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李一鸣 实习记者/陈锴跃
编辑/杨宝璐
柬埔寨当地时间2022年2月11日下午五点,李亚明(化名)被从救护车上抬下,送入中柬第一医院。当时他瘫在一张轮椅上,因为严重缺血,他全身浮肿,阴囊和阴茎在短裤下肿成一个大包——阴茎肿胀了正常情况下的约十倍。此时的李亚明已接近休克状态,据医护人员称,他的血压和心跳等指标都正常,核心问题就在于缺血。
2021年6月,李亚明在找工作时被拐至柬埔寨的西哈努克港,在之后的半年中,他被当做“人型血袋”。由于血型是RhO型,他每隔一个半月左右就会被抽走两瓶血,每瓶约350毫升,这半年多他一共被抽了七次血。最后一次抽血时,他全身浮肿,血头找不到静脉,是从他的头上抽的血。
目前,李亚明已经可以下地缓慢行走,可以进行简单的语言交流,正在接受进一步治疗。
李亚明正在接受治疗
找工作被骗至柬埔寨
深一度:怎么去的柬埔寨?
李亚明:2021年5月,我在58同城上看到一家广西夜总会招保安的信息。我之前在北京就是做保安的工作,月收入3000多元。这家广西的夜总会承诺工资有5000多元,我就从北京去成都玩了几天,然后按照招聘信息去了广西崇左市面试。
到了崇左之后,我见到了两名自称是夜总会人事的人,他们把我开车送到了凭祥。他们当时说,是要把我送到凭祥的分公司上班。我没去过这个地方,当时也没有怀疑,就去了。结果就直接被他们从国内绑过来了。
深一度:绑架你的是什么人?
李亚明:绑架我的是两名中国人。他们穿着迷彩制服,直接从凭祥把我们押过了边境。
深一度:当时怎样从凭祥到的柬埔寨?中间花了多久?
李亚明:当时从凭祥拉到胡志明市中转,然后到的柬埔寨。整个过程不到一周,从胡志明到柬埔寨走的一号公路,走这条路就开了三天。然后再坐一条小木船,晚上到达的柬埔寨。
深一度:“我们”是几个人?你有没有问过对方是干什么的?有没有试过逃跑?
李亚明:还有一个人跟我一起被拐卖。从凭祥到胡志明是两个中国人押着我们,我没敢问他们是做什么的,他们都有枪,咋问啊?在出发之前,他们给我们喝了饮料,饮料里应该是有迷药,喝下去之后我很快就失去了意识。再醒来已经是在胡志明市的一间公寓里了。这时候我们已经被倒了一手,看守我们的人换成了四个满身纹身的人,原来和我一起被送出国的人也不在了,我们被卖到了不同的地方。我没机会逃跑,也不敢。
深一度:路上和其他人交流过吗?
李亚明:一路上我没说过一句话,都是他们叫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我不敢问对方他们是干什么的,我们要去哪里。我已经是极度恐惧的状态,而且只要发出声音,他们就会大声呵斥我们不要说话。
深一度:到了西港对方怎么安排你们?
李亚明:到西港之后,我被安排到西港住了几天,然后就有人告诉我我被卖了。柬埔寨遍地都是这样的“网投园区”,就是骗子公司,就是牢笼。有进无出。
深一度:在园区里经历了什么?
李亚明:我在不同的园区中间被转手了三次。每到一家网投公司,他们都让我做电话诈骗,骗中国人。在柬埔寨的网投公司我没有为他们工作过一次,我不从。我跟他们说,你哪怕弄死我我都不会为你们干这个的。我只要表示拒绝,他们就会打我们。打是家常便饭,有的人被打过之后就从了,像我这样就是天天挨打。
目前李亚明仍比较虚弱,需长时间卧床
被关小黑屋当“血袋”
深一度:什么时候到的最后这家网投公司?
李亚明:去年九月份,在西港中国城的一个园区。
深一度:来到这家公司,多久后他们送你到抽血的小黑屋?
李亚明:我到这家网投公司七八天。他们一直劝我们上班,威胁我们如果不上班就会被卖掉。但无论他们怎么教育我,怎么打我骂我我都不听。他们就开始虐待我。就是正常的电棍、手铐,吊起来打,还有那种烙铁。我见识过的就这些。抽血只是其中一项,只是有需求才抽血。他们不是专业的,是有一个产业链,就把我加在名单里。
深一度:是发现你不为他们工作,也没有诈骗的价值,所以把你当做了血袋?
李亚明:对。其他人会诈骗勒索他们的家人,我是孤儿,14岁开始就自己在外边,对他们来说没有利用价值。
深一度:你说去了这家公司几天后就被送进了小黑屋。小黑屋是怎样的?
