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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想回到家,饭菜已经摆满桌子,妈妈看到她回来,露出难得的笑容:“李想,你回来了,快,做了你最爱吃的菜,赶紧换衣服,洗手来吃。”

“嗯。”看到妈妈的笑容,李想心里也轻松了一些,收拾一番坐到了桌子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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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也跟着坐了下来,夹了一块红烧豆腐放进李想的碗里:“你最爱吃的红烧豆腐,多吃点。”

李想看着豆腐,迟疑了一下还是放进了嘴里,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胳膊上立刻就觉得有些痒了,身体已经有了过敏的记忆,但是妈妈还没有。

“知道你不爱吃胡萝卜,这次鱼香肉丝没有给你放胡萝卜,吃一点。”妈妈又将鱼香肉丝的盘子换到了李想面前。

“没关系的,我现在喜欢吃了,胡萝卜有营养嘛。”李想微笑着说道。

妈妈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没有答话转而说道:“你们钢琴老师给我打电话了,她说你最近很努力,有了很大的起色,考音乐学院还是有希望的!”

李想明白了妈妈今天开心的原因,心立刻沉了下去,机械地咀嚼着食物,犹豫着要怎么开口。

“妈。”李想将碗筷放在桌上,说道:“我,我想,嗯,我不想考音乐学院了,我想考医学院。”

妈妈抬起头,脸上的笑容陡然落下,眼睛冷冷地看着李想。

李想感受到妈妈冰冷的眼神,不敢抬头,说道:

“我再努力,也当不了音乐家,更成不了艺人,最多当个音乐老师,就业面太窄了,学医不是更好吗,我的文化课也不差,我们班主任也劝我,以文化课为主,说不定能考个重点……”

李想的声音越来越小。

妈妈深深吸了口气,又吐出来,慢悠悠说道:

“妈妈不是不开明的妈妈,医生当然好啦,大家都知道医生好,但是妈妈更希望你快乐啊。学钢琴,做钢琴家不是你的梦想吗?你忘了你六年级写的那篇作文了吗?”

“‘我的梦想,是做钢琴家’,写得多么情真意切,多么优美,那篇文章还拿了奖,我当时就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一定要让你实现自己的梦想。”

李想抿了抿嘴,还是鼓起勇气说道:“那时才12岁,不懂事嘛,只觉得钢琴家很优雅,根本没想过就业的事……现在也该面对现实了……”

“面对什么现实?”妈妈声音突然生硬起来,脸色也冷得像生铁一般。

“面对我不是学音乐的料,我没有那个天分,甚至那篇作文,都是我抄的!”李想心里想着,但是不敢说出口,只能低下头,最后妥协道:“没什么,对不起。”

妈妈闻言,不再说什么,拿起筷子继续吃饭,只是两人都吃不出什么味道了。

吃过饭,收拾好饭桌,李想便回了房间,妈妈此时也回了卧室,两人再没说过话。

李想将门反锁,掀开床单,抬起床垫,用肩膀顶住床垫,另一只手伸到床垫和床的缝隙里,摸索了一阵,然后迅速抽出手来,肩膀一松,床垫重重落回床上。

李想的手里多了一个日记本。

李想走到门边,听了听外面,确定没什么声音,便回到床上,将日记本小心地打开。

“徐芬就是个疯子。”

李想的笔一笔一划狠狠地写下这句话,在日记里,她不叫她妈妈,她叫她徐芬。

写完这句话,李想内心触动了一下。

“可她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她以前那么开朗,那么优雅,为什么给李想做妈妈就是那样,给我做妈妈却变成了疯子呢?”

