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节选自《新晋法医笔记:死亡原因待定》,有删减,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

1.

「我觉得现在很多看似已经解释清楚的东西,其实都只是找个大概的理论概括一下那些现象而已,根本原因还是没办法说清楚。」我停下噼里啪啦打字的手,整理了一下桌子上的几份材料,嘴里说道。

最近一周,每天下午准时一个「治安死亡」的现场。

因病死亡在医院的,医院负责开具;而因为凶杀、自杀、意外或者因病死亡在家里而没有送医的,则是需要法医来初步检验后,由派出所开具,这就是所谓的「治安死亡」了。

这种现场一般都不复杂,尤其是那些因病在家中死亡的,绝大多数都有厚厚的就医资料,家属也基本对重病缠身的家人离去有着终获解脱的想法。不过对于法医,去了现场那该走的流程,该做的工作还是要做的。

比如我正在整理的一摞文书。

「师傅,你说我说的有没有道理。」我见自己说了半天没收到回应,只好走到师傅身边专门对他问了一遍。

「啊?你在和我说话吗?」师傅一副根本没在听的样子让我有点泄气,「卷都整理完了?」

「刚弄完最后一个。」我无奈的回答,「我是说,为啥总有这种不太能解释的……巧合?」

「巧合?」师傅有点懵,不过想到刚刚问我的问题,立刻就明白了,「你是说,这种相同类型的集中出现的情况吧?」

「对啊!」我心理感慨俩人终于在一个频道上了,「师傅你看,上个月,赶上咱俩值班就是自缢,连着好几个。上周,每天一个治安死亡,虽说咱俩值班就赶上 2 个,但是这一天一个同类型的,总是有点诡异吧?」

「你想太多了,只是巧合而已。」师傅把手里正在看的书卷起来,照着我的后背就是一拍,「就是因为上周没别的事儿,所以每天一个的这种现场你就记住了,然后就好像总结出了什么天大的规律一样。咱们这好几百万人口的地方,这样的死亡每天其实都在发生,只是你不知道罢了。」

「不对不对!这就是个诡异的事!」我回手抓了抓被师傅打过的地方,「我上学时在临床实习就是这样,总有一段时间每天收的病人都是同一种病。比如我在胆道外科的时候,天天收胆结石的。」

「那是因为你的带教老师专做切胆囊手术!」师傅举起书作势又要打我,「一个法医少扯那些有的没的,不怕自己吓到自己么?」

师傅话音刚落,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一亮,显示指挥中心打来的电话。

「张法医!刚刚接报,华豪御园花园一男子在家中死亡。您带队去看一下吧。」师傅按了免提,指挥中心的声音听起来很平淡。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更多图片

「好的,我们马上出发,有情况随时联系。」师傅挂掉电话,回头笑着看我,「小张啊,你的巧合又来了。」

2.

华豪御园花园可是一处高档小区,距离法医中心不远。这个小区占地面积很可观,但相应的治安情况确实不错,印象中似乎近几年没发生过什么刑事案件。

我开着警灯闪烁的警车来到小区门前,被门口的保安拦了下来,这种情况可不常见,以往那些保安们大致都是知道小区里发生了什么事,看到警车就直接敬个礼开门放行了,今天倒是被拦了下来。

「保安大哥,你们小区的业主报警说家里死了人,我们是来出警的。」我降下车窗对迎上来的保安说到。

「警官,我晓得!我们这小区是人车分离的,里面的很多路都不能走车,面积又大得很,我上车带你们过去,不然你们也不晓得啷个走撒。」这保安大哥操着一口浓重的四川方言,多亏我读书期间在四川待了好多年,听起来反而有点亲切。

「你们这儿条件不错啊,出事那家你了解吗?」坐在副驾的师傅转过身对后排的保安大哥问到。

「晓得晓得,我们这都晓得他家,他叫甄萧,是做生意的,具体做啥子不太清楚,这边常住的是他老汉儿,啊警官,老汉儿就是我们那说的爸爸的意思。」看来这个保安虽然嘴上改不了方言,但是从这快速解释方言词语上看,倒是个机灵人。

「他老汉儿脑子有点问题,有时疯疯癫癫的,他雇了个保姆,这都已经好几年了。对了,那个保姆还是托我从家那边介绍来的,所以我也就知道的多些。警官,前面右转,再开到底就到喽。」保安大哥一边介绍情况还一边指路,「今天听说是他老汉儿趁保姆出门买菜的时候在家自杀了。也不晓得是为个啥,你们说说有这么好的儿子还有啥想不开嘞?」

