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上个月，我回了一趟老家。
这是我爸妈离婚后，我第一次回老家，在大巴车上看着窗外辽阔的田野时，我忽然好难过。
脑海里反复回响着一句话：我爸妈离婚了。
也是前几天，我才知道他们很多年前就有离婚的打算了，只是两人约定好，在我大学毕业后再去领离婚证。
他们离婚后，计划把老房子卖掉，所以我打算回去取一些旧物。
我妈暂时搬回了娘家，我爸去接的我，我们父女俩去楼下吃了面，然后也没什么话可聊，各自回了房间。
等我爸睡了，我去杂物间找东西，没想到会找到一本我妈的日记。
里面详细记录了我爸妈的恋爱故事，我才知道，原来在我出生并且有记忆以前，他们曾那样相爱过。
可是，他们为什么会走到离婚这一步呢？
02
我爸妈是自由恋爱的。
那时候，我妈和我爸都住在乡下，但不在同一个村。是一个五月槐花开的时候，我妈去我爸的村里玩，因为我爸的村里有个泉眼。
我妈是约着一个我爸村里一个女孩子去的，我爸也带了一个外村的男孩子去看泉眼，四个人在泉眼碰了面。年纪相仿，住的也不太远，也念过同一个学校，有些面熟但不认识。
我爸性格活泼，很快就跟她们聊了起来，回程的路上，我妈遇到了一条蛇，吓得乱叫时，我爸用一根竹子就把蛇弄走了。
当时，我妈觉得我爸充满了男子气概，尽管那时候，我爸才18岁。
这次之后，我爸妈就算认识，后来偶尔赶集遇到也会打个招呼，我爸也会去我妈的村里，因为我妈的村里有个池塘，一到冬天就会结冰，很多年轻人和小孩子会去玩。
我爸也去过几次，他站在冰上走来走去，得意地看了一眼岸边的我妈，结果脚下一滑，摔了个四仰八叉。
岸边一片笑声，我妈只担心，他受没受伤。
后来，我爸妈又见了几次，第二年夏天时，我爸托他村里那个女孩子，约我妈去看泉眼。
泉眼有什么好看的呢，不过是谈情说爱的一个借口罢了。
我妈当然明白，第二天早早就打扮好，骑着自行车去我爸的村里看泉眼，我爸一早等在那了。
两人对视一眼，一切不言而喻。
03
我爸妈开始交往了。
我外公外婆知道后，特地找人打听了我爸，知道他家里还有两个弟弟时，有点不太愿意。
当大哥的责任多，以后不免要帮衬弟弟，这样子肯定会有家庭矛盾。
但是我妈不管这些，她只想嫁给我爸，去过她理想中的婚姻生活，我爸也很坚持，跟家里说，非我妈不娶。
两人爱得热烈似火，谁也无法阻挡。
两家人见了面，因为彩礼问题闹的有点不愉快，最后，是我爸偷偷写了欠条给我外婆，说婚后给双倍。
我外婆看我爸诚意满满，也没再多说什么。
年底，我妈终于跟我爸结婚了。
我爸家里只有三间房，爷爷奶奶一间，两个小叔叔住一间，我奶奶腾出了最大的一间给我爸妈当新房。
新婚之夜，我爸抱着我妈说，以后要搬到城里去，不让我妈种地。
我妈开心得要命，在黑暗里仿佛看到了光。
第二年，我爸真的带着我妈到城里了，两人租房子，打工，但是不管做什么，两人都在一块儿，一天都没分开过。
夏天时，我爸在雪糕厂里上班，我妈怀孕了。
我爸特别开心，用全部积蓄，买了老板的一辆开到快报废的二手桑塔纳，尽管那时候他还不会开车，但他说，我妈怀孕了，就得享受享受，我们的孩子也要享受享受。
我爸研究了几天，就把车开回家了，但他不敢开车载我妈，过了整整一个月，他才敢开车载我妈。
敢上路后，我爸又开着车，特地回村里看我外公外婆，邻居们都跑来看这辆车。
我妈脸上很有光，笑他炫耀。
我爸说，这是给你长脸。
04
1998年3月，我出生了。
我妈在家照顾我，我爸出去上班。有一回，我从床上掉下来，我妈吓得直哭，抱着我就跑去厂里找我爸，说要带我去医院看看。
我妈哭得梨花带雨的，我爸看了心疼，只不停安慰她，结果两人回了家，才想起忘记带我去医院了。
还好，我没什么事，能吃能睡。
三岁之后，我妈送我去上了幼儿园，然后又回到雪糕厂工作，每天跟我爸在一块儿。
有时候，我爸开车载我妈，我妈忽然说，她也要学开车，以后接我方便。
我爸就真的教她学车，我妈学了几天觉得可以上路了，我爸不放心，在后面跑步跟着。
结果，我妈连人带车翻进了稻田，我爸吓傻了，赶紧去救我妈，还好我妈没受什么伤，我妈抱着我爸说，这辈子都不会再开车了。
最后是找人来把车拉了上来，还赔了稻田主人一点钱。
因为车翻了，我爸妈很晚才去幼儿园接我，我妈抱着我，说我还摸了摸她额头上的伤口，但是关于这些，我肯定是没有任何记忆的。
在我5岁那年，我爸已经在雪糕厂当领导了，他把彩礼钱都补齐了，拎着现金，大摇大摆地去找我外公外婆。
