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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江山图》卷中的长桥

客观地说,《千里江山图》卷不是某一地的写生图,它囊括了画家王希孟足迹所到地域的景致,这就给我们细究他所见过的「世面」提供了契机。

按地域划分《千里江山图》卷中的景物

最南端的景致是闽东南沿海的仙游(今属福建)九鲤湖的双瀑和四叠瀑,以及该县菜溪岩相类似的三层佛塔,近景水际边绘有礁石,远景还出现了海景气象;再向西北则是到赣北庐山、鄱阳湖一带,取景庐山外廓和鄱阳湖湿地及湖船、民居等;在吴郡,取景长桥和诸多干阑式建筑;在开封,将各类漕船、客船收入画中。

《千里江山图》卷中的龟形漕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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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上河图》中的漕粮船

需要注意的是:画中几个地域性景物的细节,距离开封越近,越清晰准确,距离开封越远的景物,则时间越早,固然形象记忆会出现模糊。如画中运河的漕船和客船表现的最为精确,其次是苏州的长桥,再其次就是类似庐山和鄱阳湖的景致,最次的是福建东南沿海的景观,在造型上甚至出现了一些概念化的趋向。这是不是与画家王希孟在不同年龄段生活在不同地域的形象记忆有关?

《千里江山图》卷中的客船

《清明上河图》中的客船

从北宋闽东南到开封的「之」字形交通路线几乎可以把这些景点连接起来:从闽东南沿海向西北到达庐山、鄱阳湖,在九江顺长江到达润州(今江苏镇江),沿大运河往南折返到吴郡,而后沿运河发舟北上至皖北入隋唐大运河再接汴河到宋都开封,王希孟有可能就读过途中的某个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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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江山图》卷取景地示意图 地图转自《中国历史地图集》第六册,页四

画家王希孟十多岁的一生所见所历,大致如此。这里仅仅是根据《千里江山图》卷里画家所熟悉的景物和事物进行比较、排比后所作的一些逻辑分析和判断,仅供参考而已。

宋徽宗对欲进入翰林图画院的应试者有命题作画的习惯,他喜用唐诗命题,尤其是爱出隐逸之句考学生的画意。王希孟也不例外,其所作《千里江山图》卷之命题恐怕也是来源于宋徽宗的一句「隐逸之句」。

根据《千里江山图》卷的总体气势和诸多细节,该图所传达的诗意不可能是李白的《望庐山瀑布》或《五老峰》,也不会是王维的《远公龛》,更不会是其他有关庐山的送别诗。这些诗所咏叹的都是某个具体的名胜或情节,像《千里江山图》卷这样的超长巨幅手卷,所描绘的几乎是整个庐山大境,还包括长江口和部分鄱阳湖,查遍北宋以前吟咏庐山的诗词,与《千里江山图》卷画意最接近的是唐代孟浩然的五言山水诗《彭蠡湖中望庐山》(鄱阳湖古称「彭蠡湖」)。

兹录于此,以资验对:

太虚生月晕,舟子知天风。挂席候明发,渺漫平湖中。

中流见匡阜(一作「遥岛」),势压九江雄。

黯黮容霁色,峥嵘当曙空。香炉初上日,瀑水喷成虹。

久欲追尚子,况兹怀远公。我来限于役,未暇息微躬。

淮海途将半,星霜岁欲穷。寄言岩栖者,毕趣当来同。

《千里江山图》卷局部之“中流见匡阜,势压九江雄”

王希孟深谙此诗意境,读透至通,他并不是单纯地图解孟诗,在画中的「太虚」里激昂出「中流见匡阜,势压九江雄」的「峥嵘」气度,同时也铺写了一片在「天风」下「渺漫平湖」的鄱阳大泽。高山平湖在造型上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显露出画家立足于湖畔仰观「匡阜」的角度,十分切合诗意。该诗是从晚间的「月晕」写到「曙空」、「香炉初上日」,孟诗中有色彩:「黯黮容霁色,峥嵘当曙空」,画家在明亮的「霁色」和暖暖的「曙空」上做足了功夫,青绿山水的色谱最适合铺染鲜亮的「霁色」,青色染足了高耸着的山峰,以显「黯黮」和「峥嵘」;画家用花青加墨通卷淡染天空,在天际边通体留空,露出一道暖黄的绢色,恰似曙光初映。全卷云开雾散,这只有在山外才能感受到的庐山大景,完全应了苏轼题《西林璧》中的一段对庐山认识的名句:「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画家几乎不绘宫殿建筑,有的是隐逸者的岩栖和崖居之趣。

《千里江山图》卷局部之“渺漫平湖中”

《千里江山图》卷局部之“峥嵘当曙空”

图中所绘时节极为细腻,宿雨晨霁,「香炉初上日」,昨晚的雨水汇成流溪,加快了水磨的运转,一条条「瀑水喷成虹」,这是一个宿雨过后的晴晨。宋代日趋发达的商业经济促使人们的生活节奏日益加快,形成了早起早行的风气,甚至五更出行已成习俗。画中的人们在清晨开始忙碌了,如诗中所云:「挂席候明发」,有的船已经扬起席帆,还有洒扫庭除的童子、驾舟赶船的乘客、下山赶集的樵夫、上山远行的驮队等等。早起的隐士们则呈现出各种不同的悠闲之态:溪堂客话、桥亭临流、空斋独坐、会友观瀑……表达了诗人羡慕庐山高士的隐居生活:「寄言岩栖者,毕趣当来同。」孟浩然十分崇敬曾隐居于此的东汉隐士尚长和东晋高僧惠远等:「久欲追尚子,况兹怀远公。」画家在悬崖之间画了隐士的「岩栖」之地,在巉岩顶上画了文人雅士们的崖居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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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江山图》卷局部之“挂席候明发”

可以说,无论是宏观感受庐山之大体大势,还是微观描绘诗中的细节,《千里江山图》卷均捕捉到了孟诗的本质内涵和外在的形象要素,如果《千里江山图》卷画的不是这首《彭蠡湖中望庐山》的诗意,则难以找到第二首与之相匹配的诗句了。

《千里江山图》卷局部之”寄言岩栖者“

《千里江山图》所描绘更多的还是孟诗的意境:庐山雄秀的诗界,逸者放达的隐境。稍嫌遗憾的是,也许是王希孟尚年少,其艺术语言还不够丰富,线条尚欠勾勒之功,界画功底不足,行笔细弱乏力。更由于画家生活经验积累有限,出现如满载货物的船舶吃水很浅,风帆和舟船的运动方向似乎缺乏一致,人物活动缺乏组织和联系,没有中心码头等等常识性错误。然而,瑕不掩瑜,这毕竟是一个十七八岁少年的初作,在他之后,古代山水画坛几乎没有一幅青绿山水画的气势和境界达到如此不凡的气度和高度,他已经将生活中的现实与理想中的虚幻有机地融合为一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