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到二十年前带着对家乡的留恋来到深圳,在他生命的前十年生活里,他去过最远的地方不过离村庄三公里的镇上,所有的阅历都是简单的农村生活带给他的,家门口流淌的小溪,那时还没被污染,时常有包括他妈在内的女人在溪边边浣衣边拉家常,小溪另一边直到山脚下是水稻田,每天的落日就从远处的山落下,虽然后来上学后,课本上说他们这里属于丘陵地带,真正的山是很高的,但在他心里,那就是山,每天太阳西下时,余晖铺满稻田洒在小溪水面上,是他去往城市多年后仍然时刻浮现的画面。

有一天母亲用一个大洗澡盆,一边洗着一家人的衣服,一边跟他说,你要跟你爸去深圳了。那是一个他只在电视上看到的世界,虽然有些好奇,但一想到要离开母亲,离开一群伙伴,再不能去山上掏鸟窝,到池塘里捞鱼,到田地里烤番薯……眼泪便不争气地流下来。

而当那双母亲为了给他出远门而买的鞋子踩在深圳的柏油路上时,他有些失望。这座被称为改革开放排头兵的城市,映入眼帘的并不是电视上看过的那些高楼大厦,而是山脚下围绕着一个工业区的生活圈。

乐到的伯父,也就是他父亲的哥哥,先十几年来到这座城市,听他讲当年的历史,他才切身感受到这座速度的代名词的城市,是如何快速演变成眼前他看见的样子的,他脚下站着的水泥地,方圆几里十年前都还是一片荒芜的杂草。如今已经是成规模的工业区。

他与两个表哥寄居在伯父家,两个表哥比他大几岁,也是差不多成年的年纪,伯父让他们过来照看他经营的一家投影院,而他就到附近的一所小学上学。两个表哥同是农村来,让乐到在这座陌生的城市里感到异常的亲切,所以不用上课的时间,他都经常跟着表哥到投影院去。

那个年代还没有如今随处可见的电影院,而是使用已经成为历史的录像带。伯父的投影院处于工业区里的人们下班必经的大路边。每个周末吃完饭,大表哥就开摩托车到投影院,而他上班的第一件事就是写海报,他会在通道的地面上先用水练习,有把握了之后才在一张白布上用不同颜色的刷子或是毛笔写上当晚要播放的片名和简介。沿着这条阴暗的通道,尽头的两侧分别是两个放映厅,左侧是豪华软座,右侧为硬座,价格分别是两元跟一元。那时流行香港的警匪武打片,当时具体放过什么电影,乐到现在已经想不起来了,大概是那时对电影并不感兴趣,而记忆的长河里,却是一个个的老鼠笼形象鲜明。投影院的背后是一个垃圾堆,老鼠成群,通常在垃圾堆的四周放上捕鼠笼,电影散场之后,只要往垃圾堆上丢个什么东西,四处乱窜的老鼠就会自己跑进笼子,经常会出现一个笼子跑进了两只的情况,而这些不幸的老鼠也都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如果是一些长假如国庆五一或是有大片上映,会印传单然后到工业区里分发,这是乐到人生中接到的第一份工作。工业区是长约五百米的街道,路两旁是高度一致的厂房,大部分是电子产品相关的工厂。清晨的街道打扫过后十分干净,早上八点左右,路上就出现移动迅速的人流,持续大概二十分钟。手里拿着各式早餐边走边吃,有大饼,肠粉,包子,汤粉等;如果你在人流中,你还能听见各地方言,有湖南话,江西话,湖北话,福建话,潮汕话等,当人流分批进入不同的厂房里,此时的工业区就有各种机器的声音传来。乐到通常要选工业区下班的时间,在门口处派发传单,直到路两旁昏黄的路灯亮起,工业区的人们开始迎来属于他们的夜生活。

路边的烧烤摊传来此起彼伏的叫声,酒过三巡之后,也会出现啤酒瓶击地碎裂的声音,偶尔也会升级为对骂斗殴的情况。这个时候的乐到他们的消遣娱乐场所则是--溜冰场。在工业区的正门入口处,夜幕下,场子中央悬挂着一个五颜六色的灯球在旋转,各色灯束打在地面跟人身上,随着音乐流动。轮滑鞋分两种,一种是直排的,另外一种是双排。对于乐到这种初学者,通常是选择难度较低的双排。一些熟练的人可以倒着滑,而且速度飞快,倒着滑有一个好处,就是撞到了女生,也有正当的理由,毕竟你屁股上没长眼睛。乐到从开始学轮滑,到轮滑场关闭,都没能学会倒着滑,所以他从来没有撞倒过人。

那是一个还没有网购的年代。逛街算是男女老少的业余消遣之一,工业区中有一个购物巷,那是一栋居民楼一楼改装而来的,为什么是购物巷而不是购物街,因为那通道的狭窄程度,如果是两个人相遇,两个人都需要侧身才能让过去。低矮的屋顶,或黄或白的灯光,在里面穿行让人有一种压迫感。大部分的店面是售卖服装和生活用品的,也有修理钟表的店。

伯父家门口有两张桌球台,按照2元每小时的收费。一开始居住在附近的人还常有人过来打,后来因为有了网吧,就很少人打桌球了。在没有人使用的时间,这两张桌球台也是乐到他们的重要消遣方式,后来桌球台上的绒布因为日晒雨淋裂开了,露出了里面的大理石,表哥们索性将它改装成了乒乓球台,相对与桌球,乐到在乒乓球上更有天赋,在陪表哥们打了两年之后,他便在初二那年拿到了年级的乒乓球比赛第二名。

乐到插班到这边的小学,因为在老家没学过英语,留了一级。同学里大部分是本地的人,他们讲着他听不懂的家乡话。在学习上乐到勤勤勉勉,从一开始26个字母都不认识,到第二年英语就可以考班里第一了,这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班里的学习氛围并不是很浓厚。小学期间还代表学校出去参加区里的数学竞赛,具体成绩不太理想,但是数学老师那张胖胖而憨厚的脸倒是在脑海里20年后还印象清晰。

两年的小学时光,玩得最好的是跟他来自同一地区的李新朴,他家住在离学校不远的一片菜地上,父母靠种菜卖菜谋生。(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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