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节选自《傻子的哨声》,有删减;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

6月30日凌晨三点,西城监狱头号死刑囚犯窦武昌(外号“胡子”)越狱逃脱,目前,警方正在全力缉凶。

罪徒十分凶残,希望广大群众在做好安全防护的同时,积极为警方提供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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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厚厚的灰云遮住了阳光。

树林死一般沉寂。

阿宁疾步穿梭在茂盛的草木中,无声地前进。经过一棵巨大的松树时,阿宁突然停住脚步。他感觉到背后有一双眼睛在死死地盯着他。

那是一双比饿兽还要可怕的眼睛。阿宁的双腿忍不住颤抖起来。他轻轻地挪动脚步,把双腿隐藏在一米多高的草堆中,生怕被那双眼睛发现。

眼睛越来越近。阿宁的心脏竭力跳动,身体里的血液仿佛要在顷刻间喷涌而出。他宁愿那是一双野兽的眼睛。有那么一瞬间,一股火热的力量差点儿就促使阿宁转过身去,与那双眼睛对峙,或者来一场痛痛快快的殊死搏斗。

当虎视眈眈的眼睛就要靠近阿宁时,阿宁迅速吹响了挂在脖子上的口哨。那是一支生锈的铁制口哨,是胡子送给他的。冰冷的哨嘴让阿宁身体的温度一下子冷静下来。

口哨一声一声,嘹亮而沉稳,很有节奏地回荡在密林之间。阿宁抬头挺胸,手臂随着哨声有力地摆动,身体也开始左、前、右地转,脚下的草木被他踢踏得唰啦作响。此刻,阿宁变成了一位极具风采的交通警察,如果他个子再高一点,穿上制服,站到十字路口的交通指挥台上,足可以以假乱真了。

真庆幸啊,他当然比任何人都熟知这套动作。就在他刚刚学会站立的时候,便喜欢模仿爸爸的动作,那是他童年的游戏。他喜欢看爸爸站在交通指挥台上的样子,那是他心目中英雄的形象。

阿宁认真而投入地指挥着眼前那一棵棵挺拔有力的树。

树杂乱地生长着,像拥堵在马路上的密密麻麻的汽车,仿佛真的需要一个人来指挥它们,让出一条宽阔的马路。树上时而有树叶或鸟儿落下,发出微弱的、扇动气流的声音。这当然可以归功于阿宁的得力指挥,阿宁显得更加兴奋了。

背后的眼睛逐渐松弛下来,饶有趣味地欣赏着阿宁那套熟练的动作。阿宁一个向后转,正对上胡子的脸。阿宁没有表现出任何多余的神情,好像看不到胡子似的,继续沉浸在自己的游戏里。但他的心底,却汹涌地泛滥着恐惧与绝望。

或许,他再也没机会逃出胡子的魔爪了。

这已经是他的第三次逃亡了,又是跟以前同样的收场。他不敢确定胡子到底有没有对他起疑心。

胡子突然用力抓住阿宁的胳膊,一脸诡谲地笑,“傻小子,外面危险。”便拉着阿宁往回走。阿宁一边跟着胡子的脚步,一边用口哨吹着单调的节奏,时而发出怪异的傻笑声。

一定要让胡子更加确信:阿宁是个十足的傻子!

每个阴冷而漫长的夜晚,阿宁都希望自己一觉醒来,变成一个不谙世事的真傻子。但很快,他又为自己产生这样的想法而感到懦弱和羞耻。那个血腥残忍的画面,像一把锋利的锯子,在他的心上拉锯­。

2

终于放暑假了。阿宁满怀期待和兴奋,独自一人乘坐火车,来到绿山中的外婆家。

外公是大学的退休教授,外婆是一个音乐家。他们很早就隐居在这座风景秀丽的绿山之中。只有暑假,阿宁才有机会去绿山玩。在他十二岁以前,都是爸爸妈妈或者保姆,把他一路送到绿山。自从他上初中后,这趟旅途就变成了他一个人。

他当然更喜欢一个人。一个人买票,一个人乘火车,一个人行走坎坷扭曲的山路。一个人完成一件事,总是能够让他生出一种英雄式的荣耀。

一路上边走边玩。夕阳染红了半个天空。阿宁抬头望着,觉得那颜色比血还要鲜艳。

隐藏在绿树花丛中的双层木屋,若隐若现地出现在阿宁的眼中。他不像以前那样,远远地就忍不住开始喊叫外公外婆,而是悠然地向前走着。

阿宁打算吓吓他们,给他们一个惊喜。

阿宁轻手轻脚地踏进院子,往窗户上瞅了一眼,弓着身体,悄悄地闯进门。就这样,阿宁一下子撞在一双大腿上。那是一双十分粗壮结实的腿,不是外公外婆的。他愣了几秒,眼睛的余光扫视到地板上还未擦拭干净的血渍。血渍中间扔着一团沾满夕阳的衣服。那是阿宁的T恤衫。

