装备!」

工厂里,一个职工指着照片,说这个人像陈海霞。

在保卫科长的带领下,我们敲开了陈海霞宿舍的门。

一个裹在粉色睡衣的女人探出头,她长发大眼,圆脸红扑扑的。

我们检查了陈海霞的宿舍,侦查员开门见山问她 23 号晚上去了哪里。她毫不迟疑地说,那晚一直在宿舍,全天都没离开过厂子。

陈海霞说话声音略沙哑,但干脆直接。对于三天前的事,她记得十分清晰,根本不用思考。

「带我们去看看你的电动车吧。」侦查员似乎对陈海霞的回答并不意外。

她慢腾腾地领着我们来到车棚,找到她的电动车。我们拿出照片进行比对,发现了异样。

陈海霞的电动车后座没有靠背,而根据监控打印的照片中,电动车分明是有靠背的。

痕检员开始对电动车进行查看,很快,他发现了端倪。

电动车后座部位,有几个螺丝被拧掉了,痕迹很新鲜。

痕检员指着那几个螺丝孔说:「这里应该有个靠背。」我抬头看了一眼陈海霞,她涨红了脸,眼神游离,不敢和我直视。

带陈海霞回局里,她没有过多狡辩,很快承认监控里那个骑电动车的人是她。她也承认,当晚乘坐孙建业的面包车离开了厂子。

之后,陈海霞的审讯变得非常不顺。她除了哭就是沉默,关于上车后发生的事只字不提。

陈海霞越这样,我们越觉得有问题。

连续几天,专案组调阅了 1000 余小时的监控资料,排查走访了城区及周边县市多处可能的落脚点,依然没有孙建业的下落。

但 2015 年 1 月 29 日,案发第 6 天,孙建业的妻子接到一通奇怪的电话。

「孩子是不是打了预防针?」

「你是哪里的?为什么这么问?」

「我是卫生防疫站的。」电话那头挂断了电话。

我们迅速展开调查,在县城杂货店的的监控视频里,看到了打电话的男人。

他留锅盖头,戴黑框眼镜,穿黑色外套,和我们掌握的孙建业的发型及穿着都不同。

但视频中的男人穿了一双白色运动鞋,我们确认和孙建业穿的是同款。

当天晚上,我们就找到了男人藏身的宾馆。第二他,我们在晨曦中包围小旅馆。

服务员敲开门后,民警一拥而上,男人不甘心被抓,他愤怒地吼叫:「你们要干什么!」他扭动着身体和胳膊,想要挣脱控制。

「孙建业,你小子给我老实点!」

趁着他一愣神的瞬间,民警掰着他的手腕用力一按,疼得他龇牙咧嘴。他不再反抗,情绪也渐渐稳定下来。

「你叫什么名?」

「孙鹏飞。」

「你这头发是刚理的吧?说,你叫什么名?」

「我叫孙鹏飞,恁抓错人了吧!」

「别撒谎!」民警拽着他的头发,迫使他仰起脸,我对着照片仔细看。

椭圆脸,狭长眼睛、鹰钩鼻,除了发型,和照片上的孙建业一模一样。

「你手上是怎么回事?」我发现他的左手背,布满了红色的水泡,这是大面积烧烫伤。

从新旧程度看,大概有五六天了。

他愣了下,闭口不再说话。

坐进讯问室,孙建业交待地特别爽快。他承认肇事逃逸,但对于面包车撞树起火,却坚持说是意外。

在证据面前,孙建业的谎言漏洞百出,鼻尖冒出了汗。

「其他同伙去哪了?」当审讯民警问出这句话,孙建业脸色变得很难看。

「没有同伙,这事是我自己弄的。」

审讯民警盯了他十几秒,孙建业叹了口气,「好吧,我承认,那个青年是我弄死的。」

孙建业说自己那么干,是因为财迷心窍。

半个多月前,保险公司的业务员建议他入个商业险,万一发生事故车毁人亡,能有 40 多万赔偿金。

一个奇特的想法产生了:「我要是伪装个交通事故,那我家里就能得到 40 多万赔偿。」

孙建业说,一开始想在街上找个流浪汉做替死鬼,没找到合适的。事发那晚,他见街上有一男一女在散步,就撞了过去。

他天真地认为这样能弄到钱给老婆孩子,自己从此隐姓埋名。

这个说法的动机和结果都没问题,很多细节也能吻合,可对于作案过程,孙建业非说是自己完成的。

这就和赵茹说的,车上有两个陌生人产生了矛盾;而陈海霞也已经承认自己上了孙建业的车。

借着上厕所的功夫,审讯民警抽了根烟,「他好像在保护陈海霞。这样的话,我就有办法了!」

「最后问你一遍,当时你车上还有谁?」民警回去就问。

「就我自己啊!」孙建业答得很坚决。

审讯民警冷笑一声,「呵,看来你是不打算珍惜给你的机会了。陈海霞已经全交代了。」

孙建业瞪着眼睛,一句话也没说。

审讯民警打开手机,把陈海霞坐在审讯椅上的照片摆到他面前,孙建业整个人的气势一下子就垮了。他腰背塌了,头也低了。

陈海霞确实是孙建业的软肋。

他突然大哭起来,眼泪和鼻涕哗哗流,「我对不起她,其实这事和她没有关系。」「我只能说我欠她的。」

哭了一阵,孙建业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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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在结婚之前,就已经和陈海霞好了。」

