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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李依函
1
“2021年12月15日，一租客在房间发现数个针孔摄像头，继而愤怒报警，警方在房东处查获大量偷拍视频，从而竟顺藤摸瓜发现令人惊恐的一幕……”
电视里，主持人一如既往地播报着新闻，关和掀开眼皮淡淡一瞥，便将注意力重新转回到锅里的泡面上。
三个月前，关和结束了多年的在外打工生活，选择回到自己如今所处的家乡小城，父母对此很是反对。为了避免和父母无休止的争吵，他只得搬出来，在这个不足20平米的小屋里独自生活。
关和刚将面碗放到桌子上，门外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拍打敲门声。
开门后，几名便衣警察堵住关和的去路：“你好，警察！现在怀疑你与一桩案件有关，请和我们走一趟协助调查。”
“好的，等我先去换个衣服。”关和神情没有丝毫波动，语气平静的让警察有些惊讶。
离开前，关和转头看了看挂在客厅里的一幅千块拼图。那是他带回这边为数不多的物件之一，上面是由金红色块汇聚成的大昭寺，明亮的让人向往。
2. 审讯室
“有居民报案，说在自己租住的出租房里发现了数个摄像头。xxx路xxx号楼xx室，这个地址你熟悉吗？”
“熟悉，我前女友以前住那，不过她已经失踪很久了，你们警局应该有案底的。至于你们说的什么摄像头，我不知道。”关和冷漠地回答道。
“我们顺着摄像头这条线，在房东张某那查获了大量的偷拍视频。而在偷拍视频里，你猜我们看到了什么？”
“不知道。”关和脑中闪过一个画面，但还是冷冷地回答道。
“你与那名叫闻越的男子，合伙杀害你前女友的全过程，视频都记录下来了。房东已经交代了，他早就看到了这段视频，但由于报警会暴露自己安装针孔摄像头一事，没有声张。”对面警察的语气中满是冷意。
关和低着头不发一言，此时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刚刚电视里播放的新闻居然和他有关。
“画面里的男人我们已经找到，他交代了许多内容，包括你们录下视频对他进行威胁的事，那段视频如今在哪？”
“警官，严格地讲，人不是我们杀的。而所谓的威胁视频，也只是那个人的谎言而已。”关和此时终于抬起头，眼神空洞地看着对面警察。
“你的意思是没有视频？”
“没有。”
盘问了半天，关和一直咬定没有视频这件事不松口，最后更是任凭怎么问都不发一言。气得警察甩门而去，暂时只留关和一人坐在审讯室里。
此时，关和终于也暂且放松心神，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回忆起那晚的情形。
3. 三个月前
夏季夜晚，火锅店内人声鼎沸，木桌洗刷不掉的油腻，几只苍蝇在周围盘旋，不时地落下又被惊扰得飞起。
店内角落的一桌，关和与闻越面对面坐着埋头苦吃，两人的额头上都已经布了一层薄汗，桌上摆着几瓶开了封的啤酒，盘中的菜肉少了大半，看样子这顿饭已经快要接近尾声。
“东西都收拾好了吗？”闻越将杯中剩的一口酒喝完又给自己倒满。
“恩，差不多了，房东说明天上午来收钥匙。”关和低声答了一句，伸出筷子将碗里的鱼丸吃掉。
“8年，在这里生活了8年，最后连个屁都没攒下还是这么灰溜溜地走了。”狠狠地自嘲一句，闻越这次将满满一杯酒一饮而尽。
相较于自己这个正在悲愤中的老友，关和倒是冷静得多，掀了掀眼皮看对方从嘴角滑下的酒液顺着脖子在皮肤上划出一道水痕，又重新将视线放回锅中，过程中始终沉默着。只是紧紧攥着筷子的手，透露出其实他内心里倒是没有面上表现出的这般平静。
