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节选自《蓉城失踪诡案》,有删减;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

1981 年的除夕夜,蓉城龙泉墺区红卫村,如众多在改革开放第一浪中殷实起来的村民一样,吴德勤一家人正幸福地准备着年夜饭。然而,不久后,他们一家五口人竟在邻居眼皮下悄无声息地消失了。除了吴德勤外,四位家人被发现横死于后山废宅的四个不同房间,左手均被斩断。

我爷爷给我讲过他侦破的诸多奇案,这个案子让我印象尤其深刻。倒不是因为凶手的行凶手段有多么复杂凶残,而是其杀人动机,实在太过离奇了。

当时市公安局和热心群众,提了近 150 种动机猜想,没有一个是对的。过于离奇的动机,给本案凭空制造了重重雾障,带着办案人员兜了一个大圈子。

基于真实案情,和我爷爷口述的细节,我尝试还原了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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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红卫村距离龙泉墺城区有十几里路,有二十来户在大垭口聚居,另有三十来户在周围散居。村民主要是给城区做一些腌菜、糊纸盒子之类的谋生计,邻里相处也算和谐安乐,红卫村多次被授予治安模范村的头衔。

吴德勤今年 36 岁,住在村北口,文革初年曾随红卫兵进京见过毛主席,颇有点见识。改革开放后,吴家靠给城里饭店腌制泡菜腊肉,慢慢变得富足起来。

吴家一家有五口人,吴德勤、妻子刘有花、吴母刘香农、10 岁的大儿子吴坎和 8 岁的小女儿吴雪。

当晚 7 点左右,有人看到他们一家人正其乐融融地准备年饭,吴德勤还到几处邻居家串门拜年,没有任何异常。

过了一会儿,有小孩来找吴家儿子玩儿。然而,饭菜都已经摆上桌了,屋内却已空无一人。约 40 分钟后,有人在后山腰发现火光,一处废宅着火了,大伙儿去灭火后,看到的情形让所有人惊骇不已:

吴家媳妇被人烧死在堂屋侧间;10 岁的大儿子吴坎被人勒死在一间卧室,从痕迹看,行凶的工具应该是一截麻绳;8 岁的小女儿吴雪在地窖里被勒死;而吴家老母则在猪圈储存猪草的一个小隔间被勒死。

村长刘凤志一面叫人保护现场,一面骑车飞奔至镇上派出所报警。当时派出所仅有两人值班,值班民警立即通报了区局。我爷爷陶四爷因居住在区局宿舍,没有回老家过年,带着值班刑警赶赴了现场。

这废宅原本是一个黑五类的,一家人七八年前就全死了,平时都没人敢去。经勘查,四人先是在四个不同房间内被人钝物敲晕,然后又被勒死(吴家媳妇还被焚了尸),现场无凶手指纹。

更骇人听闻的是,四名死者的左手至手腕附近,均被人锯断,四只断手都被扔在了堂屋外一处堆放破旧杂物的地方。这惨烈的景象,仿佛是举行过什么残酷的仪式。

锯断手掌的工具,是遗弃在现场的一把生锈的锯木条。已经无法辨识是废屋原有的,还是凶手自带的。断肢上还盖着一片废布,当时救火的村民没有发现,是警察来后才发现的。

最令人匪夷所思的是,村头吴家自己的宅子里,年夜饭已经摆的整整齐齐,桌椅板凳锅碗瓢盆无一残缺翻覆,家中值钱物品没有损失。丝毫看不出有任何打斗掳劫的迹象。

而且,当时吴德勤的邻居赵志富的前门是打开的,后厨也有人在活动。而吴家人要去后山废宅,必然会经过赵家前门或后厨。

如果几个被害者是被人强迫的,那么只需要稍微发出一点叫喊,就会被邻居赵家人发现。

我爷爷陶四爷一面安排村长带人封村,一面与同事走访摸查大垭口聚居的人家,岂料来到村南口姜寡妇家时,发现她也被人用菜刀砍死在自己厨房内。姜寡妇左臂中了一刀,右后颈中了两刀,现场初步判断是因失血过多而亡。

