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7年9月25日黄昏,上海港,日轮“第七进德丸”号正准备起航。

随船翻译中岛正义伫立在甲板上,望着一片繁忙的港口,思绪万千,心中竟闪过一丝不舍。作为日中贸易促进会的一名翻译官,他11年来几乎每个月都要来中国一次,如今恰好是第100次。不过,他此刻已经下定决心,这将是最后一次航行。

回想起来,自1956年起为台湾“朋友”效劳,亦有十一年之久。如今自己年近六旬,实在经不起折腾了,好在“朋友”给的酬劳一直未动用,累积起来也有不少,足够回国过个不错的晚年。中国有句老话叫“见好就收”,这第100次航行,当是为“职业生涯”画一个完美的句号吧。

正胡思乱想着,十几名中国人上了船,将中岛正义团团围住,有穿警服的、有穿便衣的,个个表情严肃。上海市航运公安局的张秉仪,走上前亮出一张逮捕证,厉声宣布:“你被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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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市公安局看守所内,中岛正义坐卧不安,反复思量着自己哪个环节露了馅。他自信隐藏得很好,绝不会有人会怀疑他的身份,可到底是哪里出问题了?

终于提审了。审讯台上的警察竟是三个年轻人,即便是首席预审员,看起来也不过三十出头。桌子上摆放着一堆案卷材料,足有两尺多高,属实有些唬人。中岛正义轻蔑地“哼”了一声,心里嘀咕着:“虚张声势罢了!”

中岛正义12岁移居东北,是个地地道道的“中国通”。侵华战争爆发后,他在张家口、大同的日本宪兵队当过翻译,在北平“防共委员会”当过咨议,后来在河南制造“汜水惨案”,害死了100多名中国人,参与审讯过许多革命者,是个老牌特务。所以,他自认为看穿了中方“拙劣”的审讯手段。

然而,随着审讯的展开,他很快发现自己错了。那厚厚的一摞案卷,绝不是警方对其施加心理压力的手段,他们对自己11年来的活动了如指掌。一个多月的审讯结束后,中岛不得不懊恼地承认:原来自己早就是一条“网中鱼”,被捕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日历拨回到1955年底。

这一天,在东京华侨贸易商公会任职的中岛正义接到一个电话,对方邀请其参加一个宴会。会上,一个名叫刘涛的男子频频向其示好:“兄弟我从台湾过来经商,初来乍到,还请多多关照!”而实际上,这个刘涛根本不是生意人,他的真实身份是台湾“国防部”情报局东京站站长。

刘涛接近中岛正义,其实另有所图。建国7年来,大陆潜伏的国民党特务被肃清了十之八九,东南沿海渗透进来的特务,也没有几个能站住脚。而在这一时期,中日民间贸易开始恢复,所以他们转变了手法,决定吸收日本人替他们搜集情报。中岛正义正是他们心中的理想人选。

经过一番拉拢与考察,中岛正义接受了邀请,成为国民党特务机构的一名情报员,每月特务津贴为100美元。几个月后,机会终于来了,中岛作为随船翻译前往中国,刘涛闻讯喜出望外,立即给他下达了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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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6年夏,北京。公安部某局办公室,局长抱着双臂站在窗前沉思,在他身后的桌子上,摆放着一份带有“绝密”字样的情报:国民党“国防部”情报局东京站,派遣日本人中岛正义以商船翻译为名来大陆活动。

国民党真够狡猾的,居然派日本人过来搜情报。不过,他们准备搜集什么情报?在大陆有无接头人?如何获取他的罪证呢?这一切都是问题。经过周密考虑,局长确定了“长期侦查,适时破案”的方针,工作指示迅速下达给沿海各港口公安机关。

上海市航运公安局收到敌情通报,立即召开会议,制定了详尽、周密的工作计划。当年只有23岁的张秉仪,因工作沉着老练、缜密有序,承担起了这项重要任务,他带领着几个年轻侦查员,对中岛正义的间谍活动展开侦查。

从1956年6月至1967年9月,整整11年的时间里,中岛正义总共随船来中国100次,其中到上海将近30次。在海港干部和群众的密切配合下,中岛的间谍活动被我公安机关的侦查员们尽收眼底。

上海港是国际大港,也是中国最重要的港口之一,国民党迫切需要有关它的一切数据,包括航道航标、码头深度、进出港客轮、货轮的名称与吨位、仓库数量等。这恰恰是中岛正义擅长的,因为他早年间当过军人和特务,对地形、方位有着极强的记忆力,绘图也有一套。

