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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的南方,骄阳似火,四面的高楼大厦没有把太阳挡住多少,反而让四处的玻璃幕墙把光和热都反射到了街面上来,炙烤得行道树都卷起了叶子,烘晒得行人面颊通红。汤淇淇撑着的遮阳伞只能挡住一个头顶,炎热的天气让她不想在户外多呆一分钟,无奈手里牵着六岁大的儿子小灿,想快也快不起来。

当迈进这家银行的大门时,母子俩瞬间感觉到了无比的凉爽和惬意。“哇,好凉快呀!”儿子兴奋地叫道。

“嘘!”汤淇淇看着人不少但并不吵闹的银行大厅,对儿子做了个安静的手势。她取号后发现前面还排有5位,就拉着小灿在大厅等候区靠边的一排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孩子从小的读书环境直接关系到他今后往哪个方向成长,汤淇淇的想法与大多数家长都是一样的。要不是执意把小灿送到和平小学去读书,要不是眼看只有两个月就要开学了,她也不会在这炎炎烈日下跑一趟银行。孩子的学校到今天都还没有落实下来,她心急火燎。从当初她要为孩子读到这个学校而舍不得给五万元的红包,到现在她想只要能达成愿望就是再添五万她也愿意!人的观念怎么转变得这么快呢?要知道汤淇淇一家现在的年收入也才十来万呀。

小灿在她旁边椅子才刚刚坐下就闲不下来,反复在椅子上下折腾,还时不时要发出响彻大厅的呼叫,让汤淇淇好不心烦。她很快从自己的挎包里摸出个平板电脑,对小灿说道:“你坐好,我给你看这个。不准大声说话!”

“好!”小灿激动得大声地答道。

旁边不远处的一张椅子上坐着一个跟小灿差不多大的小女孩,本来很安静地玩着手里的洋娃娃,这时她看到这边的小灿兴奋地玩起平板电脑,就很稀奇地走了过来。

小女孩一张白净稚嫩的小脸,头上戴着一顶小洋帽,穿着白天鹅似的连衣裙,小腿上是一双白色的长袜,就像童话里的小公主一样,甚是可爱。汤淇淇见她过来就满心喜欢地招呼:“小妹妹,你是一个人在这里的吗?”

“嗯。”小姑娘回答后又觉得不够准确,补充说:“我在等我的爸爸。”

“哦。那你就坐在这里和小哥哥一起看动画片吧!”她其实也不知道两个孩子到底谁大,就先让个子稍高一点的儿子当一下哥哥吧。小姑娘抱着洋布娃娃歪坐到旁边的椅子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小灿手上那闪动的画面。汤淇淇把小灿推了推让他们俩孩子靠得更近些。马上银行小广播就叫到她的号了,看着两个孩子都沉浸在动画片上,她也就很放心地去了窗口。

她还正在窗口填写着单子,突然就听到那边的小女孩“哇”地哭了起来,看过去就见到那小姑娘正哭着去捡摔在地上的洋娃娃,银行的保安马上过来对小姑娘说:“别哭了孩子,我去叫你爸爸下来吧,你在这里可别走开!”

汤淇淇心想:原来这小姑娘的爸爸是在楼上的VIP室办理业务,银行的大户还有保安帮忙看护小孩的服务吗?真是贫穷限制了想象。她估计也就是小朋友间的小摩擦让小姑娘委屈到了,自己这会儿也没空去理会,先让他们先自己解决吧。

等着点钞机在嚓嚓嚓嚓地忙着数钞票,她再转过头来。这时她看到一个男人正弯下腰抚弄着洋布娃娃,和气地问那个哭兮兮小姑娘:“你的小宝宝摔坏没有呀?”汤淇淇似乎觉得这男人的声音有些熟悉。

“没有。”小姑娘哭着说,“但是宝宝肯定很疼。”

然后指着地上说:“你看这地上还很脏!都怪他!”小姑娘一边告状一边恨恨地盯着旁边一脸茫然的小灿。

“那我们一起拍一拍宝宝身上的尘土吧!”那男人和小姑娘一起轻拍着布偶。然后一边抚摸,一边喃喃地对着洋布娃娃说:“宝宝别哭,宝宝别哭……”这时小姑娘慢慢地停止了哭泣。

