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节选自《沉默之刃》,有删减;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

我曾经接到过一个案子。一具男尸,被扔在小区的露天空地整整一周,竟然没被人发现。

居民们常常闻到一股股腐败的恶臭传来,但没人找到气味的源头。

倒是小区里的狗,总是莫名其妙狂吠不已,眼睛通红,涎水滴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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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事情得从另一个杀人案说起。

现场血红一片,墙上全是横七竖八的喷溅痕迹,拖曳成一个个巨大的惊叹号,看上去十分骇人。

死者娄虹,女,27 岁,中等身材,俯卧在地,长发散乱地披在脸上,沾满鲜血的头发已经凝成了条状。头歪向侧面,面部扭曲,表情狰狞,嘴巴微张,有血迹涌出。

但她不是唯一的受害人。

现场还有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斜坐在卧室的门框上。他是死者的丈夫刘学刚,头部侧面被重击,伤口凝成了一个黑色的血块。

我们到达的时候,他紧闭双眼,脸上一片血污,已昏厥多时,但没有生命危险。送至医院检查,伤势不算重。

从姿势来看,娄虹是被刺伤后跌倒在地的。法医将尸体翻转过来之后,胸腹部发现两处刀伤,颈部一处,正好扎在动脉。

周围的喷溅血迹应该就是颈部动脉被刺造成的,按我的经验,这一刀很关键。

果然,法医检查完毕之后说:「颈部一刀是致命伤,死者被刺中了气管,喊不出声音,最后失血过多而死。之后补了两刀,但都没有命中重要脏器。」

凶案发生在十五六个小时前,从形状来看,三刀都是同一件凶器所致,很像是一把刀具。

至于刘学刚,法医从头部的伤口形状来看,判断是室内重物击打所致。

比起找到凶器,我更关心昏倒在地的刘学刚。

没错,我第一个怀疑的对象,就是死者的丈夫。

但法医立刻否定了我的猜想。

法医表示,如果刘学刚是凶手,他身上的伤口就是自残造成的,但伤口特征不对,他自己根本无法形成,他衣服上的血迹也不符合现场血迹的喷溅情况。

总之,死者的丈夫不是凶手。

2

一切都得从痕迹物证出发,从现场散乱不堪的痕迹来看,符合入室作案的表征。

死者家中门锁被撬,多数抽屉都被拉出来或丢到地上,周围瓶瓶罐罐被摔碎了不少,家里存有的现金也被洗劫一空。

种种迹象表明,这是一起入室盗窃杀人案件。

经仔细勘查,现场竟然没有发现凶手的痕迹。

毛发、指纹、皮肤组织,均一无所获。遗留血迹和其他纷乱的印迹都是夫妻二人所留,全部搜寻后,我们仍然没有进展。

但门把手上却留有一处明显的血印。我望着那片血印,陷入了沉思。

3

报警的是一个青年男子,他路过死者家门口时,发现房门半开,门把手上好像有血迹。敲门无人应声,他凑近之后,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道,于是马上通知警方。

我对这位热心人产生了兴趣。现代社会,高楼邻里之间,彼此形同陌路才是常态。

这小区很豪华,房价贵得惊人,能在这里安家的人,非富即贵。这类人往往独善其身,能在这里发现如此热心之人,实在令人意外。

报案男子说,自己并不是业主,他叫王强胜,是附近的中介。报案那天,他本来就是打算上门洽谈售房事宜。

据他说,受害人刘学刚一周前去过店里询问售房事宜。这个小区地段优越,各种生活设施一应俱全,再加上价格的原因,挂出来的房子并不多。刘学刚一出现,就引起了王强胜的兴趣。按他的说法,成交这一栋房子,佣金就够他半年的生活了。

王强胜表示,刘学刚去店里咨询的时候并没有带房产证,他说自己第二天就能拿着房产证来店里登记。但等了两天没有音信,打电话又没有回复,于是王强胜决定上门拜访。

当天娄虹在家,他刚把事情的原委说清楚,就被娄虹一通臭骂。他这才明白,刘学刚是背着娄虹去找的中介,娄虹根本不同意卖房。

联系上刘学刚之后,他对此连声道歉,并说自己本想这几天告诉爱人的,让王强胜迟几天再去。

没想到再次上门时,这房子已经变成凶杀现场。

4

对王强胜做的行迹调查显示,他没有作案时间,案发时他正领着另一个客户在其他小区看房。

不过,这桩买卖却透着怪异。

卖房这事,从娄虹的反应来看,是不同意的。

但刘学刚还是动身去找了中介。要么他有把握可以说服妻子,要么就只有一种可能。

这房子是刘学刚的婚前财产,他有着自由买卖的权利。

但我清楚地记得,搜索现场时发现过房产证,上面只有娄虹一个人的名字。

去房管局查过之后,我们才得知这房子是娄虹的个人财产,她才是房子的唯一持有人。

娄虹的父亲曾经为官,政绩斐然,单位按照级别分配了这栋房子给他,作为单位的福利房,自然价格不高。之后随着周边建设日益发达,这里也成了中心城区,房价水涨船高。其父前几年因病身故,因其母早年已逝,房子由娄虹继承。

那么问题来了,房子可以说和刘学刚没有关系,他为什么自作主张去卖房?