阿宁定在大汉的双腿前,一动不动,心中却有一颗原子弹爆炸,摧毁着他的五脏六腑。他努力克制着身体的自然反应,脑海中飞速旋转着一个可怕的画面。

3

屋子里只有大汉那粗重的喘息声。

大汉低头看了一眼阿宁,又回头扫了一眼摆在桌子上的全家福。尽管那张全家福上的阿宁才七岁,但跟他现在的样子几乎没什么大的改变。

大汉正要伸手揪住阿宁,阿宁却同时后退几步,一脸痴呆地仰望着大汉的脸,嘴角还挂着一丝傻子般的微笑。大汉的表情似乎因为这个傻子的表现,而出现了转机。

“一个傻子?”大汉盯着阿宁的眼睛。

阿宁不说话,还是一个劲傻笑,想说话又说不出来,嘴里发出咿咿啊啊的叫声。

“还是个哑巴?”大汉依旧盯着阿宁的眼睛。

阿宁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淌出一串口水,沿着他光洁的下巴,滴在胸前的衣服上。大汉的目光随着口水,转移到阿宁的前胸,而那里还隐隐约约地可以看见潮湿的痕迹。那是阿宁来的路上玩水造成的。大汉的眼神终于缓和了。

大汉意义不明地笑着,粗糙的大手用力捏了捏阿宁的脸蛋。

“傻小子,长得还挺俊,可惜是个傻子……”

阿宁傻笑。

“小傻子,我可是个杀人犯啊,你的家里人都被我杀了,你不害怕吗?”

阿宁一边痴笑,一边用手指着挂在大汉脖子上的一个钢制海盗旗吊坠,眼神中充满欢喜。

“喜欢这个?”

大汉毫不犹豫地摘下脖子上的挂坠,挂在阿宁的脖子上。阿宁的这一举动,赢得了大汉的好感。大汉拍了拍阿宁的肩膀,拉住他的胳膊。

“跟我来!”

大汉把阿宁带到屋后的一棵樱花树下。樱花绚烂。大汉随便找了根棍子,插在树下那一片刚刚翻新过的、露出湿色的土里。

“他们应该是你爷爷奶奶吧?快跪下,给他们磕个头!”

阿宁毫无反应,仿佛根本听不到大汉的声音。

大汉把阿宁的脑袋按在地上,磕了几个头。阿宁偶有挣扎和不情愿,大汉便笑起来,边笑边骂:“真是个没良心的种!爷爷奶奶都认不得!”

“对了,你爸妈呢?”

“我叫胡子,看到了吗?”大汉指指自己好几个月没刮的胡子,随即又笑笑,“傻子,连胡子是什么都不知道?”

“你叫什么名字?”

胡子对着阿宁自言自语,始终得不到阿宁的回应。

胡子灵机一动,突然捏开阿宁的嘴巴,脑袋贴近阿宁的嘴,往里看了看,一条粉嫩的小舌头像一只刚刚破壳而出的小雏鸡,可爱地摆动着。胡子灵感突发,“小舌头,傻小子,傻小子,小舌头,哈哈……你叫小舌头!”小舌头仿佛听懂了他的话似的,也跟着他笑起来。

痛苦,恶心,仇恨,愤怒,恐惧,压抑……无数种情绪混杂在阿宁的身体里,一不小心,便会操纵他的灵魂,把他带入死亡的深渊。

胡子坐在桌前,一边爱抚地擦拭手枪,一边欣赏着小舌头在屋子里独自玩耍。小舌头绷紧了胳膊腿,正在指挥交通,地板被他跺得噔噔响。他动作熟练而有力,但有些夸张,一看就让人觉得那是他常玩的游戏。

胡子把手枪放在桌子上,放心地看了小舌头一眼,便开始在屋里翻找值钱的东西。胡子的身影,在小舌头眼睛的余光里来回闪动。桌上的手枪,在小舌头眼角的余光里金光四射。

小舌头的每一个动作,每一次转身,都向桌子靠近了一步。在他逐渐靠近手枪时,脚步却又突然变得犹豫起来。那把黑色的手枪时而变成一个拯救他的天使,时而又变成凶残的恶魔,使他畏惧不前。他的心原上正发生着一场勇士与怯鬼的较量。