这时汤淇淇突然在在脑海里浮现起了二十多年前的那场初恋时的场景。

她的初恋是她的高中同学,名叫邹春生。当年他们两人都品学兼优,不知不觉相互间就走得很近,虽然他们只有夹带在传送的课外书中的字条里的那些隐含的情意,但彼此间的爱完全心知肚明。高考一结束他们便开始了正式约会,直到在一个城市里上大学,每个周末都腻在一起谈情说爱。然而因为家庭的阻挠,她曾多少次委屈地痛哭过。那时的邹春生就是这么安抚她的,这句“宝宝别哭”竟然是这样的熟悉而又感动。

几扎钞票从窗口出来打断了汤淇淇的回忆,她把钱稳稳地放进了口袋里。当她再转身看过来的时候,发现小姑娘又靠近在小灿边上坐着,又一起看起了动画片。小姑娘的父亲这时背朝着这边,正和保安在说话:“谢谢你!麻烦你再帮我看着一下小孩,我办完事了马上就下来!”

汤淇淇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和眼睛了,那声音,那身材,就跟二十年前的邹春生一个样呀!她对初恋的记忆一直都没有抹掉。

当她看到那熟悉的身影匆匆上楼以后,马上过来问小姑娘:“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呀?”

小姑娘的一双大眼睛就一直没离开小灿手上的平板电脑,回答说:“我叫邹一曼。”

汤淇淇还不确定小姑娘有没有把她姓“周”或是“邹”这两个字的发音吐清楚,赶紧又问:“你爸爸叫什么名字呢?”

小姑娘仍然是对着平板电脑说:“爸爸叫邹春生。”

小一曼这不经意的一答,可让汤淇淇彻底呆住了。

这也太巧了吧!她想,分手二十年了,这期间有无数次想象过碰面,但从来都没想到过会是在今天。并且,她早就希望以后最好不要能碰到一起了。庆幸的是,刚才邹春生还没有看到自己。

她马上拍了拍小灿说:“小灿,妈妈有点事儿,你和妹妹现在不能再看动画片了,我们得走了。”说完又对小姑娘说:“一曼妹妹,你就在这里等一下你的爸爸。阿姨和哥哥有点事儿得先走一步!” 伸手拿过平板电脑来塞进包里,马上又说:“妹妹再见!”说完也不管小灿心里有多少个不愿意,拉起小灿的手一边要走,一边吩咐道:“跟妹妹说再见!”

小灿被妈妈强拽着背转着身还在跟小曼挥手,汤淇淇还刚迈出没两步,那个熟悉的身躯已悄然站立在了她的前面!

她不得不和他四目相对,那不是邹春生是谁?

“淇淇!”男人惊呼道,“怎么是你?!”

汤淇淇的脸顿时红了。“怎么这么巧?”她都不好意思再这样看着他,顺手拉过小灿到面前来,“快叫叔叔!”

小灿茫然地叫了声:“叔叔好!”

“这是你的儿子呀?”邹春生说话有些激动。

“嗯。”双方都感到了有一些尴尬和词穷。

邹春生顺着这话就问:“你儿子这么大了。在读几年级了?”

“他只是个子长得稍快一点。开学后才准备读一年级呢。”

“哦,那和我们家的一曼差不多大,她也是准备读一年级。”邹春生过来拉起小一曼,“来,跟阿姨打声招呼!”

“阿姨好!”小姑娘闪动着智慧的眼睛说道,“阿姨,你和爸爸原来认识呀?”

汤淇淇再次胀红了脸。

邹春生连忙插话:“一曼,你和这个小哥哥都是一起读一年级的学生,说不定今后也会经常见面的!”

然后转头又问汤淇淇:“你们孩子读哪个小学呢?”

“哎,这不正还为这事儿发愁呢!眼看都快开学了,学校都还没有定好。”汤淇淇从言行中很快体会到了一种久违的亲密和温馨,她愿意这样交流,但她还不想勾起那种很直接情感表达,就选择一些无关的话题来说了。

“你们是住哪里?”

“我们住在春木阁。”

“春木阁?你们住春木阁呀!”邹春生又显得吃了一惊。

“是呀,我们还是想把孩子送到和平小学读书,就是春森居校区的和平小学,虽然两个小区都是一个开发商修建的,但只有春森居小区才有读和平小学的指标。如果我们按生源对口划分只能读还建路小学,但这边师资和条件确实要差很多。”

“春木阁……”邹春生喃喃地念叨,欲言又止的样子。接着他对汤淇淇说道:“我们住的地方倒是挺近的。”又顿了一下,然后很关切地问道:“淇淇,我跟这个学校的领导比较熟,要不要我帮你问一下试试?”