师傅与保安大哥简单客套了一下,我开着车就停在了一栋小别墅门口。

「警官你好。」小别墅里走出来一名青年男子,看来就是刚才保安口中那个孝顺的儿子了。

「怎么回事?」师傅抬眼看了一下,话语中没什么情感。

「我这可怜的爹,我妈走了之后就精神不正常了,偶尔发作一下,医院也看了好多,都说只能吃药控制,治不好的,时间长了也就只能那样了。前段时间我找来的保姆说他吃完饭经常吐,就带去医院检查了一下,没想到竟然查出了胃癌,我这爹真是苦命啊。」这个儿子的声音倒是和师傅也差不多,平平淡淡的,感觉和以往见到的那些失去亲人的混乱场景相差有点大,仅仅是最后说到胃癌时声音才有点激动。

说话间,我们走进了卧室,卧室中间的床上躺着一个人,身上盖着一床白底红色鸟兽花纹的毛毯和一床印着大大寿字的黄色布单。

「师傅,师傅。」我伸手拉了拉师傅的衣袖,冲着他皱了皱鼻子。我一走进屋子就闻到了一股明显的「蒜臭味儿」,倒不是说我的嗅觉有多灵敏,只是自己很讨厌大蒜,因而对这种味道很敏感。这种「蒜臭味儿」是有机磷农药的特有味道。上学的时候学到有机磷农药中毒这里的时候,我就对描述这类农药味道的「蒜臭味儿」很是费解,因为还有一种常见的小零食叫「蒜香青豆」。

「嗯,我也闻到了。」师傅低声说了一句,回过头对那个儿子说,「怎么发现你父亲去世的?」

「我回来就发现他躺在床上没反应,屋子里味道很难闻,床头柜放着一个打开的瓶子,刚才给我爸穿衣服的时候放到床底下了,我已经看过了,是农药。」青年人说话间伸脚从床底下慢慢踢出来一个玻璃瓶。

我看了师傅一眼,他挑了挑眉毛示意我看一下。

这是一个深棕色的玻璃瓶,看着还挺新,上面的标签印着「甲基 1605」,一种毒性很强的有机磷农药,学名是甲基对硫磷,这种农药好些年前就已经明令禁止生产和流通了,但是因为生产工艺不复杂,加上价格又便宜,还是有很多小作坊在偷偷生产。我摇了摇瓶子,里面大概还有不到三分之一的液体,整个瓶子散发的浓浓「蒜臭味儿」强烈地证明着里面装的是什么。

「你刚才说你父亲的病到医院看过,医院的材料在哪?」我向师傅简单的说了一下农药的情况后,他转过身对甄萧说。

甄萧拉开房间里一个柜子的门,从里面抱出来厚厚的一摞装医学影像胶片的袋子,「都在这了,每次看病的检查和证明都在。」

我伸手接过了袋子,下面的袋子上灰尘很多,简单翻看了一下日期比较近的一些,发现确实如青年所说,医院诊断了间歇性精神病,而且最近则新增了一个胃癌诊断,建议尽快手术切除。

「你父亲大概是不想再拖累你吧,大概是胃癌疼痛难忍,才选择了服毒自杀这条路。」大多数自杀的真实原因,其实可能只有死者自己才知道,我嘴上就简简单单的安慰了两句,伸手把资料递回给了他。甄萧听到我的话,抬眼快速的瞄了我一下,默默的点了点头,没有接话。

「按照规定,我们还得看一下老人的遗体,请您理解。」师傅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我不理解!」

突然提高的声音把我吓了一跳,没想到刚刚还挺冷静的人突然就炸了。

「我不理解!我爸都那么可怜了!我刚给他穿完衣服,你们干嘛还要动他?」甄萧听到师傅的话,扔下怀里还抱着的病历资料,直接就窜了过来。

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甄先生,这是规定,请您配合一下。」

「我凭什么配合?人都已经不在了,农药你们也看了,你们还想干什么?」甄萧的情绪非常激动。

「先生!根据相关法律规定,我们……」

「你少来这套,什么法律不法律的,网上都说你们警察不讲道理,原来是真的。」甄萧涨红了脸,挥舞的双手好几次差点碰到我的脸上。

「我们理解您对父亲去世的心情,但是后续需要办理的一系列手续都是需要经过我们看了遗体之后才能继续。您放心,我们只是看看表面,绝对不会破坏您父亲的身体,看完还给您恢复原样,好么?」师傅眼见我们俩都快打起来,赶紧上来拉开了我,同时语气平和的对甄萧解释道。

