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前天,大龙打电话说,他准备租一辆房车,带上父母,用半年时间,把父母想去的所有地方,都转一遍。

大龙跟我一样,都是农村出来的。

四个月前,他母亲被检查出了癌症。

“快十年了吧?我带我母亲去过一次北京天安门,转的时候,我给她拍了几张照片,我母亲就一直把那几张照片当做宝贝,总放在最显眼的位置。”大龙伤感地说道。

听到这句话,我的眼泪差点流出来。

2,

我父亲临终前,说出的遗憾之一,就是没有去过天安门,没有看过天安门前的毛主席像。

父亲勤俭节约一辈子,从来不忍心给我们子女多添加一点点压力。

我一个人独来独往惯了,总觉得只要每月给他们生活费,就算得上孝顺了。

毕业参加第一份工作时,月收入1500元左右,我每月领到工资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先给他们汇款500元。

后来,收入高了后,每月给他们3000元到5000元不等,我还经常拿这个跟朋友们吹牛,觉得自己人品很好,很孝顺。

到了2012年,家人逼着我买房,我说我钱都花光了,只有两万块,拿什么买房?

父亲说你买吧,我这有十万块。

我难以置信,“你哪来的这么多钱?”

“都是你给我们的啊!我跟你妈花不了那么多,一点存起来,就存了十万了。”父亲笑着说道。

那一刻,我心里百感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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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借给了我十万,妹妹借给我四万,表姐也还给了我七万,就这样凑够了首付款,买了我的第一套房子,每月还要还贷款三千多。

父亲从那之后,有两三年,压力都很大。

但他更怕我压力大,尽可能地缩减开支,几乎没有向我提过什么要求。

我用了两年的努力,把外债还清了,父亲才松了口气。

因为他心里一直放着儿女,不愿意因为他自己,给我们任何额外的负担,所以他从来没有提过,想去哪里旅游的话。

我呢,也习惯了回家跟他说说话,下下棋,开开玩笑,只带他去南阳市内的景区转过,带他到郑州生活过一年多,从没想过带他去北京、上海、广州、深圳这样的大城市转转。

我更没有问过他:爹,你最想去看的地方,是哪儿?我带你去转转。

直到他第二次动手术,不能吃,不能喝,不能离开吊瓶的时候,他才说出了他的这个遗憾。

如此小小的愿望,如此简单的愿望,如此纯朴的愿望,他活了一辈子,他没有敢跟儿子说过,他的儿子也没有想着去问问他这个问题。

我可怜、可敬的父亲,他活得那样辛苦,却把自己放得如此卑微!!

这也成为我很大的一个心结:我真的太自私了!我自己在三十一岁前,把中国我想去的所有地方,都转完了,为什么就没有想过,带上父母去转转呢?

为什么就没有问问,父亲他最想去的地方,是哪儿呢?

所有的自以为是的孝顺,在这个最简单的愿望面前,都成了笑话。

3,

但我必须原谅自己啊!

就如父亲虽然是个很伟大的农民,但他也有很多不完美,甚至于他逼得我差点自杀,我还如此爱他一样,我这个儿子也有许多不完美,但我也必须爱我自己。

他不擅长如何与他的儿子沟通,我原谅了他。

我不擅长如何与我的父亲沟通,我也要原谅自己。

不管他是让我骑大马也好,让我枕着他的胳膊睡觉也好,还是他打我、骂我也好,他都是真心爱我的,这就足够了。

不管是我知道给他生活费、陪他下棋也好,还是我没有想到去问他最想去哪里玩也好,我都是真心爱他的,所以,原谅自己吧。

父亲走了,母亲需要我好好活着,一半是因为她真爱我这个儿子,一半是因为她还需要我赡养。

父亲走了,儿子还需要我陪着他成长,还需要我赚钱抚养,还需要我来让他骑大马、玩小袋鼠的游戏。

父亲走了,太太还需要我陪着她成长,还需要我陪着她白头到老。

父亲走了,我亏掉的合伙人的钱,曾经辜负过的那些朋友,都还需要我拿出一份担当。

我有太多理由,太多责任,都要求我站起来,活下去,走出那段令人窒息的、抑郁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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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四个月前,大龙准备带她母亲去做全面检查的时候,找我起了一卦。

我用他说的“阿满”二字,得出“艮上巽下,动在二爻”的推断。

艮为土,巽为木,木能克土,小凶。

动在二爻,则用为木,体为土,此为用克体,再凶。

我心中黯然,立刻百度了一下:“蛊卦,元亨,利涉大川。先甲三日,后甲三日。”

蛊,是指器皿中的食物因腐败而生虫,为半凶半吉之卦。

第二爻爻辞:干母之蛊,不可贞。

《象》中解释说,“救治母辈所造成的弊病,要刚柔适中”,既要顺应,又要匡救,不可偏颇,不可固执专断。

我想了想,就给大龙回了个电话,跟他闲聊,说了我在照顾我父亲的时候,因为太过悲伤,忽略了太太和儿子,忽略了母亲和姐姐、妹妹,让母亲心梗发作,跟父亲双双住院,也让姐姐吐血一次(这里是真正的吐血,没有一点点夸张),我自己也抑郁了好久,吃了两年中药。

