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月初，血液检测公司Theranos创始人伊丽莎白·霍姆斯（Elizabeth Holmes）欺诈投资者等四项罪名被裁定成立，将面临高额罚款及二十年刑期。这位曾被视作“女乔布斯”的硅谷奇迹，一度被豪商政要奉为座上宾，与硅谷的科技钜子们谈笑风生。直到谎言败露后，她那个将资本迷得七荤八素的“血检神器”才显示出真面目——一张千疮百孔又遮天蔽日的巨饼。
画饼女王之路
伊丽莎白·霍姆斯的创业经历，可以说是一个人人梦想的“硅谷玛丽苏”故事：一个青春貌美的天才女性，大二从斯坦福辍学，靠着自己的一点教育基金，通过一项“黑科技”创业，最终一步步爬到福布斯富豪榜上，对标乔布斯，成为一时风头无两的科技女强人。
霍姆斯声称他们在血液检测领域发起了一项颠覆性的革命，仅需要在患者指尖采集数滴血液，就能快速检测一个人是否患有癌症、糖尿病等疾病，具体检测的项目多达两百多项，其便捷性、成本都远远低于医院程序繁杂的血液检测。霍姆斯为这项技术成立了Theranos公司，名字内涵为therapy and diagnosis （治疗和诊断）。
霍姆斯是一个极具魅力并且善于说服他人的人，大二辍学创业的她，凭着本科生的知识储备起草了一份仅有26页的商业计划书，然后靠着这份计划书就从熟人那里募集了600万美金的资金。随后，她不断接受媒体采访，向外界大肆鼓吹自己的技术前景，也借此吸引更多的投资者。
公司成立三年后，虽然研发上毫无进展，但她再次融资900万美金。可是这还只是霍姆斯小试身手，后来她毛遂自荐，竟然奇迹般地与美国医药零售的行业巨头沃尔格林搭上了关系。在霍姆斯强大的游说攻势下，沃尔格林与Theranos签订了一笔五千万美金的添加订单，打算在每个门店装上Theranos的血液检测设备。
然而一个令人头皮发麻的事实是，Theranos到此时并没有开发出任何实质意义上的设备。技术与资本不同，这个是吹不出来的。霍姆斯当年拍脑门的弥天大饼，并没有取得任何真正的研发进展。无论饼画的有多大、有多真，但上手实践后都会露馅：患者来了如何出血检结果呢？最终，霍姆斯竟然从老牌仪器商西门子那里购入了血液分析仪器。就这样，Theranos挂着羊头卖狗肉，偷偷用西门子的仪器检测着样本。而所有的血检样本也没有真的在沃尔格林的门店进行检测，而是快递发回Theranos的实验室，运送途中一些样本已经变质。
霍姆斯以乔布斯的标准标榜自己，“要求完美，绝不退让”。由于Theranos取的血液样本极少，根本不足以完成检测，研发人员反馈了这个情况后，霍姆斯毫不妥协，坚持不再多取一滴血。最终Theranos只能往血液样本里注入其他液体进行检测，但这样无疑对样本检测的准确性产生了不可逆转的影响。
就这样，霍姆斯凭借着她杰出的画饼能力，不断游说风投资本，靠着自己的过人魅力频繁在媒体亮相，营造自己女乔布斯的天才人设。但Theranos实际的技术进展和经营业务则是劣迹斑斑。一个讽刺的奇迹就此铸成，霍姆斯的事业青云直上，成为了全美国的明星人物。
但是，也有人逐渐意识到了Theranos的不对劲。美国一名病理学医师在《纽约客》上发文质疑：Theranos的科研技术为什么没有任何已经公开发表的、经过同行评审的数据？霍姆斯后来回复了该质疑，并贴出了一篇论文。质疑者仔细一查，该刊竟然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掠夺性期刊——给钱就发文。不过这还不至于动摇霍姆斯的王国。彻底揭露其伪科学本质的是John Carreyrou，他是华尔街日报的大记者。听闻风声的Carreyrou敏锐地意识到了其中可能存在的猫腻，在细致调查后，在华尔街日报发表了一系列揭露报道，将Theranos扒了个底朝天。
霍姆斯的倒台几乎在一瞬间。昔日的风光烟消云散，她成了美国家喻户晓的大骗子。她的劣迹被Carreyrou写成了一本书，取名《恶血(Bad Blood)》, 如今该书版权已经被买下，未来将被翻拍成电影。2015年，当Theranos破产时，这家曾经估值90亿美元的公司，竟然只有42.9万美元的收入和高达5.85亿美元的负债。
科学共同体的失声
被霍姆斯“收割”的投资人包括传媒大亨默多克（揭发霍姆斯骗局的华尔街日报的大老板）、沃尔玛背后的沃尔顿家族、前美国教育部长贝齐·德沃斯、柏克德公司前董事长柏克德、前美国国务卿亨利·基辛格、前美国国防部长詹姆斯·马蒂斯等等。Theranos敛资超过9.45亿美元。
一个无比讽刺的事实是，这样一个号称在医学领域颠覆式革命的技术，在没有任何著名科学家引领的情况下，竟然可以瞒天过海，发展成全美最受瞩目的新星科技企业，在美国人民的视野里折腾了近十年。在这个过程，缺位的是属于科学共同体的声音。
多年以来，科学共同体在社会中扮演的角色日益重要，他们不仅推进科技发展，也负担着传播前沿知识的重任，而社会中的重大公共政策决定也常常离不开他们。在霍姆斯骗局中，科学共同体的失声无疑是该骗局横行如此之久的重要原因。正因为科学共同体的失声，所以霍姆斯和她的公司不需要给出科学家们认可并信服的实验数据，进而才将其骗局延续了如此之久，使一项原本应该接受科学界检验的技术沦为了资本的游戏。
对于我国而言，近年来科学共同体的话语权在舆论领域的发展是显著的，这可能跟网络技术的变革有关。一个比较直观的例子是，在2003年SARS疫情发展的时期，科学家在媒体报道中的存在感相对低得多，科学家们更是很少直接参与到面向公众的科学传播中去。但在如今的新冠疫情中，科学家掌握着相当大的话语权，往往在社会议题、公共政策等方面发表重要意见。
相比之下，比我们早得多建立了科学共同体舆论话语权的美国，仍然出现了霍姆斯这样的伪科学骗局，个中原因，值得我们认真考虑。该骗局能够一手遮天将科学共同体排除在外，以至于最终酿一场国际性的丑闻，这种科学共同体失声带来的教训，应当是全人类都共同吸取的。
参考文献：
https://www.nature.com/articles/d41586-022-00006-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