在日记里,她也不再是李想,而是变回了于小静。

这是于小静成为李想的第四年了。

四年前,于小静和李想是同班同学,又在同一个小区居住,甚至连相貌身材都很相似,一起走在路上,常有人误以为是双胞胎,两人也顺理成章成为了好朋友。

只是不同的是,李想住在高级公寓,而于小静却住在物业车库,吃喝拉撒都在这小小的逼仄空间里。

满月的晚上,车库的卷帘门下会有一条发光的缝,于小静看到就会想,外面的月亮肯定很美吧。

能有一个可以看到月亮的卧室就是12岁的于小静的梦想,而李想的梦想,却是当钢琴家。

李想学了两年的钢琴,如果问她,喜欢音乐,喜欢钢琴吗,她会说当然,但是每次去上钢琴课,她都蛮不情愿。

于小静知道,李想热爱的不过是坐在钢琴前优雅大方的形象罢了,一旦要下工夫的时候,她就退缩了。

但这样的李想,于小静非常地羡慕。

李想虽然也是单亲家庭,但父亲是出国后与母亲离异,给他们留下现在的房产,妈妈徐芬是大学讲师,经济独立,举止优雅,在当时的于小静眼里简直就是女神。

而于小静的妈妈,李盼男,听名字就知道一出生就被打上嫌弃的烙印,然后一生都在被嫌弃,幸好长得漂亮,十里八村有了名气,才找了个好婆家。

于小静不太记得她的爸爸,他常年在外面跑生意,刚毅精明也是出名的,偶尔回来也只是冷着一张脸。

于小静记忆里更多的是奶奶,奶奶教了她很多的东西,很多的规矩,这也是她和妈妈不同的地方。

李盼男从小没人管束,除了漂亮几乎没有可取之处,奶奶总是教育于小静:“千万别学你妈那样。”

