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节选自《致命爱人:我爱你,所以还是毁了你吧》,作者:香无,有删减,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图片源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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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尸体】

接到报案那天的深夜还差两分钟到零点。我已洗漱完毕了,正准备睡觉。电话铃响得很突兀,老婆在床上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睁眼看着我,手机上的日历停在 3 月 18 日。

“工作。”

我听她这样说,她嘟囔了句什么,转身又睡了下去。我走到客厅,接起电话。栗子的声音在那头打着哆嗦。

“头儿,接到匿名电话,这里发现了一具女尸,快来吧。”

“在哪儿?”

“东郊公园,你快来……”

说罢,那头远远传来一声干呕,信号断了,我半晌没过回神。栗子也算跟了我五年了,没想到还能碰上让他当场吐出来的案子。

我抓了衣服,老婆出门,揉着眼睛看我说,今天微博上沸沸扬扬的,好多人都被迷药攻击了,陷入了短暂晕厥,你要小心。

我看着她的模样只想发笑,安抚她回去睡下,开了门,一头扎进了这茫茫的夜色。

我从未想过的是,那尸体不仅让栗子吐了,我自己看到时,也吐了。

从衣着看,那是个女人,不高的个子,大概在一米六左右,长发,穿着高领的毛衣,悬挂在晾衣杆上。一晃,一晃,给整间屋子带来极度腐败的臭味。

屋子里开着三十度的空调,和着那股臭味,刚一进去就让人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我扶着墙,半晌才止住了胃里的翻腾。刚子走过来,递给我一份初验报告。

这个专业法医是现场唯一一个脸色未变的家伙。

“因为现场开着热风,尸体高度腐坏,我暂时无法鉴定她的死亡时间。初步看来,死者年龄在 25 至 30 岁之间,女性,中国籍,死亡原因为颈骨断裂引起的窒息——”他看了我一眼,将报告翻了一遍,“简而言之,被勒死的。”

“因为勒痕方向不一样?”

“不,因为表情不一样,”刚子对我的问题翻了个白眼,“当然是因为方向不一样,不然呢?”

我苦笑一下,从这家伙身边绕开。解剖学是我的弱点,少掺和为妙。我走到屋外,把烟递给脸色惨白,蹲在车边发愣的栗子。

“这么惨?”

栗子抬头看我,哆嗦着手点烟。

“太恶心了,我刚过去,就有一块皮直接掉在我手上……”说着,他就像再现了那场景一般哆嗦了下,摇摇头。

就着他的火光,我与他一同吹了会儿凉风后,栗子终于站了起来。

“报案人找到没?”

“没有,他用了变声器,信号是从公共电话亭发出来了,周围没有监控,我们查不到。另外,刚才我询问了邻居,这屋子是刚才租出去的,他们也不知道到底住的是什么人,家里搜了一遍,没找到什么能够证明身份的材料。我们已经在联系房东了,估计天亮能有个结果——”

“不用去问了,死的是 Chris,当红的少女明星。”

刚子打断栗子的话,扯着自己的橡胶手套从屋子里走了出来。瞧见我俩一脸惊诧,刚子明显不耐烦了。

“苏米拉组合,就是最近闹解约闹得挺厉害的唱歌组合,四个女孩儿,之前还有一个被重度烧伤?”

他试着给我和栗子提供线索,可我们还是茫然地盯着他摇头。刚子怒了。

“就是我手机屏幕上这几个字!”

刚子几乎把手机怼在了我俩脸上。栗子的惊讶很快转为一种怪异的微笑,他赶紧别过脸去。我稍好,忍住了笑意,严肃地皱起眉。

“就是你每天耳机里听的那个少女组合?”

