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郑艳正面对一大堆的数据报表焦头烂额时,突然接到儿子班主任的电话,说下午三点有个针对尖子生的小升初家长会,请她务必参加。

她心不在焉地应着,眼前闪过主管凌厉的脸,下午四点之前必须完成工作的命令犹如炸雷响在耳畔。

郑艳叹了口气,给郑信打了个电话:“哥,我走不开,下午三点你替我去给兵兵开个家长会。”

郑信的声音带着些许歉疚和迟疑:“艳,真不巧,我,我下午有个很重要的客户,你问问你姐吧。”

郑艳又把电话打到她姐郑慧那,郑慧的话让她的心顿时凉了半截:“艳,你姐夫出差不在家,我婆婆病了在医院里离不开人。我请了假在照顾她,连班都上不成了。”

放下电话,一股难言的心酸和苦涩涌上心头,从什么时候起,哥哥姐姐对她提出的要求不再是有求必应,对她生活上的关心也不似从前那般掏心掏肺,而是有了敷衍的味道?

怎么办?年近七旬的父母肯定替不了她开家长会,还得自己想办法。

她抬头看了看墙上的钟表,差五分11点,还有四个小时,牺牲掉吃饭和午休的时间,应该差不多。

同事们都下班了,偌大的办公室只剩她一个人在噼里啪啦。

安静的工作环境和时间的紧迫感,反而让她的状态越来越好,工作效率也提高了不少,她终于赶在下午2点半上班之前完成了任务。

顾不得肚子饥肠辘辘的抗议,郑艳把报表交到了主管办公室,顺便鼓足勇气提出想请个假开个家长会。

主管看她提前完成了任务,爽快地准了假,同时附上一句贴心的关怀:“小郑,一个人带着孩子不容易,日子得往前看,别自己硬撑着,还是再找一个吧。”

郑艳周身一紧,这句善意的关怀让她紧绷的神经瞬间松懈下来,不觉之间已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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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郑艳何尝不想再找个人,跟她一起应对生活的柴米油盐啊。夜深人静孤枕难眠时,兵荒马乱无人可依时,这种感觉就像千万只蚂蚁一样,抓心挠肝地从她心里探出头来。

可找伴侣不像买颗白菜那么简单。条件好点的人家嫌弃她是个寡妇还带着个半大小子负担重;条件不好的又背离她再婚的初衷,兜兜转转都三年多了,她也没遇到个合适的。

三年多前,郑艳的老公突发心梗意外身亡,她感觉天都塌了。

她想不通,头一天晚上还在一起缠绵的老公,为什么会在十几个小时之后跟她阴阳两隔。她眼神焕散,大脑一片空白,整个世界都变成了一片灰色。如果不是为了儿子,她都想跟老公一起化作火葬场上空的一缕青烟。

老公这一走,郑艳的生活彻底被颠覆了。结婚这么多年,老公一直把她当公主来疼,彻底把她养废了。

她不会做饭做家务,家里的水费电费燃气卡不知在哪放,每月还多少房贷不知道,一家三口的保险什么时候交也不清楚……

命运张开血盆大口的时候,从来没有任何理由,也不给人预留缓冲的时间。即便郑艳再痛恨命运的不公,也只能咬牙含泪向前。

好在,她还有娘家这个坚强的后盾,让她不至于在人生翻船之后孤苦无依。

父母和哥姐都表示,只要他们有一口吃的,就决不会饿着他们娘俩,生活上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都是自己的血缘至亲,没必要客气。

03

安葬老公后,郑母不放心郑艳,便在她家住了下来,每天照顾她的饮食起居,安慰和陪伴她。

郑信和郑慧也是一有空就往她家里跑,基本不隔天,不是带点吃的喝的,就是给她买件衣服或小玩意,还给她八卦些奇闻趣事逗她开心。

有娘家人倚靠,郑艳慢慢地从那锥心之痛中走了出来。

两个月后,看着郑艳一天天好转,郑母不放心一个人在老家的郑父,便交代同在城里的郑信和郑慧照顾好妹妹,自己要回去了。

郑信和郑慧拍着胸脯保证:有我们在你就放心,我们就这一个亲妹妹,我们不心疼她心疼谁?

