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节选自《第一命案现场:受害者遗言中的真相》,有删减;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

每个人都知道,这世上最公正的就是时间,可有时候,时间也是会骗人的。

明明是一样的时间,高兴的时候一会儿就过去了,痛苦时却格外漫长。当然,这种感受在一定程度上是个体的认知表现,而不是时间的问题。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时间真的「出问题」了呢?

杀人永远都是这个世界上最严重的罪行,有时连时间也是帮凶。

这起凶杀案涉及到四个年轻人。

这四个年轻人大学时期是同学,其中有一名女性,剩下三人是男性。因为关系好,毕业之后这四个人也一直有联系。案发当晚,四个人正在聚会。

聚会的地点是在其中一名男性,陈立伟家中。

四个人喝了两箱酒,还没有喝够,之后陈立伟去厨房拿酒。由于醉酒的原因,他走路跌跌撞撞的,没一会儿,客厅里有人听到厨房里传来「咣当」的声音,其中一人去查看,发现陈立伟倒在了厨房里,半张脸都是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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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人酒醒了大半,立刻打电话叫了救护车,但救护车到的时候,发现陈立伟已经死亡。

于是警察到场了。

我们到场的原因就是为了检查陈立伟的死因,来确定陈立伟是死于谋杀还是意外。老实说,这种情况下几乎不存在谋杀的可能,大部分谋杀的发生都是在死者落单的情况下——聚会上有预谋的杀人很少有成功的案例,当然,这要排除掉冲动杀人。

案发现场有些凌乱。

陈立伟倒在厨房靠窗的位置,头搭在墙上,身子半侧,呈现出摔倒的状态。

他的半张脸上都是鲜血,但不是左右分,而是斜上斜下分开的。鲜血覆盖了他大半个额头,因为倒在地上的姿势,血从大半个额头流经眉毛、从两眼间的鼻梁淌下来,淌到右半张脸的上侧。

地上到处都是玻璃渣子和红色的酒水,屋子里也充斥着一股浓重的酒精味儿,我用镊子夹起其中一块带有商标的玻璃碎片——这块碎片比较大,因为有商标沾着,虽然碎了但没有散开。

是红酒品牌。

窗台上没有血迹,倒是靠近窗台的灶台大理石上有一处磕碰的痕迹。

是在大理石的边角上。

这块大理石应该是后安装上去的,因此凸出来一些,上面放的是洗碗机。大部分情况下,厨房的灶台是一直顶到墙上,没有这种凸起来的硬角的。

上面有微量的血迹和头发。

案发现场勘察到这里,我心里已经暗暗的松了一口气。

应该是一场意外,只要不出什么意外。

「死者脸上的血迹有动过的痕迹,这里被摸过……」

我指着尸体的眼睛周围和鼻梁处,救护车上的医生举了下手,「是我。我们来的时候这小伙子已经没气了,我就看了下他的瞳孔,另外还用听诊器听了他的心跳。」

「心跳?」

「没有。」医生又补充了一句:「瞳孔也已经扩散了。」

医学上确认死亡不是光指有没有呼吸。人在没有呼吸的情况下也能存活一段时间,这也是人工呼吸这一类急救手段存在的原因。

地上除了摔碎的酒瓶子之外就没有其他东西了,但就算一样东西,只要散落在地就会让整个地面看起来很凌乱,而实际上地面应该很整洁。

我用手刮了一下没有酒水的地方,地板很光滑,在醉酒的情况下,的确有可能摔倒。

但是倒霉到摔死的人并不多。

「他来厨房拿酒?」我问旁边三个一起聚会的人,其中一个女孩子哭哭啼啼地说:「酒喝光了,他说来拿……」

酒应该是放在冰箱里的。但冰箱在厨房门口,一进厨房就能摸到,他拿了酒之后为什么要走到窗边呢?

我在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就在厨房右边的角落里看到了一个起瓶器。

来找起瓶器吗?