“是!”刚子把手机收回去,脸上恢复了冷漠的表情,并不以为我的态度为忤地继续说道,“死者是他们的队长,英文名 Chris,中文名是韩恬。”

“好,去查韩恬的人际关系,还有最近三个月来和她结怨的人——”

“我建议你们从组合的另一个成员查起比较好,”刚子再次打断我,“毕竟出了那么大的事,换我也会想弄死她。”

栗子很快为我找来了韩恬生前的一些重要资料。

她是国内迅速蹿红组合苏米拉的队长,队里一共有四个成员,官方平均年纪在 20 岁出头。这个组合从出道开始就备受争议,有人质疑她们的歌艺,有人质疑她们的年龄,还有人质疑团内的关系。

这种争议在另一名成员吴慧的毁容事件后被炒上了新的高度。吴慧因为队内资源分配不匀的问题,一直跟韩恬不和,两人多次被发现在公众场合大声争吵。之后吴慧不知用什么手段抢走了本该韩恬出演的女一号。结果在杀青片场,道具提前爆炸毁了吴慧的左脸,现在人还深度昏迷地躺在医院的重症监护室里。

这事儿被媒体炒得沸沸扬扬,吴慧的家人闹上法庭,各种阴谋论喧嚣尘上,其中最热的一条集中于片场本不该出现的一根香烟上。众所周知的是,吴慧和当时的男演员都不抽烟,而韩恬却经常被狗仔偷拍到抽烟的画面。

警方也曾分出警力认真调查过这件事情,可查来查去没个结果。所以尽管歌迷和家人闹得厉害,吴慧的案子还是被定义为意外。

现在随着韩恬的单飞,组合中另外两个姑娘虽然继续着苏米拉,人气却大不如前。

而刚子之所以让我把重点放在吴慧身上,除了这起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故外,还有另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他在将韩恬的尸体装袋之后转头看着我说,她的左脸被人划了一刀,而吴慧被毁掉的就是左脸。凶手根本不想掩饰这起谋杀事件,相反的,他似乎更希望警方能将两起案子联系在一起。这种安排就显得十分刻意了。

刚子检查韩恬的尸体时嘟嘟囔囔着说了一句:“这口子也忒大了,多大仇,人死了还要把脸上的皮都给掀掉。”

无论如何,我决定先去会会这个吴慧。

【吴慧哥】

就在我抵达吴慧所住的医院时,鉴定科传来消息,根据尸体腐坏程度来看,韩恬死于三天前。但因为周围开着空调,时间估计要再往后调一天,估计有两天多。

我让栗子全力搜索证据,接着关了手机,进了吴慧的房间。挂在墙面的电视里正循环播着记者们不知从哪挖来的关于韩恬死亡的一手特讯,时间地点和我们的最新报告一模一样。韩恬的出租屋外堵满了摄像头,显然吴慧的家人已经知道韩恬出事了。

吴慧躺在床上,插着管子维持生命。她的左脸包着极厚的纱布,上面隐隐渗着血迹,安静得没有任何生命迹象。

愿意和我说话的,是吴慧的哥哥。他拉着我站在医院门口,点了支烟,只抽了两口,又赶紧丢了。

“我妹那样子您也看到了,不敢抽,怕影响他。”

他叹了口气,苦笑起来。

“您看,现在家里这么乱,您还来问韩恬的事,我父母心里该怎么想。”

“你呢,你怎么想的?”

“韩恬——和我妹妹不和,大家都是知道的。不过警方说了我妹妹的事是意外,我觉得也差不了多少。”

“你不觉得是韩恬做的吗?”

“她……”哥哥顿了顿,摇头,“她那性子,每天除了吃喝玩乐,也没啥别的追求,不至于。”

我挑眉。吴慧哥的语气有些奇怪。

“你和韩恬之前认识?”

他一顿,肩膀明显紧了下,接着又松开。

“认识——我也不瞒你,我、韩恬还有小慧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不止吧?”我笑了笑,“说句话您别介意,提起韩恬的时候您环住了胳膊,这是个明显的防备姿态。我想问问,您和韩恬,除了青梅竹马一起长大,还有什么关系?”

吴慧哥看着我,片刻后,他轻轻开口道。

“我和小恬以前在一起过,后来分开了。”

“为什么分开?”

“这和这件事情无关吧?”