「不行!」

「甄先生,老人家不幸离世,确实是不该多打扰,那您看这样,我们在这里看,您就在旁边看着,随时如果觉得哪里做的不好,随时都能叫停,您看这样行么」师傅的声音放的比刚才还温和,说到最后我甚至都听出了恳求的感觉。我在心里默默的撇了撇嘴,感觉师傅怎么这么软呢?不过,我的性子再急,这种情况下也起码知道自己别再说话是最好的选择了,就在刚才师傅拉开我的时候,我就已经闪到了一边儿。

我在屋子里四处踱着步子,一边观察着房间,房间里各种东西不少,但是收拾归纳的很整洁,看来那个保姆的工作做的倒是不错。不过,有孝顺的儿子,又有照顾周到的保姆,为啥要服毒自杀呢?心里胡乱想着,耳边也听着师傅和青年男子的你来我往,随着男子的声音逐渐低沉,「那……那行吧。」甄萧明显也感受到了师傅话中的低姿态,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就也退了一步。

我赶紧溜了回来,着手穿戴装备准备干活,路过甄萧的时候,斜眼瞥了他一下,没想到意料之中的仇视没看到,却看到了他似乎在躲闪我看过来的眼睛。

3.

把盖在死者身上的布单和毛毯都小心的卷到一边,以便一会再重新盖回来,也是照顾一下家属的感情。这些小细节都是一次又一次跟随师傅出现场积攒的,课本上可是学不到的。死者身穿藏蓝色寿衣,衣服上印着大团的寿字图案,头戴一顶同样材质的帽子,双脚着黑色布鞋,很常见的寿衣样式。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更多图片

「身长 177,尸斑暗紫红色,轻压褪色,尸僵……大关节不明显,小关节似有似无。面部……青紫,右侧口角外侧、右侧下颌下、左侧下颌下可见小片的皮下出血。」我一边检查,一边向师傅报着自己看到或摸到的情况,师傅则低头在本子上快速的记录着,偶尔抬头看一眼我报的位置。

「瞳孔可见,直径……直径,师傅,这个针尖状的瞳孔好难测直径啊,这么典型直接就记针尖样吧。」我翻开上下眼睑,看到死者的瞳孔已经收缩成了极小的针尖状,这是非常具有特征性的有机磷农药中毒的表现之一。

「嗯,实在看不清就算了,特征是很明显。」师傅低头瞅了一眼我翻开的眼睛,直起身来继续在本子上记录着,嘴里倒是没停,「再看看眼睑。」

我回身取来两把止血钳,从内向外小心地夹住上下眼睑,准备翻开观察眼睑的球睑结合部。

「你们干什么?」甄萧在看到我拿着工具对老人的眼睛下手的时候,终于忍不住了。

「这是例行的检查步骤,您放心,不会破坏尸体的。」我停下了手里的工作,学着师傅刚才的语气说到。

「咳!」没想到师傅猛地咳嗽了一声,我抬眼看去,师傅看过来的脸上挂满了冰冷,狠狠的白了我一眼之后转过头对甄萧说,「甄先生,我们这位年轻人说话没轻没重的。这个工具只是帮助翻开眼皮,不会对您父亲的身体有伤害,我们不是要对眼睛做什么。」

甄萧听了师傅的话,没有作声,只是默默地站在床位看着我们,有点若有所思的样子。

师傅见他没有接茬,低声对我说:「继续,接下来你别乱讲话!」

听着师傅言语中从未出现过的严厉,我小心的答应了一声,放下了手里的止血钳,只用手指拨开眼睑,观察之后低声报出:「双侧球睑结合部有几个小出血点。」

法医对于这种眼睑部的小出血点都比较敏感,在机械性窒息,尤其是受到外力扼颈或绳索勒颈的时候,经常都会出现,往往可以作为支持机械性窒息的关键性证据,但是反过来,仅凭借有小出血点却不能绝对的指向机械性窒息,这都是或然性的关系。