2012 年,孙建业和陈海霞被分配到同一条生产线。这条生产线只要两个人,他俩一直搭伴。

那年,孙建业 22 岁,陈海霞 26 岁。

孙建业从小没了妈,内向少语。陈海霞性格开朗,善解人意。她告诉孙建业,「你该叫我姐姐。」

互补的性格和朝夕相处的工作环境,让两个年轻人渐生情愫。

「要是早认识小陈就好了。」孙建业长叹一口气。不知什么原因,他一直用「小陈」来称呼比自己大的陈海霞。

遇到小陈之前,孙建业已经和现在的妻子谈了 3 年恋爱。

恋爱期间,他的妻子就表现出了泼辣的性格。有一次,孙建业下班途中遭遇碰瓷,她闻讯赶到,没两下就把碰瓷的给骂跑了。

从恋爱到结婚,她对孙建业一直很严格:下班必须马上回家;饭局要提前汇报;就连饭局上的饮酒量也有规定——白酒不超过两杯,啤酒最多两瓶,而且 9 点半之前必须回家。

针对这些情况,我还专门找孙建业的妻子了解过。

她说:「我曾经问他在意吗?他说不在意,还说你不管我管谁呢?」

强势干练的女人,的确给了孙建业安全感,可男人当甩手掌柜的附带条件,是无处不在的束手束脚。

孙建业已经有了婚约,可他压抑不住自己的冲动,对陈海霞展开了猛烈的追求。

一开始,陈海霞觉着孙建业已经订婚,不想理他。可孙建业一直给她打电话、发短信,每天早上买早餐,锲而不舍。

当时的陈海霞正处在感情空窗期,她谈了几年的男友因为家人的反对分了手。

看到孙建业真心对自己好,陈海霞心软了。

「我觉着他挺可怜的。他对我那么好,我也想对他好。」

靠着工作的掩护,孙建业和陈海霞走到了一起。

平时约会就在陈海霞的单人宿舍,下班之后两人几乎不联系,很少引起别人的怀疑。

婚期将至,孙建业越来越焦躁,他在两个女人之间徘徊不定。

结婚前,孙建业找陈海霞聊天,问她怎么办。

「这种事情我怎么回答呀!我就说我不知道,我不管。」陈海霞在审讯室里苦笑一声。

第一次,这段三角关系被逼到了崩溃的边缘。

单亲家庭的成长经历对孙建业影响很深,他深知父亲拉扯自己不容易。

「如果悔婚,父亲会没面子,还要被人戳脊梁骨。」

孙建业不敢。

2014 年 7 月,孙建业的孩子出生了,陈海霞再也无法忍受这种畸形的恋情。

在一次约会时,陈海霞对孙建业摊牌,「你要么就离婚和我在一起,要么就再也别来找我了。」

孙建业觉得自己成了两个世界的人,「有时很矛盾」。

听他供述的时候,我哭笑不得。

我们问他:「哪个女人是你最想要的?」

孙建业迟疑了几秒,坚定地回答:「陈海霞!」

平心而论,陈海霞的各项条件都不如孙建业的妻子,但孙建业毫不掩饰地说,「有时候喜欢一个人,说不出理由,就是喜欢。」

2014 年底,陈海霞不想再等了。她和厂里的一名男青年恋爱了。

孙建业难以接受,他找到陈海霞说:「我不想活了,也不想跟老婆在一起过了。」

这次,陈海霞不再心软。她告诉孙建业,自己准备年后结婚。