吴慧哥似乎被我的话激怒了,我耸耸肩。

“现在暂时没有,但我可以了解一下。”

“我和她在小慧出事后就断了联系,要问你也应该去问问她现在的男朋友!”

“韩恬有男朋友?”

“有,是个过气的魔术师,叫王松。”

吴慧哥说到王松时冷笑了一声,我递给他一支烟,他盯着看了会儿,摇头说自己戒了,又退回来。我自己点上,抽了一口后继续问他。

“例行调查一下,3 月 16 日你在哪里?”

“病房,我妹那天换药,我全天都在。”

“有人可以作证吗?”

“她的主治医生都可以作证。”

暂时没有别的问题,我给了他一个电话说保持联系,他转身往回去,背影十分沉默。

等吴慧哥走远了,我悄悄将地上那半支烟捡起来,在心里深深地思考着这个男人的嫌疑。

【王松】

我将吴慧哥抽过的烟带回局里,请刚子帮忙化验,同时栗子那边传来消息,王松找到了,吴慧哥的不在场证明也得到了医生们的证实。

现在的嫌疑转到了王松身上,他是个比吴慧哥英俊许多的男人,清瘦,干净。他坐在询问室里,双手自然地放在膝盖上,态度十分随和。栗子陪在我身边透过窗户看着那人,不由自主开口。

“这人不能是凶手吧……”

我忽略了他的话,推门进屋。王松微微端正了下身子,对我点头。我看了眼他跟前的杯子,三个小时了,他一口水也没碰过。

“抱歉,来晚了。”

“没事,你们比较忙。”

王松笑着对我露出八颗牙齿,我盯着他,心里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

“韩恬和你是……”

“男女朋友,也是我的良师益友。”

王松收起笑容,悲伤的表情来得自然又真切。

“具体说说?”

“我和她认识的时间不长。我最近的事业发展有些受阻,她也不大顺利。可能因为这样,我和她惺惺相惜,自然而然就走在了一起……”王松顿了片刻,就像陷入美好的回忆般,嘴角挂起笑容,“和她一起的时光很美好,虽然只有半年,可却像走了一辈子那么久。”

“她去世了,你什么感觉?”

王松一愣,往前倾身,双手交叉放在下巴上,看着我。

“您最爱的人如果去世了,您是什么感觉?”

“我没有最爱的人,所以才想问问你这是什么滋味。”

我微笑着看他。他脸上的表情出现了片刻的迟疑,旋即又松开。

“您结婚了,”他瞥着我的戒指,“和太太感情不睦?”

“相亲认识,各取所需。”

话音落下时,我明显感觉到身边的栗子向我投来一个诧异的目光,压低了声音。

“头儿?”

王松歪歪脖子,接着开口。

“那您的父母……”

“双亲早逝。”

“兄弟姐妹?”

“孤儿院长大,无父无母无兄弟姐妹。所以,你能回答我的问题了吗?韩恬去世,你是什么感觉?”

我继续微笑着看他,栗子的头又转了回去,王松的神色有些动摇了。他往后靠在椅背上,双手环在胸前,面色凝固了。

“失去挚爱,生不如死。”

“如果是挚爱,为什么等我们通知你才得到消息?”

“我们俩有自己的空间,并不会每天黏在一起。”

“这都一个礼拜过去了,一个礼拜一条微信都没有?”

“一个礼拜?”王松皱眉,“我这些天专心准备着表演,确实没和恬恬联系——但总共也只有三天没见而已,怎么会是一个礼拜没见?”

这次换我有些诧异了。

“你最后一次见韩恬是多久?”