我讲这些的时候,大龙一直在沉默。

他是很聪明的人,我就把那句“救治母辈所造成的弊病,要刚柔适中”,既要顺应,又要匡救,不可偏颇,不可固执专断。”的话,截了个图,发给了他。

一天或者两天后,我忘了,他给我回了个电话:他母亲检查出了癌症。

“你儿子多大了?”我立刻转移他的注意力。

“三岁多了。”他沉沉地答我。

“照顾好母亲的同时,照顾好自己,多想想其他家人,都需要你。”在挂断电话的时候,我再次嘱咐他。

5,

2021年9月28日,王总到广州找我,我们在天德街的谭鸭血,吃了个火锅。

我把我们聚餐的照片,发给了大龙。

大龙闲聊了两句,给我发来了一张照片:是他的手臂,上面出满了红斑。

“这两个月,压力太大了。身上到处都是湿疹还是啥的,用什么药都不管用,全身痒。”他说道。

“我以前的事,你想想。自己焦虑,压抑,结果搞垮了自己,才是一家人的雪上加霜。”我说道。

他没有回复,开始沉默。

“你去翁医生那里,不要说过两天再去的话,明天就去。”我又劝他。

“明天下午就去翁医生那里了。”他答道。

第二天。

“他说你的情况怎么样?免疫力下降吧?”

“我感觉首先是心理影响后,导致免疫力下降,让湿气入侵了。”我吃了两年多的中药,郑州的、许昌的、临沂的知名中医,我拜访了不少,跟他们交流的多了,也多少懂了一点常识。

“气邪侵入。”他回复了哭笑不得的表情包,“跟焦虑肯定有关的。”

中年人的许多病痛,都跟情绪和心理有关。

“你自己儿女双全,都还年幼,更需要你健康乐观,积极向上。”我说道。

“对的。”他回了两个字。

“对老人的病,治疗时尽力,但感情上还是要超脱一点,不能太悲痛,因为悲痛也没用。尽人事之后,其他都是天命,不是你我能左右的。”我继续劝他。

他不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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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然后,就有了前天他打来的这个电话。

“公司的事情,能放下吗?你去转半年,影响大吗?”我问他。

“少赚的钱,以后还有机会赚,妈就这一个。”他说。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比我做得好。大龙,你很牛逼!”我真诚地肯定他。

大龙靠着自己的一点点打拼,从农村走到了上海,妹妹和弟弟买房子的时候,他几十万、上百万的支援,还不忘说一句宽慰人心的话,“能还了就慢慢还我,还不了也别有心理压力,当我送你的了。”

“你觉得,这样做,对吗?”他有点哽咽。

“很好的,蛊卦说,‘利涉大川’,说不定你带着他们转个半年,把你妈想去的地方,都转遍了,奇迹就出现了呢?”我说。

“奇迹?”他咬了咬这两个字。

“嗯,奇迹,也许转一圈,你母亲就彻底康复了呢?”我说道。

后记:

这几天,很多朋友留言,说自己遇到了各种令人绝望的事情,希望我能讲讲怎么走出来。

有一对夫妻,因为教育问题,导致了儿子自杀,他们活在无尽的懊悔和自责之中,他的朋友给我留言说:老师,你能提前一两个月写出某某文章,该有多好啊,就等于挽救了一个家庭了!

看到这条留言,我难过了好久,觉得自己过去太懒,没有足够坚定的意愿去持续输出有价值的内容,但我还是要原谅我自己。

我想对这对夫妻说,如果你们现在在看我的文章,请你们相信,若你儿子在天有灵,一定是希望你们能过得好一点的,过得开心一点的,过得积极向上一点的。

为什么呢?因为你们可能骂了他是废物,骂了他是不可救药的坏孩子,甚至骂他说你们后悔生了他这样的孩子,他就当真了,他以为他是你们活着的包袱,他以为他是你们活着的累赘,他以为你们并不爱他,所以他用结束自己生命的方式,来给你们减轻负担,来表达他(她)对你们的最单纯的爱。

我父亲去世之后,我能从抑郁和悲伤中走出来的一个原因,是因为我找到了一条救赎之道,找到了一条能让我父亲在下一个轮回(如果有的话)过得更好的、也能让我自己赎罪的道路:我在庙前许愿,以后日行一善,多积阴德,然后将这些积累到的福报,全部回向、赠送给我的父亲,让他在下一个轮回(如果有的话),能够活得越来越好……

也许,人死之后,什么都没有了,那我们伤心、自责,有什么用呢?

也许,人死之后,真的有下一个轮回呢?如果你对某位去世的亲人有愧,那就用你的余生,尽可能多地做点好事吧!

善待你身边的人和事,一点一滴地积累起越来越多的福报,再转赠给你去世的亲人,是不是更好呢?

想起他们的时候,默默祝福三声,然后想办法谅解自己,去做一些更有价值的事情,是不是更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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