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民军队的发展历史上,有许多通过外购实现技术跃进的案例。在上个世纪80年代与西方国家的“蜜月期”里,就曾有不少近在咫尺却又无缘到手的装备。其中在合同签署前一刻突然终止的051S项目,无疑是其中最引人注意的一个。

上世纪80年代初,与当时世界先进水平相比,中国海军可以说是全面落后。那时,我们刚刚解决了反舰导弹、舰炮、雷达、声呐等设备的有无问题,在舰空导弹、反潜鱼雷、舰载航空兵等方面都还是空白。在一些看不见的领域,我们的舰艇也完全没有任何电子对抗能力,舰艇电磁兼容性研究尚未起步,自动化作战情报指挥控制系统更是连概念都没有。

1978 年3 月,我国通过了《1976年到1985年发展国民经济十年规划纲要》,政府工作报告也指出:“要高速度发展国民经济,必须打破常规,尽量采用先进技术。”随后,我国开始密集出访欧洲发达国家,这也拉开了第二次从国外大规模引进先进技术的序幕。

历史背景

1979年2月至3月,主管船舶工业的第六机械工业部部长和海军副司令员刘道生,分别率领中国造船技术考察组和中国海军技术考察组,先后到访英国、法国等地。经过细致的参观访问,考察组提出了从英国引进技术改造和新建驱逐舰的建议。

1979年10月,《关于从英国引进技术改装和新建驱逐舰的请示》获得中央审批同意,项目正式进入实施阶段。其中,“改装”指的是对051型驱逐舰的现代化改装,而“新建”则是指“老055型”大型驱逐舰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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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英国航空设备展览会上国务院副总理王震和弗朗西斯·皮姆的合影

1980年3月,时任英国国防大臣弗朗西斯·皮姆访华。在双方会晤后签署的纪要中,合作改装051型驱逐舰被列为两国军事技术合作的重点项目之一。1980年7月,关于改造051型驱逐舰的实施方案、经费预算和解决方法,获得国务院和中央军委的同意。随后,根据国民经济计划的调整情况,国务院机械工业委员会、国务院国防工业办公室和解放军总参谋部提出了压缩和调整引进技术规模的请示,获得了国务院的同意,同时重新组织了“051工程领导小组”。

1980年9月英国海军舰艇编队访问我国上海

1981年6月,国务院机械工业委员会、国务院国防工业办公室和解放军总参谋部联合下达了“051工程任务”,中船重工701所完成了将051型的正常排水量由3400吨放大至4100吨的方案。改造工程代号定为“051S”(S是Sea Dart的首字母),拟装备从英国引进的作战情报指挥系统、武器控制系统、电子战系统和舰空导弹武器系统,并预留加装武装直升机和进口反潜武器系统的空间。

1982年11月,中英合作改装051型驱逐舰的合同在北京草签。按照规定,在1983年1月的最后审查通过后,合同正式生效。英方将首先提供2套完整的武器和电子系统,用于051S型首批2艘的建造。后续的舰艇将根据我方的需求,在对设计进行相应调整后建造。合同的执行期限为72个月,总价2.4亿美元,除30%定金外,其余款项将在6年内分次支付。

1983年1月,在项目最后的审查会议上,七机部等单位力数马岛战争中英国海军装备的缺陷,并表示可以依靠自已的力量,用一半的经费,在相同的时间内,达到相当的技术指标。1983年2月,国家经委指示外经部电传英国沃桑公司、英国宇航公司:与英国签订联合改装2艘051舰的合同,因未获得中国政府批淮,合同逾期而自动失效。

马岛的谜团与苦涩的现实

对于051S项目在最后时刻被取消的主要原因,很多人认为是42型驱逐舰在马岛战争中表现不佳(2沉1伤)。其实,这在很大程度上,是马岛战争后很多媒体对GWS-30 Sea-Sart“海标枪”导弹的批评在推波助澜。事实显然没有这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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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岛战争中英军42型驱逐舰正在发射“海标枪”导弹

在马岛战争中,“海标枪”导弹总共发射了21枚。其中6枚由“无敌”号航母发射,3枚由“埃克塞特”号驱逐舰发射,8枚由“考文垂”号驱逐舰发射,3枚由“加的夫”号驱逐舰发射。

在全部的21发中,有9发是无效发射,包括“考文垂”号3发盲射和“无敌”号的6发虚警误判。有效发射的12枚导弹,一共取得8个击毁战果,包括4架A-4B“天鹰”攻击机、1架“堪培拉”轻型轰炸机、1架AS-330“美洲豹”直升机,1架Learjet-35A/42“里尔”式侦查机和1架英军自己的AS-341B“小羚羊”直升机。

超低空突防的阿根廷空军A-4B“天鹰”攻击机

另一个广为流传的说法是,“海标枪”导弹的设计指标主要针对高空飞行的轰炸机,面对低空突防的攻击机时往往无能为力。不过,这个说法也经不起推敲。

在应对低空目标方面,5月25日“考文垂”号击落的2架A-4B“天鹰”攻击机中,就有1架处于超低空突防的状态。而5月30日“埃克塞特”号齐射的2发导弹,直接击落了2架在10-15米高度超低空飞行的A-4B“天鹰”攻击机。