两人是大学室友，4年后毕业又同样留在这座繁华的让人眩晕的城市工作，最后合租了房子又相伴着住了4年。
明天租约到期，他们又要一同拎着行李从这座城市滚蛋，各自回到老家开始接下来的人生。
“你说，我这6年有什么对不起她的？”闻越喝到激动的大嗓门将关和的思绪唤回，火锅店内的嘈杂与闷热重新扑面而来。
闻越说话的语调似哭又似笑，脸色不知是因为气愤还是四周的热度涨得通红：“老子全心全意对她好了6年，从大学开始就把她当祖宗似的供着，连毕业论文都是我帮她写的，眼看也要结婚了，你说她特么为什么还劈腿啊？那个男的岁数都能当她爸了，平时我好说歹说才让碰一下的人，竟然就在那老男人那儿叫的那么浪。”
“因为对方在这座城市里有房有车有户口。”关和在心里回答道。
闻越的女友老家和闻越是一个地方，她的身材长相都算不错，所以两人相处时女友经常性地甩小性子，闻越也心甘情愿地受着。
一个月前，女友在电话那头称，来姨妈不想出门，拒了和闻越早就说好的约会。挂了电话后，闻越脸色不是很好。在关和的劝说下，他带着一大包红糖姜茶去女友住处送温暖。
结果刚踏进女友家门就目睹了一个不输给香艳小电影的场景。电话中有气无力的自家女友，如今从状似十分享受的声音中听来倒是精神不错，见到他后的尖叫声更是响彻云霄。
一场鸡飞狗跳后，闻越带着脸上的抓痕、手上挥拳揍人后的伤口和笼罩在头顶挥散不去的绿云回了他和关和的出租屋。
闻越毕业后是主张回老家找份工作安稳过日子的，因女友才选择留在大城市，拮据地过没房没车没存款的日子。结果如今他连自己什么时候被绿的都不知道。
这时服务员将刚刚点的啤酒放在桌上，‘砰’‘砰’两声利落地将瓶盖起开，酒瓶的开口处冒着缕缕白烟，瓶身上水珠滚落，握在手中的冰凉感觉让人猛地清醒一些。
“你那个经理也是个混蛋，要我说你临走前就该再狠狠揍他一顿。”因为喝了酒的缘故，闻越断断续续抱怨完自己这边的破事，嘴里仍闲不住于是开始将对面关和的事也放到饭桌上数落。
关和伸筷子在火锅中又捞了一轮，刚刚下进去的最后一点肉煮好了，锅里还有些沾满了红油的青菜和金针菇，被筷子勾住的时候纠缠在一起难以分开，于是就都被他夹到碗里一口吃了。
“那么多创意策划都是你的想法，那个王八蛋可倒好每次都找各种理由把它们据为己有，你就是脾气太好一直忍着他，要是我早就翻脸不干了。”闻越边说边摇头，嗓门也越来越大，右手握着筷子在空中愤怒地抡了一拳，几点油性因此飞溅到桌上。
感受到四周投来的目光，关和有些尴尬无奈地抬手推了推眼镜，轻咳两声示意对方小声一些。
“怕什么！”闻越喝了酒毫无眼色可言，见状反而气焰愈发高涨得一拍桌子，“明天就走了，要我说真就今晚，把他套个麻袋狠狠打一顿出气。”
关和无奈地笑笑，这种话也就在酒桌上说说，说出来气也就消了一半。他下意识再次推了推眼镜，衬衫衣袖滑下一截露出贴着创口贴的手臂，创口贴看起来还很新。
火锅内红油仍旧翻滚着，桌上还有些菜，服务员拎着大水壶过来加了一次汤。
“兄弟，我真不甘心。”闻越笑中带着苦涩，“马上奔三了，手里也没什么钱。当初为了留在这儿和家人大吵一架，如今还要灰头土脸的回去，估计周围那些亲戚背地里又要说闲话，看我家的笑话。”
“都一样，你家里起码早就给你买了房，不像我回去了还要靠自己一点点从头打拼。”关和用自己更悲惨的事实劝慰对方。
听到对方这样说，闻越的脸色倒是好了一些，顺手用筷子在火锅中一捞一拎，红油卷着煮蔫的青菜顺着木筷滑回锅里溅出油花点点。
“几点了？”闻越突然大着舌头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快九点，差不多了。”关和看了眼手机平静回答。“保险起见，还是再等等。”
“行吧。”
两人关于这个话题的对话就到此为止，啤酒倒入酒杯，白色泡沫不受控地溢出流到桌子上和之前的油花汇合在一起。
4.