最重要的,他卖得了吗?

对,他卖不了。如果娄虹还活着,他当然卖不了。

但娄虹如果死了,作为继承人,这个房子就顺理成章地落在了他的名下。

不过这种情况,刘学刚没有必要提前通知中介来看房子,这不符合逻辑。

要来,也是顺利继承娄虹房子之后的事情。况且,刘学刚也是受害人,已经被排除在行凶者之外。

5

刘学刚恢复意识之后,我们第一时间对他进行了询问。

他倒是十分坦然,问到出售房子的原因,他的眼神却一下子黯淡下来。

据他说,自己在银行的职务是岳父一手操办的,老人故去之后,人脉不再,很快他就被边缘化了。自己本来从事的业务就没什么技术含量,人走茶凉,从前笑脸相迎的客户一夜之间消失了,他的业务额度上不去,收入少了很多,眼看就要失业。

家里捉襟见肘,他就动了卖房的念头。毕竟这栋房子卖掉之后,郊区买一栋同样大小的房子不在话下,甚至手头还能有些余钱。

问及他是否征求过娄虹的同意,他沉默半晌。

关于案发当日的情况,刘学刚能提供的线索也很有限。据他陈述,当日他回家进门之后,就看到妻子俯卧在地,地上全是血,他当场怔在了原地,没等反应过来,头上就挨了一记重击,昏倒在地。

这相当于什么都没说。我一阵失望,看对方一脸茫然,似乎不像是在说谎。

我们确实在现场发现了击打刘学刚的工具,是一个半大的石像,上面没有提取到指纹。

到刘学刚所在单位了解情况,他的同事隐晦地表示,刘学刚说的是实情。

靠人脉搭建起的前程像是海市蜃楼,一旦晴空朗照就会迅速消逝无形。刘学刚岳父的故去,让他迅速被打回原形。没有人给他的面子买单,刘学刚很快失去了职业红利,工作变得岌岌可危。

更令人沮丧的是,我们在小区的监控上,一无所获。出现在摄像头里的人很多,却缺少明显的怀疑对象。

从楼层设计来看,凶手没有坐电梯。这很容易理解,如此重大的杀人案件,凶手不会蠢到坐电梯下楼。

既然如此,凶手必定是从消防通道下楼的。然而我们遍查消防通道,没有发现任何血迹。按说现场嘈杂,凶手不可能更换一身衣服后再穿过消防通道离开。这样目标太大,案发现场也没有发现存有遗留的衣物。

凶手到底是怎么离开现场的呢?

没等我想清楚,一个意外的消息传来。

尸检之后,法医发现,死者娄虹怀孕了。

问及刘学刚为什么没有告诉我们妻子怀孕的事情时,他脸色煞白,继而胀得通红,一种混杂着愤怒和悲伤的表情慢慢浮现在他的脸上。

好好的家庭,瞬间四分五裂,不愿提起也可以理解。

我看着对面这个憔悴的中年男人,心头浮上一份悲戚。

6

我们用了几天时间走访周围的邻居,将刘学刚和娄虹的家庭情况了解了个大概。

楼下一个阿婆告诉我们,刘学刚是入赘过来的,早年相貌堂堂、能说会道,娄虹被迷得五迷三道,非他不嫁。当时娄虹父亲极力反对,还亲自介绍了几个年轻有为的干部给她,结果娄虹看都不看就拒之门外。

「他早年丧妻,因为怕继母对孩子不好,一直未再娶,对孩子十分疼爱。」老人叹气说,「我们当初都是一个单位的,知道他宠爱女儿,最终也没拧过孩子,只好同意了这门婚事。

「这个刘学刚,也是托了老娄的福,给安排了个好工作。这样过了几年,人倒也本分,老娄渐渐也认了这个女婿。谁想到,前几年老娄突然染病,很快就不在了。」老人说到这唏嘘不已,「这之后,刘学刚就变得不爱说话,倒是小娄十分外向,不过几次碰到两口子出来,都没见她有过好脸色,刘学刚对妻子倒是非常体贴,虽然娄虹一副臭脸,但他还是笑脸相迎。

「谁想到出了这种事。」阿婆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叹道,「这都是命,家门不幸。一家三口,竟然是这样的下场。」

是四口。我暗想,眼前刘学刚悲伤的表情,一闪而过。

7

关于凶手如何离开这点,我反复推演,还是没有头绪。

结合之前的猜测,只有一种可能——凶手更换了衣服之后,从消防通道离开了现场。

即便是这样,出楼的监控录像也显示,当天没有可疑人员从大楼内离开,每个从楼里走出的人,都有着明确的去向和归属地。

最大的疑点在于,如果我们的推测成立,那么凶手在来到娄虹家中之前,必然准备了另一套衣服以备更换。

那么,这根本就不是一起抢劫杀人案件,而是一起被精心掩饰的预谋杀人。

转机出现得很偶然。

几天后,我站在单位的窗户前抽烟,同事小刘进来找我,提及正在室外打扫卫生的保洁员李姐。

我感到诧异,因为我根本没注意到李姐在外面。

满地黄叶飘飞,李姐赫然站在树下,但我竟然没看到。

「选择性忽视」,我脑海中突然出现这个词语。

李姐作为保洁员,每天都会出现在院子里清理树叶和其他的垃圾,不过因为太熟悉了,我放眼望去的时候,大脑选择性地把她忽视了。回忆起来时,好像她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这样的情况,在调取监控录像的时候,也发生过一次。