胡子在里屋发现一张小舌头做指挥姿势的照片,他想了想小舌头刚刚自娱自乐的举动,便没有起疑心。小舌头的身体已经挪动到桌子的边缘,就在他的身体打算一下子扑到手枪上时,胡子突然出来了。

小舌头脚一颤,摔到桌沿上。手枪滑落到地上。胡子奔过去迅速捡起手枪,一把揪住小舌头的衣领,手枪顶到小舌头的脑门上,恶狠狠地盯着小舌头的眼睛。小舌头的目光迅速斜转移到胡子手中的手枪上。小舌头指着手枪,又咿咿啊啊地叫起来,眼神中充满欢喜。就像他看见海盗吊坠时的欢喜一样。

小舌头被胡子死死地抓在手里,挣扎不出来,得不到手枪,便开始极尽一个傻子所能,撒起泼来。

胡子终于松手了。

“傻小子,这家伙会吃人,可不是你的玩具,以后不要碰!”胡子狠狠地捏了一把小舌头的脸蛋,把枪别在自己的腰上。

小舌头又开始在院子里玩起指挥游戏。胡子在院角的木工棚子下,发现了一支生锈的铁哨子。他兴致勃勃地走近小舌头,捏着哨子,趁小舌头左转伸右臂之际,一下子把口哨插进小舌头的嘴唇间。小舌头一用嘴巴呼气,哨子竟然沙哑地响了起来,像一声老人的咳嗽,虽然难听,但引起了小舌头极大的兴趣。

小舌头更加卖力地指挥着。在哨声的陪衬下,小舌头显得更傻了,胡子笑得更放肆了。

好几次,小舌头都是小心翼翼地挪动,就在他觉得自己即将逃离出胡子的视线,准备拼命狂奔时,胡子的眼睛总会出现在他的身后。

胡子的眼睛无处不在,真是一个可怕的魔鬼啊。

三天后,胡子带着小舌头离开绿山时,一把火烧了那栋漂亮的双层木屋,什么也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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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山下有一条铁轨。铁轨上经常有运煤的火车经过。不远处就是一个小站。趁火停下装货的时候,胡子带着小舌头俏俏爬上车厢的煤堆里。小舌头对一切都表现出傻子般的新奇与兴奋,他忍不住呀呀大叫起来,被胡子一下按进煤堆里,满脸的黑。胡子“噗嗤”一声笑出来。

火车轰隆隆地开着。每穿过一座山,每经过一个小镇,每停留在一座城市,小舌头都会止不住兴奋一阵,哇哇喊叫,狂吹口哨。但这些声音没有引起任何一个人的注意。

火车越开越远。小舌头的心逐渐被绝望吞噬。

深夜的天空没有一丝光亮。胡子敲开了马细细的家门。

马细细和他十四岁的女儿马菲菲住在离村子很远的千亩梨园里,从不与人来往。

马细细仿佛知道胡子会找他似的,没有一丝惊讶。当他的目光停留在小舌头的脸上时,脸上才露出疑虑。

“放心吧,一个傻小子。”胡子松了口气,在屋子里胡乱翻找起来,吵醒了睡在里屋床上的马菲菲。马菲菲从床上坐起来,睡眼朦胧地看着胡子,以及小舌头。

“哪里来的?”马细细盯着胡子问。

“路上捡的,怪可怜的……”胡子漫不经心地回答。但他的话更加引起了马细细的怀疑。

“别装了,活菩萨你都敢杀!”马细细的口气充满嘲讽。

胡子没有回应,把小舌头拉到桌子旁,两人开始狼吞虎咽地吃冷饭。

“酒呢?”胡子抬头问。

马细细打开橱柜,拿出半瓶汾酒,示意胡子把小舌头支开。胡子捏了一把小舌头的脸蛋,口气略带鄙夷,“又聋又哑的傻子你都怕?”

马细细不耐烦地看了小舌头一眼,冲床上的马菲菲说:“把他带走!”马菲菲像受惊的小兔子,身体打了个颤,跳下床,把小舌头带进里屋。

胡子和马细细边喝酒边说话,他们的声音时高时低,偶尔伴随着几声争吵。讲话内容大都被小舌头听在心里。

马菲菲看着小舌头脏兮兮的脸,倒了半盆凉水让他洗。小舌头站着不动。马菲菲这才想起来胡子的话:一个又聋又哑的小傻子。

马菲菲拉着小舌头的手,浸入水中,像教一个小孩一样,指挥着小舌头的双手在水里搓,并给他打肥皂。当小舌头的皮肤变得干净白皙,马菲菲盯着他的脸,不知不觉看迷了。

小舌头的心思依旧拴在室外谈话的声音上,表现出了警惕和若有所思的神态,一点儿也不像傻子了。这让马菲菲感到奇怪。当小舌头意识到自己的危险行为时,立刻恢复了原来的傻样,一个劲儿冲着马菲菲傻笑。他这时才看清了马菲菲的脸。那是一张能够让人感到安慰的脸。对着马菲菲,小舌头突然感觉自己的伪装有点别扭。但他丝毫没有怀疑,她和他们肯定是一伙的。从她对他们的顺从中,便能看得出来。