「出血点?唔……看到了,先记着吧。」师傅听到这个敏感位置的敏感出血点,也是沉吟了一下,却也没多说什么。

接下来应该检查口腔,以往这个操作也是需要使用止血钳沿着嘴角伸进嘴里再上下分开的,只是想起刚才的场景,我老实的没有再拿起止血钳。很多被捂压口鼻导致窒息的,很有可能在外面看不到什么损伤,但是在口腔内壁则可以看到牙齿衬垫、挤压形成的损伤。不过还没待我看清,就被一股浓重的农药味来了个正面冲击。死者的嘴里有很多食物的残渣,残渣中夹杂着淡黄色的液体,散发着浓浓的农药味。

「咳咳!」我皱着眉咳嗽了两声。

嘴唇和口腔内都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我准备开始脱掉尸体穿着的那身寿衣。这是一道我很不喜欢的程序,给尸体穿衣脱衣可比给活人困难多了,毕竟已经死去的人不会伸手伸腿的配合,如果再加上还有尸僵的话,那多半只能是放弃了。

「师傅,您看这衣服?」我低声问了一句。

「甭脱了,就简单翻看一下吧。」师傅看到我的动作,瞄了一眼一直站在旁边盯着我们干活的甄萧。

心里大大松了一口气,本来就是嘛,刚刚都看到很明显的农药中毒表现了,家属对死亡又没什么异议,反而对我们的工作还有意见,还是早点干完赶紧闪人吧。

上下翻看了一遍,尽可能的把衣服掀开看看里面的身体,倒也确实没发现什么异常的地方。随着我把侧翻过来的尸体再次放平,这尸表检查也就差不多完事了。

我深深的呼了一口气,今天这活实在是无趣。不过心里这么想着,手上仍然一丝不苟的把之前小心卷起来的被单重新盖了回来,盖到脸部的时候发现刚刚因为翻身,从死者的口鼻中流出来一些黄色的液体,看着很不干净,我顺手从旁边桌上抽了张纸帮老人擦干净了。

「师傅,没啥问题吧,针尖样瞳孔、口鼻有农药流出、特征性的蒜臭味儿,应该就是有机磷农药中毒了。」我一边把脱下来的防护服和口罩手套卷在一起一边对师傅说。

「嗯……」师傅的回答中带着一点犹疑的味道,不过急着收工的我也没有在意。

「甄先生,我们的工作做完了,谢谢您的支持与配合,后续的工作会有辖区民警与您联系。」师傅临走之前不忘向甄萧交代了一下。

走出小别墅,看到刚才带路的保安大哥在门口蹲着抽烟,见我们出来了,他赶紧掐了烟站起来。「警官,完事了哇?你们辛苦辛苦。」

「没事,应该做的嘛。」师傅冲他笑了笑,转而面色一沉,「话说,你在这当保安,知道哪能买得到农药不?」

「农药?」保安怔了一下,显然没想到师傅会问这么个问题,「警官,这要在我老家农村,那东西可方便的很,但是在这城里头,我还真不知道啊。您问这个做啥子哦?」

「唔……没啥没啥,就随口一问。」师傅和保安大哥的这一问一答把我也弄迷糊了,师傅到底在想什么?

在小区门口放下保安,客套了几句之后我再次发动警车往回开,一路上师傅却沉默不语。

「不对!」师傅突然喊了一声,吓了我一跳。

「怎么了?」

「赶紧回去!这是个案子!」

4.

再次回到小别墅前,正好看到甄萧手里拿着那个农药瓶子往外走。

「站住,别动了!」师傅大喝一声,没等车停稳就冲了下去。

甄萧听到这一声,楞了一下,脚下下意识的往回退了一步。

「怎么了?不是都看完了吗?」

「你爸不是自己服毒自杀的,是有人给他灌的农药!」师傅这句话像是一声惊雷,我和保安都愣住了。甄萧听到这话,把农药瓶随手一甩,拔腿就跑。

见到这一幕,顾不上去想师傅的话,我拉开车门追了上去,我可不想在这走行人的小区里开着车到处冲撞,这种环境两条腿可比四个轮子好用多了。

这小区,开车进来不觉得大,这迈开双腿追人的时候就感觉是真的大啊,怎么跑都还在小区院里,当然,我也并不知道这人要跑到哪里去。不得不感叹一下,这人到了危急时刻爆发出的潜力是真的大,可惜没用对地方。