他拿了酒后,来找起瓶器,拿了起瓶器,回身想走的时候,滑倒了。他倒向左侧,头部磕在大理石的边角上,这一下肯定非常重,因为他的身体整体是向右侧过去的。

看尸体倒地的姿势和伤口的位置,案发时的经过很自然的就能推出。

再检查一下伤口类型,如果和磕碰的表现一致,那就确凿无疑了,陈立伟就是死于意外。

但就在这时,之前说话的医生把我拉到一边,避开了参与聚会的三个人,然后跟我说:「我刚才检查尸体眼睛的时候,发现尸体眼结膜下出血。」

听完这句话,我当时冷汗唰的就流下来了。

「窒息?」

医生点了点头,我又问他:「会不会是喝酒喝的?」

他摇了摇头说:「最好还是找法医解剖,确定一下死因。」

这之后,我就留了个心眼,没有放走参与聚会的三个年轻人,在法医解剖尸体的时候我把他们带到了客厅,左一句右一句聊了起来。

三人中的年轻女性叫刘凯琪,另外两个分别叫杨昊和朱振鹏。

这次聚会的发起者是死者陈立伟,而今天也是他跟刘凯琪确定恋爱关系的第一天。应该说,是第二天,现在已经过了午夜。

两个人早就已经互有好感,但因为学习和工作的关系,一直都没有在一起。直到前一天,陈立伟在聊天中隐晦地向她表达爱意,两人的关系就这么水到渠成了。聚会的原因,也是因为两人都跟杨昊和朱振鹏的关系不错,想要庆祝一下,同时也向他们公布两人的关系。

他们一晚上喝了两箱啤酒。但这些还没够——他们可能真的很高兴,可当时已经是深夜,附近没有商店开门,于是陈立伟就打算把家里的红酒拿出来凑合凑合。

事情就这么发生了。

三个人的心情都很沮丧,从头到尾,刘凯琪的眼泪就没有停下来过。

为了安抚他们的情绪,同时也杜绝「串供」的可能性——在法医确定陈立伟的死因之前一切还是未知数,所以我没有问更细致的问题,仅仅是「看着」他们。

直到接近凌晨,法医给我打了个电话,告诉我检查出的结果。

在陈立伟死亡前,的确发生过窒息,解剖的内脏有明显的窒息现象。

他头部的创伤很严重,和窒息没有直接的关系,但两者都都可能是导致死亡的因素。想要确认陈立伟精确的死因、出具具体的死亡报告,法医还需要时间继续检查尸体。

「他没有哮喘一类的疾病吧?」为了确认陈立伟的窒息不是由疾病引起,我特意向法医询问,但他当时还没有做这方面的检查,于是我转问陈立伟的父母,在警方到达之前他们就得知了陈立伟的死讯,正在赶来的路上。

陈立伟生前非常健康,没有任何哮喘一类的疾病史。

现在能够提供的线索是,窒息的原因不是勒住脖颈,而是捂住口鼻。

死者的脸上没有留下指纹,凶手行凶时戴了手套、或者垫了什么东西。

但毫无疑问的是,屋子里的其他三个人,变成了杀人嫌疑犯。

我们赶到现场的时候,厨房的窗户没有打开,且厨房和客厅之间没有房间。如果凶手想要进厨房行凶,必须从门进入,但三个人都在客厅,不可能有人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入厨房,杀了人后再离开。

杀人的只能是他们三个人中的一个,又或者三个人同时参与了谋杀。

我们把三人带回去,分别进行了审讯。

首先是陈立伟的女朋友刘凯琪。

我问她和陈立伟的关系怎么样,这她之前已经交代过,但我还是想看看她的前后供词有没有破绽。

杀人必定存在一个动机,从嫌疑人和受害者的人际关系下手,是最有可能调查出杀人动机的手段。

她的回答和之前如出一辙,关系很好,因为突然变得很亲密,还没来得及享受恋爱,当然不可能因为什么事情而吵架。

接着我又询问了她的经历,但从她的经历上也找不到杀人动机,她是那种人生很平淡的女孩儿。

我又问她「在陈立伟走进厨房拿酒之后,你在干什么?」目的是确认她当时是否足够清醒。

「我一直在跟杨昊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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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了什么?」

