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一步步回溯一件过去的事时,当然会知道下一步会发生什么。但是假如你在一步步经历一件当前的事,你就会对未来一无所知。”

《革命时期的爱情》叙事是打乱的,总体是自述,偶尔第三人称叙述,有一些像聚光灯下“磨屁股”的自白,有一些像意识流文学不受控,有一些是跳跃式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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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大体上讲述了“我”的三段人生,采取的是不同的叙事角度:童年是用“回忆”、在豆腐厂工作用“交代”、成年后“我”向读者的自白......交错叙事,时空空间混杂,正是这种错乱感,铸造了五十年代出生的那一代人所经历的复杂人生。

《革命时期的爱情》的书名自马尔克斯的《霍乱时期的爱情》创造的句式,而“爱情”是三段经历所在不同的时代背景与个体成长之间流动的情感变化,用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论串联起三段人生回顾的深刻痕迹。

童年认识到自我:"湿被套"的本质

在《革命时期的爱情》中童年回忆穿插在各阶段故事之间时,大部分呈现出童真本色的懵懂实感,使得王小波充满怪诞语境的特色。

就像六岁那年,喜欢去学校操场看紫红色的天空,后来这些景象不见了,内心开始出现悲观主义色彩,就喜欢爬高、打洞,搞发明,为的是“解开胸中的一切谜”。

炼钢时代的筒烟,家家忙忙活活的炼钢,热火朝天突然间戛然而止,如果用成人视角解读就会索然无味。孩子的记忆里紫红色天空是浪漫怪诞的,最后成为潜意识的意像。

所以成年后在布鲁塞尔看现代画展时,右手突然写起繁体“为”字,小时候墙体标语“为了一零七零”的一个字,童年潜意识的记忆立刻活跃起来,并被意识到。

精神意识是流动且具有潜伏性的,身体留痕是记忆的启动器,六岁时在钢堆里摔一跤,手腕皮夹肉绽,露出白花花的筋膜,留下一个被湿被套扎成的印象。以至于青少年第一次遗精,湿淋淋黏糊糊的,更加清晰自己的本质——一个湿被套,人生悲观起来。

关于发明,十六七岁因团体需要,造了投石机,但只关心射程之内,测算距离和弹道,至于目标被打中之后,就不管它了,甚至帮对方楼宇侵犯者用投石机开瓶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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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二的各个发明以及最高成就投石机,是那个年代表达自我的方式,变幻莫测的人文环境和生活环境,让盲从的人们失去了寻找自我的能力。

弗洛伊德在《作家与白日梦》中说的“幻想的动力是尚未满足的愿望,每一个幻想都是一个愿望的满足,都是对令人不满足的现实的补偿”。王二说“我活了这么大,只有一件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就是那台投石机。”投石机就是王二本我的存在的映射。

“小时候我见到一片紫色的天空和怪诞的景象,然后就开始想入非非;后来我饿得要死又没有东西可吃,所以酒更要想入非非。想入非非的人保持了童稚的状态。”

蒙台梭利认为孩子的发展都是独立完善的,所有行为都是自我发展的需要,环境是促使孩子探寻发展的可能性,孩子需要自由发展的空间,但童年的王二是抽打、不能随意笑、扭曲的人文环境中长大的。

关于与姓颜色的女大学生之间的隐性事件,是青少年时期的王二对性最初的幻想与实践。太妃糖气味的女性与“我”在树丛里赤裸相拥的一幕,颇有西方神话亚当和夏娃偷吃禁果的油画味。““模具”里生长出来的王二,脑子里以炉筒子为意像的禁忌挥之不去,让两个人没有发生实质性关系。

王小波以姓颜色的女大学生的视角杜撰了杜拉斯的《情人》的脚本原型,但这是王二,与杜拉斯的浪漫交集了一秒,转而走向王小波式怪诞、压抑的成长中。

青壮年在豆腐厂的精神扭曲

1973年,王二在豆腐厂当工人,男厕所里尿池子上方出现了个裸体女像,问题的严重性在于画像旁被重填了“老鲁”的名字,这位女性厂头,从此认定是王二所画,终日如狼扑羊到处抓王二。

二十一二岁,这一阶段的王二只做两件事,一个是被老鲁抓得满厂子跑,逃亡终点线是厂子塔尖的豆腐房,另一个就是“磨屁股”受帮教,天天被审。

两件事都有扭曲的发展,一件是被冤枉,没人公平公正的分析调查,一致认定会画画=画淫画。另一件事是女团支书X海鹰帮男后进青年思想教育,两人却完成了床笫之事。

也是在这个阶段,王二发现自己是色盲、唱歌跑调、身体毛发过重、嗅觉灵敏、结巴、手有本能反应快速抓到眼前晃动的事物、生痔疮......这些身体、生理反应的发展迹象,都是本能反应。

弗洛伊德从本能出发解释人的行为动机的理论时,认为人有两种本能:一是生的本能,弗洛伊德它代表着爱和建设的力量,指向于生命的生长和增进。二是死的本能,代表恨和破坏的力量,表现为求死的欲望。

王二在陈述与X海鹰的情感里充满着本能的爱和建设的力量。但在帮教的屋子里,向上的政治风向中,一切都是反的,走向了死的本能:王二认为自己太恨X海鹰,X海鹰认为自己经历了严刑拷打,遭到了强奸。

