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晚饭时，久未露面的婆婆来了，一进门她就歪在沙发上哼哼着腿疼。婆婆快六十岁了，是个胖子，我家住四楼，步梯，老太太一路爬上来，累得吭哧吭哧直喘粗气。
老公于大明赶紧倒了杯热茶端过去，让老太太喝口水缓一缓。婆婆迫不及待地问他房子看得怎么样了，有没有找到合适的。
于大明一脸为难，吞吞吐吐说不出个囫囵话。
我恨铁不成钢地白了他一眼，接过话头：“妈，想买房，先把欠我的钱还上再说。没钱拿啥买房？”
婆婆立马炸了起来：“我和我儿子说话，你插什么嘴？钱也不是你挣的，关你什么事？”
我直接怼回去：“怎么不关我的事，他挣的钱有我一半，怎么花也得征求我的意见！”
婆婆手指头恨不得戳到我脸上：“怪不得这么久都没遇到合适的房子，是不是你在捣鬼？”
我不甘示弱：“你不是成天夸你小儿子能干又贴心么，现在正是表现他有能力的时候，让他给你买吧。”
于大明一脸哀求地跟我使眼色，让我少说两句，又转身跟他妈作揖，婆婆瞪着我一脸愠色。
我以前和婆婆的关系也不太融洽，但没这么针锋相对，我俩彻底撕破脸是从于大明的弟弟于小亮结婚开始的。
2
我和于大明结婚时彩礼婚房啥都没有。婆婆拉着我的手先是一顿猛夸，夸我漂亮识大体，然后又一番哭穷，说她年轻守寡，一个人拉扯两个孩子多么不容易，要是有钱她真想给我拿十万八万的彩礼。现在条件不允许，只能委屈我了，还保证将来拿我当亲闺女看待。
我长这么大，最大的烦恼也就是今天选什么色号的口红，当时还不知道生活的边边角角啥啥都要靠钱来支撑。凭着年轻人的一腔孤勇，我被婆婆推心置腹的一番话感动得热泪盈眶，又一心喜欢于大明的帅气体贴，不顾爸妈的反对，执意要嫁给他。
我和于大明结婚第二年，于小亮也带回来一个外地女朋友，婆婆欢天喜地地给他们张罗婚礼。
婆婆说，于小亮是这个家的金凤凰，婚礼不能寒酸，彩礼拿了八万八，金银首饰样样不落置办齐备，更别说婚纱照要拍最好的……最重要的是，婆婆给于小亮在他毕业的城市，首付20几万买了一套新房。
我头年结婚时婆婆还说穷得揭不开锅，现在哪儿来的钱给于小亮办婚礼？
我揣着满肚子的疑惑，在我的一再追问下，于大明才告诉我，他爸是车祸走的，肇事方赔了婆婆一笔钱，具体多少，他不清楚。
这些年婆婆一直把这笔钱存在银行里，她说这是他爸拿命换来的钱，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能动。于大明辍学以后，打工挣的钱都给了婆婆贴补家用，供弟弟读书，所以结婚的时候他也没有存款。
我瞬间感觉自己像是被赵本山忽悠瘸了的范伟。试问哪个女孩子结婚不想有个像样的婚礼呢，我当初完全被婆婆的忽悠激起了一腔热血，还以为自己是救世主，现在看来就是圣母心作祟的自我感动。
虽然我有一种上当的感觉，但也知道愿赌服输，事情已经过了，我若揪住不放，丢的是自己的体面。再说于大明婚后事事以我为先，把我捧在手心里，看在他的面子上，我也不想闹得难看。
我压着心底不舒服的感觉帮婆婆忙前忙后。没想到婆婆和邻居的一番话，彻底点燃了我的怒火。
3
于小亮婚礼当月，按风俗婆婆喊左邻右舍来帮忙做新被子，几个人去了楼顶。我随后端了热茶和水果上去，老远就听到一片欢声笑语。
有人起哄：“你守寡多年不容易，等小亮媳妇娶进来你这任务算完成了，就等着享清福吧！不过这俩媳妇前后脚进门，这待遇大不一样，你要当心大明媳妇心里不舒服，你要不要顺便给老大媳妇也做两床被子补偿一下。”
婆婆大着嗓门得意的显摆：“不用，老大媳妇是个傻的，三句好话当钱使。你不知道，她结婚时，让我几句话说的连彩礼都不要了！哈哈……”
几个邻居连忙向她取经。殊不知，楼梯上的我已经气得浑身发抖，我没想到，当初对婆家的体谅变成了笑话，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