追着甄萧在小区里起起伏伏的绕了好大一圈,我看到了小区大门,门口的几名保安背对着我们,并没有看到这边的情况,情急之下,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大喊一声「拦住前面那个人。」没想到喊完这句,一个换气不及时,眼前一黑,脚下的步子就慢了下来。

眼瞅着青年男子马上就要冲出小区,小区门外闪进来一个穿着警服的身影,迎面抱住了还在往外冲的男子,反身一摔两个人就一起滚在了地上。

「你……你来的可……可真是时候……」等我上气不接下气的跑到门口,看到那个穿警服的竟然是陈欢,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正单膝压着地上的男子。

「张主任向指挥中心报了警情,赵队接到电话,我们就立刻赶过来了,幸好离得不远。不过一进门就看到有人因为太胖都追不上人了。」陈欢说话还不忘揶揄我一下。

「不……不……不跟你贫。你才跑了几步,让你来这一大圈子试试看?」我可没心情和陈欢在这里打嘴架,刚刚师傅那句「案子」我到现在还没想明白呢。

「小陈做的不错,这基本功挺扎实的嘛。」赵队的身影出现在小区门口,看到陈欢控制了甄萧的操作后,对陈欢称赞道。

「赵队,人交给你们了,我就先回去和我师傅干活了。」等我回到小别墅,师傅已经穿戴好装备站在床边,掀开尸体盖着的毛毯研究着什么了。

「师……师傅,赵队和陈欢正好赶到,人已经控制了。」我边穿防护服边说,「师傅,是这个被子里有鬼吗?」

「小张啊,你最后收尾的时候只总结了有机磷中毒的发现,其他的就忽略掉了。」师傅的语气很严肃,「我当时也没太多想,但是刚才出门问起那个保安买农药的问题,我才发现咱俩都错了。」

「那师傅发现了什么?」我回想了一下今天的经历,似乎一些不太正常的地方隐隐约约连在了一起。

「我们刚才检查尸表的时候,一翻动尸体就从口鼻里流出了农药对吧?而且嘴里还有不少的胃内容物。以及,那个农药瓶子是安安稳稳的放在床底下的。」师傅说话时手里还抓着那个毛毯,「这样问题就来了,如果是老人自己服毒,那个甄萧为什么还要把瓶子藏到床底下?为什么嘴里有呕吐物,而老人身下的床单和身上的毛毯都这么干净?」

「我明白了!」我琢磨了一下师傅的话,「如果发现老人去世了,擦身体换寿衣之类的还好理解,没道理连带床上被单毛毯也换掉,那么如果老人有呕吐,则应该要留下痕迹的!以及那瓶农药,师傅问了保安其实并不容易买到,一个精神状态不稳定的老人,自己出去买来农药确实很不现实。咱们这边正常人家里也出现农药也多少显得有点意外。」

「说的没错!这都是疑点,尤其是农药来源这个问题!」师傅肯定地说。

「那师傅刚才说老人是被人灌服了农药死亡,是怎么判断的?」我继续问道。

「那个啊,我并不是非常肯定,但是……」师傅露在口罩外的眼睛眯了起来,「兵不厌诈嘛!」

5.

尸体拉回解剖室,我和师傅开始忙碌起来。体表的大部分检查之前已经做过了,现在重新再来一次,拍照固定。不同的是,这一次必须要脱衣服了,我和师傅互相配合着把尸体外穿的寿衣全都脱了下来,衣服上什么都没有找到,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再一次的尸体体表检验,分别在左肘关节后侧、左前臂后侧、右上臂外侧、左小腿后侧、右小腿前侧、右侧腘窝等位置发现了很小很不明显的小块皮下出血。这些皮下出血都非常的不明显,有的甚至是要倾斜很大的角度才能隐约看到,但是切开可疑位置之后的表现又是明确的出血。光是仔细搜索尸体体表的这些出血就用掉了我和师傅快 1 个小时的时间。

抓起手术刀,从尸体的下巴下方缓缓的一刀划到了耻骨联合上,露出了皮下黄黄的脂肪。这是我觉得尸检中特别有仪式感的一个操作,可以说是直接区分尸表检查和尸体解剖的分界线,自己一直感觉带着那么一点神圣的意味。