王松掏出手机看了看,递到我跟前。3 月 18 日,也就是韩恬的尸体被发现的那一天,王松的朋友圈发了一张自拍,他们两人牵着手坐在电影院里,韩恬垂着眼睛,只有侧脸对着镜头。他们的手里捏着票根,上面的某部惊险电影,是 3 月 18 日当天上映的。

而韩恬的尸检报告显示,3 月 18 日离她遇害,应该已经两天了。

我的背部倏然一阵惊悚。

【对不上的时间】

问题大了。根据尸检结果显示,韩恬的死亡应该是在 3 月 16 日左右,而 3月 18 日时她还与王松去看了电影。如此说来,首先吴慧哥的不在场证明被打破了,其次,韩恬的死亡时间出现了问题。

如果她是 3 月 18 日,和王松约会后才遇害的,尸体不可能出现那种程度的腐烂。如果她是 3 月 16 日遇害的,那么和王松约会的照片又是从何而来?

此时离我们发现韩恬的死亡,已过去了一个礼拜。我在办公室里敲桌子,栗子显然也发现了时间的错位,正紧锣密鼓地搜集着证据。

刚子坐在我对面的沙发上悠哉悠哉地喝茶,我抬眼看着他。

“这几个人里面,总有人说了谎。”

“这个几人也包括我吧?”刚子似笑非笑看着我,“尸体不会说谎,死亡时间可以肯定是在 3 月 16 日。那么剩下来的,吴慧她哥和王松,这两人总有一个有问题。”

我沉默了。栗子推门而入,同时他还带回了一个让我更难消化的消息——有人分别在 3 月 17 日和 3 月 18 日目击到了王松和韩恬,不止一个,还有监控录像为证。

他气喘吁吁地将收集回的视频证据导入电脑,刚子忍不住好奇,难得一见地挤过来,和我们俩一起盯着屏幕。

在第一段视频中,屏幕上的时间显示着 3 月 16 日,上午 11 时。

王松出现在镜头里,他的胳膊中夸张地公主抱着一个女人。虽然视频并没有声音,可从脸上看,王松笑得十分开怀。

第二段视频中,时间是 3 月 17 日下午两点。

王松和韩恬坐在监控器下,韩恬靠在他肩上,搂着王松的胳膊,王松一下一下顺着她的头发,两人一起坐了很长时间,之后王松背着韩恬离开了咖啡厅。

第三段视频,是 3 月 18 日的电影院,镜头一闪而过,不过确实是紧紧搂着韩恬的王松。

栗子同时给我们播放了目击者的音频,每个人言之凿凿,确实亲眼见了韩恬和王松。

刚子鲜有地攒起了眉头,办公室陷入一片静默。过了会儿他率先开口。

“我还是相信科学。我的分析告诉我,韩恬是 3 月 16 日遇害的。所以这些视频有没有可能作假?”

“不会,我已经请科技部的同事们反复查证了,每一段视频都是真实有效的,没有剪辑的痕迹。”

栗子皱着眉反驳。

“那里面人的真实性呢?毕竟韩恬一直戴着墨镜——”

“我们去问了,当天有人认出韩恬,想请她签名,被王松拒绝了。”

我和栗子面面相觑,一个本该死亡的人出现在了不可能出现的时间里,怎么想怎么荒谬。

刚子的电话适时响起,他低声接听说了两句后挂断,接着深吸了口气,严肃地看着我开口。

“队长,”他鲜有这样认真地叫我,“我觉得有必要好好查一下吴慧的哥哥了。”

“怎么回事?”

“刚才鉴定那边给我电话,那支烟上的证据显示,和在吴慧意外现场的烟头出自同一个人……”

惊喜太多总会变成惊吓。一时间,我们三人一同沉默了,某种可怕的猜测隐隐浮出水面,而最先戳穿这一切的,是我们中最冲动的栗子。

“队长——这是不是说明,其实害吴慧被毁容还陷入深度昏迷的人——其实是她自己的亲哥哥?”