又过了许久，两人终于离开了火锅店，来到这条小吃街不远处的一栋居民楼中。
上楼，开门，进屋。
关和与闻越带着满身的火锅味和浓重酒气，看着眼前的景象露出果然如此的冷漠神色。
屋内，一个女人倒在地上已经没了呼吸，屋中间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正满目惊恐地看着他们。
男人面前不远处是一张普通的椅子，椅子上有一把小刀。
闻越蹲在女人面前良久还是抬手为对方合上双眼。关和则是走到男人面前顺手将那把对方即便拼尽全力也没能得到的小刀拿起在手里随意把玩。
地上的男人绝望又狼狈不堪地蹬着腿后爬几步，拼命摇头摆手示意对方不要杀他。
关和丝毫没有理会对方的意思，转身走到一旁，伸手将一台一直在暗处录像中的相机拿起，低头确认起里面的内容。
见状原本瘫在地上死猪一样的男人瞳孔骤然紧缩，喉咙里传出阵阵绝望又愤怒的呜咽。
相机内的视频中，年轻女人和中年男人正像两条濒死前的虫，在地板上不停蠕动挣扎。
他们被绑的方式十分巧妙，两人各自被牢牢捆住双脚，双手却是自由的，两只脖子被同一条绳子牢牢绑住光凭手是解不开的。
绳子中间被绕在一根特意牢牢固定在墙边的金属柱上，上下两端被卡死，除非绳断否则无法分开。
在此情况下，两人只要一人向前就要有一人因为绳子的拉扯而后退。
前方摆着一把椅子，上面放着一把能够割断绳子的小刀。椅子摆放的位置也十分巧妙，只有一个人获得全部绳子长度的支撑并且伸长手使劲向前挣扎着才有可能拿到小刀得救。
只是如果这样的话，另外一人就会被死死卡在墙上，因脖子上的绳子被勒紧而面临死亡的危险。
两人的嘴也被牢牢堵住，此时为了自己能够活命正一起拼命向前使劲，不想因为对方而牺牲自己。
毕竟关和和闻越临走时说过，在他们回来之前谁能够到小刀逃走就可以放过那人一马，但是如果等他们回来还没能逃走，那这把刀将会是终结他们生命的工具。
那名年轻女人自然是闻越那位劈腿的前女友，而那位已然发福的中年男子则是关和的上司，同时也是女人劈腿的对象。
原来闻越的前女友在关和的公司做前台，一来二去便和无良上司勾搭到了一起。
只是关和与闻越直到今天动手将人绑来后才发现这个事实而已。
面对生死，两人全然没有了所谓的矜持体面，心里想的都是不顾对方死活向前去抢夺那把能解救自己的小刀。
可是体力上的悬殊差距最终还是让男人占了上风。不顾身后女人被死死卡在墙上时从喉咙深处挤出的闷声哀嚎，男人一手拽着脖子处的绳子给自己留出呼吸空间一手拼了命向前伸出。
他只差一点，只差一点就能拿到刀和逃生的希望了。
女人不知何时已经没了声响，男人的指尖也堪堪碰到了那把折叠刀的刀身。
挣扎了许久，他浑身力气也已所剩无几，只是强烈的求生欲让他仍在坚持。
而就在这时，门口细碎的开门声突然响起，稀松平常的钥匙与门之间的碰撞声，此时听在他耳中，恐怕像是带来绝望的死亡音符。
再之后，便是他们二人进门后的场景。
关和关掉相机，随手抽出SD卡放进兜里，接着满脸冷漠地看着正瘫倒在地上的男人。
“我不会杀你，那是严重违法的。”他说话的语气十分平静，“但是这份录像我会一直握在手里，你今后的人生，由我来掌握。记住，今天是你拥有自由的最后一天，不过还要恭喜你，毕竟你活下来了。”说着他淡淡地瞥了墙边的女人一眼，“接下来，你要做的就是将这一切毫无痕迹的处理掉，你能做到的吧？”
此时闻越已经将原本牢牢堵住对方嘴巴的胶带割开，取出里面的毛巾，起身抬腿粗暴地踢了踢对方。
男人十分费力才再重新将嘴合拢，面如死灰地瘫坐在地上，颤抖着抬头看了看正居高临下冷漠俯视自己的关和，呼吸愈发急促。
“是的，我能做到。”半晌后，他喃喃自语般出声，用这句话献出了他今后的人生。
因为关和手里的视频，那件事的善后工作被他的前任上司做的很好，闻越的女友直至今日还只是被定义为失踪，毕竟找不到尸体，便没办法以谋杀展开调查。
至于那份视频……
门外脚步声响起，关和的回忆也到这里结束。
5.