我外婆外公都没想到，我爸如此言而有信，夸了我一顿后，没收下这些钱，让我爸妈在城里买个房子，还凑了一些钱给我爸妈。
我爸拎着这些钱，在城里买了房子。
我妈在买房子那天特别高兴，她在日记里写：我们终于有自己的房子了，我要在阳台上种很多花，弄一个小花园。
我可以想象，当时我妈有多幸福。
05
可是，自从第二年我上小学以后，我妈的日记就很少更新了。
偶尔写一篇，也是写生活的不如意，比如，我不听话了，学习成绩不好，比如我爸喝酒很晚回来，比如她跟我爸吵架了，几天没说话了，比如我爸又请人吃饭，我的兴趣班费用不够了等等。
我妈还有篇日记里写，为什么结婚久了，感情就变了，我爸再也不会让着她了，她生病了，他说吃点药就好了，她约我爸去看泉眼，重温旧时光，我爸却跟人去打牌了。
我妈在日记里回忆恋爱时的种种美好。
其实，我妈说的那些，我都没有任何记忆，从我有记忆以来，我爸妈感情就已经不那么好了。
在我的记忆里，我爸妈频繁吵架，我爸喝酒喝得很多时候都浑浑噩噩，有时候夜不归宿，有一次，我妈说想学车，这样回老家看我外公外婆方便点。
我爸说，“学什么学，又掉秧田里。”
我妈说，“周末我们一家人去公园野餐吧。”
我爸说，“还不如睡觉呢，好不容易放假。”
我上初中的时候，我爸妈闹过一次离婚，我妈躺在床上哭，哭得眼睛都肿了，我爸坐在客厅里抽烟看电视。
我妈说离婚，我爸不同意，理由是我还小。
我妈想到我，只好妥协。
从前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闹离婚，看了日记我才知道，原来是我爸跟厂里一个财务有绯闻，我妈去厂里，那个财务正在我爸的办公室里喝茶，两人讲了什么笑话，眉开眼笑。
我妈一眼就看出他们有问题，但是我爸死活不承认，他说就聊聊天，什么也没有发生，如果做了对不起我妈的事，他天打雷劈。
我妈愣愣地望着我爸，两只眼睛无声无息地流出眼泪来。
高中以后，我就住校了，很少回家，忙忙碌碌地过着自己的生活，自私地没有关心过我妈。
上了大学以后更是，我好像只在过自己的人生，刷剧，追星，却没有回头看一眼我妈。
我妈在我高中时，做过一次胸腔手术，落下点后遗症，就没再去上班了，我爸也不在家的时候，不知道她是如何熬过那些漫长孤独的岁月。
06
最后一篇日记，是我大二那年。
我妈亲眼看见，我爸跟那个财务在厂门口说笑，就彻底死了心，跟我爸提了离婚。我爸依旧不答应，还跟我妈保证，他没有做对不起她的事。
我妈冷冷地，只有两个字：离婚。
不离婚就死给他看。
自然是威胁他，我妈的性格我还是了解的。
我爸听我妈说死也要离婚，气得要命，说离就离，然后摔门而去，之后就很少回家了。
大三大四，我一年才回家一次，暑假就跟同学去打工或者旅游了。
没想到刚毕业，我妈就告诉我，她跟我爸离婚了。
其实，仔细回想起来，并非毫无预兆，只是我对他们太缺乏关心了。
看完日记，我发了很久的呆。
我想，我爸应该一直都不知道这本日记的存在，而我妈把这本日记放在杂物间，想必是真的不在乎了。
从前种种美好，已经随岁月消逝。
我带着某种惩罚的用意，把日记给了我爸。
07
离开之前，我打算去看看我爸老家的那个泉眼。
自从我爷爷奶奶去世后，我已经许久许久没有回去过了，也从不知道有个泉眼。但是我一打听，人家就告诉我，泉眼很多年前，就枯了。
我愣了愣，忽然悲从中来。
往日旧时光，我妈记忆里的那些美好，终究是没了。
离开我爸的老家后，我又去外婆外公家里见我妈，她在阳台上种了很多花，坐在院子里陪我外婆绣十字绣。
我问我妈有什么打算，毕竟她才40出头。
我妈笑了笑说，“去城里找个清闲的工作，有空了跟朋友旅旅游。”
她的未来计划里，已经没有了我爸，我还是有些难过，但什么也没有说。
我很想跟她说，“如果遇到合适的，可以谈谈恋爱。”
但是，我到底说不出口。
因为要上班，我住了一晚就回去了。
上个月的某一天，我妈忽然发微信给我，说我爸最近不知道最近抽什么风，在找她复婚。
我说，“那你会复婚吗？”
我妈很快果断地回复：“不会。”
我想，我也能理解我妈的选择，结婚之初，确实幸福，但那些幸福不可复制，已经回不来了。
我爸肯定是深爱过我妈的，但是难敌岁月的消磨。
而我妈，比我爸爱得更深更久，但已经被失望浸透。
我忍不住，发微信问我爸，到底有没有出轨过。
我爸许久才回复，他确实没有出轨，但是那个离过婚的财务确实给过他某些方面的暗示，他只是没有明确拒绝。
我想，大概他也享受那种被女性倾慕的感觉吧。
可惜，一切都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