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7点,一阵急促的起床闹铃如约而至,在送儿子去学校之后,李淳照例开始了一天的工作,从8点跑到中午12点,中午回家休息4个小时,然后跑到晚上11点收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这是李淳跑滴滴的第8年,亲历过滴滴和快的、Uber烧钱大战的李淳谈起滴滴下架自然有说不完的话,他戏称滴滴在下架之前已经很久没有给他派过“机场单”了,这种距离长、金额高、抽成少的订单原先都用于滴滴招揽新司机。而当滴滴下架之后,为了留住李淳这种优秀老司机,滴滴在一周内破天荒给他派发了两次。

“算法还是厉害的,它比人精明。”李淳一边感慨算法的“势力”,一边在看到新订单的一瞬间,就综合拥堵情况、空驶距离、目的地人流量等因素,给我分析出了这一单大概能挣多少钱,甚至精确到每公里。

当我询问李淳,是否每天的收益都在他的计划之内时,李师傅不屑地看了我一眼,笑着说:“是每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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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并不是每个司机都像李淳这样,跟滴滴已经安稳地度过“七年之痒”,刚刚加入网约车大军的伍珂就是个不折不扣的“萌新”。

曾经深耕教育行业的伍珂在一纸政策之后迷失了方向,巨大的失业压力让他整晚整晚的失眠,“与其睡不着,把时间留给游戏和小说,不如开开车,跟陌生人聊聊天,能舒缓点我的焦虑情绪。”他说这话的时候,满脸的轻松和惬意,全然不像是长期昼夜颠倒导致体检结果“满江红”的样子。

“那当初为啥没跑外卖呢?”我在提出这个问题的一瞬间就后悔了,让曾经坐办公室、俯视CBD商圈的精致白领转变为楼下辛苦等待的外卖小哥,似乎多少有点落差。但伍珂非常坦然地表示:“我跑过,太累了,没坚持下来,还是开车更舒服,钱也大差不大。”

有趣的是,刚刚踏入网约车行业的伍珂就遇到了滴滴下架引发的平台“围猎”,各大打车平台为了抢夺滴滴可能流失的市场份额,时隔5年,再度开启了“烧钱补贴”大战,而且这次“战争”的受益方不止顾客,作为运力重要的组成部分,伍珂这种刚入行的司机也成为争夺的对象。

“我最多同时用3台手机,8个打车软件轮流上岗,那段时间单子基本不停。”与乘客哪家优惠就用哪家一样,司机同样是哪家赚钱就拉哪家,很多打车软件不仅针对所有司机开出了“高峰期1.2倍薪酬”或者“高峰期免抽佣”的诱惑,同时还针对伍珂这种新司机专门给出了前7天甚至前一个月免佣金的活动。

但是在风风火火的一个月之后,各家平台最终还是回归了平静,“滴滴主要定位更准,一些小平台的打车软件相近的地铁口根本分不清,而且他们的派单非常不科学,经常两个单子相隔几公里,很浪费我们的时间,有一次一个乘客质问我为什么界面显示只有4分钟的路程我却开了半个小时。我也很难解释这是系统导航显示的原因,所以最后双方都会用回滴滴。”

伍珂口中“不科学的派单”其实很大程度是由于别家平台并没有滴滴海量的订单数和积累10年的算法体系,尤其是滴滴自研的地图,在历经千百次“战争”之后已经对外竖起了高墙,别的打车平台难以逾越。在经历过补贴的高峰期之后,各家打车平台留下的一地鸡毛最终还是被滴滴捡了去,让乘客对于滴滴的使用体验反而有了更深刻的对比。

“你有想过你的老板给你当滴滴司机吗?”