刚子的脸色更阴沉了。我停了片刻,抬头吩咐栗子。

“把吴慧的哥哥带过来,我们有必要再问问他了。”

栗子唉了声转头就往外走,我赶紧叫住他。

“还有,王松那边不能放,继续盯着——他说自己在准备一个大型的魔术,查查他的老底和新魔术到底是什么。”

【接二连三】

吴慧的哥哥似乎已经预料到了一切,从他坐在询问室那一刻开始,我已看出他的颓势。

他和王松隔着一面墙坐在两个不同的房间里,越过墙壁,那两个房间流淌出某种截然不同的氛围——一个真切哀伤,而另一个,我却说不明白。

我先进了吴慧哥哥的房间。他抬头看我,头发像是几天没洗了似的黏在前额上。

我将烟头放在他跟前,他久久地凝视着那支烟,牙齿咬了再咬,渐渐地,眼睛红了。我一言不发地看着他,片刻后,吴慧哥哥崩溃了,他将头深深地埋在了胳膊里,双肩耸动着,我觉得他在啜泣。

“恬恬——不是坏人,我才是……”

房间安静极了,身边的摄像头开着,镜头倒映着他的模样。

“是我害了我妹妹……我干嘛要抽烟,我他妈,干嘛要抽烟……”

“韩恬知道吗?”

他一顿,抬起脸来一下又一下点头。他是真切地在哭着,声音里仿佛带着血。

“知道……就是因为知道,所以她故意让媒体拍下了她抽烟的镜头……她在保

护我,她一直在保护我……”

“那你们分手是为了什么?”

“是她提出来的,她不想我里外被夹着难受,她帮我背了锅,她是个好姑娘……”

“她说分手你就答应了?”

“我求过她啊,可她不愿意,她……她连我电话也不接了。”

“所以就算了?哪怕你心里知道她是为了帮你背锅,也就这么心安理得的过去?”

“我没有……”

我继续刺激着吴慧哥,“你挺懦弱的,”我微微仰着头看着他,“不仅让她为你背了锅,还为了隐藏这个秘密杀了她。”

“没有!我没有杀她!我永远不会伤害她!我,我永远不会!”

吴慧哥在听到我指控的那一瞬愤怒了,几乎跳起来掀了桌子,他的这个表现和隔壁的王松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是啊,我是很有嫌疑,但你们应该也证实了,3 月 16、17 和 18 三天,我都跟她在一起。如果她是 16 号遇难的,这个时间差该怎么解释呢?”

王松微笑着,那双蛇一样深邃的眼睛穿过他的发,紧紧盯着我。他说的不错,在栗子给我的资料中,他的不在场证明完美无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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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抿紧了嘴。王松的笑意中带着一缕得意。

他根本不怕我们去查,因为他早有准备。我几乎可以判断他就是那个人了,可为什么,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哪里出了问题呢?”

王松仿佛听到了我的心声,笑容更甚。吴慧哥说,在与他分开后,韩恬迅速和王松在一起了。据她说,他们俩都是失意人,彼此之间心意相通,自然就能走在一起。

我看过王松的履历,魔术师,在这行已经十五年了。从小学艺,少年成名,之后却因为魔术的陈旧和市场需求的降低而渐渐埋没了。

王松是个自视很高的人,他尝试了许多不同的新魔术,甚至触犯了一些不该触犯的规矩,造成了人身伤害事件,为此,他还被市魔术协会除了名。从此后,王松更加郁郁不得志,单干的他受众更小,表演的内容也更为猎奇,曾经屡次传出他伤人的事件,后来甚至被告上了法庭,败诉后,他的魔术师资格证被彻底剥夺了。就在大家快忘记他的时候,王松却突然神神秘秘地宣布自己在筹备一个大项目,等项目完成了,一定会技惊四座。可再往深了问,却没有人知道那个项目到底是什么。

我将他的履历表放在桌上,一字排开,王松只是看了一眼,表情一如平常。

“不如和我谈谈你的新项目……它叫什么名字?”