死的本能有内向与外向之分,当冲动指向内部的时候,人们就会限制自己的力量,惩罚折磨自己,变成受虐狂,并在极端的时候毁灭自己;当冲动指向外部的时候,人们就会表现出破坏、损害、征服和侵犯他人的行为。

两人在童年潜伏期都伴随着混乱的环境变化,思想禁锢,在青壮年本能的性意识中,相互折磨、不断压抑,掺杂着变态的情绪与虐待与被虐的行为倾向,“男女之间充满仇恨才可以性交”这些怪诞的事件都是从性压抑中迸发出来的。

所处环境的紧张,心理生活被压抑,意念受到压抑,不应该发生的情感、情欲的释放,与X海鹰,唤起潜伏在他身上的“性情感”,在他身上性欲的力量与压抑它的力量之间正进行一场较量,表现形式就是有漫长对X海鹰捆绑、强奸的妄想。弗洛伊德认为,性本能中的攻击成分,实际上是同类相食欲望的残迹。“可恨和可爱原本就分不清楚”每一种痛苦本身都包含着快感体验。

关于这个时期提到的“偶然”与“随机”。王二一直强调自己就是世界的偶然,与X海鹰相遇也是偶然,像掷骰子一样随机。

王二是学数学的,虽然他不承认,但骨子里一直在追寻着“自我发展”的轨迹,探讨“我是谁”的终极哲学问题。用数学概念分析自我,得出的结论是随机的,偶然的,证明之前的经验,毫无参考性。

但用弗洛伊德的人格形成理论,恰恰是相反的,所有的人格结构中自我、本我、超我的三个层次相互交织,形成一个有机的整体。

这套理论是王二所信服的,但其中包含着“环境条件”复杂而不可控的人文环境因素,进而又陷入迷茫混乱中。退而求其次,随机性、偶然性解释起来更简单、更易理解。

关于爬高。小时候王二喜欢爬墙上树,爬砖筒子的目标是为了看到一个神奇的世界,揭开胸中的谜,结果失望至极,除了一堆破砖块,什么都没有;在豆腐厂,王二在塔尖上磨豆腐,每天需要爬高,一下来就被臭气熏天的气味导致要昏厥,不过一会儿就“久蹲茅坑不知其臭”,塔尖上是保持短暂清醒的空间;中年后,王二在“高级智能”研究所工作,从事最前沿的科技人工智能的研究,高级智慧具有极强的讽刺意味,王二一辈子没研究目标自我是怎么回事,只要兴致与工作中”搬家”且白搬的自我愚弄中。

中年异国生命的探寻

王二到三十五岁去美国进修期间,与老婆浸在New Englan的稀薄、开阔的空气中,想干什么都可以,但却什么都不想干。

从一个压抑的时代到一个过度开放的时代,地理和空间都发生了转换,王二对自我的认知有一些得到自证,有一些越来越糊涂。

在美国有几个关键事件,一个是在餐馆打工,自证了穿黑皮衣服=不是好人的逻辑,一个是快擒手腕的毛病,遭到泰国小姐倾心,自我保护本能的疑惑。在美国读了弗洛伊德全集,没弄懂自己,却似乎弄懂了老鲁做猫捉老鼠游戏的原因。在美国挣钱就是生存的规则,回顾过去依旧搞不清革命时期的规则;在美国认识几个华裔中老年人,多少有点怪诞的行为,吃月经纸之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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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与青春时期过往,在偶然的文化碰撞中寻得蛛丝马迹,革命时期的事件,突兀但不能解释,怪诞行为掺杂在一起,就是一个奇怪的世界,用科学的、逻辑的知识无法进行任何推理。进而形成一些文化夹层中求生本能,如蒙达丽莎般的谜之笑容,如口吃和擒拿手等。

王二的青少年记忆的年代太特殊了,戴锦华老师评论拥有这段记忆的文人:“是王小波及同代人重要的精神矿藏”,但在《革命时期的爱情》中,我却处处看到伤痕累累,故作坚强、始终未放弃追寻自我的一个中年人的独白。

“我”与王二

王小波的《革命时期的爱情》是一部虚构的回忆录,让人想起德国作家君特·格拉斯创作的回忆录《剥洋葱》,剥开人生记忆是12岁到32岁的生活经历,向世人袒露自己不为人知的“过去”。王小波的《革命时期的爱情》是非自愿坦白的一些人生过往,其中以弗洛伊德的理论为架构,多为阐述,少为总结的隐晦方式叙事时代背景下个体自我发展的崎岖道理。

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中认为人类行为受控于非理性因素、潜意识动机、与生物本能驱力。在特定的环境中,行为是禁锢的,但思想是受控和非受控结合而成的,意识不以简单的直线方式就能发展解释,人的行为发展远超出我们想象中的复杂。

“我”第一人称与“王二”第三人称交错叙事,叙事角度转换是为了交代的方便,另一点就是提醒读者注意“就是那位王二恰巧是你。把这一点考虑在内,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正是复杂而混杂的经历、经验促成了这个”怪胎“王二的奇遇人生。五十年代出生的人都是王二的同龄人,他们的故事又是怎样的呢?

“像这样的记忆我们人人都有,只是没有人提也没有人来画,所以我们把它们都淡忘了。”

—作者:荣荣—

——用每本书探索一个根本问题——

深长缓慢地阅读,长程深入地思考,拒绝短平快失智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