实际上,在马岛战争期间,英军使用的GWS-30 MOD-0型“海标枪”配备有雷达近炸引信,性能比同时代美国SM-1MR和SM-2ER舰空导弹的引信更好。虽然GWS-30 MOD-0的设计低界是30米,但在实战中面对10-15米高度突防的敌机时,依然表现出了良好的起爆可靠性。

沉没前正在转移人员的D80“谢菲尔德”

而“谢菲尔德”号和“考文垂”号的悲剧不能简单地归罪与“海标枪”的不给力。首先,这2艘舰都属于Batch-1批次,在电磁兼容性方面存在设计缺陷。舰上的SCOT-1C卫星通讯系统与965R远程警戒雷达,在同时工作时会互相干扰。而“谢菲尔德”号在5月4日被击沉前,正好在与本土进行卫星通讯,不仅关闭了965R型远程对空警戒雷达,而且992Q型对/海空搜索雷达也没有开机。结果未能及时发现来袭的AM-39“飞鱼”导弹。

其次,第一批次舰艇上使用的965R型雷达,只有模拟式MTI动目标指示,缺乏抗海杂波干扰的能力,对于超低空目标的识别距离较近。而“海标枪”导弹的系统反应时间为13.5秒,其中导弹需要6.5秒进行电子设备余热,才可以进入战斗状态。如果不能获得及时的预警,面对多方向、多批次的目标时,就难以避免顾此失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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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航弹命中的D118“考文垂”号

最后,“考文垂”号的战沉是战术配合失误导致的。在发现来袭的敌机后,“考文垂”号第一时间就击落了其中1架。但因为距离太近,导弹来不及装填,于是舰长下令转向以舰艏对敌,减小被弹面积。但这个动作遮挡住了搭档的22型护卫舰“大刀”号上的GWS-25 Sea-worf“海狼”防空导弹的射界,结果被无制导航弹命中沉没。

表现最好的“埃克塞特”号是42型Batch-2批次首舰。该批次的电子设备经过升级,存在缺陷的965型远程警戒雷达被1022型取代。而后者采用了脉冲压缩技术、增加了数字制动目标显示功能、更换了固态器件,具备更好的工作可靠性,在抑制海杂波与多路径效应的干扰上更为出色。

改进型的42型Batch-3批次D95“曼切斯特”号

在马岛战争结束后,英国方面在1983年至1986年间,将“海标枪”导弹升级到了MOD-1型号。改进的内容包括以1022警戒雷达替换965警戒雷达,以996三坐标雷达替换992Q对海/空搜索雷达,同时还换装新的近炸引信。经过改进后的GWS-30 MOD-1“海标枪”,可靠性与抗超低拦截能力获得显著增强,导弹的最小射高减少到了10米。总的来说,作为一款70年代初服役的区域防空导弹,“海标枪”的性能在当时非常不错。

另一方面,在当时的技术条件下,以舰空导弹拦截掠海飞行的反舰导弹,尚属于世界性的难题。而马岛海战的实践表明,在及时对空预警支持下,以电子对抗干扰反舰导弹是非常有效的防御手段。比如在5月25日的战斗总,遭到AM-39“飞鱼”攻击的英军舰艇,就是用箔条干扰弹成功诱骗了来袭导弹。

极不争气的HQ-61舰空导弹

对于马岛战争的经验,我军内部进行了非常慎重、仔细地调查研究。经过集体研讨,给出的结论是:虽然42型被击沉,但英海军装备是当时世界上唯一经过实战检验的装备,仍不失其先进性,且在马岛海战中也击落了数架敌机。

对于“谢菲尔德”号被击沉的问题,当时我国也多次向英方询问具体情况,但对方始终拒绝透露。不过,通过对多方消息的综合分析,我国还是确认了英舰存在电磁兼容性上的设计缺陷。

在听取了海军装备部的汇报后,包括时任海军司令员刘华清将军和副司令员杨国宇在内的领导都表示:英国的先进设备对我们确实有用,可以继续引进。

在1983年1月对051S项目进行最后审查的联合评审会上,多个部门都对英国海军装备在马岛战争中的表现大加挞伐,同时表示完全可以依靠自己的力量,在相同的时间内完成自主研制,达到甚至超过“海标枪”的技术指标。而所需经费,只是引进合同的一半。

考虑到当时我国的外汇储备严重短缺,在“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大背景下,很多国防装备项目下马,兵器工业正处在青黄不接的困难中。面对国内工业部门的陈情,最终在1981年2月,我国做出撤销051S项目,将资金用于自行发展新型驱逐舰的决策。

“蚕”与“标枪”的交锋背后

虽然051S项目取消了,但是“海标枪”与我国的缘分并未就此终止。如今网上的大部分文章,都是以“马岛战争表现不佳,合同被取消”作为结尾,却忘记了第一次海湾战争中的另一个经典战例。