监控中当天出楼的人里,除了住户,其实还有一个人,但我们谁都没有刻意留意他,因为这个人出现在楼内,实在是太平常了。

保洁员。

我想起那个穿着暗蓝色制服的身影,在楼门口一闪消失了。虽然没有拍到正面,但物业经理很明确地告诉我们这个是他们的保洁,显然是认识的。当时我的注意力被那些形形色色的业主和访客吸引了,待到全部人员都调查完之后,竟然忘记去了解这个保洁员当天的去向。

这解释了他为什么会明目张胆地出现在消防通道里。在一个需要每天打扫卫生的小区里,消防通道里出现保洁员再正常不过了,即便是碰到了其他住户,也不会对这个例行清理垃圾的人有丝毫的怀疑。

保洁员手里拿着一个口袋,简直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我有种澄明的感觉。之前的一些疑惑都迎刃而解,物业有着明确的人员清单,找到这个人并不困难。

这个世界上,意外总是在最没有防备的时候发生。

那个神秘的保洁员,失踪了。

8

失踪还不是最奇怪的,最奇怪的是,工友都知道他失踪了,但是没人觉得意外。

这人叫高瀚,29 岁,本地人,做保洁已经一年了,平时为人吊儿郎当的,不算勤快。

保洁组长是个五十多岁的大妈,言辞之间充满了惋惜,挺好的小伙子,长得帅气,个子高,笑起来一口白牙,不缺胳膊不缺腿,就是流里流气,整天游手好闲的。年轻人非得跑来和四五十岁的大妈们抢工作,也是少见。

但高瀚周围的男工友似乎对此并不意外。小区里做保洁的大部分都是女人,只有几个男性,平时都是做些力气活。虽然钱挣得不多,但因为工作分工不一样,那些擦擦洗洗的事情都交给女的去做了,所以这几个男保洁相对空余时间比较多。

这就是高瀚经常习惯性失踪的原因。

我递上一根烟,打算让对方说个明白。

火光一闪,烟雾升起,话匣子马上打开了,那几个保洁员说话也放松了很多。

据他们说,高瀚就是个混子,吃喝嫖赌样样精通。不过是保洁门槛低,所以过来挣几个闲钱。他好像在外面欠了不少钱,搞不好跑这里是躲债的,因为平时就窝在办公室睡觉,很少出去。

「这小子,是个滚刀肉,别看人瘦,下手挺黑的。」其中一个保洁小声说。

我好奇地问原因,他嗫嚅了半天,才告诉我,有一次他看高瀚又在手机上赌博,就说了他几句,结果转身高瀚就把宿舍里做饭用的菜刀拿起来了。

「要不是几个工友拦着,他搞不好就真动手了。」那人心有余悸地说,「我看他眼睛恶狠狠的,不像是吓唬人。从那里之后,我们都不和他交往。」

几个月前,高瀚变得神秘兮兮的,没有活的时候,人就不见了,有个叫孙鹏的工友,和高瀚关系还过得去,高瀚每次都让他有事通知自己。

开始的时候,大家都以为高瀚跑了。虽然保洁技术含量低,但很耗人,必须每天都在工位上,因为不一定什么时候工作就来了,年轻人都干不长久。

不过有几次经理查岗,孙鹏给他打了电话,高瀚居然很快就回来了。

这样一来,大家都知道,他去的地方离小区不远,但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9

随着时间的推移,高瀚出事的迹象越来越明显。

和以往不同,这次他的手机打不通,人也已经消失了整整一周。查看近期通话记录,没有发现问题。我们甚至请技术人员做了手机定位,但也没有什么实质性进展。

手机定位是个专业的技术性问题。一般来说,正常使用或者关机的手机都可以大致定位到一个区域,不过精确度有差异。如今高瀚的手机定位失败了,这说明他的手机很可能已经被彻底销毁。

很明显,高瀚这次不会仅仅是失踪这么简单。

我有种不祥的预感,这个神秘的男人,搞不好已经不在人世。

小区里认识高瀚的人不多,多数人甚至没有注意到有这么一个保洁员的存在。

不过走访中,我无意中发现了另外一个奇怪的现象。

几个住户抱怨说,他们在小区院子里散步的时候,不约而同地闻到一股淡淡的臭味,像是谁家马桶堵了一样。但走远就闻不到了,所以也没有在意。

不过几个遛狗的住户说,宠物们最近反应很大,不时朝着一个方向狂吠。

这显然说明,臭味的来源是固定的。结合部分住户的说辞,基本上都是在小区的东南角闻到那股令人不快的味道。

我来到小区东南角,却在那里发现了一个高大的围挡,蓝色的挡板在阳光下泛着冷峻的光芒。

物业经理忙解释说:「这里原来是小区的一处小庭院,准备建成儿童娱乐场所,安装室外滑梯和游乐设施,算是惠民工程。不过近期因为业委会和承办方有点纠纷,施工停了,洽谈清楚之后就会恢复。」