当夜红卫村总共找到了五具受害者尸体,唯一不见踪影的,是吴家家长吴德勤。

两家唯一一个幸存者,是姜寡妇 14 岁的儿子王超。我爷爷发现姜寡妇被害后,全屋搜查,在卧室床底下找到了王超,他成了此案唯一的见证人。

2

据王超所述,当夜他肚子疼,卧床休息,听到外屋有人进来找自己母亲,听声音依稀可辨认来人是吴德勤。

吴德勤与母亲似乎攀谈了一阵子,王超听见争吵和打斗声。由于姜寡妇家是独栋草房,并未引起附近邻居的注意。

王超当时非常害怕,将自己卧室门反锁,自己躲在了床底下。

随后,有人踹门,王超在床下吓得瑟瑟发抖,不敢动弹,他灵机一动,把窗户打开,凶手可能听到开窗户的声音,认为他跳窗逃走了,便没有了动静。王超就这样藏了半个多小时,直到被我爷爷发现。

除夕之夜,五名村民惨烈暴死,影响极为恶劣。市局、区委领导都致电区局关注此案,迅速组织专案组,限期七天内侦破此案。

大年初一,区局分管刑侦的刘副局组织召开了专案组会议,初步认为吴德勤可能因家庭矛盾制造了凶杀案。

我爷爷对现场最熟悉,也走访了多户村民,他提了这么几个问题:

一、吴德勤据说非常孝顺老母,也疼爱自己俩孩子,当天还进城去给孩子置办年货。吴德勤家腌得一手好泡菜,家境较好,没发现有什么家庭矛盾,吴家四口是他杀的吗?如果不是,为何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二、如果吴家四口不是吴德勤杀的,必然是外人所杀。然而,外人杀害吴家四口,是如何悄无声息的在很短的时间内,将吴家四口带到后山废宅的呢?

三、姜寡妇据传与吴德勤有暧昧关系,但没有实证,姜寡妇之死与吴家四口之死有何关联?

初一下午,经过基层民警初步调查社会关系,区局发现唯一与吴德勤矛盾较深的,是城区一家工厂的食堂大厨李世亩,然而,案发时间是晚上 7 点到 7 点 40 ,李世亩有不在场证据。

工厂为留守职工做年夜饭,李世亩做好后和大家一起吃饭。中间只有 15 分钟左右的时间,曾单独去厨房炒菜。但是 15 分钟时间,骑车也完全不够来回红卫村杀人。

何况,李世亩不管是亲自杀人,还是雇凶杀人,都不太可能做到让吴家人毫无反抗。不过,除了李世亩外,实在没人有足够的动机杀人了。案件似乎走入了死胡同。

直到大年初四,案件发生了戏剧性的转折。

蓉城晚报社会版记者罗辉在牛王庙附近报道一起车祸时,有一个人悄悄往他的大衣里塞了一封信。当时罗辉还以为是有扒手在偷他东西,立即大喊一声,正好有交警也在现场,大家一拥而上,把那个偷偷往罗记者大衣里放信的人摁在了地上。

抓捕此人后,罗记者一看其面容,当场惊呼,这不是红卫村重大命案重大嫌疑人吴德勤么!

案发第二天就是罗记者从龙泉墺区公安局接到警讯和照片,发布在蓉城晚报上的。罗记者真是鸿运当头,特大命案凶手竟然撞到了自己头上,他立即与现场交警将此人扭送龙泉墺公安局。

不过,在车上,此人辩称他不是吴德勤,他是吴德勤 33 岁的胞弟吴德严。他找到罗记者也不是要偷东西,而是写信举报李世亩。

送到龙泉墺后,经区局组织村民辨识,此人的确是失踪多年的吴德勤的胞弟吴德严。

他十七八岁时非常顽劣,用刀刺伤哥哥和母亲后, 离家出走,一去就是十几年不回。这十几年来,他辗转各地,后来落脚新疆建设兵团,还算是混出了点人样。

3

原来,吴德严在除夕案发当天,从新疆乘火车回到了蓉城,又辗转回了龙泉墺。他本意是想回老家看看,但是当时,他心中仍有对母亲和大哥的愧疚,没有敢于直接相认。当天傍晚,他在出车站后,正好看见了大哥在买年货,就不自觉地跟着大哥走了一阵子。