一个港口只要他去过两三次,就能凭记忆画出详细的港口分布图。几年下来,上海、大连、天津、烟台、青岛、汕头等十多个港口的海港设施图,源源不断地传到了国民党情报机关。1967年中岛被捕后,曾在狱中凭记忆又画了一遍,警方请来港口人员辨识,发现准确率相当高。

除了港口情报之外,国民党特务机关最感兴趣的还是军事情报,比如海军码头、军舰类型、数量、编号、吨位大小、火力配备、进出港的规律等等。这也难不倒中岛,作为一名老牌特务,不得不说,他搞情报确实有一手。

他能从军港电台天线的高度,推测通讯范围的大小;从头顶飞过的飞机,判断出机场的大概位置;从飞机编队、架次、时间,弄清楚我空军飞行的规律。其中,他最满意的一次情报,是在青岛港发现了我海军几艘潜艇,并记下了编号,因此获得了一大笔奖金。

1963年,“东京站”站长刘涛猝死,曾任“军统上海站”情报组长的王炳荣接任,他对中岛正义这个“中国通”同样很重视,中岛每次从中国归来,他总要在东京的高级饭店为其接风洗尘。

中岛的这些间谍活动,都在我侦查人员的掌握之中,公安部门和海军情报部门研究后认为:他的这些情报日积月累,再加上敌人其他情报的印证,有可能对我国造成危害,但暂时还没有直接的重大危害。为了掌握这名日谍更多罪证,网暂时不收,让这条“鱼”再游一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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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泛了解大陆的政治、经济、社会情况,也是国民党情报机关给中岛布置的任务。在这方面,中岛更是得心应手。日本人和中国人的长相区别不大,中岛从小在中国生活,一张嘴就是天津味,只要他不说,没人会把他当成日本人。所以,他在中国走街串巷、问路聊天,从来不会遇到什么问题。

那些年,总会看到中岛在码头上跟中国人侃大山,看似无意,实则是搜集情报和民间舆论。有时,又会看到他溜进员工食堂,看看大家碗里的饭菜,再悄悄记下菜单、菜价。“文革”发生后,他的情报来源就更多了,每次来到中国,只要看那满街的大字报,情报便到手了(当年大字报确实泄露了不少机密)。

除了刺探情报外,中岛还兼任“联络官”和采购员,帮助国民党特务机关投寄联络信,购买大陆出版的书籍杂志等。殊不知,他的这些活动都在我侦查人员的掌控之下,反而帮助公安部门顺藤摸瓜,破获了不少潜伏的敌特。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中岛正义的特务活动,也引起了日本右翼和一些情报机构的重视,亚细亚研究会、神奈川海上保安厅、内阁调查室等纷纷派人与他接洽,要求他提供有关中国的情报,每次都是数万日元的报酬。

1967年,年逾55岁的中岛正义决定收手,回日本安度晚年。就在这一年,他在上海猝然被捕,公安人员在其身上当场搜出一张纸片,上面记有吴淞港停泊的海军舰艇信息。在他每天记载的航海日记中,用密语写着不少情报,其中“飞鱼”代表着潜艇,“喧哗”代表军机等。

中岛被捕后,矢口否认从事间谍活动,但是在确凿的证据面前,他最终无以抵赖,交代了为国民党特务机关效劳的罪行。1973年4月20日,中岛正义因犯“特务罪”被判处有期徒刑20年,移送上海市监狱服刑。

作为一名外籍囚犯,中岛受到了监狱管理部门的优待。他喜欢下围棋,可是住在一个单人监房,没人陪他下,狱方便每周安排一名囚犯陪他下棋。中岛的牙齿不好,狱方又派人带他去拔牙、补牙。为了教育改造这名特务,狱方甚至破例让其参观少年宫、工厂。

有一次,中岛去蕃瓜弄新村参观,遇到一位退休老工人。老人的家属在抗战时期死在日军的狼狗嘴下,可谓苦大仇深,面对这个曾经的日军特务,老人再三表示:“日本军国主义欠了中国许多债,但中国人民对日本人民是友好的,希望你以后不要做对不起中国人民的事情。”

中岛羞愧得无言以对,不停地点头称是。张秉仪和他的同事们也相信,只要教育引导好,这个为国民党服务的敌特,也能为中日友好贡献一份力。

1978年10月,中日缔结和平友好条约,邓副总理即将访日。为了释放善意,司法部门根据中岛在狱中的表现,决定予以提前释放,刑期正好也是11年。离开上海那天,张秉仪亲自为其送行,曾经互为对手的二人,在机场友好握手告别。这起日谍案,终于以一个圆满的结局宣告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