郑母走后,郑信和郑慧都在尽自己所能照顾着郑艳。

每天电话微信三问安,家里换个水龙头电灯泡,搬个煤气罐桶装水,郑艳一个电话,郑信十分钟之内保准赶到。

郑慧每天下班都要多绕两站路来家里看看郑艳,跟她唠上几分钟再走。在街上看见好看的衣服好吃的零食,她问都不问,直接买了给她送到家。

遇到周末或节假日,不是郑信就是郑慧,叫上她和儿子一起去郊游。

亲人的陪伴和关心冲淡了爱人离去的忧伤,郑艳心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感恩。幸亏她还有这些为她掏心掏肺的亲人,否则她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下去。

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哥哥姐姐对她那种掏心掏肺的好逐渐变了味道,澎湃的热情也没有了往日的温度。

她能够理解,郑信换了岗位工作更忙了,郑慧去年生了二胎精力不如从前,但她还是接受不了被人捧高又放下的心理落差。

像今天这样,他们委婉地拒绝她已经不是第一次了,郑艳不禁有些怅惘。

04

儿子今年要升初中,郑艳想让他进本市有名的实验中学。可她住的地方并不是片内,所以只能在成绩上下功夫,好多一些胜算。

为了节省时间多学习一会,郑艳决定在学校附近租个房子过渡一下,也就两个月的时间。

房子租好后,需要搬的杂七杂八的东西太多,她一个人搞不定,她想了想,还是拨通了郑慧的电话。

三年来,她已经习惯了事事依靠娘家人。郑慧这次倒没推迟,放下电话就来了。

姐妹俩楼上楼下地跑,把被褥,衣服,书和一些生活用品一趟一趟地搬上车,又一点一点拿下来放在出租屋安置好,忙得满头大汗。

中午时分,终于忙完了,郑艳留郑慧吃饭,郑慧推辞着说不吃了,孩子还在家呢。

郑慧换衣服的空档,姐夫把电话打到了郑艳的手机上,火药味隔着电波钻入郑艳的鼻腔:“告诉你姐,让她以后别回来了,想忙什么就忙什么吧。孩子发着烧拉着稀,她说跑就跑,还故意不带手机,这日子要是不想过了趁早离……”

刚叫了声姐夫的郑艳,笑容僵在了脸上,直到姐夫挂了电话,她才回过神来。

第二天,郑艳请了假,买了一堆零食和玩具去姐姐家看了小外甥。

小外甥吃了药打了针好多了,郑慧两口子都上班了,这两年,一直是郑慧婆婆在带孩子。

老太太慈眉善目,跟郑艳说话的语气里带着欲言又止的为难。

她说儿子儿媳工作忙,挣得又不多,两个孩子压力大,她的身体也不太好,姐妹之间谁有困难帮忙是应该的,但影响到自己的家庭和夫妻关系就……不太好了。

她说儿子昨天说话态度不太好,她已经批评他了。但话又说回来,谁家的孩子不宝贝,看见孩子病成那样亲妈却跑去给别人帮忙,谁能不急……

郑艳又羞又窘,她跟老太太语无伦次地道了个歉,扔下礼品落荒而逃。

好几天,郑艳都缓不过劲来,她只不过请姐姐帮忙搬了一次家,就影响到姐姐的家庭和婚姻了,这罪名她可担不起。

她不禁悲从中来,暗自垂泪。如果老公还在,她何至于这样被人奚落。

05

一个月后的周六,郑艳带着儿子去老家看父母。

刚出市区,在一个岔路口变道时,郑艳刹车不及时撞上了前面的一辆小汽车。

对方司机骂骂咧咧地下了车,不依不饶地问郑艳怎么办?郑艳吓懵了,她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

以前老公在的时候,他是她的专职司机,无论她去哪,他都管接管送,她连驾照都没有。

老公走后,她不得已考了驾照,拖拖拉拉一年多才拿到证。

平时不出远门,她一般都不开车,跟人发生碰撞还是第一次,她哪知道该怎么办?