期间,吴德严目睹了大厨李世亩与吴德勤争吵。吴德严声称,李世亩曾恶狠狠地出言威胁「让你们一家过不了这个年」。

随后,吴德勤离开县城,步行回村。而吴德严为了不让大哥认出来,随手买了顶那年代很常见的雷锋帽扣上,也出城回村。

回到村口后,吴德严看到大哥提着年货,先去了周围三家邻居家里拜年问好,随后回到自己家中。一切看起来毫无异常。

吴德严内心非常纠结,没想好要不要与家人团聚,此时村里又有人走动,所以他在村口悄悄站了一会儿,就回城找招待所住下了。

我爷爷问他:「既然你听到李世亩出言威胁你大哥,有杀人动机,为何不早向公安局报案,非要过几天才偷偷摸摸地找记者举报呢?你这不是心里有鬼吗?」

吴德严回答说,他当时听到案件,就非常吃惊,本来是想联系公安局的,可转念一想,按照《蓉城晚报》上报道的案发时间,他那会儿差不多也在案发现场。自己在村民眼中,本来就与大哥关系不好,如果出面报案,反而有可能被当成凶手,索性先偷偷观察一阵子再说。

吴德严的出现,让几陷绝境的专案组同志们再度兴奋起来。作为专案组外聘的法医专家,区卫校外科老师杨稻纯提出了这样一种推断:

案发当夜,吴德勤悄悄看到吴德严跟过来,以为是自家富裕了,这个不成器的弟弟找上门来讨要救济了。情急之下,一家人只好先悄悄溜走,躲到后山废宅,免得这败家子来找麻烦。

不料,吴德严发现了吴家五口的动向,一番争执之下,吴德严将五人全部杀害,并将吴德勤抛尸他处,将案件布置成吴德勤因家庭内部矛盾杀人的假象。

至于姜寡妇嘛,也许是因为偶然间发现了吴德严杀人过程,被吴德严灭口。

区局刘副局相当认可这种推断,这个推理很好地解释了吴家五口为什么会悄无声息地失踪。然而,我爷爷却当场指出了这种推断的几个不合理之处:

就算是吴家不待见吴德严,也没有必要举家躲到后山废宅去。要知道,吴家的家产全部留在家内,他们就不怕吴德严来到家中,洗劫一空?吴德严既然回了村,就很可能要在吴家住下,难道一家人就把房子这么让出去,自己躲到阴冷恐怖的废宅去过年?这种假设不合常理。

吴家四口有三人是被人勒死,勒死人是非常耗费时间的,如果是吴德严行凶,那么其他人完全有足够的时间逃命,呼救,然而现场却显示,受害者似乎都是在乖乖等死,没有搞出任何动静。

经过走访区招待所查证,吴德严确实在晚上 8 点前又回到了招待所。凶案发生时间大概在 7 点半左右,从红卫村回招待所,骑车也要二十多分钟时间,这期间还要处理吴德勤尸体,还要杀赵寡妇,作案时间过于紧迫了。

同时,调查李世亩那条线的同事传来消息,李世亩承认吴德严的指控,自己确实威吓过要让吴家过不了这年,但那不过是气话,他本人连红卫村都从没去过。

罗记者提出,这么奇怪的案子,是不是跟农村封建迷信有关。吴家四口的死法,颇有点宗教仪式的意味。尤其是四个人的左手全被砍下来,堆到一块儿,很值得玩味。

罗记者是川大历史学毕业的,他记得看过一本《僰人纪闻》,里面说位于蜀南的古僰人对待奸商,就是断其手臂,再将其缢死。

但是,吴德勤本人在文革初年曾进城闹过红卫兵。除了吴家老母有那么一点农村固有的黄历思想外,从没听说过吴家和什么迷信宗教有过瓜葛。而另一边被杀害的姜寡妇,其丈夫原本是知青,也算是有点见识的人。加上红卫村因离龙泉墺和省城都比较近,迷信邪教文化并不昌盛。

4

在案情陷入僵局之际,我爷爷直觉意识到:凶手砍手这个细节,在本案中可能会起到非常关键的作用,因为它极其不符合常理。按照我爷爷的断案理论,不符合常理的地方,就容易出破绽。