这种一般只会出现在爽文里的情节就真实发生在顾建身上,自从当网约车司机之后,顾建拉到过两次自己的下属,一开始只能尴尬地寒暄,但破冰之后聊到兴头上,顾建甚至还会询问下属当初骂过自己哪些坏话。

作为一家建材公司的小老板,顾建手底下有着三四十号人,但是表面光鲜的老板身份背后,是疫情之下,每月辛苦到头,账户上只有一两万的净收入。在权衡许久之后,顾老板变成了顾师傅,“我现在每个月开滴滴也有一两万的收入,而且不用像原来为了个工程项目天天陪酒赔笑,舒服多了。”

顾建让我体会到了“当你心疼司机师傅工作累,司机师傅也在心疼你赚得少”,虽然滴滴平时的抽成比例高达20%,极端情况下甚至高达30%,但仍然不妨碍这个行业“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并且同时能获得相对体面和自由的工作空间。

尤其是在滴滴刚下架的那段时间,不断有其他平台的地推人员会敲响顾建的车窗,用高昂的进驻奖金诱惑他,“他们说有平台那短短一周就补贴给司机大几百万呢,这钱不拿都不合适,但是你注册之后会发现没有顾客啊,就一开始那一个月下班高峰期有单子,后面就没人用了,我都把它卸载了。还是滴滴顾客多,我认识的几个同行热乎劲过去,最后也就跑那么两个大平台,小平台综合体验还是不如滴滴,天天被顾客因为平台技术的原因投诉也心烦。”

巧的是,在我快要结束一天的采访时,手机就给我推送了“滴滴公布财报,半年巨亏546亿”的新闻,底下评论一片叫好。

于是我询问了顾建最后一个问题,是否碰到过极端乘客,因为滴滴下架事件对他恶言相向,他沉默良久,“是有那么几个,尤其是刚下架的那段时间,有些顾客从别的平台上的我的车,看到我手机上还在接滴滴的单子,会质问我为什么还在用这个‘卖国APP’,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就只能尴尬陪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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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汹涌的民意参数图片)下,是他们被忽略的身份。除去滴滴司机外,他们是父亲,是丈夫,也是家里人的依靠。

李淳曾经开滴滴带着一丝玩票的性质,想着开一段时间就跑路重新找个外企上班,但女儿的出生让他改变了曾经吊儿郎当的开车习惯,也让他的工作时间激增,从每天晚上9点准时下班到经常11点还在等待加班的顾客,“那些大公司晚上加班的企业单子很贵,距离也不远,开完还能回去再接一个,接两单能让我女儿多买件新衣服呢。”

伍珂每个月都会按时给父母打去数目不菲的生活费,让他们安心,远在小县城的父母并不了解伍珂为什么要留在大城市当一个司机,他也不打算解释。直到现在,父母还催他回去相亲安定下来。“今年因为疫情又回不去家里了,我都两三年没回过家了,我也不知道这工作会做多久,不过听说春节单子能贵一点,多攒点钱,给未来多一种选择,也挺好的。”

顾建乐呵呵的外表下,承担着一家人全部的重担,妻子身体不好,儿子刚刚出生,每个月的房贷就多达一万块,因此,顾建给自己定下每个月1500块的伙食费限额,他几乎熟知上海每个区便宜的小馆子地址,10块钱一份的盒饭、5块钱一碗的素面、7块钱一笼的汤包……顾建的记账APP上几乎都是个位数的开销,很难将他和曾经的建材公司的老板联系到一起。“没什么,吃啥不是吃,习惯了就好了,精打细算才是生活嘛。我老婆更辛苦,每天在家里带孩子,我这不算啥。”

标题里的《生活在别处》是我非常喜欢的捷克作家米兰·昆德拉创作的长篇小说,这本书是一个年轻艺术家的肖像画。昆德拉塑造出雅罗米尔这样一个形象,描绘了这个年轻诗人充满激情而又短暂的一生。数十年来,人们关于“生活在别处”这一句话有着各种各样的解读,有消极的,有积极的,有昂扬的,有低沉的。

但我最喜欢的是李淳的解读,他将这本书放在了主驾驶背后的收纳袋里,用来形容他目前的生活状态,“就像我最近买了新车一样,是威马不是宝马哦,那些大公司的事情我们小老百姓也弄不懂,我们就老老实实生活在新闻背后,我不知道滴滴未来会不会变好,但生活总是会变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