我和师傅一左一右,分别开工把胸部和颈部肌肉切开,所有的肌肉和骨头都没有发现出血和骨折。

「师傅,你说万一做到最后除了发现有机磷中毒之外,其他都是阴性怎么办?」我嘴上对师傅说着话,手上灵活的用手术刀在一个一个肋软骨边缘上慢慢切割着。

「发现什么分析什么,这才是正确的思路,而不是先有一个结论,然后又来找证据支持自己的结论。」师傅在我动刀的时候,站在一边看着,这是互相保护的工作方法,「就像刚才,先入为主的认定了服毒,再之后我们就找了与农药有关的信息,而忽略了其他,不就犯错了吗?」

「是的。」我切完最后一根肋骨,直起腰来看着师傅开始切另外一边,「我也是被一段时间来的这种治安死亡麻痹,很多细节其实都有问题而没注意到。」

「那现在认真一点,将功补过吧。」师傅也切完了肋骨,示意我可以继续了。

尸体解剖实际上台操作的人通常是二人,分别站在解剖台的一左一右,站在尸体右手边的这位一般算是「主刀」,这是因为对于右手持刀的操作来说,很多操作由这一侧来完成会比较顺手一点,另一侧则为配合助手,除了个别操作外,其他操作都是为主刀配合的。刚参加工作的时候,师傅一直是主刀,等带着我做了一段时间后就都改成了我来做主刀,锻炼的意味很明显。

「你今天犯的错可有点多啊。」师傅做完了自己一边之后,停下手来对我说,「你现在专业上的工作做的还可以了,但是这与人打交道,尤其是与死者家属说话的功夫可是还得多锻炼。」

「嗯。」我听到师傅的话中透着极严肃的语气,没有说什么,只是简单应了一声。

「和这些家属接触、沟通,同理心非常重要,像你那样冷冰冰的搬法律、搬规定,道理肯定没错,但是那哪里是在沟通嘛,分明就是让人觉得在用权利压迫别人啊。还有,当着人家家属的面还尸体尸体的,咱们做法医的不在乎,可那毕竟是人家亲人,换成谁都不爱听。」师傅今天是打算狠狠的给我上一课,「平时少扯那些什么法医医患关系稳定的段子,今天要是让你一直说下去,你看看还稳定不稳定。」

我借着口罩的遮掩,轻轻撅了噘嘴,但是心里对师傅的话还是听了进去的。

「行了,先干活吧。今天回去,你把我刚才说的自己好好想一想。」师傅见我手底下工作已经进行到需要他配合的步骤,停止了对我继续教育。师傅拿起早就准备好的两把止血钳,提起心包等着我来剪开,这种默契的操作是我们俩互相适应了工作节奏之后才磨合出来的。

「出血点!」剪开心包,心脏表面密密的小出血点非常醒目,我直接就脱口而出了,「和眼睑那个一样?」

「起码加大了窒息死亡的可能性。」师傅淡淡的回答。

我重新拿起手术刀,从尸体的下颌下的正中插了进去,准备采用联合取出法将尸体的内脏器官一起取出。当我将舌头连带气管食管一起拉出来的时候,从死者的口腔里散落出了很多的食物残渣和黄色液体,散发着浓浓的农药味儿。

「这是?」在我依次剪开食道和气管后,我和师傅异口同声的发出了疑问。摆在我们面前是食道和气管里都充满了与口腔中一样的食物残渣和黄色液体。气管中还带着一些黄白泡沫。

「看来,那些出血点可以认为是窒息的证据了。」师傅沉思了一下,但也没多解释。

「那……」我想了想今天到现在为止获得的各种信息,「那是说,这人可能是胃内容物反流导致的窒息?那农药呢?毕竟,针尖样瞳孔和这个农药味道也是实实在在的事实。」

「嗯,我们的信息还是不够,先继续吧,不猜测。」师傅并不接我的话,看来今天之前的错误也让他谨慎了很多。

接下来的解剖平淡了很多,没有再发现很特别的信息,直到我打开了胃。想象中浓烈的农药味竟然没有再出现,这让我和师傅都愣了一下。

胃里可以看到很多的食糜,勉强分辨得出一些绿色的菜叶,大致的质地与之前在食道和气管里看到基本一致,但是唯独少了「蒜臭味儿」!

