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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沈佳是洪峥的女朋友，一个月前洪峥出了车祸，当时就没法救了。
我、洪峥和沈佳是高中同学，而我和洪峥也是要好的朋友。那时候的洪峥极为耀眼，长相是混血般的帅气，个子很高，身板周正，不怎么努力成绩就很好，会打篮球也会吸烟。在一群青涩的少年里，他就像一头鲸鱼，很彪悍。
喜欢他的女生很多，书包里总是莫名其妙就多了情书礼物，而他总是酷酷地拒绝。
我和他不同，我是那种被教育要礼貌、要谦逊，也要勤奋的人，有股子少年老成，总是被洪峥嘲笑像个老夫子。但即使我和他性格南辕北辙，却不妨碍我们成为很铁的朋友。
有天又有个女生拦住洪峥表白的时候，他摸了摸鼻翼：“对不住呀，我有喜欢的人。”
我与那女生同时望向他。
“就沈佳啦！”
那女生满脸错愕，好一会儿才说：“她还没我漂亮——”
“我喜欢谁，谁就最漂亮！”
洪峥的话就像在同学间丢了枚炸弹，任谁都想不到张扬的他会喜欢上班上最安静、最沉默，甚至有些孤僻的女生沈佳，即使她成绩好，但她穿着校服行走在校园时，会一下就融进人群里。
但洪峥的喜欢快准狠，他每天都跟着沈佳，不是等她上学，就是送她回家。有次他做黑板报，画了一墙的向日葵，每一朵花蕊里都是沈佳的名字。同学们看到的时候，都炸锅了，谁都觉得他们迟早会在一起。
我没想到我会喜欢上沈佳，但爱情的感觉就像脚底打滑一样，一不留神就摔了下去。有一回班上轮流换座位，我恰巧坐到了沈佳的前面。正听着课的时候沈佳用笔在我身后捅了捅，我转头一瞥，就对上了她的眼睛——那双眼睛里就像闪了一把碎钻，眼波流转的让我的头都晕了。
沈佳轻声地说：“你挡着黑板了。”
我面无表情地转过去，侧了侧身，心却噗噗地狂跳，耳边再也听不清老师的话语。是从那天起我开始留意沈佳，清秀的面庞，安之若素的表情，笑容仿佛羊脂白玉，美得动人心魄。可我在隐忍地暗恋时，洪峥已经和沈佳出双入对了。
洪峥表白成功，他努力地追到了沈佳。
他们约会的时候，洪峥有时也会拉我一起，三个人去书店，去冷饮店或者去看一场电影。我和沈佳的话极少，喧嚣张扬的人永远是洪峥，他的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或者大笑着去拧拧她的脸时，我的心总有凝噎的忧伤。
高中毕业我们仨留在北京念大学，只是沈佳和洪峥念了同一所大学，而我选了五环以外的一所学校，刻意地想要避开他们。
一上大学洪峥就买了辆浑身都晃荡的老吉普车，他载着沈佳过来找我，气焰很嚣张，但这就是他的范儿，在哪儿都能引人瞩目。不过喜欢他的人再多，他对沈佳却是死心塌地，令所有人都觉意外。就连我也觉着像洪峥那样的个性喜欢的也应该是开朗又妖娆的女生，但这么多年下来，他却就只喜欢清淡如水的沈佳。
他们成双入对，见我单着，洪峥开玩笑要把认识的女生介绍给我，我总是拒绝，他不死心安排好几个饭局，可我就是说没感觉。洪峥就凑到我面前，眨巴眨巴地盯着我看：“兄弟，你该不会是个Gay吧？”
我慌乱地看了沈佳一眼，脸没来由地红了。
倒是沈佳笑着帮我解围：“秦朗是没有遇到有眼缘的人！”
“我还真好奇你会喜欢上怎样的女人。”洪峥哈哈大笑，“不过像你这么闷的人应该找个更活泼点的。”
我讪讪的没有接话。
洪峥的改变是在大二，他的脚在一次篮球赛中受伤，以后不再适合打篮球。对于喜欢运动的他来说，这着实令人沮丧，他时间多了就倒腾着在学校附近开了个网吧，说是要创业。只是没多久网吧因为执照不全被查封了。这对于意气风发的洪峥来说是个不小的打击，后来他又倒腾了一些项目，做网游软件、护肤品代理、销售课程……但每一次都有这样那样的问题，赔了钱不说，锐志也被耗掉了大半。大四毕业的时候洪峥英语四级没有过，找人代考，结果被查出来连毕业证也扣了。