初五,我爷爷拉着杨稻纯和罗记者,重新去复原勘查现场。

杨稻纯懂法医,罗记者有相机,而且善于捕捉蛛丝马迹,在那个基层警力和物资比较缺乏的年代,这些都是我爷爷非常需要的。

他们根据现场种种迹象,推理出了一个结论:凶手应该是在杀完所有人,然后布置完吴家媳妇的引火现场后,再返回其他死者房间剁掉其手掌的。这与最初凶手杀人后直接剁手的推论有所不同。

为什么呢?因为吴家媳妇身亡的侧屋里,原本没有容易起火的东西。凶手是在杀人后,从屋外一处堆砌废物的地方,搬了一些易燃物过去,其中就有一卷破旧的晒谷子用的竹篾席。

而竹席搬走后的地方,就是堆放 4 只手掌的地方。根据现场滴血的路径显示,凶手先是砍了吴家媳妇的手,又接着去砍了大儿子、小女儿以及吴家母亲的手,最后回到了原来堆放竹席的地方,把残肢放在了那里,临走时还找了块破布掩藏起来。

我爷爷认为,如果凶手事前就计划好了要砍手,那么作案顺序多半是行凶的同时就砍手,或者是杀完人后再一一砍手,然后布置吴家媳妇的火场,放火走人。

锯手的凶器本身也说明了这个问题,如果早就计划好要砍掉死者的手掌,恐怕不会用一把破锈锯子。

而凶手却是在布置好吴家媳妇的火场后,大概突然想到了什么,又挨个把四个人的手都锯了, 堆放到原来放竹席的地方,再去放火走人。

那么到底是什么意外,让凶手突然决定要去锯手呢?

杨稻纯提出一种假设:会不会是凶手要故意借此渲染制造恐怖气氛呢?

我爷爷不认可这种观点,如果要制造恐怖气氛,那么一般会把手摆在显眼的地方,不会放在角落里遮遮掩掩。

罗记者则认为,几个死者手掌上有什么线索足以让凶手罪行败露。

但杨稻纯不同意这种看法,她仔细检验过死者手掌,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我爷爷则开辟出了另一种思路,凶手想用这些手掌去掩盖其他一些重要线索。

三个人在那琢磨半天,想了无数种可能,思路都进展不下去了。

杨稻纯说:「先前我想过,凶手是不是因为某种原因,盗走了一名死者的手,然后割掉其他手来混淆视听,但我仔细核对了手的断面和血型,现场四只手的确都是死者的手。」

这句话一下子提醒了我爷爷,凶手割了那么多手放在这,是不是想混淆什么。他翻出当夜现场鲜血淋淋的照片想了又想,觉得有一点是最容易说通的,那就是要用死者残肢,来掩盖地上凶手自身的血迹。

凶手自己在搬运引火物的过程中,流出了血在地上。凶手意识到以后公安查案时,一定会把这处突兀的血迹,归结于凶手自己留下的血迹。

为了掩盖自己的血迹,就把其他死者的手锯了,而且,凶手不知道其他死者的血型,以防万一,把在场所有死者的手全锯了。

那么接下来就引出另一个问题,四名死者都是老弱妇孺,被人一棒子先敲晕再杀害,几乎毫无抵抗能力。凶手为何会受伤流血呢?

案发当时是大冬天,衣物厚重,即便是作案过程中有个磕磕碰碰,也不大可能会意外受伤流血。

当时村屋里的地,基本都是土质地,如果只是像手擦破皮这种小伤流血,完全可以把染血的土块撬走即可。凶手一定要用死者手掌来掩饰自己的出血,那么很可能其出血量不会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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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由此观之,情况只有一种,就是凶手事先已经受伤。可能因为搬运重物,不小心使得伤口再度出血。

推断到这一层,我爷爷立马想到这起案件中,另一个让他一直如鲠在喉的地方,那就是山下姜寡妇的伤口。

姜寡妇左小臂附近有被菜刀砍伤,但致命伤口却是在右后颈部,尸体是面向厨房水缸堆倒下。

如果凶手是面对姜寡妇行凶的,那么往姜寡妇左边砍去,姜寡妇本能伸手挡住,造成左小臂的伤口是正常的。

可为什么第二处伤口,也就是最终致命的伤口,会在脖子右后方呢?