我按捺不住心中的愤懑，几步跨到天台上冲婆婆大声吼：“我当初不要彩礼是看你穷，可怜你，我把你当亲人，你把我当什么，当傻瓜？当保姆？你当初承诺把我当亲闺女一样疼，你摸着良心说做到了吗，家务家务你不做，天天喊腰疼腿疼，你看看你从头到脚哪件衣服不是我买的！你的良心是不是被狗吃了？”
婆婆没想到我听到了她的话，她大吃一惊，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强撑着嘴硬道：“当初是你死乞白赖地要进我家的门，你活该！”
有人打圆场：“你婆婆嘴上没个把门的，说溜了嘴，你别跟她一般见识！”又回头劝她住嘴，大喜的日子闹起来不好看相。
婆婆不吭声，我没了对手，气鼓鼓地下楼，独自坐在卧室里流泪。我恨婆婆的精明，恨自己的傻，从前不在意的小事都浮出水面。
比如，洗衣机坏了，婆婆回了娘家，几天后回来，我们已经买了新的。还有，婆婆话里话外说谁谁的媳妇给她买了智能手机，方便和亲戚视频通话，大大咧咧的我从不曾深想，只是把她当长辈看待，用一个月工资满足了她的愿望……
我越想越气，暗暗下定决心，赶快买房搬出去。可看看卡里连十万都不到的存款，眉头紧锁。
晚上于大明下班，我狠狠拧了他几把，他疼得呲牙咧嘴，一脸讨好地哄我：“明天老公去买个金项链补偿你，不要彩礼是你识大体，怎么能说我老婆傻！告诉你个好消息，今天我又谈好了一笔业务，这笔做下来，咱买房的首付就攒够了。”
我瞬间破涕为笑，白了他一眼：“项链就不要了，留着钱买房吧，这是大事。我是一天都不想住在这儿了。”
于大明还是花一万多给我买了一条金项链，安慰我：“别人有的，老公一样一样给你挣，以后不难过了啊!”
如果说婆婆的冷言冷语让我心寒，看在于大明的面子上，我也愿意给婆婆三分颜面，以后客客气气就是了。没想到于小亮婚礼时，婆婆的一番操作让我彻底和她撕破了脸。
4
弟媳金丽丽是外地人，婚礼当天，她娘家人租了酒店的房子送嫁。于小亮去接亲时，金丽丽换婚鞋前要求于小亮吻她的脚。于小亮迟疑了一下，金丽丽的哥哥立马指责他不重视妹妹，为了验证他的真心，让他再加十万块彩礼才放妹妹出门。
于小亮后悔不迭，好话说了一箩筐，女方就是不放人，一口咬定：“钱不拿来，婚事别想办。”
于小亮这才慌了，赶紧给婆婆打电话筹钱。
婆婆一听都要哭了：“为了你娶上媳妇，我把家底都掏空了，哪里还有钱拿出来？”
不得已，到场的几家亲戚你两千，他五千，几家凑了四万块钱，还差六万块，婆婆问于大明：“你不是要买房子吗，你先把买房子的钱拿来救救急！”
所有人都看着于大明，他缓缓摇头：“房子我已经交了订金，约好下月付款，如果到时候拿不出来钱，订金就全打水漂了。”
我提着的心缓缓落地，我生怕他碍不过情面答应了婆婆。
婆婆突然放声大哭：“你当大哥的，怎么这么狠心，眼睁睁看着你弟娶不上媳妇，我将来去了地下可怎么跟你爸交待！”
三大姑八大姨你一言我一语，议论纷纷，指指点点，都说于大明不对。于大明涨红了脸，就是不张口说帮忙。
他舅舅扫我一眼，意有所指地说：“你媳妇一向顾大局，不会不同意的，都说长兄如父，小亮今天娶不娶得上媳妇，就看你了！”
我恨得牙都咬碎了，婆婆偏心偏到咯吱窝了，所有人都装瞎看不到，支持她来搜刮我们，老实人就该吃亏吗？我心里明白，于大明不点头是怕我不高兴，既然他顾念我，我也不能让别人把他架在火上烤。
我一拍桌子：“想让我们拿钱也可以，要给我打借条!”
全场哗然，婆婆呆愣片刻，尖着嗓子讽刺：“别人借钱都没有要借条，你还要借条，真是连外人也不如！”
我寸步不让：“你借别人的没借条也会还，借我们的就不一定了，不写借条我就不借!”
舅舅砸吧着嘴不赞同地对于大明说：“没听说过老娘花儿子的钱还要借条的，像一家人吗？真是丢脸，快劝劝你媳妇少说两句吧!”