「就说平常养猫的一些事儿,具体内容忘记了,我一喝多话就多……」

她并不足够的清醒,但也没到伶仃大醉的状态。

「你始终在跟杨昊说话?」

「是的。」

「这期间有没有注意厨房里的陈立伟?」

「没有。」她又补充一句:「我也想不到他会出事,就是拿一瓶酒……」

「朱振鹏呢?」

「他也一直在沙发上坐着。」

「期间有没有人离开过?」

「没有。」

「你能确定吗?从陈立伟走进厨房到发现他的尸体,你们都在一起?」

「能。」

「是谁最先进厨房看到陈立伟的尸体的?」

「……杨昊。」她想了想,才回答:「他最先冲到厨房。」

「你到厨房的时候杨昊有没有碰尸体?」

「没有。我们都站在厨房门口。」

我们又问了杨昊同样的问题。

他的回答跟刘凯琪一样,陈立伟到厨房拿酒那段时间,他们三个一直在一起。

「我们聊得挺开心,所以没注意陈立伟,等听到动静的时候已经晚了。」

「是谁最先进厨房看到陈立伟的尸体的?」

「是我。」他回答时紧跟了一句:「刘凯琪后脚就过来了。」

虽然是第一个见到尸体的,但根据他的描述,他根本就没有作案时间。

最后我们审讯了朱振鹏。

也是同样的问题,但他的回答跟其他两人都不一样。

「我心情不太好,喝得又有点多,到最后迷迷糊糊的,连陈立伟去拿酒都不知道,直到听到尖叫声我才清醒。」

「尖叫声?」

「应该是刘凯琪的,他们看到尸体,刘凯琪尖叫了一声。」

「你说你心情不太好?」

「最近创业失败,欠了点钱,心情就一直不太好。听到陈立伟和刘凯琪的喜事,我心情才好了点,但还是……」说到这里时他捂住了脸。

「你说你迷迷糊糊的,那么能不能确认陈立伟去厨房时你们三个人都在一起?」

朱振鹏摇着头,「我不知道,困得差不多要睡着了。你知道的,酒劲上头很……」他似乎找不到准确的词来形容,手一个劲儿在那比划。

从供词上来看,三个人串供的可能性非常小,反而两个人串供的可能性很大,因为朱振鹏的状态和其他两人不太一样。

他几乎是一个被忽略的人,也是唯一一个无法确切的证明案发时他们三个都在一起的人,倒是刘凯琪和杨昊之间有互相作假证的嫌疑。

他们的供词中最难以攻破的地方只有一点,就是酒。每个人都喝了不少,因而都不能保持完全的清醒,朱振鹏尤其严重。所以,他们的供词也处于相对模棱两可的状态,到底是真是假,老实说,真不好分辨。

每个人血液里的酒精浓度都很高,醉酒便成了最好的障眼法。

是不是这样呢?杨昊和刘凯琪趁朱振鹏精神恍惚的时候合谋杀死了陈立伟——朱振鹏说没有睡着,但实际上醉酒的人短时间的睡过去很多时候连自己都察觉不到,他是听到了尖叫声才醒过来的。

只有这样,才能制造出足够的杀人时间。

在扼死陈立伟的过程中,把他的头撞向大理石的边角。这两个杀人动作可以不分前后。

我们又轮番对他们进行审讯,重点放在了杨昊和刘凯琪身上。

两个人互相孤立、各自审讯,这种状况下是很考验犯罪嫌疑人的心理承受能力的。在犯罪嫌疑人因紧张和担心而焦虑的时候,以严迫的口吻对一个问题反复询问,很容易令犯罪嫌疑人露出破绽。

可杨昊和刘凯琪的回答自始至终都一样。

反而是朱振鹏的口供有问题。不知道是不是意识到「谋杀」的缘故,他的回答越来越含糊其辞,很明显是想跟主要嫌疑人撇清干系。

可最有嫌疑的两个人一个是陈立伟的恋人,一个是陈立伟的好友,他们到底有什么动机要杀害陈立伟呢?

是因为感情吗?这个猜测其实一点都不可靠。如果两个人有感情,刘凯琪不可能接受陈立伟的告白,这不是出不出轨的问题,他们成为情侣的时间只有一天。

法医也检查出了具体的死因。

是窒息。

可就算知道陈立伟是被人谋杀的,我们依然攻不破他们的供词,于是只能再次从案发现场下手,同时,继续调查受害者与犯罪嫌疑人之间的人际关系,寻找杀人动机。

厨房里洒在地上的红酒已经干了,地面全都是红色的污渍。为了重现案发现场,我们把地面的污渍清理掉,擦干净地面。这期间我一直喝啤酒,试图同步陈立伟受害时的身体和精神状态。

这很难做到精确。尽管我们已经从陈立伟的血液中含有的酒精含量和啤酒商标上标注的酒精度中推测出他喝了多少,但每个人对酒精的吸收和分解是不同的,所以我只能根据他们的口供喝到走路打晃但不丧失基本思考能力的状态——陈立伟没有醉到那种程度,他在拿到红酒后还知道找起瓶器。

在对案发经过的模拟中,我扮成受害人走进厨房,先是用脚蹭了蹭地面,发现地面被擦干净后在走路不稳的状态下很容易打滑。

这时有人袭击我,那么我应该可以反抗,但案发现场和尸体上都没有反抗的迹象。

凶手不是在捂死陈立伟之后又拿他的头撞大理石的,是在头部被撞之后。

是被推倒的吗?他被推倒时撞到了大理石的边角,以喝醉酒的状态,很难保持平衡,基本上一推就倒。

他被推倒之后,又被捂住口鼻窒息而死。因为脑部受创,甚至会造成昏迷,所以无法反抗。

奇怪的是尸体摔倒后的位置。

我走到洗碗机旁边,起瓶器放在这附近。拿走之后,我需要转身往回走,只有在这时候,摔倒时才会撞到头部,起瓶器会掉到角落。

在法医带走尸体前,我们拍下了照片,如果尸体是被推倒的,那么只能是从侧边,但侧边没有站人的空间。

我又和一个喝醉酒的同事做了几次试验,他用手从侧边推我的肩膀、腰部,无论是哪里,都没有什么力气,我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最多也就是扑向灶台,而不是倒过去。