凶手右手持刀,要造成姜寡妇脖子右后方的伤口,姜寡妇要背对着他才行。

如果说姜寡妇一开始挣脱了凶手,往大门方向跑去,那么凶手在背后砍一刀,这是正常的。但是姜寡妇却是面向水缸,背对门口倒下的。

这一反常现象,让我爷爷推论,是不是当时姜寡妇没有意识到背后的危险,故而在面对水缸时,被凶手从背后偷袭?

这一假设的完整模型是:姜寡妇先是被吴德勤砍伤左臂,然后又反手将其制服。或许姜寡妇以为吴德勤已经死了,所以左臂略微包扎,就到后山上去,把吴家四口全杀了。

在搬运竹席准备焚尸的过程中,姜寡妇伤口破裂流出了大量血液。为了掩盖自己血迹,她只能动用锯手的办法。

然后回到自己家中,在水缸旁准备处理自己伤口时,没想到吴德勤却没死,爬起来从背后砍死了自己。

然而,这一切全是猜测。堆放手掌的地方当时保护不善,下过雨,又有群众来观摩,痕迹杂乱,已经不能勘验了。相当于没有证据证明姜寡妇曾到过现场。

不过,我爷爷灵机一动,如果当时姜寡妇流了不少血液在搬运竹席的地方,那么会不会也有血液流到了那些引火物上面呢?那些引火物没有放油,就是干烧的,所以村民赶来后,相当一部分没有烧完,甚至都没有浇水,直接用衣物就扑灭了。

他们几个立即将所有残留的引火物带回去检查,果不其然,在竹席底端最边缘的地方,还存留有那么一丝丝人血痕迹。一查,是 O 型血,正是姜寡妇的血型!而焚烧现场的吴家媳妇是 B 型,两个孩子一个是 A 型,一个是 B 型,吴家老母是 AB 型。

我爷爷的第一个推断,基本实锤了,剁手之谜解决了,凶手也隐隐现形。他激动得睡不着,把罗记者和杨稻纯叫出来在大槐树下吃花生米聊天。

然而事情还没完,最让人迷惑的一个问题,吴家四口为什么突然跑到了后山废宅,吴德勤又为何跑到姜寡妇家去?

我爷爷梳理了下这问题:吴德勤当天曾去县城办年货,而吴家出现异常,是在吴德勤回来后不久。吴德勤在家中威望也很高,那么,是不是吴德勤回家后,发生了什么事,吴德勤才让家人悄悄去后山废宅?

与此同时,罗记者提到吴德勤弟弟吴德严证词中一个比较反常的现象:吴德严曾说,吴德勤回村后,是先提着年货去了周围三户邻居拜年,再回到自己家中。

细细一想,这是不符合常理的,罗记者自己除夕当天也去采购过年货,也去邻居家串门,但既然给家人置办了年货,应该先回自己家中放下年货,再挑出给邻居拜年的礼物。怎么可能像吴德勤那样,直接提着一大堆年货,先去了邻居家呢?这种做法多少有点不妥。可见,吴德勤还没有回到家中,就已经出现了反常。

可到底出现了什么反常呢?

6

我爷爷总结,吴德勤当天去城里采购年货,遇到的意外只有两个。一是李世亩威胁要他一家过不了年,二是弟弟吴德严回来了。当然,吴德勤可能并不知道他弟弟悄悄跟着他。

这些意外因素,如何同吴德勤让家人去后山废宅的怪现象联系起来?为什么一家人要放弃年夜饭,突然悄悄去废宅,我爷爷再次列了几种可能:

一. 为利益。比方说,吴德勤突然知道了废宅那有金银财宝,发动大家一起去找。

二. 为某种形式上的礼仪。

三. 为了避害避险。

显然,第一和第二种可能性都极小。第三点避险的动机,却正好与吴德勤遭遇李世亩威胁这个意外串联起来。

但是,李世亩只不过是一时激动,口出恶语,难道就这么一句话,吴德勤就决心不过这个年,躲到阴冷的废宅去,这也不符合常理。

想到这里,我爷爷突然带人去找李世亩,问他当天穿什么样的衣服。

李世亩说,穿一件绿袄军大衣,戴一顶雷锋帽。这是当时比较常见的打扮。 再提问吴弟吴德严,他当时是什么衣服?