孙建业觉得没有退路了。他终于想到了方法——丧偶。

妻子在婚前就跟他说过,她这辈子不可能离婚,只有丧偶。

孙建业设计了一个自认为完美的计划。他把这个疯狂的计划告诉了陈海霞,以示自己要和她在一起的决心。

陈海霞多次向民警强调,自己试图阻止孙建业犯罪,但没能成功,她感到「很无奈」。然而她竟然被孙建业的行为感动了,选择一起行动。

讯问室里,孙建业说自己是被爱情冲昏了头脑。

他还坦言,当时自己想得太简单,根本没想到会被抓,也没想过放走赵茹会有什么后果。

我被他的话惊出一身冷汗。

十一

2015 年 1 月 23 日,农历腊月初四,在这座北方小城的一条僻静公路上,两对情侣的命运逐渐交汇到一处。

晚上 7 点多,赵茹和林佳在马路上并肩散步,进行最后的告别。过往的车辆很少,他们沉浸在甜蜜的往事中。

此时,孙建业和陈海霞在面包车上,盯着路边,寻找流浪汉。他们发现了正在散步的赵茹和林佳。

「要不就撞他们吧!」孙建业说。

陈海霞有些不忍心,「人家也是俩人在一起,咱俩也是。为了咱们在一起,把人家分开,不行。」

孙建业打消了撞赵茹和林佳的念头,4 个人短暂相遇,然后擦肩而过。

找了两个多小时,他们没找到流浪汉。忽然,一个男人骑着电动车从面包车旁经过。

孙建业想撞过去。但一辆大车路过,孙建业觉得不好下手,把面包车停在了路边。

「要不算了吧,这是命,咱俩就是有缘无份。」陈海霞感慨。

孙建业听不得她说这样的话。

「我已经答应她了,要是做不到,就挺对不起她的。」审讯时,孙建业说。

他重新上路,绕来绕去,又发现了正在散步的赵茹和林佳。

第二次相遇,他没有再错过。孙建业猛踩油门,车头右前方狠狠地撞上了这对情侣。

赵茹和林佳倒在路边,孙建业压住慌乱,迅速将二人抱上车,驾车离开。

行驶过程中,他发现清醒过来的林佳想要起身。他马上停车,双手掐住林佳的脖子。

林佳求他放过赵茹,有什么事冲他来。赵茹醒来也求孙建业放过自己,坐在副驾驶的陈海霞一直没有回头。

过了一会儿,陈海霞让孙建业把两人都放了。可孙建业觉得已经动了手,没法回头。

他的目标是年轻男人,于是半路丢下昏迷的赵茹。他先用湿毛巾捂昏了林佳,后来又往他鼻子里灌水。

孙建业眼看着一辆警车从自己身旁呼啸而过,什么都没发生。他觉得「老天开眼了」。

他提前让陈海霞下车,自己开车撞树。车停了,他拉起手刹,把昏厥的林佳弄到驾驶位,让他的身子伏在方向盘上。

孙建业淋完了一桶事先备好的汽油,几分钟后,火焰升腾而起。

2015 年 1 月 23 日,农历腊月初四。

受伤晕厥的林佳,以他素不相识的「孙建业」的身份,被大火吞噬。

而他当晚出门,仅仅是想在离开这个小城的前夕,和前女友赵茹见个面,做最后的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