王松的眉心动了下,他舔了舔下唇,往前伏案。

“那是我最得意的魔术,也会成为名垂千古的作品,我给它取得名字叫——时间的缝隙。”

我的心紧了下,栗子几乎站起来了,我一把扯住他。王松在须臾间,又坐了回去,还翘起了二郎腿。

“您还能扣留我 40 个小时。所以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他的表情得意极了,他根本不怕让我们知道。吴慧的哥哥还在隔壁哭泣,怯懦又无助,那只是稀松平常的人性缺点。而王松,这个可怕的人利用的却是韩恬的善良与爱情。真正的恶是藏在骨子里的,是不受道德约束的,或者说——是没有道德的。

比如我眼前的这个人。

我止住蠢蠢欲动的栗子,收拾了材料和他一起从房间里出来。屋外的新鲜空气迎面而来,我深深呼吸了一口,吩咐栗子再沿途收集信息,务必找出一切可疑的破绽。

【不可能的可能】

华灯初上。我没回家,去了酒吧。刚子也在,通常这个时间只有我们俩。龙舌兰是个不错的选择,迅速消失的冰块能够麻痹味觉也麻痹神经。

刚子没有说话,刚才的一切他都看见了,此刻的他比我沮丧。

我盯着调酒师手上的动作,直到那块干冰消失,酒面蒸腾起雾气。刚子将酒一饮而下,扭头对我开口。

“你说韩恬知不知道他是这样的人?”

“大概无所谓吧——”我摇头,“王松是怎样的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能让吴慧的哥哥迅速死心,可能对韩恬来说这才是最重要的。”

刚子听了我的话,沉默地低着脑袋,片刻后,他忽然锤了一把桌子。

“我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希望自己鉴定出精确的死亡时间……”他忽然抬头,满怀希望地看着我,“声纹!通过声纹可以确定王松就是那个变声的报案人!”

“确定了又能怎么样?一个报案电话并不能定他的罪……”

酒面映出我的脸,我的脸在水里震动了下。屋外真热,酒中本该再过一阵子才散的雾此刻已经散尽了。

镜花水月……

我感叹着,接着忽然怔住了。

我想起监控里的画面,从头到尾我没见韩恬说过一句话。我的手哆嗦起来,心像烧了似的发热。我打电话给栗子,栗子对着笔记明确地告诉我,所有目击者都是和王松进行的对话。

我喜欢的书里说,排除了一切不可能,剩下的最不可能就是真相。

在确定了死亡时间的前提下出现了不可能出现的人,如果是这样……会不会就成了真的呢?

我被自己匪夷所思的想法惊住了,以至于撞翻了椅子也不自查。

我拉着刚子回到尸检室。韩恬冰冷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我摸出监控里截的照片丢给刚子。

“她的脸也被帽子捂的严严实实的!”我指着韩恬脸上那一道刀口对刚子开口道:“我们之前都以为这刀口是为了栽赃给吴慧哥才划下去的,你还记得吗,当时你嘟囔着说,为什么划这么深,还弄走了一块皮!”

“你的意思是……”

刚子挑眉,我抑制不住地持续颤抖着。

“刚子,要是王松不是为了栽赃,而是为了带走点什么东西呢?韩恬的死亡时间如果是准确的,那么有什么办法可以在防止尸体腐烂的前提下,把尸体带出去做不在场证明呢……”

许是我的想法太骇人听闻了,刚子怔怔地盯着我半晌,吐出一句:“干冰……”

接着他猛地瞪大了眼,从口袋里摸出胶皮手套戴上,拧着双剑眉冲到韩恬身边。

他拿了手术小刀,我偏过头,刀锋划过皮肤的脆响让我有些寒颤。

片刻后,刚子把手套摘了,丢在垃圾桶里,沉着脸和我擦肩过去,将一块极小的切片放在显微镜下。

栗子没我这么矫情,他两三步跑到刚子身后,探头去看,刚子避开他一些,撩眼看着我,声音沉得吓人。

“皮下组织也有色素沉着迹象……是我疏忽了。”

“啥?沉着了啥?你疏忽了啥?”

栗子咋呼起来,刚子白了他一眼,对着我继续开口。

“干冰挥发极快,如果想要保存尸体,那需要的干冰量也极大,而挥发时产生的极冷空气会迅速冻伤皮肤。尽管韩恬已经死了,可因为极低温的作用,她的皮肤还是不可避免地产生冻伤后的黑斑。这就是王松为什么要挖掉她皮肤的原因——”

“这些只是推测,并不能最后定那个混蛋的罪啊?”