问到停止施工的时间,物业经理说大概有两个多月了。因为业委会对于施工内容有异议,所以工程只好暂时停了下来,他们已经协商过几次了,都因为造价问题搁置。

「我们也不容易,夹在中间十分为难。」经理叹气说,「因为有半成品的娱乐设施,有些老人就带着孩子进去玩。担心出现安全问题,就用围挡拦了起来。」

我没说话,低头在旁边转了几圈,细细地顺着风向闻气味。

别说,确实有股臭味。而且到达南侧的时候,尤其浓烈。

经理也闻到了,脸色变得很难看。他忙掏出手机,想叫人打开围挡。

说话之间,我已经翻过了一人高的铁栅栏,走进荒草丛生的工地深处。

越往里面走,臭味越明显。站到工地中央时,明显能够感受到气味就是从周围散发出来的,但奇怪的是,触目所及没有异常。

一栋被拆卸了一半的厅房已经没了屋顶,周围全是断壁残垣,屋子中间摆放着几个铁质的跷跷板和滑梯组件,因为没有上漆,看上去灰蒙蒙的。

我摆摆手让经理在外围站住,逐件查看了摆放的组件,没有发现异样。

但气味分明就是从这个范围内传出来的。我想了想,对四壁坑坑洼洼的墙壁产生了兴趣,在尘土飞扬中转了几圈之后,终于把目标锁定了其中一堵墙。

经理已经喊来两个项目员工,我示意他们用手中的铁锤将墙壁砸开。

砸下第一锤的时候,墙壁底部瞬间就塌下来,一个东西直挺挺地从里面伸出来。

那是一只胳膊,垂下的人手已经腐肉丛生,中间还有蠕动的蛆虫。

原来高瀚在这里。

10

尸检用了很长时间,我从法医那里得到结果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经过提取高瀚个人物品进行 DNA 比对,确定这具男尸就是高瀚本人。虽然衣服已经磨损大半,但法医还是成功地从上面提取到了纤维和血迹。

结果不出所料,在高瀚衣服内衬上找到了娄虹的血液残留。

高瀚身高在 1.8m 左右,这和现场模拟砸伤刘学刚的凶手高度吻合。据高瀚的同事说,两周前还见他用一把二十公分长的水果刀切过西瓜,但我们没有在他的随身物品中发现这把刀。遍寻小区的垃圾箱,也不见踪迹,想必高瀚早就已经把凶器抛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

找到刀费了很大周折,所幸小区周围没有湖泊和水潭,通过全面搜寻周边垃圾箱的送往地,我们最终在一个黑色的垃圾袋里找到那把尖刀。

在上面检出高瀚指纹和娄虹鲜血的时候,我长舒了一口气,基本可以肯定,高瀚就是杀死娄虹的凶手。

剥离下来的衣物已经破败不堪,但仍然能够从颜色和样式分辨出,这就是一件保洁员的工作服。

这说明,当初高瀚杀害娄虹之后,就是穿着这件衣服从容地走入消防通道。杀人时间仓促,当然没有时间清洗,所以内衬上沾染了死者的鲜血。

当然,从外表上是看不出任何异常的。即便有人发现,也不会想到,这是一件杀人凶手的血衣。

另一方面,尸检显示,高瀚死于头部击打。和刘学刚挨过的一击不同,高瀚头部被狠狠地砸出了一个大洞,法医判断,是用石块猛击所致。

我们果然在不远处的草丛里找到了一块尖锐的石头,上面残留着高瀚的部分头发和血迹。

但这一击并没有杀死高瀚,他脖颈上还存有紫色的勒痕,即便是皮肤腐烂,掺杂尘土,仍然能够看到几个深深的指印。凶手在石块击打至高瀚倒地之后,又活活掐死了他。

但掩藏尸体的手段,才是最让我感到吃惊的。

高瀚尸体被巧妙地藏在墙壁的空腔中,外面还特意用水泥进行了抹平封口。如果不是腐败产生了气味,可能需要很久,我们才能在这里发现已经白骨化的尸身。

即便是我,也没有在墙壁外表上,看出明显的掩盖痕迹。我对于泥瓦匠知之甚少,却也知道这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

这说明,对方有着一定的手艺,而且提早做好了准备。毕竟,普通人即便是给一桶现成的水泥,也没人懂得如何涂抹平整。

别忘了,旁边还有一具面目狰狞的尸体。

把一个血流如注的死人一点点塞入石洞中,然后精心地用水泥将洞口封闭,没有个把小时是做不到的。而这一切,竟然发生在熙熙攘攘的闹市小区中间。

这个凶手,心理素质一定十分过硬。

11

杀害高瀚的,到底是什么人?

我站在清冷的夜风中,大脑飞速运转。

娄虹的死亡现场显示,凶手只有一人。高瀚被杀,是不是说明对方知道他杀人的事?