不知为什么,于小静真的记住了。

于小静爸爸在外面出了车祸,奶奶的后半生只能指望叔叔一家,叔叔容不下于小静,奶奶也只能叹声气。

对奶奶,于小静从来没有怨言,她感谢奶奶教给她的那些规矩,让她在学校里游刃有余,没能像她妈妈那样粗鄙惹人嫌。

父亲死后,于小静的母亲便一个人带着她生活,在亲戚的帮助下,找到一份在小区当保洁的工作,还便宜租到一间车库用来生活。

李盼男每天的生活就像上了发条一样,打扫,打扫,打扫,除了做难吃的一日三餐,就是游荡在小区里做着打扫。

被物业经理骂了、被业主欺负了,就回来把气撒在于小静的身上,骂于小静大概就是她生活里所有的调剂。

这一切于小静从小就习惯了,小小的她早就觉得生活本就应该如此,可是她遇见了李想,见到了徐芬。

她才知道,原来,书里写的妈妈的形象是真的,那不是艺术修辞,不是作家的一厢情愿、自以为是,是真的,真的有又温柔贤惠,又坚强自立的母亲。

李想跟于小静形影不离,徐芬对于小静热情招待,但是对李盼男,她们都是视若无睹或者假意客气,话里话外,都透露着,你要是换个妈妈该多好。

于小静当然也想换个妈妈,甚至不用像徐芬这样又漂亮又聪明又高贵,只要能带她离开这逼仄黑暗的车库,能在她的试卷上工工整整签上字就够了。

然后,就发生了那场意外。

奔流的河水带走了李想,带走了下水去救李想的李盼男。徐芬为此收养了于小静,并且让她改名李想,意思就是要把她当亲生女儿对待。

于小静真的变成李想,换了徐芬做妈妈,为此她失眠很久,因为她怕醒来,发现是梦。

然而人总会变的,徐芬会变,于小静也会。

于小静变成了李想的替代品,成为了徐芬的女儿,她穿着李想喜欢的衣服,吃着李想喜欢的食物,弹着李想喜欢的钢琴。

但是她不是李想,演员做一天两天还好,做了三年四年,于小静开始累了。

徐芬真的把她当亲女儿了吗?于小静一开始只是怀疑,到最后便确信不可能,一切都只是两个人的自欺欺人。

一旦于小静表现出与李想不同的特性,徐芬就会变得焦虑暴躁,这让于小静更加谨小慎微,但是开朗单纯的李想从来都是大大咧咧的,于小静越来越难以演出那种无忧无虑。

直到现在,真的李想已经死去四年了,于小静仍然羡慕那个无忧无虑不用努力就能收获满满的爱的李想,而自己,总是要用尽全力才能抓住那么一丁点幸福。

于小静知道,和徐芬的决裂是迟早的事情,她必须为自己打算,她不能继续扮演那个小女孩了,她不喜欢钢琴,讨厌钢琴,她坚持这么久不过是为李想随口一说的虚荣梦想在买单。

但是高考可不一样,这是她改变一生的关键一战,如果真的学了钢琴,她能预料到这辈子都要被紧紧攥在徐芬的手里,做着李想的傀儡。

不,她不要,只要考上医学院,她相信她有一天能成为一名优秀的医生,她也能拥有独立自由的生活。

但是现在,她不得不屈从于徐芬,她没有钱上大学,她也离不开那些漂亮衣服,离不开昂贵的化妆品和高端手机,她离不开别人羡慕的眼光。

所以她现在还不能跟徐芬决裂,至少,在她成为医生之前,不能。

于小静走到窗前,她12岁时梦想拥有的那扇窗此刻就在眼前,午后的阳光照进来,刺眼炽烈。

于小静抬起手遮住太阳,她修长纤细的手指在她的脸上落下一片阴影。一个想法闪过于小静的脑海,她眯了眯眼睛,下定了决心。

接下来的日子,于小静没有再提考医学院的事,她专心练琴,备战艺考,她和徐芬的关系也有所缓解,徐芬带她去买为艺考准备的新衣服,她也没有拒绝。

那是一件大牌裙装,小一字领,露出一点点锁骨,修身剪裁搭配一排天然母贝的扣子,优雅大方又不失活泼,出挑而不扎眼,徐芬很满意。

于小静看着镜中的自己,的确有几分艺术家的气质。

买到合适的衣服,徐芬很开心,带着于小静吃了大餐才回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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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于小静复习功课到很晚,她伸个懒腰,看见窗外银盘一样的月亮,便将灯关掉,银色的月光一点点铺满了房间,她换上新买的裙子,借着月光站在镜子前观赏。

这裙子真好看,只可惜,她没机会穿了。

第二天是徐芬的生日,于小静天没亮便起床,准备为她做早饭。

她亲自煮了奶茶,烤了面包,然后挑了一个土豆,准备炒一盘她最拿手的土豆丝。

土豆被洗得干干净净,然后被仔仔细细地削去皮,这颗土豆被精心地放置在案板上,它不知道除了迎接被切被炒被吃掉,它今天还有着非凡的作用。

于小静定定地看着圆滚滚滑溜溜的土豆,悄悄咽下一口口水,咬紧了牙关,然后,菜刀在土豆和菜板上跳跃出紧凑的节奏。

“啊——”

一声凄厉的喊声从厨房发出。

徐芬赶到厨房,看到于小静跪坐在地上,右手紧紧抓着左手血肉模糊的无名指,鲜血正如倾洒的酱油瓶突突向外冒。

“妈,妈,救我,救我啊!”于小静看到徐芬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哭喊道。

“哦,哦。”徐芬赶紧找出医药箱,双手颤抖着拿出一卷纱布,跌撞着赶到厨房,蹲到于小静身边,她快速扯出一段纱布,但是看着指尖的肉坠在手指上,只觉得一阵恶心。

不知道该如何下手,便胡乱将手指裹了起来,纱布很快被血洇湿,她便将纱布一圈圈缠绕着手指,眼看着纱布见底,血洇湿的速度丝毫不减,徐芬这才想起拿出手机叫救护车。

从医院回来已经快中午了,徐芬疲累地坐到沙发上,一只手扶着额角,于小静在沙发另一端坐下,怯懦地说道:“妈,对不起,今天是你的生日,我……”说着不自觉抽泣起来。

徐芬没有力气说话,只是摇摇头,抬头看了一眼时钟,起身走向厨房。

厨房还维持着早上混乱的场面,地上的鲜血依旧触目惊心,徐芬忍住上涌的恶心,将早上于小静做好的面包端到客厅里:“凑合吃点,吃不下就叫外卖,我先收拾一下。”