郑艳带着哭腔给郑信打了个电话,郑信接到电话就马不停蹄地赶来了。然后就是报/警,划分责任,联系保险公司。

看着郑信有条不紊地替她出面解决麻烦,郑艳心里泛起从未有过的妥贴。幸亏是亲哥,这要是姐夫,肯定靠不住。

可是她却忽略了,亲哥是靠得住,可亲哥也是另一个女人的丈夫,另一个孩子的父亲。

晚上,郑艳就收到了嫂子的微信:

郑艳,这几年你哥没少帮你,我从没说过什么吧,可你也得为我们想想,你哥也有自己的家,都三年多了。你也得学会独立,不能事事依靠别人。

就拿今天来说,一个月了,你哥就休息这么一天。我爸摔断了腿在医院住着,本来说好了你哥要陪我去看我爸,可临出门接到你的电话,你哥撂下话我就跑了。都是女人,要是你,你会怎么想?

不就一个普通的小事故吗,报/警就完了,为啥非要让他去,你不要嫌我说话不好听,请你理解一个女人的心。

句句在理,字字珠玑,郑艳竟然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她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她会成为她视为救命稻草和坚实依靠的哥哥姐姐的负担。

她恃宠而娇,把同情和关爱当作理所当然,肆无忌惮地消耗着手足亲情,却忽略了一个事实:他们和她,都已不是一个单独的个体,都有了自己另外的使命和责任,背负着一个家庭的荣辱和悲欢。

每个人的耐心和精力都是有限的,即便是血脉至亲,也给不了她永远的周全。

免她惊免她苦,免她颠沛流离,免她无枝可依的那个人已经永远的去了。她若忘不了自己的苦,无法自立自强承担生活的难,迟早会成为别人疲于应对的负担。

更可怕的是,这样持续下去,她一直依拖的手足之情也许再也找不回当初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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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明白了这个道理的郑艳,有什么事不再想着让哥姐来替她解决,而是先想想怎么靠自己的能力去解决。

水龙头坏了,她关了水阀,买了个新的慢慢试着自己换上。

换煤气罐,她多掏了十元钱送煤气的就帮她搬到了楼上并安装好。

租房到期后,她跟儿子多跑了几趟,也顺利地把东西搬了回来。

就像当初她找不到人替她开家长会时一样,自己吃点苦,多想想办法,要不花点钱,都能解决,好像也没有多难。

郑信和郑慧甚至打电话过来,问她这么长时间怎么不吭声了,有什么困难尽管提,甭客气。

郑艳莞尔,这才是手足之间最好的交往模式:一方真心想帮,一方尽量不去麻烦。

这样的亲情,才能历久弥新,如陈年老酒般愈发香醇。

郑母70大寿那天,饭毕,老太太说,我们老两口这一辈子就攒了五十万元,趁现在脑袋还清醒,就给大家分了吧。

留十万元我们养老,老大老二各分十万元,剩下的二十万都归郑艳。

另外,这座老房子将来也归郑艳,你们别怪我偏心,她一个人带着孩子无依无靠,到时候房子卖了好给兵兵娶媳妇。

郑信和郑慧当场表示无异议。但郑艳捕捉到了嫂子和姐夫眼里的那一丝不快。

这年头,谁家都不容易,哥嫂都是工薪,哥哥的儿子已经大学快毕业了,买房娶媳妇哪一样不花钱?姐姐有两个孩子要养,负担也很大。

而且,父母的养老这么多年主要靠哥姐,凭什么人家尽了主要赡养义务,而好处却要让她得了?

她若以弱者自居,理直气壮地接受父母的馈赠,也是对手足之情的一种伤害。

她笑了笑,站起来说,父母的财产她一分都不多要,钱和房子都平分,这样也公平。她有能力供兵兵读完中学和大学,将来买房娶媳妇,就凭他自己的本事,靠人不如靠己,培养他自立自强远比给他丰衣足食更重要。

见她坚持,父母最终依了她的,嫂子和姐夫也都明显松了一口气,哥哥和姐姐也很开心。

现在的郑艳,不再茫然失措,自己一个人基本可以应付生活中的一切兵荒马乱。

郑信和郑慧也会隔三差五打电话问候一下,她总是笑着回复:没关系,我能行。

如果有可能,她不会拒绝爱情,她相信,自信,自立,自强,自我的她,总有一天会重新觅得良人。

在这之前,这段路,只能靠她一个人走。

她渐渐明白,她一个人也能开出花来,芬芳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