否则,高瀚不会与凶手在这里见面。

物业经理说得很清楚,这个庭院已经荒废了,作为建筑工地,这里少有人迹。事实上,翻过围挡本身,就并非易事。如果有人蓄意杀害高瀚,选择这个地方倒也不意外,整个小区只有这里,偏僻无人。最难的部分,是让高瀚自己到这里来。

整个小区。我脑海中突然劈亮了一道闪电,对,整个小区。

杀害高瀚的凶手,怎么会知道这个小区里的工地?

难道,凶手就住在这个小区之中?

新的消息传来的时候,我正在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白色的烟雾挡住了视线,脑海中却渐渐清晰。

法医告诉我,当初他检测发现,娄虹肚里的孩子不是刘学刚的。

在对高瀚的尸体做了 DNA 检测后,他意外地发现,高瀚才是孩子的亲生父亲。

我眼前一个男人的面孔瞬间清晰起来。知道死去的妻子怀孕时,他表现得愤怒而悲伤。现在想起来,那也许不是因为孩子的死去。

是时候见见刘学刚了。

12

坐在我面前的时候,我们已经对刘学刚做了全面的组织提取和痕迹检验。

刘学刚显得很憔悴,脸如菜色。看到我走进审讯室,他条件反射地想站起来,后来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又坐下了。

「你认识高瀚吗?」我开门见山地问。

「不认识。」他轻声说,「我应该认识吗?」

「这得你来告诉我。」我看着他说,「记得我说过你爱人怀孕了,但我遗憾地告诉你,孩子不是你的。」

刘学刚脸上露出了一种奇怪的表情,这次,没有愤怒,甚至连惊讶都没有。

「看样子,你心里早就清楚,对吧。」我直截了当地说。

「你们真奇怪,我自己的妻子怀孕了,孩子不是我的是谁的?」他茫然地看着我说,「难道你是说,我死去的妻子出轨了,还怀上了别人的孩子?」

「我没说她出轨,我只是告诉你,她怀的不是你的孩子。」我敲敲桌面说,「你对这件事情知情吗?」

「不知情。」他表情渐渐扭曲,「我被人戴了绿帽子,怎么会知情?」

「直到今天,我才注意到你的手指。」我指指他伸在桌子上的手臂说,「对一个在银行坐办公室的人来说,过于粗糙了。」

他马上缩回了手,眼光闪烁,问:「你什么意思?」

「我们全面调查了你的过去,就是你和娄虹结婚前的经历,发现你当时是一个建筑工程队的工人。」我说,「后来你认识了娄虹,好运开始了。」

刘学刚猛地抬头,瞬间又恢复了常态,茫然地看着我,似乎我说的是另一个人的故事。

「后来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你离开了建筑队,被你的岳父安排进了银行工作。当然,对于金融方面你一窍不通,不过不要紧,你只不过负责资金项目的公关,对于能说会道的你来说,这不算费力。」我继续道,「一切都向着美好的方向发展,直到你岳父突然病故。

「但你的手艺还在,这也是你能够顺利掩盖藏尸地的原因。施工现场有水泥,你正好就地取材。」我接着说,「当然,后来我们还找到了一样东西,你绝对想不到是什么。

「抹水泥这种事情,总会在身上留下一些痕迹。」我指指特意摆在身边的水泥袋子,「比如你的衣服上,就被沾染了细微的泥土痕迹。当然,我想那套穿在身上的衣服已经被你处理掉,也许鞋子也被你冲洗过,但你把抹水泥的手套随手扔弃这件事,干得不够漂亮。」

刘学刚咬咬嘴唇,没说话。

「我们找到了手套。上面残存的水泥和 DNA 都显示,这是你用过的。」我由衷地说,「我很佩服你,真的,你的心理素质比我想象的要好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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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摆摆手,对刘学刚说:「你以为我说的是你将尸体填进墙洞里的事吗?不,我说的是你在家里被人击昏这件事。

「如果心理素质不够强悍,绝不敢任由别人痛击自己的头部。」我死死盯着刘学刚的眼睛说,「因为谁也不知道,对方会不会趁机杀掉你。一着不慎,就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创伤。

「我一直觉得奇怪,为什么娄虹是被人用刀子刺死的,但你却是遭人击打昏厥。」我自顾自地说,「既然已经作案,为什么不把你也杀掉,而给警察留下一个现场目击证人?

「开始的时候,我以为是时间仓促,来不及杀人,或者凶手误以为你已经丧命。」我摆摆手,「但我错了,凶手离开的时候很从容,甚至把房门虚掩,还特意在门把手上抹了一道血痕,以引起别人注意。

「这是个败笔。」我声音高了上去,「一个在房间里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的凶手,不会粗心到将死者的血迹留在门把手上。

「除非,他是故意的。」

刘学刚的表情已经平和下来,脸上甚至微微露出了笑容,他搓搓手,咽口唾沫,示意我继续说。

「我不知道你和娄虹之间发生了什么,但从她怀孕你不知情来看,显然算不上亲密。」我故意重复了这点,然后靠着椅背说,「我刚才忘记说了,DNA 显示,孩子的生父是高瀚。

「但你说不认识他。」我摊手说,「这说不通。」

「有什么说不通?」刘学刚语气激动起来,「我为什么会知道奸夫的名字?