“你听我说完。”

刚子按下毛躁的栗子,继续开口道。

“现在我们有两条路可走。首先栗子你得再去询问目击者们,看是否出现了短暂的头晕或者胸闷现象。干冰升华了是二氧化氮,过量释放会叫人产生窒息。这也是为什么王松总会选择一个固定的座位坐下的原因,他需要休息。”

紧接着,刚子转头看着我。

“队长,你得想办法检查王松。他和韩恬有近距离接触,身上不可能不被干冰冻伤。咱们从视频里看,他的胳膊一直裸露在外面,可这些天升温了,他却一直穿着长袖衬衣。可见他的手臂上有不想叫我们看见的东西。你得想办法验证一下。”

我和栗子领了刚子给的任务,赶紧分头行事。很快,栗子在经过一整天的搜索外加熬夜整理后,给我们带回了好消息。他在重新走访了目击者们后,发

现几乎每一个近距离和王松接触过的人,那些天都不同程度出现了胸闷、恶心或者晕眩的症状。

服务生们还十分诧异于栗子的问题,甚至有人以为是城里兴起了怪病,有些自危,极尽可能地把自己的症状描述出来。

栗子将症状带给刚子检查,刚子断定他们产生的,都是短时间内因二氧化碳吸入过量而引起的不应症。随着韩恬和王松的离去,每个人的不适反应都得到了缓解。其中一位服务生甚至清楚地记得自己陷入了短暂的晕眩状态。为此,她还在网上发了微博,称自己遇到了所谓的气味迷药攻击……

我愣了愣,忽然想起之前闹的沸沸扬扬的微博迷药事件——老婆似乎还跟我说起过,居然在这里连起来了!

“如果证实了他手上有干冰留下的冻伤痕迹,我们……能用这个给他定罪吗?”栗子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

他们俩都那么认真地看着我,让我身上起了一层又一层的鸡皮疙瘩。

“除非王松自己认罪,否则咱们这些都是间接证据。”

刚子说出了我不敢说的话,我们三人在办公室里沉吟良久,我做出决定,再去见见王松。

【蛇】

再次回到拘留室时,是凌晨 3 点。栗子通红着双眼把声纹鉴定结果交给我。这家伙从未像现在这样勤力加过班。

我推开王松所在房间的门,他穿着修身的黑色衬衣,端坐在床上闭目养神。

听我进去了也只是不紧不慢地睁开眼睛,嘴角挂着嘲讽的笑容。

“您好,这么晚了,是有什么进展吗?”

“有进展有进展,”我露出八颗牙齿,上前两步紧紧地握住他的手,“要不是您,我还真一筹莫展。”

王松愣住了,以至于在接下来的十秒内他只能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我。

“我们解析了报案人的声纹,原来是您给我们提供的线索。现在警方组织了大量人力之后,终于锁定了案件的关键人员——”

我话音未落,屋外响起脚步。王松迷茫地探头去看,一位警员正押着一个醉醺醺的流浪汉从门外过去。我靠近王松,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栗子为我们端来水杯,我将声纹鉴定报告推到王松面前。

“这是您的声纹报告,您就是当时现场的报案人吧?”

“是又怎么样?”王松歪歪头,看也不看那记录,一双眼盯着我似笑非笑,“警官,良好市民为您提供线索,您应该感谢我而不是拘留我吧?”