吴德严答曰,先是一件绿袄军大衣,后来尾随他哥回村时,为了怕认出来,就临时买了一顶雷锋帽。

这就对得上了!

除夕傍晚,在两人争吵后,吴德勤起初也没有在意。然而,却在回家的路上,发现一个与李世亩一样穿军大衣雷锋帽的人,似乎是在鬼鬼祟祟跟踪而来。

吴德勤立刻意识到,这李世亩怕是真要来杀人了!

所幸,吴德勤知道李世亩没来过红卫村,不了解他家的情况。所以,他不敢直接回自己家中,而是先去串门。

当吴德勤回到自己家中时,他可能觉得在外面观望的李世亩并不能确定这就是自己的家。所以,他利用这点间隙,冷静地指挥一家人悄悄从后门撤到废宅那里去。

然后,吴德勤就去了姜寡妇家。

当然,所谓李世亩要杀他全家,全是吴德勤自己把吴德严误判为了李世亩。李世亩那时在厂子里吃团年饭,吴德严随后也回了县城。一场误会,本应该就此消弭的。

但是,吴德勤在这种误判下所作出的选择,细思之着实令人感到后背发凉。

如果说,他仅仅想自保,那么为什么在串门时,不告诉周围邻居李世亩的事,让大家团结起来,把所谓的「李世亩」赶走,而非要自己一家人悄悄地躲出去呢?

送走一家人后,吴德勤竟来到了姜寡妇家。那么吴德勤的心态,是不是想借李世亩之手,杀害姜寡妇?毕竟二人有那么些不为人知的关系。

但是假想中的李世亩当然是不会来杀人的,不过姜寡妇家里,却真的发生了凶案,是吴德勤杀害了姜寡妇吗?案情进展到这里,当务之急,就是尽快找出吴德勤的下落。

我爷爷认为,根据已经证实的推论和线索,当夜姜寡妇家的情形应该是这样的:吴德勤与姜寡妇动手,吴德勤先砍伤了姜寡妇,姜寡妇奋起反击,用铁锤一类的东西将吴德勤打到休克。

姜寡妇以为吴德勤死了,此前又从吴德勤口中得知吴家四口都躲到了废宅中,便决定连吴家四口也杀了。

姜寡妇到废宅,向吴家人谎称是吴德勤让她来的,目的是要让四口人分散到不同房间,以免被仇家一网打尽。

在取得四人信任后,姜寡妇分别将四人带到不同房间,趁其不备,一一杀害。随后在布置火场时,就生了流血的意外。

回到家后,姜寡妇想在水缸附近再整理伤口,不料背后的吴德勤却苏醒过来,将她杀害。

吴德勤既然没死,那么补刀姜寡妇后,自己为何失踪了呢?

7

专案组有同志认为是不是吴德勤怕背负杀人案,所以潜逃。我爷爷不这样看,姜寡妇之死,恐怕早就在吴德勤计划当中,姜寡妇被杀之时,吴德勤应该仍然会幻想把罪责推到李世亩头上。

何况,杀害姜寡妇不久后,大家就发现了后山废宅着火,一向孝顺的吴德勤怕是不会丢下家人不闻不问的。

既然吴德勤没有逃走,那么应该就是已经遇害了。别忘了,吴德勤杀姜寡妇之时,自己负伤刚刚苏醒过来,而姜寡妇家,还有一个 14 岁的儿子王超。

如果吴德勤在姜寡妇家遇害,那么其尸体必然被王超藏匿。王超年纪还小,不可能抛尸很远,应该就是藏尸家中。

案发后第一时间,就有公安到王超家搜集线索。所以,以王超家环境,当时能躲过公安追查的,只有粪坑一处地方。毕竟公安不可能当时就意识到吴德勤死在王超家中,要里里外外仔细搜查。