「要是我知道,会放过他们吗?」他似乎意识到自己失态了,重新慢慢坐回去,声音小了很多。

「这就是你杀了高瀚的原因?」我终于抛出了这个问题。

「笑话,我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怎么会杀了他。」刘学刚冷笑一声。

「显然你对现代刑事科学技术了解得不多。」我叹口气说,「从你指甲中提取的人体组织可不是这么说的。」

「不要来这套,没用的。」刘学刚冷笑,「你诈不了我,我知道你们什么都没有提取到。因为我根本没有杀他。」

我拿起手边的一份报告,扔到他面前。

「这是我们局里最好的法医做的鉴定,你可以看一看。」我指指封面,「你应该知道,像这种鉴定,谁也不敢伪造。」

刘学刚犹豫了很久,才用手指颤抖着揭开封面。只看了几行,他的腰就慢慢弓了起来,像是被什么东西从背后踹了一脚。

「你太愤怒了,以至于用手活活掐死了他。」我收起报告说,「也许你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你的指甲已经伸入到高瀚的血肉,这给我们提供了机会,也就是杀人的证据。

「对了,我们还在你的鞋底提取到了微量的现场泥土。」我补充说,「因为施工现场混有其他泥沙,具有特异性,所以可以证实你当时就在那里。

「我唯一没有想到的,是你竟然恢复得这么快。」我坦言,「作为一个头部受过伤的人,你的力量超出了我的想象,更让我意想不到的是,你竟敢在警方调查凶杀案期间公然作案。」

刘学刚的头慢慢低了下去,半天没有抬起来。

我重新坐回椅子上说:「也许,屈辱造成的冲动让你动了杀机。但当时有一点我不理解,既然娄虹怀有高瀚的孩子,为什么高瀚会杀了她?

「这个废弃的场地平时没人去,但你却在那里杀了高瀚,这只能说明你们是认识的,甚至还很熟。我推测,是当天无意中知道娄虹怀孕,才导致你动了杀机,然后你约出了高瀚,干掉了他。这说明,之前你和高瀚就认识,不然他不会深夜到那个断壁残垣的地方。」我自顾自地说,「我想,你对娄虹的死,也是知情的。

「现在看来,这不是推测。」我盯着刘学刚的眼睛说,「我们曾经定位高瀚的手机,但没有成功。这说明他的手机已经被彻底损毁。这令人奇怪,因为随便扔在什么地方,我们想要找到,都无异于大海捞针,没必要一定要销毁。

「除非,你从手机里找到了什么东西,对你十分不利的东西。」我看着刘学刚颤抖的手说,「因此我赌了一把,你虽然物理性损毁了手机,但未必销毁了那东西。

「很幸运,我赌赢了。」我笑笑说,「你猜我们在你的住处发现了什么?

「剩下的,想不想交代,看你了。」我看着慢慢挺直腰的刘学刚,最后说。

13

「我一直都活得很没有尊严。」刘学刚一开口,声线变得低沉了很多,「感情最好的时候,是恋爱时。

「就因为我穷,没有学历,他们全家都看不起我。」他慢慢说,「我岳父开始看不上我,我就是个打工的,当然配不上他女儿。后来还是在娄虹的坚持下,我们才走到一起。但她也没那么爱我,更多的是赌气。

「后来我才知道,我岳父其实人不错。开始看不上我,也是因为疼爱女儿。」刘学刚叹口气说,「这无可厚非。我常扪心自问,如果自己的女儿找了我这样的,能放心吗?

「我只能在家里处处赔笑,主动做饭、擦地、洗衣服,所有的体力活和家务都是我的。」他说,「毫不夸张地说,我在家里像是个奴才。至于工作,很清闲,就是喝酒多,场面上的事情我不在乎。别忘了,当年我也是把自尊踩碎了才高攀上娄虹的。

「但我真的很喜欢她。」刘学刚抬头看着我,「最起码,一开始是这样的。

「后来岳父终于转变了对我的看法,说话也和气了不少,有一次和我喝酒,还嘱咐娄虹和我好好过。」刘学刚的眼睛红了,说,「当时他说出这话,我愣住了,做梦都没想到。

「我更没想到的是,最终让我毫无尊严的,竟然是娄虹。」他头往上抬了抬,目光暗淡,「结婚后,她慢慢变了。我也终于发现,她养尊处优的日子过习惯了,家里的事情什么都不会,但嘴巴特别毒。

「我一点没伺候到位,就破口大骂。当然,她有文化,不会骂那些脏话,但说出来的话像是刀子一样,句句刺着我的心。」刘学刚脸上凝重起来,神色凛冽。

「打从和她结婚,我就相当于入赘了,从此和老家的双亲几乎断了联系。别说是过年回家,就是打个电话回去,娄虹都埋怨半天,想要把老人接到城里来更是想都别想。我提过一次,被她挖苦得半天没说话。」他目光僵直地说,「我当初以为自己能说会道娶了她是天大的幸运,没想到是这种结果,肠子都悔青了。」