于小静嚼着冷硬的面包,看着冷着脸收拾厨房的徐芬,心里不停打着鼓。

吃了两口面包,于小静起身走到厨房,看见徐芬正跪在地上擦地上的血迹,便也蹲下来想要帮忙。

“不用了,吃饱了就去复习功课。”徐芬淡淡说道。

于小静只好站起身,回了自己房间,走到门口,她回头望了眼厨房里还在劳作的徐芬,心里觉得有些别扭。

手指的伤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医生说不会影响正常生活,但是弹钢琴势必很受影响,而三天后的艺考更是不可能完成了。

其实徐芬这几天一直叮嘱她注意休息保护手,连碗都不让她洗,今天做早饭也是自己偷偷趁徐芬没睡醒起来做的。

如今因为受伤影响艺考,她以为徐芬会指责她,或者歇斯底里地骂她,但是都没有,徐芬冰冷的态度让她有点不安。

她猜到她是故意的了?

在考试前三天的节骨眼,把手指切破,的确很容易让人觉得是故意的。

但是今天毕竟是徐芬的生日,她生日的时候为她做早餐,是从李想活着时就有的固定节目,于小静成为李想后也延续了下来。

于小静觉得这个理由足够充分,无可指摘,她甚至为徐芬指责她准备了一场哭戏,如今却没有派上用场。

算了,木已成舟了。

于小静举起手看了看裹成鸡蛋样的手指,深吸了一口气。至少这要比故意考砸自然一点,而且万一被什么野鸡大学录取,徐芬说不定也会让自己去,如今这样,可以稳妥地躲过艺考了。

于小静丝毫不担心文化课,即便在学习钢琴的情况下她的成绩也一直高居学校前十,再努力几个月,即便进不了顶级的医学院,考入省级重点也是没有问题的。

接下来的日子,徐芬对于小静一直是不冷不淡的,她依然陪着于小静参加了艺考,但是她们都心知肚明不过是走个过场。

徐芬始终没有指责于小静,该给的关心依然给,该有的照顾依然有,但是于小静心里就是感觉得到,有什么东西改变了。

持续几天的艺考终于结束,两人回到了家,简单吃了饭,便各自回房间休息了。

于小静又复习了一会儿功课,不知不觉已经快晚上12点,躺在床上准备睡觉,看了一眼手机,有一条未读语音。

于小静看了一眼发件人名字是“一生平安”,皱起了眉头,拿起手机听了一下。

一个中年女人压低的声音:“静静,我在楼下。”

于小静一惊,一看时间,是一小时以前,赶紧下了床,来到窗边,向外望去,看到楼下的路灯下似乎真的有个人影在不停跺着脚。

“你还在吗?”于小静轻声回了一条语音,然后通过窗户看,人影哆嗦着将手伸进衣服,掏出来,用嘴叼下手套,艰难地戳着屏幕,然后放在耳朵上,又放到嘴边。

很快,于小静收到一条新语音:“在,在呢,我就看你一眼。”声音有些颤抖还夹杂着吸鼻涕的声音,毕竟是寒冬深夜在外面待了一个多小时,不感冒才怪。

简直是疯子。

于小静一边在心里咒骂着,一边找出大衣穿上,悄悄打开门,听了听徐芬房间的动静,确定她已经睡熟,便偷偷出了门。

她走到楼道口,打开楼道的保险门,招呼路灯下的人影过来。

楼道里很冷,于小静缩着脖子,但比起外面好太多了,那人一进来,整个脸都舒展开了,原本冻得发白的面庞慢慢有了血色,显露出李盼男的模样。

“你咋穿这么少,还穿着单裤,小心以后老寒腿咯。”看到于小静羽绒服下的单裤,李盼男嗔怪道。

于小静丝毫不领情,严厉地看着她,压低着声音指责道:“你来这干什么!快过年了我会去看你的!被徐芬看见怎么办?”