我嗤笑：“脸面是论斤还是论两卖的，怎样算价钱？我们的钱都是汗珠子换来的，我为啥要花几万块买个它？再说我这样做都是婆婆教的好，一家人也不能拿情意当钱使！”
婆婆看我铁了心，新娘子金丽丽还在那头等着，不得已给我写了借条。
等晚上客人都走了，婆婆把白天受的委屈哭诉给于小亮听。于小亮恨恨地瞟着我，大声对婆婆说：“妈，你放心，我这些年的书不是白读的，等我房子装修好就把你接走，再不让你受委屈！”
婆婆被她儿子画的大饼感动得热泪盈眶，直夸于小亮有志气。
我轻笑：“我可天天盼着你飞黄腾达呢，我还等着你们还了钱买房子呢。”
于小亮气得一脚踢翻了垃圾桶。
5
婚礼办完两天，于小亮两口子就走了，说要抓紧时间装修新房，好早点接婆婆去住。
婆婆在家日也盼，夜也盼，盼到于小亮的孩子都四岁了，也没接她去享福。于小亮总说自己忙，等有空了亲自回来接她。
婆婆到底没还我的钱，我借了几万块买了现在住的两居室。
这些年于大明领着一帮人起早贪黑干装修，口碑做起来了，生意越来越好。我俩手里攒了几十万，就租了门面开了一家建材超市。
因于小亮婚礼上我和婆婆撕破了脸，她也怕我找她还钱，这些年很少登我们的门。连我生俩孩子，坐月子摆满月酒她都没有过问，倒是于大明经常去看她。
今年婆婆看我们生意做大了，也可能是等于小亮等的无望了，有时候会来串个门，都是挑于大明在家的时候。
上个月，住在婆婆对门的李叔，提重物上楼累得心脏病发作，还没拉到医院就去世了。
婆婆也有心肌缺血的毛病，平日里益气养血的药就没断过。李叔歪倒在楼梯上时，她在门口看了个正着，把她吓得直哆嗦，立时觉得胸闷气短。赶紧给于大明下了命令，说自己上楼梯爬不动了，让他给自己买个一楼的房子。
我一听气就不打一处来，婆婆有好处想不到我们，出钱出力都是我们的事。说于大明是充话费送的都抬举他了，看婆婆对他的样子，他应该是捡来的才对。
于大明沉默半晌，告诉我，他和弟弟于小亮相差一岁。父母没有精力照顾他，在他几个月大时，就把他送到乡下奶奶家，十几岁才回城里，上了三年初中还是住校，和父母相处不多，感情生疏。
在父母身边长大的于小亮就不同了，嘴巴甜会讨父母欢心。
于大明愧疚地对我说：“都是因为我，你才会受了那么多的委屈。”
透过他的三言两语，我看到的是从小就被原生家庭遗弃的他，我心疼地抱抱他。这些年，婆婆不帮我们的忙，其实也让我们在生活的跌跌撞撞中互相依靠，感情更加深厚了。
我俩正感叹间，婆婆打来电话，说不买房子了，还要让于大明把她的老房子卖掉。
我俩大吃一惊，匆匆赶去她那里，她屋子里像遭了贼，地上堆满了大包小包，婆婆一看我们来了，眉飞色舞地说于小亮打来电话让她去。她这一走就不回来了，想把房子卖了拿着钱傍身。
我给她泼冷水：“你最好先别卖房，万一你想回来也有个落脚的地方。”
她闻言拉下脸：“你就不能盼着我好呀。”
我吓唬她：“你要是把房子卖了，我就把你欠我的钱扣下来，不卖就让你先欠着。”
婆婆呆楞半天，于大明也劝她先去看看再说，要是真在那里常住再卖也不迟。
婆婆很快就走了，没想到她走得快，回来得也快。还不到半年她就回来了，人还瘦了一大圈。一回来她就眼泪汪汪地拉着我的手，把我吓得心里直哆嗦。她上次待我如此亲厚，还是我和于大明结婚时劝我不要彩礼。
婆婆涕泪交加地跟我细数了于小亮两口子的罪状。原来这次于小亮让她去是因为媳妇金丽丽怀二胎了，娘家妈不小心摔到腰不能带孩子，让她顶替一段时间。
金丽丽脾气暴躁，又是当地人，于小亮像个倒插门女婿，看着金丽丽纯粹把老太太当保姆使唤，也不敢吭声。但凡他稍稍表示抗议，金丽丽的手指就戳到他的脑门上骂：“你挣得还没我多，哪有你说活的地儿？”
婆婆去时口袋里的两万块私房钱，也被金丽丽以各种理由哄走了。直到她口袋里只剩下几百块钱才猛然惊醒，再住下去，她恐怕会被啃得渣渣都不剩。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婆婆想起我的大大咧咧，后悔当初没有对我好点。
当初我们不让她卖房，就是害怕她把房卖了，钱也花了，最后人财两空。看她这次彻底对于小亮死了心，于大明和她商量，把她的老房子卖了付个首付，买个一楼的单元房，月供我们帮她还。
以我们的能力，每月还两千块钱的月供轻轻松松。付款那天婆婆也在场，执意把房子写于大明的名字。
若是将来婆婆老无所依，我还是会心软，做不到视而不见。但是不要有圣母心，是她教会我的。所以，她说的再好听，我也会和她保持距离。
婆婆搬到新房安顿好以后，很快找了个保洁的工作，一年后她给我拿了两万块钱，红着脸说：“先还给你两万，剩下的我慢慢还给你。”
我默默收下，如果真想重建感情，重拾信任，就从两不相欠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