「既然你过得这么惨,为什么不离婚?」我问他。

「离婚?」刘学刚苦笑,「你以为我没提过吗?娄虹暴跳如雷,按照她的说法,除非她提出来和我离婚,其他时候,想都不要想。在她看来,我一个穷鬼,能娶了她就已经烧了高香了,还敢动离婚的念头?再说,我这份工作,还是靠着老丈人找到的,很舒服,挣钱也多。让我回去工地上干活,我已经受不了了。

「不过,在家里实在是太压抑了,真的。」刘学刚嘟囔着说,「我每次去拉资金的时候都喝得酩酊大醉,好几次晚上看着那张保养得像蛋清一样的脸,我都想直接掐死她。」

「这就是你杀她的原因?」我想起自己在刘学刚家里找到的东西,问。

「不。」刘学刚抬起头,眼睛里闪烁着幽暗的光芒,「我厌恶了在她面前没有尊严的生活,我得让她在我面前低下公主一样的头,不然我咽不下这口气。」

我明白了什么。我们在刘学刚的住处发现了一张小小的手机存储卡,上面记录了高瀚和他见面的录音。

这就是刘学刚从高瀚手机里拿到的东西。至于他为什么没有销毁,就得他自己来告诉我了。

「很简单,高瀚肯定不止录了和我的对话。我想知道,娄虹和他之间,到底说了什么。」刘学刚毫不掩饰地说,「当然,你们想必也听过了。」

我点头。里面的对话,充满了对刘学刚的羞辱和戏谑,听得出来,娄虹对刘学刚,确实没有丝毫的尊重,听上去刘学刚更像是娄虹的仆人。

「所以,你找到了高瀚?」我问道。对方点点头,开始了冗长的讲述。

「我工作回来很晚,高瀚总是在楼前角落里抽烟,我借过几次火,后来就认识了。慢慢地,我发现这人除了长相不错,其他一无是处,而且为人狠毒,胆子还很大。看着小区里几个有钱人开着豪华的轿车出去,他不时在后面骂骂咧咧的,半认真地说总有一天宰了他们。

「他知道我家里没钱,所以对我没什么恶意。不过时间一长,我也看出他仇富的心态很厉害。而所有仇富的人,都是因为穷。」刘学刚眼睛闪亮,似有所指。

「我们在你家里发现的音频内容显示,你们策划了娄虹的出轨。」我觉得有点绕,索性说,「听录音,是你提出来让高瀚去引诱娄虹的,对吧。」

「是。」刘学刚默默地说,「娄虹虽然脾气爆,人刻薄挑剔,但没有乱搞男女关系,这应该是我岳父从小教育的结果。

「我当时以为,娄虹出轨被我揭穿,会对我产生巨大的愧疚。高瀚长得帅,又有痞气,正好是娄虹喜欢的类型。」刘学刚冷笑说,「和我当年很像。当然,高瀚知道的时候,很吃惊。」

「太正常了。」我忍不住说,「让别人主动勾引自己的妻子,谁都会难以置信。」

「我当时已经顾不上这些了,在我看来,能让娄虹低头比什么都重要。」刘学刚说,「你可以瞧不起我,但我就是这么想的。」

「未必。」我说出这话的时候,刘学刚猛地抬起头,问:「为什么?」

「因为你的后来的举动,比如卖房。」我直言不讳,「如果你仅是为打击娄虹,没必要后来上演卖房的戏码。」

刘学刚一下子沉默下来。

「不要把自己说得那么无辜,也许你在家里确实遭到了娄虹的羞辱,但从后来发生的事情来看,你的目的远不像你说的那么单纯。」我敲敲桌子,「我更加倾向于另一种可能,你制造的这场婚内出轨的闹剧,是为了逼迫娄虹在房子的问题上做出让步。

「但娄虹拒绝了你,对吗?痛骂了那个中介之后,她肯定对你也没好脸色。」我接着说,「所以你动了杀机。这就是为什么高瀚的手机录音里,你提出来让他动手杀了娄虹,并许诺会给他一大笔钱。

「当然,让我吃惊的不光是你丧心病狂的计划,还有高瀚。」我摇头说,「他居然答应了。

「我小看你了,除了心理素质过硬,你对自己也够狠。」我忍不住说,「就像我说的,能够让高瀚这种人冲着自己脑袋来一下,得承担巨大的风险。

「当然,这样做成功地排除了你的嫌疑。我想,作案现场掩饰得如此彻底,也是你的手笔。」我说,「高瀚只是个心狠手辣的混子,他不懂处理痕迹。

「但你会。我们查看了你的手机记录,最近一段时间,你从网上搜寻了大量关于刑事科技的信息。换句话说,你在学习。」我说,「不得不说,你很厉害。

「高瀚太贪婪了。」我叹气道,「他太想得到那笔钱了,因此赔上了性命。」

「他不敢杀我。」刘学刚终于开口了,语气轻蔑,「杀了我,房子就没了,他一分钱都拿不到。」

「但杀了娄虹,那栋房子就随你处置。」我接话说,「高瀚落网,你不用付钱。高瀚逃脱,你得到房子,除掉了妻子,一石二鸟。

「但你没想到,他留了后手。」我看着刘学刚慢慢变得凶悍的面孔说,「对吗?」

「他给我们的见面录了音,这是我没想到的。」刘学刚说,「他告诉我的时候,我很吃惊,没想到他不像看上去那么蠢。我以为他就是个混混,居然还有这个脑子。

「不过,他还是太笨。录音竟然没有备份,还带着手机和我见面。」刘学刚笑了,「他太自信了。像你一样,他也想不到我受伤了,力气还这么大。更重要的是,他根本不认为我敢杀人。