“当然当然,”我搓着手,示意栗子将水杯推到王松跟前。

王松一如既往动也不动,根本不屑于碰那个杯子。我堆出更诚恳的笑容,对他开口。

“正因为您提供的不在场证据,促使我们重新进行了化验。结果显示,是我们的鉴定报告出了差错,韩恬的死亡时间就是在 3 月 18 日的晚上。这是一起非常普通的入室抢劫杀人案,我相信很快就会结案了。”

王松拧起眉头,我将水杯又往他跟前推了推,他有些烦躁地用手背把水杯往外划。我赶紧伸手去接,一不小心那杯水全洒在了王松身上。

他条件反射地跳起来,袖子湿哒哒地黏在手腕上。栗子给他纸巾,他开了扣子,微微卷起一些低头去擦,我看清了他手腕上的黑色痕迹。

栗子几乎叫出来了,我给了他一个眼色,他又闭嘴退了回去。

“王先生,您给予的信息非常有用,但因为案件太过凶残,我们无法向您公开致意,”我顿了顿,王松的脸色变了,阴沉又冰冷,“但非常感谢您对我们警方的支持。相信结案以后,您女朋友也能安息,节哀顺变。这大概也是您最想看到的结果吧?”

“你们就打算这样过去?这就是你的解决办法?”

王松打断我的话,一双蛇眼狠狠地盯着我。我敛下笑,回望着他。

“对,这案子太普通,也没什么争议。性质虽然恶劣,但我会压下去不让新闻报道。警方这边将很快把卷宗封印起来。警方会告诉市民注意安全,不会出现疑犯的名字——所以您可以走了。”

说罢,我与他握手。在松开的瞬间一股巨大的力量将我反拽回去,王松的手劲真大,我低头去看,心中暗暗思量着,他就是用这样的力量一点点掐死韩恬眼神里最后的生机吗?

“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您可以回去,继续准备您的新魔术了——如果失去女朋友的您,还能坚持的话。”

我甩开他的手,为他让出一条大道。屋外夜色如墨,我在赌,栗子的手已经悄悄放在了腰上。

王松愣愣地往前走了两步,之后,他猛地停下,回头看着我。

“能不能让我说一个故事?”

我感觉一股暖意回到脚底,他妥协了。我点头,栗子赶紧站在了门口,王松的声音娓娓道来。

“假设,我只是假设。如果有这样一个人,他在三天前杀死了他的女友,却拥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据,您觉得可能吗?”

“可能,”我开口,这场博弈我不能输,“只要这三天里,他给女友穿上厚毛衣,包裹住女友身上的干冰,阻止尸体的腐烂。再带着那尸体在日光下穿街走巷,于各种场合被人偶遇,制造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就行。”

“如果真的有这样的人,您怎么评价他?”

“残酷,聪明,”我说着,王松听着,他的嘴角露出笑意,“因为这个计划非常冒险,他需要极大的臂力和绝佳的演技,还有毫不动摇的心,才能带着一具尸体,露出幸福的笑容,四处制造完美的犯罪。”

“所以……”

“所以那人是个天才,是神经病,如果事情被暴露了,他一定会被世人铭记,哪怕是用这样的方式。”

“如果他来自首呢?”

“我当然欢迎——”我的嗓子干涩极了,我面前是一条毒蛇,它的舌尖悬着温顺的毒液,“况且我们也有了证据,凶手如果使用干冰,他一定会留下马脚。只要他自己俯首认罪,我们就有办法用物证从旁辅助,促使法庭确认他的罪行。”

王松的眉放开了,他仿佛在掂量我话中的真伪。这场角力漫长而痛苦,仿佛无边黑夜,漫漫无际。到了最后,王松终于露出笑容。

“好。”

【尾】

我回到家中,妻子熟睡了。睡前她为我留了灯,桌上还有红豆稀饭。她的戒指安静地躺在床头柜上的小盒子里,她每晚都记得把它放在那儿。

有人为我立黄昏,有人问我粥可温。

我良久地站在卧室门口看着她,接着进去躺上床,从身后抱住她。她迷迷糊糊地转头,似乎想说什么,想了半天,吐出一句我爱你。

我想起在王松认罪之后,栗子问我的那句话。

“队长您赢了!”

“不,我输了。”

我当时是这样说的。我用出名或埋没这个条件引诱了王松,尽管我们已经有了这样那样的间接证据,可我始终不是自己破了这个案子。

我身心俱疲,我没能用最恰当的方式为韩恬昭雪,我输了。

我将脸深深地埋进妻子的颈窝说,我也爱你。

我哭得像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