“你那名叫做闻越的同伙可都说了。”警察再次回来，这次他似乎从闻越那里得到了不少情报，脸上带着势在必得的神色。
“当时是他因为女朋友劈腿而心生怨怼，于是强行拉着你入伙。事后因为心里越想越害怕，于是选择将视频交给了你，之后你们之间渐渐断了联系。那也就是说视频是确实存在的，而且就在你这里！现在说出实情，你只是从犯，如果再拒不配合，对你可没什么好处。”
“他是这么说的？”闻言，关和终于抬头，眼中蕴藏着令人读不懂的情绪。
“不错。”
“那他还真是个傻子。”轻笑一声，关和低头，再次不发一言。
许久之后，他被从审讯室带出来到走廊。
“关和！”突然，一声呼喊让始终保持可怕冷静的关和神色一动。
对面，站着几个月未见的闻越，两人站在走廊的两端，似乎都从对方眼中读出了些什么。
“闻越，好久不见。”突然，关和率先开口，同时嘴角微微扬起，露出久违的一个微笑。
“好久不见，下次再一起好好吃顿火锅吧，我请客。”闻越的语气中带着笑意，两行泪在此时顺着脸颊流下。
“好，下次一定好好吃一顿火锅。”
两人身后的警察此时各自伸手，将两人朝着两个方向带走。
“等一下。”关和突然开口，“我有事要交代。”
回到审讯室，重新看到了那名刚刚被自己气得不轻的警察，关和深吸口气，终于开口道：“视频确实存在，但我要澄清一下，不是他强行拉着我入伙，相反的，其实是我选择了他。”
6.
“当初我对上司积怨已久，一直想找个机会给他点教训，结果正巧发现他与闻越的女友有染。于是我找好时机，让闻越去他女友的住处撞破那两人的丑事。事后，本就容易冲动的闻越果然被刺激到，加上我言语间的暗示，他顺利成章地主动提出要给那两人点教训。”
“所以整件事的主谋其实是我。至于视频……”关和说到这里，眼神中终于透出星点神采。
“挂在我家客厅的那幅拼图。上面画的是我最向往的地方，也是在我心里最纯净神圣的地方。”
“只是做出那件事后，我想，也许自己再没有资格去往那里了。于是我将存有视频的SD卡粘在了那副拼图后面，好时刻提醒自己这一点。你们去把它拿下来吧，也许这样，将来我还有机会能去那里看看。”
只有身体力行地赎罪后，才有资格去获得心灵的洗涤和救赎。这个念头是关和如今最真实的感受。
闻越是他最好的，也是唯一的朋友，利用了他，其实是关和心中最煎熬的事，也许只有说出实话后，他才能挺起胸膛重新面对对方。
刚刚和闻越对视的那一眼，让他改变原本的主意，选择用赎罪的方式结束这噩梦般的一切，也是选择放过自己。
无视对面警察忙碌起来的身影，关和安静地想着，什么时候才能再舒心地吃一顿火锅呢？
真让人期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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