李亚明:是一间会议室改造的,隔成了七八个小黑屋,每间小黑屋一个人。晚上他们会把我们送回宿舍睡觉,白天再带回来。屋子很小,没法躺下,我只能蹲在或者窝在墙角。我们之间能听到声音但看不见人。我听到屋里其他人都是中国人。小黑屋里的人们是不能互相交流的,有保安24小时看着。
深一度:第一次抽血怎么抽的?你知道血液用途是什么吗?
李亚明:他们不会在我们面前说的,抽完直接就拿走了。
深一度:总共被抽了几次血,多久一次,一次多少?
李亚明:我总共被抽了7次。我的手机和钱刚到柬埔寨就被收走了,不知道时间,在里面按天黑天亮算日子,大概一个月或一个半月被抽一次,一次一个输液瓶这么多,有一次抽了两瓶。先用玻璃针筒抽出来,再注入玻璃瓶里。给我抽血的是个40来岁的中国人,瓶子上有刻度,写着350毫升。每次抽完血就走了,他就跟我说过一次话,当时他和我说,我的血型是RhO阴(Rh阴性O型血,即俗称的“熊猫血”),在这边很值钱。
深一度:抽血中健康状况发生了怎样的变化?
李亚明:大概抽血五六次后,我感觉自己一天不如一天,肿胀逐渐浮现出来。最开始是两条腿,再到阴囊,再到上半身,再到脸和脖子,全身浮肿。抽血到最后我没血了,他们怕我死,为了给我续命,他们会在抽完血后给我输些白蛋白还有葡萄糖。
深一度:有没有试图逃跑或者试图求救?结果如何?
李亚明:没机会,出不了楼的。我们一直都只能在这一栋楼里活动,有保安一直看着我们。我是想逃跑的,但他们看得太严了,没有机会。
深一度:最后一次抽血是从头上抽的?
李亚明:那个医生看到我全身浮肿,从我身上抽血抽不出来了。他知道如果抽不出血的话从哪还能抽出血,就把针扎在我眉毛上方抽的。那次抽得不多,抽了大半瓶。我没求过他,爱抽不抽,也就这样了,没有用了,求他干啥。当时我已经放弃自己出去的希望了。
被好心人施救送出园区
深一度:你是怎样从园区出来的?
李亚明:1月31日园区放年假,只有看管我们的一名保安在,给我们吃东西。2月2日,那个保安出去了,才有了这么个机会。园区里的一位好心人用车把我拉了出来,放到了西港泰康医院就走了。这家医院向我收取五千到一万美元的住院押金,我身上没有钱,医院里一位好心的医生叫了辆车,把我送到了当地一家公立医院,那里看病很便宜,我在那边呆了一晚上,然后自己在网上找了一个旅行社,安排了一辆车,第二天天一亮就赶紧让车把我送到金边。旅行社老板是广西人,得知我的经历后把我送到了河滨宾馆住了七八天,然后一位当地媒体记者帮我联系了中柬医院。
深一度:到中柬医院时你的状态怎么样?
李亚明:刚被拉到中柬医院的时候,我人已经快不行了,快休克了。我身子动不了,左腿是废的,没有知觉。我一说话就喘,说不了一句完整的话,没力气。那个时候用院长的话说,我体内100毫升血液只有2g是真的血了,抽出来都是血水。全身都是浮肿状态。
深一度:现在体征如何?
李亚明:现在我可以下地,走得比较慢,可以上厕所,身体有一点点力气了。我的左腿因为在那里被电击,已经废了。能动,但别人掐我没什么感觉,从大腿开始往下基本就没有知觉了。现在我还是浑身都疼,浮肿稍微消了一点,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吧。按照现在的治疗方案,是要接受输血治疗,同时每天补充蛋白和营养液,每天输液大约8小时。
深一度:知不知道其他关小黑屋的人的下落?
李亚明:小黑屋里的人都是被骗过去的。我知道的被抽血的有7人,我走的时候小黑屋里还有3个人。我在小黑屋里的时候听他们说过要卖器官,他们年前的时候跟我说,我抽完血没有力气,也抽不出血来了。年后要给我处理一下身上,也可以弄点钱了。
深一度:他们跟你说要卖掉你的器官吗?
李亚明:也不是直接跟我说要卖器官,而是跟我说,那个谁谁谁要被卖掉器官了,下一个就到你了。听到对方这么说之后我也没有求对方,已经绝望了。
【版权声明】本作品的著作权等知识产权归北京青年报所有,未经授权,不得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