“那好呀!谢谢你!”汤淇淇的心底虽然没有对他抱什么大的期望,但还是希望她的旧时恋人,哦不,老同学,就算看在老同学的面子上,万一他真的有这一层关系,能够让孩子有希望读到和平小学,那可也是意外之喜了。

邹春生拿出手机翻到号码,然后走到银行大门外,在火辣辣的烈日下打起了电话。

汤淇淇这边就问起了小姑娘:“一曼妹妹,你们家是住哪里呀?”

“我们住在春森居。”

汤淇淇心想:怪不得他说住得近,我们两小区就一墙之隔,只是他们住的是别墅,我们是高层。真没想到自己的前男友变化这么大了,也不知道他是经历过什么样的情遇。

然后又问一曼妹妹:“那你肯定是读和平小学了。你知道你上学的学费是多少吗?”

“我不知道。”小姑娘回答。然后又眨巴着灵巧的眼睛反问道:“这学校是我爸爸自己的公司修建的,我也需要交学费吗?”

“啊?”汤淇淇一惊,突然脑海中有两个字一闪,“春生——春森?”马上就问小一曼:“你爸爸难道是春森地产的老板?”

“是呀!”小姑娘回答后,还犯起了嘀咕:“怎么大人们的问题也这么弱智?”

汤淇淇彻底惊呆了。她做梦也没想到,这城市里这么牛气冲天的房地产企业——春森地产居然就是自己的前男友开的!

这时邹春生从门外走进来,不知道是被太阳晒的,或是因为有些激动,他脸腮绯红。他笑着对汤淇淇说:“淇淇,算你的运气好,这学校刚好还有一个空缺的名额可供你们孩子上!”

汤淇淇通过刚刚与孩子的问话,对这样的结果已经不出什么所料了,只是她突然感受到了和当前的邹春生有一种莫大的距离感。她有些怯生地问:“邹总,我的母亲找到学校的熟人问过,听说如果小灿要想去读和平小学,需要先付给他们两万元疏通关系的费用,后面还要交学校三万元的赞助费,并且说成功的机率还只有50%。你说如果真要真能完全确定读到这个学校,我们需要给多少钱呀?”

邹春生这时才感受到自己的前女友变得有了些陌生。他顿了一下,然后很和气地问道:“你的母亲还在学校教书吗?现在她身体还好吧?”

汤淇淇有些尴尬地说:“她已经退休了,身体,还行吧。”她想邹春生这样问话无非还在记恨着当年的那些事。他们读大一那年,邹春生第一次去她们家上门时,就被她母亲骂道:“你学的是什么够屁专业?土建?真是够土、够贱!这也配得上我家女儿?”大二那年都没让他进她们家的大门,直接在门口就被骂跑了:“你们家祖祖辈辈都是乡巴佬、土农民,你想让我女儿也是乡巴佬?想让我外孙也当一个土农民吗?”后来邹春生就再也没有去过她们家,也跟她彻底断了联系。

这些事她都记得很清楚,因为当年的她是和恋人的心是靠得最近的,她和她的恋人一起在经历着那些痛苦。

没想到世事变迁,物是人非,也不知道今天的邹总会不会借机敲诈他们一笔。她不敢再直视那双曾经熟悉的眼睛,低声说道:“对不起,春生!”

“淇淇,怎么这么说?你没有对不起谁!我还要感谢你!感谢你当年对我的用心!” 邹春生说得动了情,望了望大堂其他人的眼光,然后压低了声音道:“我只记得我们当年的那份真情——”

汤淇淇已经眼含热泪。她似乎感觉到银行大厅的温度有点低。她抱紧了自己的双臂,就当成有了曾经的那一份依靠。

邹春生迟顿了片刻,马上一只手拉上小一曼,一只手拉上小灿,对汤淇淇说:“小灿读这个和平小学,不用给任何疏通费用,不用交赞助费!我们一曼付多少学费,你们小灿就付多少!”

话音刚落,汤淇淇的一汪热泪哗就掉下来了。她仿佛又感受到了二十年前的那份痛——又好像那不只是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