「看来,我们距离真相不远了。」师傅意味深长的说,「农药,果然是障眼之法。」

我挑着一侧的眉毛,歪着头看着师傅,通常我对他做出这种表情的时候,就代表着「徒儿不甚明白,还请师傅明示」的意思了。

「我在想一种可能。」师傅说,「我刚才说当时喊的那一句是在诈他,但是其实也是一种极大的可能。就是因为这个呕吐物的问题。」

「对了,师傅你之前分析到呕吐物异常的时候我就奇怪,就算这人手脚勤快,收了床单也不是没可能,怎么就异常了呢?」我真是越来越迷惑了。

「因为我分析,这胃内容物从始至终就没出来过,所以我们发现老人的嘴里、食道和气管会有农药的味道,而下面的胃里则完全没有。」

「那……那个典型的有机磷农药中毒的针尖样瞳孔怎么解释?」我要不是还戴着手套,真的又想挠头了。

「所以我说是一种可能,更确切的还得依赖之后的毒化检验来明确。」师傅没给出直接的解释,但是我知道他其实应该有答案,只是感觉就像在卖关子。

几个小时后,我拿着一大袋各个器官的取材组织送给了毒化检验室,依师傅所说,接下来的工作方向全凭这个结果了。

6.

2 天后,毒化结果回来了。在送去的胃内容物、肝脏和肾脏等材料中没有检出甲基对硫磷成分,但是在肺和心血中检出了甲基对硫磷成分。

拿到这个结果,我是更纳闷了,但是看着师傅倒是挺开心。

「师傅,这结果说明啥?」我又摆出了那副求教的表情。

「死后再分布。」师傅也没多解释,直接说了个词,让我自学去。他自己跑去向侦查的赵队通报情况去了。

毒物的死后再分布,这个概念上学的时候学过,但是因为实践中实在是很少见到和用到,师傅不说我倒是一时半会没想起来,抱着电脑研习了好多文献后我终于是明白了师傅的意思:

老人因胃内容物返流导致窒息而失去反抗后,才被人倒入了农药。正是因为这些胃内容物的阻挡,农药并没有进入到老人的胃里,也就更没有机会进入循环来到肝脏和肾脏等分解代谢毒物的器官了。但是因为正处在要死没死的濒死期,部分农药依然作用到了距离口腔很近的眼睛部位,因而造成了典型的针尖样瞳孔的改变。至于肺和心血中检出的农药,则就是因为死后再分布的作用,从老人的口腔、食道和气管中缓慢扩散到了距离较近的周围。

至于胃内容物的返流原因,目前的分析是被人隔着柔软的沉淀物压迫胸腹部造成的,老人的体表那些小损伤看来是这个过程中反抗形成,但是因为有软物隔着,所以都很不明显。

再之后的案件没有了悬念,一名被警察没头没脑的语言一诈都立刻屁滚尿流的逃跑的人,还能指望他有多强的心理素质呢,赵队和陈欢拿着我们的专业分析,立刻就击溃了他的心理防线,坦白了自己做下的罪恶。

「我爸自从我妈走了之后,精神就一直不好,这些年我前后谈了好多个女朋友,都因为我有这么个爸爸最后都吹了。我每次和他吵架,不,都不用吵架,只是说话大声一点他都要犯病,然后就要在家里砸东砸西,还会追着我打,我实在是忍受不了。」

我站在审讯室的隔壁,透过单向玻璃默默的看着对面那个把头深深埋在胸前的男子。

「我后来告诉他,我要断绝关系,给他找个保姆,每月给钱。这些天每次一提这个就要闹,我的精神也快要崩溃了。就在几天前,他又查出了癌症,我也是没有办法啊,警官同志!你们也知道癌症是个无底洞啊。就算我做生意我也填不满这种需求啊!」

我皱了皱眉,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可活生生的就摆在眼前那还是让人揪心。

「我托人买来了农药,趁着保姆出去买菜的时候喂他吃下了几天的镇静药,想等他睡着了再灌农药下去,装作因为查出癌症自杀的样子。没想到当我动手的时候他竟然醒了,可能是已经对药不敏感了吧。我心里害怕呀。我就抓起被子骑在他身上想着捂死他也行。开始他还又踢又踹,但是我听到几声咳嗽之后就慢慢没了动静。我就往他的嘴里倒了点农药,报了警。」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更多图片

咣!

正沉浸在这个人坦白的悲剧中的我被突如其来的一声吓了一跳,审讯室里的陈欢一拳砸在桌子上,看着青年男子的眼睛都恨不得冒出火来,「甄萧!你可真是对得起你的名字啊!你怎么不改名叫真不孝呢!」

我摇了摇头,转身离开了,这里没有我的事情了。而刚刚听来的事儿,可能我要消化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