是脚下。

一定是脚下打滑,才能造成尸体侧倒过去,撞在大理石的边角上,但如果凶手站在前面——一个喝醉酒的凶手,做不到这一点。

无论怎么看,陈立伟都是自然摔倒的,不存在被凶手推倒的可能性。

那凶手是怎么完成谋杀的呢?

在脚底打滑上能做什么文章,我一直在思考这一点,可案发现场就这么点东西,地上除了摔碎的酒瓶子和酒水外什么都没有,这两样也不可能做文章。

我都开始疑惑,凶手是不是用意念在杀人了。

直到一个没喝酒的同事在良久的沉默之后说:「他就是自己摔倒了,没可能吗?」

凶手要杀人却要靠受害者自己摔倒,这根本不合逻辑。谋杀现场没有巧合。

可紧接着我就发现,我们似乎把问题想象得过于复杂了,如果受害者真的就是自己摔倒的呢?凶手借此机会,杀了他?

「不是预谋杀人。」

只有非预谋的冲动杀人,才会出现这样的巧合——利用受害者的失误和危机,索性杀死受害者。

冲动杀人就没有什么事先准备好的措施,所以说,凶手杀人只是一个巧合,是利用了受害者容易被杀死的间隙,陡然生起了杀人的心。

既然没有事先准备,那么也不可能会制造不在场证明,可三个人的供词都在证明陈立伟死亡时,他们在客厅,而不在厨房。

表面上看来这是最不可能出现的情况,陈立伟在死亡时,他们都没有下手。

但我们却忽略了一个最浅显的问题,在救护车赶到案发现场前,到底有谁去真正确认了陈立伟已经死了?

其他三人看到了陈立伟倒在厨房并报警的时候,陈立伟或许还没有死!

也就是说,凶手杀人时利用了一个时间差。

我们再一次对三个犯罪嫌疑人进行了审讯,重点又落在之前被忽略的时间——几人叫救护车之后。

到底有谁单独接触过「尸体」。

刘凯琪说,她看到陈立伟倒在厨房之后一下子就慌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只知道出去拨打 120 求救,因为喝了太多酒的缘故,被惊吓到之后,她就一直蹲在厕所的马桶前呕吐。

她没有去确认过当时陈立伟有没有死亡。

杨昊的供词跟刘凯琪很相似,他在刘凯琪拨打了 120 后,就立刻通知了陈立伟的父母,根据陈立伟父母的说法,杨昊打给他们的电话语无伦次,一开始他们还以为杨昊喝多了耍酒疯,后来才确认这一噩耗。

他一样没有接触尸体确认是否已经死亡,因为他「不想粘包」。

朱振鹏是最后一个见到陈立伟倒在厨房里的,也是最后出去的,只有他单独接触过「尸体」。

法医在死者的鼻腔附近找到了细微的纤维残留物,正要拿朱振鹏的衣物进行对比时,朱振鹏见事情败露,选择了主动招供。

现在我能理解他之前为什么含糊其辞了。

「这次聚会就是为了让我放弃,他也知道我喜欢刘凯琪,但我一直没有勇气告白。我本来打算等我生意有起色,再跟她告白的,可惜时运不济,失败了。我心情本来就不好,又被他捷足先登,我就更郁闷了,看他来气。他叫我喝酒的时候,我本来不想去的,可碍于面子,就去了。一方面,我也确实喝多了,越想越觉得憋屈,另一方面见他眉飞色舞的,也越来越生气,喝得更多。被刘凯琪的叫声惊醒的时候,我看到陈立伟满脸是血倒在厨房,其他两个人慌得跟耗子似得,当时就想,总算遭报应了。可当我过去查看的时候,却发现他还有呼吸,就是晕过去了而已。」

「于是你趁机捂死了他?」

「我当时喝得实在太多了,脑子不清醒才干出来这种事的,真的,就是脑子一热。」

他始终在辩驳自己喝多了,这会酌情减轻量刑。但这是事实,酒是这起杀人案发生的重要因素,哪怕有一个人清醒,惨案都不会发生。

时间则充当了「欺骗者」的角色。

我始终在想,一个人昏迷时遭遇的不测是否会令这个人感到痛苦,但这个问题没有任何人能够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