1991年1月25日,英军42型驱逐舰“格罗斯特”号在费来凯岛以东,掩护美军“密苏里”号战列舰炮击伊拉克沿岸目标时,遭到伊军2枚C-201反舰导弹的攻击。其中1枚导弹未能识别箔条干扰坠海,而另1枚被“格罗斯特”号发射的GWS-30 Mod-1型“海标枪”导弹在7.4km的距离上击落。

这是战争史上首次在实战中舰空导弹成功拦截反舰导弹的战例,也是迄今为止唯一一个得到多方确认的战例。

伊朗进口的C-201反舰导弹

不过就像游戏中一样,超神的战绩往往需要对手的配合。而C-201反舰导弹就是个绝秒的对手。C-201是第一代反舰导弹的改进型号,虽然战斗部的威力巨大,但是飞行速度偏慢、隐蔽性和抗干扰能力差劲、航路呆板,突防能力与以AM-39“飞鱼”为代表的第二代产品差距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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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M-40 Block-3“飞鱼反舰导弹”

虽然GWS-30 Sea Dart“海标枪”在第一次海湾战争中创造了历史,但还是掩盖不了在面对新威胁时的落伍。

“海标枪”是第二代舰空导弹中,仅有的使用冲压发动机的型号。与火箭发动机相比,冲压发动机的优点是工作时间长,可以使导弹全程保持较高的飞行速度,在攻击远距离目标时的机动性能更好。

但是,启动冲压发动机需要一定的速度,所以需要使用助推器。由于采用了两级结构,导弹的近界性能会受到影响。不过,与装备火箭发动机的型号相比,使用冲压发动机的导弹在最大速度上劣势明显,同时在大角度转向过程中会因为进气量的减少而推力下降,因而在动力段的机动性能上逊色不少。这会将以上的特点,在“海标枪”的身上体现得非常明显。

具有复杂航路规划能力的NSM反舰导弹

这样的过载性能,在面对轰炸机一类的大中型战术飞机时还算够用,不过要面对小巧灵活的反舰导弹、多用途歼击机和攻击机时也不够用了。要知道,以F-4E“鬼怪”为代表的典型第二代战斗机,设计过载系数都在7-8g之间,更何况具备末端蛇形机动或者螺旋机动能力的反舰导弹。

况且,“海标枪”的体积偏大,冲压发动机启动需要较长的助推时间,很难适应垂直发射。当舰队防空的主要压力转移到拦截弹药时,冲压发动机的固有缺陷也是难以容忍。

明智还是失策?终止051S的得与失

对于终止051S项目的得失评价,一直以来都是军迷圈的争议话题。在1988年的南沙自卫反击战中,我国海战大获全胜,可后来却慑于对方的空中威胁,不得不组织舰队转移,从而失去了控制更多岛礁扩大战果的机会。这一事实进一步加剧了争议。

“海标枪”在性能上,全面优于当时国内尚未定型的HQ-61舰空导弹。而且系统重量合适,可以安装在4000吨级的舰艇上,适合中国海军改进当时的舰艇装备。但不可忽略的是,051S型与051基本型相比,变化非常巨大,几乎是重新设计的。

仅有的1艘可用的053K型在南沙海战中唱了“空城计”

不过,即使从事后诸葛亮的角度看待此事,即便当时我们签署合同,051S能不能赶上“3·14海战”的档口都是个问题。毕竟,在1983年生效的合同执行期是72个月。按照规划,我们第一批次051S型驱逐舰,至少也要等到1989年才能交付。考虑到从人员训练到形成战斗力的时间,根本赶不上南沙海战。

而从发展的角度来看,即便我们按照合同引进了“海标枪”,但是放在90年代的背景下,一切都已是明日黄花。从现实威胁上来讲, “雄风”-2型反舰导弹在1990年1月就已经研制成功,舰载型号MGB-2B也在1991年开始量产并用于“阳”字号驱逐舰的改装。

武进-3改进后装备“雄风”-2反舰导弹的“建阳”号驱逐舰

显然,获得最基本的拦截掠海高速目标的能力,在当时是比区域防空更为紧迫的任务。原本用于引进GWS-30“海标枪”导弹系统的经费,最后被用来引进TSE-5500“海响尾蛇”导弹系统。其中1套原装系统被用于051DT型109“开封”舰的改装。在1991年10月17号的试验中,“开封”舰成功的击毁了1枚YJ-8靶弹,这标志着可靠点防空拦截能力的形成。

后续国产化的HHQ-7在053H3型护卫舰上的全面铺开,以及涵盖052型、051G型、051B型和054型的装备数量,也体现了我国决策的科学性与前瞻性。纵观当今的舰载先进区域防空导弹,无一例外都采用了垂直发射技术和火箭发动机动力。虽然051S项目的终止固然有很多遗憾,但是避免了在水面舰艇的区域防空问题上误入歧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