案发后一段时间,有很多人来关心王超,公安也反复前往红卫村办案,加之王某超体格原因,他不太可能直接将一整具尸体抛尸。多半是会分尸后再抛尸。

家中分尸自然太过显眼,分尸之处,极有可能是在茅坑内部。

果然,专案组下探到粪坑内部,一番挖掘,直接挖出了吴德勤的尸体。

王超很快供认,当天晚上,他一开始的确是睡在卧室里。后来听到外面有动静,吴德勤持刀要杀害自己母亲,王超遂抄起一把铁锤,将吴德勤砸倒在地。

母子俩见吴德勤面目扭曲,气息全无,就以为吴德勤当时被锤死了。砸倒吴德勤后,王超才从其母口中得知,吴德勤当时是跑到姜寡妇家躲仇家了。姜寡妇责怪吴德勤不应该跑这儿来,两人就发生了争执。

本来这次动手,只是自卫杀人,并不犯法。但姜寡妇说,如果杀了后山废宅其余四口人,那么就可以去偷偷拿走吴德勤家里的钱了,命案就记在他仇家李世亩头上。吴德勤曾对她吹过,说有五六千之多(那时万元户就算是一镇首富了),有了这笔钱,王超就可以继续读中学,不用辍学干农活了。

于是,姜寡妇来到废屋当中,谎称是吴德勤来通知他们,要他们分散躲在废屋不同的房间,不要聚在一起,以免李世亩找上门来。各人分散后,姜寡妇便将其一一杀害。此后因为伤口流血,为了掩盖自己血迹,遂剁掉了受害者的手混在一起。

当姜寡妇行凶归来后,准备再重新包扎下伤口,趁村民都去废宅的时机,偷偷去吴德勤家拿钱。不想此时吴德勤竟突然活过来,从背后袭杀了姜寡妇。王超反应过来,往吴德勤太阳穴狠狠一击,这才将其最终击毙。

其后在恐慌之下,王超把吴德勤的尸首、母亲包扎伤口的布条以及行凶铁锤拖进了粪坑,用大石头压住。过了一段时间,王超还是不敢抛尸,遂挑出粪土,在粪坑里又挖了坑把尸体埋好。

审讯完王超后,专案组同事们都松了一口气,认为本案可以盖棺定论了,从案发当夜到发掘出吴德勤尸体,得益于我爷爷的精妙观察和推理,只花了六天时间。市局、区府都发来嘉奖慰问,区局还说要为我爷爷申请三等功。

但我爷爷一直有一块梗在心头:像吴德勤这么心思缜密的人,因为怀疑李世亩要跟踪对付自己,就冷静地指挥一家人迅速撤往废屋,像这样一个人,为什么会那么冲动,突然要杀害姜寡妇?

8

元宵节那天,我爷爷和杨稻纯、罗记者去看望寄住在大姨家的王超。不经意间,杨稻纯发现王超左臂上有一道新的伤痕,便问他怎么回事。王超大姨也很惊奇,案发后王超就来他们这,照顾得好好的,并没有受伤啊。

杨稻纯在案发第二天,曾提出要给王超做个检查,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王超当时对任何人都很警惕排斥,并且声称自己没有受伤,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据王超自己说,那是之前去上山砍柴时,被树枝刮破的。但是以杨稻纯的专业观点来看,这明显是利刃所伤。

当时,我爷爷他们并没有对王超伤口深究。他们又回到红卫村,向村民调查王超与其母,以及吴德勤家的关系。村民们普遍反映,因为村里有传言吴德勤与姜寡妇有染,所以王超对吴德勤相当讨厌。

回去之后,罗记者提出一个新的观点,当夜,王超发现吴德勤与其母私会,并谈到了李世亩来寻衅一事,王超怒火中烧,便将吴德勤杀害,姜寡妇怒斥王超,亦被杀红了眼的王超杀害。王超一不做二不休,又上后山废宅找到了吴家剩下的四口人,借口吴德勤打发其来照顾他们,将四人一一骗杀。

对于罗记者这套推论,我爷爷当时也无法做出判断,因为当时没有基因检测技术,案发现场遗留凶手的血液是 O 型,而姜寡妇与王超同为 O 型,当夜在姜寡妇家的三人,其他两人均已死去,即便罗记者推理正确,也拿不到实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