那段时间见到洪峥，虽然也说说笑笑，但他突然就沉默下来，指尖的烟灰整个掉在地上，感觉落寞消极。
2
只有沈佳不离不弃地跟着洪峥，在大学毕业后他们就住在了一起。
那套房是洪峥父亲单位分的旧楼，虽是两室，但位置极好。沈佳收拾得整洁温馨。窗台上种了各种盆栽，素纱的窗帘和碎花的桌布。洪峥常常打电话让我去吃饭，我知道他心里闷得慌，想找个人聊聊。大学毕业半年了他连份像样的工作也没有找到，全靠着家里接济了。
好在洪峥的家境优渥，他可以随时从父母那里拿到钱来，但倒腾了几年他也没有做出点成就，反而让家里赔了不少钱，所以这一次洪峥提出想要开个公司他父母给拒绝了。他们觉得他阅历太浅，应该先踏实的找一份工作好好干几年再来创业。可洪峥对于一份薪水几千的工作看不上：“就几千块就把人当奴隶使唤，那种工作不要也罢。”
他一心一意地做着一夜暴富的梦。我劝了洪峥几次，有一次差点跟他打了起来。倒是沈佳在一旁说：“让他做他想做的事吧。”
洪峥搂着她：“媳妇儿，你放心，这次这个项目一定会成功，等赚钱了……”
我在心里飚着脏话。洪峥上辈子积了怎样的德才会有沈佳这样的女人死心塌地地爱着他。他在旁边侃侃而谈的时候，她就坐在一旁为他布菜添酒，她的目光随意自然地望着他，带着单纯的温柔。我心里嫉妒得要死。
只是没有想到，洪峥会出车祸。他本来就爱开快车，那天晚上飙车到两百，车子失控地撞向了护栏，人被卡在驾驶室里。我在医院里见到沈佳的时候，她竟然裸着脚，是接了警察的电话就赶到医院，拖鞋跑丢了也没察觉，柏油路上的碎石粒已经让她的脚血肉模糊。
我去护士站找来碘酒纱布，给她上药的时候她整个人颤抖不已。
那一晚，月亮是微湿的银钩。所有人都在哭。
洪峥的葬礼是我们几个兄弟张罗的。他的父母心力交瘁，而沈佳也是悲伤到恍惚，她就那样长久地伫立在洪峥的遗像前，悲恸凄惶。
很多人都说可惜，他们都要结婚了。
3
洪峥去世后，沈佳搬出了他们同居的房子。我帮着她另外找了一间住所，离我那里挺近。平心而论我是有私心的，我放心不下她，也想要常常地看到她。
洪峥头七的那天夜里，我接到沈佳的电话。
“秦朗，我刚刚梦见洪峥了，他浑身是血，很骇人。”
“你等我，我马上来。”
这样的沈佳令我心碎，虽然我从来没有放弃过喜欢她，但我更希望她得到幸福，可是命运为什么要翻云覆雨呢？
我赶到她家还没有敲门，沈佳就拉开门旋即扑进了我怀里。我的手在半空中抬了抬，然后轻轻地落在了她的背上。
沈佳一直忘不掉洪峥，她每天都穿着白衣黑裙。她的精神状态很差，长期的失眠眼睛周围都泛青，我便抽出更多的时间来陪她，我带她去餐厅吃饭，带她去看话剧，带她去听演奏会……我试图分散她的注意力，希望她从悲伤里走出来。
与其说我是在安慰沈佳，不如说我也在享受着这样的时刻。吃饭时，看着面前的沈佳一点一点的吃着食物静静地咀嚼，怎么都显得端庄优雅，我很沉醉；我们去看话剧，在人多的时候她会不经意地攥住我的手，细微的温度总是熨烫着我的心；我们在夜风里散步，攀满蔷薇花的墙边散发着氤氲的香气，她望过来的眼神像天上淡淡流云，美得让我窒息。
我有一千个一万个念头想要把她揽入怀里，可是心里的另一个自己又在不断地跳出来说不能乘人之危。沈佳刚刚失去挚爱，她需要的是朋友的安慰，而不是我龌龊的居心。可是面对沈佳，我的感情却是沸腾的，这个从年少时候就喜欢的人，她在我的面前，却不属于我。
洪峥三七的那天，沈佳去寺里找了大师为他超度。诵经的声音经久不息，沈佳虔诚地跪在那里，眼泪扑簌而下。那段时间的沈佳特别的迷信，她给洪峥烧很多冥钱，纸房子、纸车……她也去找大师想要“问米”，希望能和洪峥通灵。