“我这不是晚上来吗,她睡了吧?你这不是高考吗?考得咋样?”

“谁跟你说高考?”于小静嫌弃地看着李盼男。

“中秋节你不是说嘛,要一考,就在这几天,我看你发圈了,手怎么回事啊?”

“不是一考,是艺考,不重要。手没事,你不用管,赶紧回去,过年我回去找你,你有钱花吗?”

“没事就好,你不用给我钱,我没处花,你自己留着吃点好的,你看瘦的,徐芬养你不管饱吗?”

“别说废话了,我吃得可好了,赶紧走吧,怎么来的?”

“跑着,暖和。”李盼男露出憨厚的笑容。

“我给你叫个车,你赶紧回去。”说着,于小静不顾李盼男阻拦,拿出手机约了一辆网约车。

看着李盼男的身影消失,于小静才又悄悄回去,家里依然一片寂静,便放心地光脚进了屋。

李盼男没有死。

这是只有于小静知道的秘密,是不能让任何人知道的秘密,一旦这个秘密被戳破,她此刻的一切都化为乌有。

但是她也为母亲感到难过,她也是在和徐芬生活之后,才渐渐感受到李盼男的好。

李盼男一无是处,却是真真实实爱着她,但是她的爱太无力了,给不了温饱给不了快乐更给不了未来。

那场意外,让于小静换了妈妈,她叫了徐芬四年的妈妈,这个妈妈哪里都好,给了她所有,但是给不了爱,她得到的一切都是冷冰冰的。

这些年,于小静还总是会梦到当年那场意外:

郊游大巴上欢乐的歌声,野餐时美味的食物,金黄的麦浪,湍流的河水,河水里逆流而上的鱼,探出去的身子,掉下去了掉下去了,李想掉下去了……

妈,妈,你去救救她,你快去救救她,妈妈跳下去了,妈妈不见了……

每一次做噩梦,于小静都是在李盼男的脸重新出现之后惊醒。

李想的尸体是在意外发生的第二天发现的,李盼男的尸体却没有找到,只找到她的一只鞋子和部分衣服碎片,那时正在涨水期,水势迅猛,警察也说,没有生还的可能。

但是李盼男就是活下来了,是被下游村落里打鱼的人捞上来的,那人是个穷光棍,当养媳妇一般照顾了她半年。

她身体养好了就偷偷回到了城里,那时她黑瘦了许多,跑到于小静的学校去找她,看到于小静从徐芬的车上下来,多年混沌的脑子突然开窍了,立刻躲到了一旁。

于小静是在一次体育课上看到李盼男的,她一身破烂,浑身肮脏,在操场后面鬼鬼祟祟盯着她看,别人只当她是叫花子,但于小静一眼就认出了她。

于小静立刻请了病假,走出校园,远远地用眼神示意李盼男跟在她后面,然后一前一后走到一片无人的小树林里。

看着母亲的样子,于小静又心疼又害怕,她害怕自己也会变成李盼男的样子,害怕回到过去的生活。

李盼男之前租住的车库已经被处理了,她没钱没身份,跑到一个旧小区因积水而废弃的地下储藏室里住下。

每天到劳务市场做那种不用身份证但是最脏最累最便宜的工作勉强维持生活。一有空就到学校附近偷偷看一眼女儿,看到女儿跟着徐芬之后焕然一新,她觉得自己当一个死人也挺好。

自从知道妈妈还活着,于小静的心就被撕裂开来。

她看着亲生母亲为了保全自己的虚荣,住在常年阴潮的储藏室里,夏天的暴雨季节屋子里的水能把小腿淹没,只能趁着夜深时,偷偷用水桶往外倒。

她内心既感动又难过,但是她真的没有办法放弃当下的生活。

她将生活费攒下,偷偷都给了李盼男,每年只在中秋节和春节前后去看望她,给她买了手机,教会了她使用,李盼男认字不多,但是日常使用足够了。

于小静现在期盼着去大城市上大学,远离徐芬,在大学附近给妈妈租个有阳光的小屋,她也会去打工,攒钱让妈妈摆摊做个小买卖,肯定能改善妈妈的生活。

等以后工作了,一切就变好了。

怀着这样的愿景,于小静拼命地学习,除了节假日回家,她一直住在学校。

清明节学校放假,于小静没通知徐芬,自己打车回来。一进门,徐芬正打着电话准备出门,看到于小静之后吃了一惊,立刻挂断了电话,然后挤出一个笑容:

“怎么自己回来了?我正准备去接你呢。”

于小静有些疑惑,艺考之后,徐芬对自己一直很冷淡,很少给自己笑脸,加上突然挂断电话的举动,总觉得那笑容透着心虚。

高考在即,于小静不想过分分散精力,寒暄两句便去休息了,但是徐芬心虚的笑容始终悬在于小静的心头。

第二天中午,徐芬在收拾厨房,她的手机放在卧室里突然响了,于小静拿了起来,是徐芬的学生。于小静送到厨房,徐芬此时戴着塑胶手套,于小静就直接举着手机放到了徐芬的耳边。

打完电话,于小静接着说:“好像还有一条信息。”便把手机屏幕举到徐芬的脸前。

徐芬看了一眼,说道:“哦,没事,广告,放桌上吧。”

于小静点点头,收回手机,余光扫到锁屏已经打开,便用手划开,嘴上继续跟徐芬说话:“好收拾吗?我帮你吧。”

“不用了,别插手了,你去学习吧。”

看到徐芬继续低头干活了,于小静拿着手机离开了。

她很快翻出徐芬的通话记录,找到前一天那个时间。

没有记录。

昨天的通话记录已经被删掉了。

于小静平静地把手机放回桌上,然后回到房间看书,但是书本上的字却全都跳跃旋转起来,怎么也进不了眼睛里。

为什么要删掉通话记录?

是怕被谁看到吗?是她还是别人?于小静怀疑,就是自己,她必须去确定这件事,否则她根本没办法复习。

下午徐芬要去学校,于小静佯装午睡,听到她出门后,偷偷溜进了徐芬的房间。

于小静很少进徐芬的房间,她扫视一圈,最后打开了徐芬的电脑,电脑有开机密码,于小静试了几个,最后用李想的忌日打开了电脑。

微信邮箱都登不上,于小静又打开浏览器,看了下浏览记录,大多数都是工作相关的,但是翻到一个月以前,徐芬看了很久的微博,其中有不少人的主页。

于小静一一点进去,发现这些人都是律师,提供网上法律咨询业务。

她又打开了私信页面,的确找到了几个律师的对话,但只有“郦律师”里面有内容,上面提供了一个微信号,徐芬回复了已加。

徐芬找律师做什么?她好像有个律师朋友帮她打过工作纠纷的案子,为什么不去找他呢?难道是为了私事?

于小静心里愈加不安,她必须验证自己内心的这个疑惑,否则坐立难安,思忖再三,她记下那人的微信,然后清除痕迹关掉电脑,离开了徐芬的房间。

随后,于小静申请了一个小号,把名字和头像都改成了徐芬的,然后添加了郦律师的微信。

“我是徐芬,这是我的私人号。”

郦律师很快接受了邀请。

于小静考虑再三,最终在对话框里写道:“上次真是谢谢您,您的建议让我受益很大。”

“不客气,单方面取消收养这种事的确有很多困难,您愿意等到高考之后,说明您还是通情达理的,双方能协议解除当然是最好的结果,如果协商无果,我愿意提供帮助。”