胡子和马细细的谈话终于结束了。

胡子酒喝多了,醉醺醺的,走进里屋,一把拉起小舌头的胳膊,倒在床上便睡了。他们倒下的那张床,与马菲菲之前睡觉的床脸对脸,分别挨靠在南墙与北墙。胡子死死地抱着小舌头,像抱着一个宝贝,很快便打起呼噜。

小舌头的眼睛半闭半睁着,正好面对着马菲菲那张床。马细细也走进里屋,拉灭电灯。

月光终于闯出乌云,透过窗户,洒进屋子里。那张床清晰地映在小舌头的眼睛里。马细细在月光下,把衣服脱得精光,坐在床侧,拉起马菲菲的手。

马菲菲一动不动,任由马细细的手在自己身体上游走。

很快,马菲菲的身体被马细细扒得一丝不挂。马细细的脸上露出猥琐的笑,在月光的映照下,狰狞而邪魅。马细细用力贴住马菲菲的身体,倒在床上。马菲菲的脸始终背对着小舌头,但小舌头分明可以感受到她身体里所潜藏着的畏惧与厌恶。

小舌头浑身止不住地颤抖起来,一股令人作呕的力量,在他的心里无限地膨胀。他死死地闭着眼睛,努力压制着身体的反抗。

5

包庇罪恶的黑夜终于过去。

小舌头鼓起勇气,睁开眼睛,却看到对面的床上空无一人。整个里屋只有他自己。他迅速穿上鞋子,傻里傻气地把身体挪动到门口,发现马菲菲正在屋外的棚子里烧饭。

阳光洒在梨树上,金光闪闪。园子里除了鸟叫声和马菲菲的做饭声,异常安静。

小舌头轻轻地,一步一步地逼近马菲菲。

马细细一大早便开着一辆载满黄梨的三轮车,去城里叫卖。胡子也跟着去了。胡子好久没进城了。他贪婪地享受完城市里独有的一切,最后转进一家服装店,为小舌头买了一身小警服。把小舌头留在梨园里,他很放心。他可以任由小舌头在梨园里玩耍奔跑,也不用担心他跑出去。因为他不可能走出这片茫茫无际的梨园。但他忘了,马菲菲能够走出去。他更忘了,马菲菲与马细细之间的关系。

马菲菲已经逃跑过多少次啦?但每一次总会被马细细抓回来,百般折磨。马菲菲再也不敢逃跑了。当她十二岁那年逃到镇上,又被人送回梨园时,她便绝望了,再也不逃跑了。她过早地理解了“认命”这个沉重的词汇。

小舌头一步一步靠近马菲菲。他从马菲菲裸露在外的脖子上,看到了一条探头探脑的伤疤。还有她的腿上布满白色粉色的纹路,那是伤疤结痂之后留下的痕迹。

阿宁打算冒险一试。

“胡子是个杀人犯!”阿宁突然脱口而出,吓了马菲菲一跳。马菲菲转身,望着阿宁,眼睛里满是惊奇。

“昨天晚上,我都看见了!你不是他女儿对不对?”阿宁的话一下子刺中了马菲菲的心。

黑暗的丛林里,两只萤火虫相逢,起舞,势要照亮一条通向光明的路。

深不见底的黑洞里,两个不幸者相遇,诉说,互相鼓舞,势要爬出洞穴,爬向光明。

“这里有枪!”马菲菲指着墙上上了锁的壁橱。阿宁举起板凳,狠狠地砸坏了壁橱的小门。壁橱的架子上放着一把手枪,几颗黑漆漆的手雷。阿宁浑身颤栗。他看了马菲菲一眼,突然获得了强大的力量,一下子抓起手枪,拉着马菲菲的手,冲出屋子。

千亩梨园,金光灿灿。他们穿梭在梨群中,被金光包围,被金光罩护。

胡子满足地回来了。他夹着包裹在红色塑料袋里的警服,跳下公交车,向梨园走,边走边吹着口哨哼着小调,一只手臂还在胸前前、左、前、右地摆动。

阿宁和菲菲,两个小黑点,猛地冲出梨园,闯进胡子的视线。胡子一愣,仿佛明白了什么,迅速跳起来,朝着两个小黑点狂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