「这不奇怪,毕竟娄虹和他上过床,肯定恶心过我。」刘学刚满不在乎地说,「这恰好放松了他的警惕。否则,我没那么容易干掉他。

「我干过很多粗活,工地上什么人都有,不打几架就会有人欺负你。」他轻蔑地说,「只是我从来不显露。高瀚也不是善茬,我用力给了他一石头,把他打倒在地,但他没死,我急了,用尽全身力气才掐死他。回家我洗了很久的手,可能太用力了,还是被你们找到了痕迹。

「讽刺吧,现在变成了我用石头打破了他的头,我们掉个了。」刘学刚得意地说,「但有一点你说错了,我没有把那副手套随手丢掉。」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翻过围栏的时候,其中一只被铁棱挂掉了,我太紧张了,没有发觉。等到回去寻找的时候,手套已经不见了。

「我曾经几次在小区里转悠,想要找到那只丢失的手套,但始终没有成功。」他说,「开始我心惊胆战,过了几天没有动静,以为没事了,没想到……」

「没想到还是落到了我们手里。」我说,「变成了给你定罪的证据。」

「你们是怎么发现它的?」刘学刚第一次露出困惑的神情。

14

「我会告诉你的,但还有另一件事情需要你回答。」我直言,「你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杀了高瀚?」

「我冲动了。」刘学刚脸上隐隐有些悔意,「有一件事是我始料未及的,就是娄虹的怀孕。

「要知道,刚结婚的时候,我也曾想要个孩子,但她不同意。」刘学刚说,「后来我才明白,她对我已经没有感情了,而且看不起我,不想给我生。

「这些我都忍了,但她居然怀上了一个无赖的孩子!」刘学刚眼睛瞪大了,青筋暴突的表情重新出现在他脸上,「这样,也不给我留后!」

「这不是你的计划吗?」一直冷眼相看的干警忍不住问,「这样愤怒,当初还让高瀚去干这事?」

「不一样!」刘学刚咬牙切齿地说,「我的计划不是这样的。本来我以为,只需要让娄虹出轨一次,我就可以让她低下高傲的头颅。

「我低估了她,这女人远比我想的下贱。」他恨恨地说,「我和她对峙的时候,她居然毫无愧疚,还大声地嘲笑我,羞辱我,话说得十分歹毒。现在想起来,还让我想杀了她!

「当时我就动了除掉她的念头,我不否认是为了钱。」刘学刚说,「既然没有感情了,为什么不把房子搞到手?」

一条人命就这样被他轻飘飘地抹掉,刘学刚脸上淡定的表情,让人胆寒。

「你说得对。开始的时候,我试探着和高瀚商量干掉娄虹,没想到他听了并不吃惊。我提到给他钱的时候,只有片刻的犹豫,就同意了。」刘学刚若有所思地说,「当时我还觉得奇怪。现在想起来,娄虹估计是掌握了他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这小子不是好人,来小区之前不定做过什么事。

「我了解那个婆娘,一旦她认准了,就会像蟒蛇一样缠上他。」刘学刚大笑起来,「高瀚一定也害怕了,如果娄虹以此要挟他,他就算是毁在这个女人手里了。

「像我一样。」他的声音慢慢低下去,「当时你告诉我娄虹怀孕了,我马上意识到高瀚和娄虹都在玩弄我,而高瀚比我想象的要狠毒得多。

「这小子利用了我。况且,他连自己的孩子都能下手,早晚我会毁在他手里。留着他始终是个后患,不如早点除掉。」刘学刚淡淡地说,「其实,他答应杀娄虹的时候,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案子正在调查,我已经被你们排除掉。」刘学刚笑笑,「还受了伤。不管是你们还是高瀚,都对我毫无防备,现在才是动手的最好时机。

「但我没有想到,毁掉我的,是一只手套。」刘学刚双手捂住脸,发出一阵狰狞的笑声,「这都是命。」

「别自作多情了,毁掉你的绝不仅是一只手套。」我冷笑说,「事实上,毁掉你的,是你自己的贪婪和野心。」

刘学刚的眼神迅速黯淡下去,怔怔地愣在原地。

我看着他满含恨意的眼睛说:「对了,那只手套。小区里有很多狗,其中有一只流浪狗,它叼走了手套。也许它觉得手套很柔软,于是带回了自己在小区边上隐蔽角落的窝里。

「你知道,整个城市都在清理无主动物,还有规范宠物饲养工作。于是,物业的人发现了那只狗,以及窝里的手套。」我看着窗外远方隐约的山峦说,「这就是它的去处。」

「有时候不得不说,冥冥中自有天意。」我看看一脸绝望的刘学刚说,「比如你,殚精竭虑、费尽心思地谋划这一切,利用别人、又被别人利用,甚至不惜让双手沾满了鲜血。但最后,却毁在了一条狗身上。」

而他想做的,不过是让自己的家变得更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