“取消收养”四个字如同一根尖刺,让于小静一直紧绷的心脏瞬间破裂。

果然,这就是徐芬的目的。

于小静没有再回复郦律师,直接退出了微信,她随手查了一下取消收养的一些法律条文。

自己已经年满18岁,可以直接协议解除收养,如果达不成协议,可以去法院投诉,徐芬大概是怕自己不同意,所以在网上找律师询问。

高考结束徐芬就会跟于小静摊牌,到时候,无论于小静同不同意,两人都面临决裂。

于小静将头埋在膝盖里,她以为她会哭,但是她没有,她才发现她早已对徐芬没了当初的崇拜,现在只剩下恨了。

她抬起头,看着房间,这是李想的房间,小清新的淡黄底绿米花的墙纸,配套的实木书架衣柜书桌,搭配温馨少女风格的挂画、床品和各种玩偶手办。

这就是一个家境优越备受呵护的小姑娘该有的房间,可是这不是她于小静的,所有的一切在她眼前崩塌,挂画上眯着眼睛笑的漫画少女似乎在嗤笑着她:这是你偷的,你偷的……

“不!”于小静大吼一声。

凭什么,凭什么我就不配拥有,这是我的,是我自己挣来的,在我手里就是我的,别想夺回去。

只要徐芬死了,这一切都是我的。

于小静眼神里闪过一道阴鸷,她斜眼看了一眼书桌上那张合影。

那是那次意外前不久李想过生日时她们三个人照的,三个人都笑着,李想笑得天真快乐,徐芬笑得骄傲满足,于小静笑得心酸苦涩,那是嫉妒的味道。

徐芬必须死,而且就要在高考之前,或许就是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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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小静走出房间,一眼看到了沙发边的取暖器。徐芬体寒,这几天倒春寒,便拿出了取暖器来。

实木家具、墙纸、布艺沙发再加上天干物燥,一场意外的火灾总是难以避免的,而徐芬多吃了两片安眠药睡得格外沉,没能从火灾中逃生也是情理之中。

只要让徐芬睡得足够沉,今天一切都会结束。

于小静再次来到徐芬的房间,在她床头柜上找到了安眠药的药瓶,从里面倒出两片,捻成粉末,包在了一张小纸片里。

晚上徐芬回来得有些晚,于小静做好晚饭,盛好了粥端到桌上,趁着徐芬在厨房里,将纸包里的安眠药倒入碗中,今天的粥她特意加了糖,应该能盖过药的苦味。

收拾好饭菜,两人终于落座吃饭,于小静一直盯着徐芬碗里的粥,直到她吃得干干净净才放下心来。

晚饭后不久,徐芬在沙发上看了一会儿电视,就开始哈欠连天,刚到9点,眼皮就开始打架。

“今天太累了,我先睡了,你也早点睡。”

于小静点点头,看着徐芬径直回到房间,旁边的取暖器还在运作着。

终于到了11点,于小静也觉得困倦了,她轻轻打开徐芬的卧室门。

“妈,妈?”她叫了两声,徐芬毫无反应,依然沉睡着。

于小静将门虚掩着,轻手轻脚回到客厅里,将取暖器开到最大温度最大风力,然后将沙发上的盖毯折叠了两下盖在了上面,然后退后到餐厅中。

像是等待一个随时爆炸的炸弹,于小静双手不自觉地攥成拳头,原本困倦的眼睛此刻也睁得圆圆的。

终于,一股刺鼻的气味从客厅传来,火花几乎是一触即发,很快引燃了沙发,然后是窗帘、茶几……

于小静看着面前随时可以将她吞灭的火龙正在一步步蔓延着,心里的恐惧顿时将她包裹。

她缩起肩膀,从玄关的柜子里拿出书包,里面是她准备好带走的所有物品,书包旁还有两大罐医用酒精。

她回头看了看火势,虽然大火已经开始蔓延,但是还没有到达徐芬的房间,为了防止万一,这两瓶酒精应该可以帮忙,但是之前必须保证自己的安全。

于小静决定先打开门,将酒精洒到徐芬房间之后,自己就赶紧从大门跑出去。

“咔哒。”于小静旋转了门把手,但是毫无反应,她又拧了拧防盗锁,还是没有反应。

怎么回事?于小静有些谎了,不断尝试着去旋转门把手。

“不打算看着我死了以后再走吗?”身后突然传来徐芬冷冰冰的声音,让于小静置身火场却当场冰冻在原地。

于小静回过头:“着……着火了……我刚才叫你,你……”

“我怎么了?我吃了你准备的安眠药睡着了。”

徐芬说完,向前倾斜了身子盯着于小静说道:“到现在还要装吗?你够狠啊,于小静,我供你吃供你穿把你从破车库里拉出来当公主,你竟然要杀我?”