看着她折磨自己，我心疼极了。
在给洪峥超度的那天，我送沈佳回家时，已经入夜。寂寥的街上，她走得极慢，凉风掀起她的长风衣，每一步都仿若踏着苍凉。我的心思有些恍惚。是在那个瞬间里，一辆车极凶险地扑面而来，沈佳伸手将我一挡，急急地低呼了一声：“小心。”
我们几乎面对面站着，甚至能呼到对方温润的鼻息，我下意识后退一步，心乱如麻。
“秦朗，我想要离开这里，去外地。”
“……也好。”
虽然我心里不舍，但也知道留下来她会更加睹物思人。
“你会和我一起吗？”
我错愕地盯住她，明明听清楚了她的话，却不敢相信。
4
沈佳被警察带去审讯的消息是洪峥父母带给我的。他们在电话里说沈佳全都说了，洪峥的刹车被她动了手脚，那天晚上他跟人飙车的时候才会失控出了意外。当时警察检查过车辆并没有发现端倪，是保险公司的人在做了几次相同的车速试验后断定是有人设计。他们报警后，警察开始立案调查。
那一瞬间，我被惊得四分五裂。沈佳？怎么可能是沈佳？！她为什么要这样做！而在洪峥去世以后所有人都看得见她的悲伤，如果那是演戏的话，那真是让我不寒而栗。我不相信，因为我在多年前就已经认识沈佳，那个温柔的，带着恬静笑容的女生，她一直是我心里的女神。
我找了关系跟着律师才能进去探望沈佳。她穿着一件帆布的衬衫，瘦得下巴更尖了。
律师在旁边说了很多的话，但我知道沈佳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她的目光微微低垂，失神地定在某一处。
长久后，她突然说：“秦朗，你知道吗？我一直都爱着你！”
我的手忽然抖了一下，一种痛不可开交地从心里延伸下去。
“和洪峥在一起后我发现我们根本就不适合，也许被他追求被他喜欢只是一个少女的虚荣，噢，这样众星捧月的一个人他竟然会喜欢上我。可是接受以后才发现我做错了。但即使错了，却也一直错到了现在，直到快要结婚，才不想要这样继续下去。”
“为什么不分手？”
律师在一旁微微张着嘴，困顿地问。
“因为不能。因为分手了再也见不到真正喜欢的那个人。和他在一起，我可以时常地见到那个人，虽然只能在一旁静静地望着他。”
"这就是你的动机？"
“他发现了……我一直爱着别人，而这个人还是他最好的哥们。”
“然后呢？”
“他快疯了！不肯原谅我却还是要跟我结婚，说因为我的欺骗他会折磨我一辈子，他还说要告诉那个人。”
“他有打你吗？”
“他不让我用电话，不让我出门，每天都歇斯底里。”沈佳的眼泪扑簌而下，“他一直说要找那个人谈判，我很害怕，所以我才动了他的刹车……”
“是一时冲动还是预谋？”
“我的脑海里总是浮现出他出事时的样子，根本没法睡……我错了，我一直一直很后悔，可是洪峥再也不会原谅我了。”
"你得告诉我，你是因为一时冲动还是预谋了很久？"
“有区别吗？洪峥是被我害死的！所有的惩罚我都接受！”
我的心里在喧嚣，不，不是这样的。我一直以为是我单恋着沈佳，却不知道她的心里也喜欢着我，因为这样的喜欢勉强自己和洪峥在一起……命运是什么？是洪峥那一辆失控的车，颠覆了他的命运，也颠覆了我们的命运。
我的手狠命地抓住沈佳，我想要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我知道我们之间完了，从来没有开始但再也没有可能。沈佳泪流满面地抽出自己的手，默默转身离开。
从看守所出来的时候，秋风微凉，阳光还暖，但我已经觉得我走完了自己的一生，无助和迷茫让我忍不住蹲下去，嗷嗷大哭。
爱情是什么？爱情原来是一种执念，你轻易地拿起，却再也放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