于小静看着徐芬的眼睛,被身后的火光照得通红,吓得说不出话来:“不,不是我……”

“别撒谎了!我的卧室里有监控,你今天下午的那些猫腻我都看到了!你,还有你那肮脏的妈妈!你们合伙要害死我,是不是?!”徐芬说着一只手掐住了于小静的脖子。

于小静挣扎着想摆脱徐芬的钳制,但是越动越难以呼吸,最后终于安静下来,瞪着徐芬用沙哑的声音说道:

“你这个疯子,这事跟我妈没关系,跟她没关系,是我,是我恨你,恨你要赶我出门,所以,我才……”

“我就是要赶你出门!因为你是骗子,我看到了你割自己的手指,看到了李盼男,这是你的的阴谋,一切都是你的阴谋对不对!”

徐芬又加大了手上的力度,于小静一度觉得就要被掐死了。

“不,不……”于小静摇着头用窒息的声音说道,“我也不知道我妈还活着,是她自己命大……”

“那我的李想呢?你是说她命该如此是吗?”徐芬想到女儿,手上的力道松弛下来。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也不知道我妈还活着……”

徐芬放开于小静,从口袋里拿出一把钥匙,身后的大火已经烧得她后背灼热,但是她毫不在意:

“钥匙就在这里,你告诉我实话,我要听实话,你告诉我,我把门打开,给你一笔钱,这笔钱够你上大学的,我们取消收养关系,从此生死不见。”

“你要问什么?”于小静问道。

“当初李想的死是不是意外,她的死跟你有没有关系?”

徐芬身后的大火已经蔓延至玄关,马上就要包围过来,而徐芬眼里的火已经喷射出来。

于小静没有想到徐芬会问起当年的事,没人知道也没人怀疑过她,徐芬也从没有怀疑过,可是现在她直接质问她。

于小静慌了,她不知道徐芬知道了什么,她大脑一片空白,但是本能还是让她选择否认:“不,不是我,不是我推的……”

徐芬的眼神里闪过释然又充满了疑惑,最后变成震怒,她双手抓住于小静的肩膀吼道:

“当时只有你和她在河边!不是你是谁?!是你推的!真的是你推的!”

于小静终于在徐芬震怒的摇晃中回过神来,眼泪夺眶而出,拼命摇头:“不,不是,我说错了,不是我……”

一切解释都苍白无力了。

徐芬将于小静一把转到自己的身后,被火光照得通红的脸上眼睛如同火焰一般:“是不是觉得浑身无力?因为那碗粥早被我换掉了,两片安眠药,就算睡不着也没力气了。”

“你是不是就是这么推李想的?”徐芬轻声说了一句,双手一用力,将于小静推进了火海之中。

于小静尖叫挣扎着,徐芬冷眼看了一会儿,打开了门走了出去。

邻居们报了警,消防员刚刚赶到,看到徐芬带着浑身灼伤出现,赶紧带她上救护车。

“我没事,我女儿,还在里面……”

听到这句话,消防员赶紧着手去救援,只有徐芬知道,不可能了,她出门的时候,于小静已经在火光中不动了。

人群中突然冲出一个中年妇女,披头散发,穿着破旧的棉袄,身上散发着霉潮的腥味,看到楼上发出火光的窗户,跪在地上哭喊起来:

“静啊,真的是你啊,静啊,要命啊,怎么回事啊……”

徐芬斜眼看了一眼,冷漠的眼底流出一丝歉疚,犹豫片刻,最后转过头走进了救护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