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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山果

在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才猛然算出来,那不过是去年春天的故事,却好像已经陪伴了我一生。

抵达纽约的时候,正是春寒料峭的时节。大西洋的海风,像一头巨兽在曼哈顿的水泥丛林里乱窜。冷不丁一场雨,打伞的手都要冻到无意识。纽约太大太脏、高楼太压抑、行色太匆忙,好在我只是出趟公差,磨完纽约初春这惨淡的天气,谈完手头棘手的案子,便可以回到已经春意盎然的欧洲。

但纽约有一点好,中国人多。

欧洲有不少地方华人也多,比如伦敦、巴黎,可惜我却总不在那里生活,每次都是匆匆而过。我生活的欧洲小国并非教育热门、也不欢迎外来移民,华人少之又少。而我偏偏又只对中国人提得起兴致。客观来说,当地年轻人长得是真好看,身材优婉、五官分明,一如莱奥卡雷斯的雕塑。然而,在我眼中却总如另一个世界的“他者”,只能客观欣赏其美,却难以触动我的心理感官。只有在中国少年的脸上,我能回忆起唐宋风韵、魏晋风流,才能真正不带隔阂地去感知对方。

既是如此,好不容易大老远来一趟,蓝色小软件是少不了的。来过数次纽约,早已知道这里才是富矿。那些家境殷实的中产阶级子弟,在国内念过名校,读书时忙于申请少有放纵,来到美国后受到美国大学健身文化熏陶,又没有有老欧洲似的“过度文明化”的复杂和柔弱,真的是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久为独居的我,竟像是回到水里的鱼,游得不亦乐乎。

然后,他便突然出现了。

一开始在小软件上打招呼时,不过是常有的套路。照片上的他似乎毫无特殊,不过想着第二天工作准备已经做好,闲着也是闲着,那就见呗。

然后就远远地看见他,穿着厚羽绒服,瘦瘦的,略显萧疏。走近了,见着我,他笑了,有着雪白的牙齿和清雅的眉眼,竟如同一阵风吹进竹林。那是天旋地转的一瞬间。

只有“清绝”二字堪当。

你曾为可能的那个他分析出无数特征,教育的气质的社会的家庭的文化的经济的,试图不断缩小筛选的范围。然而只有你与他惊鸿一瞥时才会知道,所有的“客观”分析多么苍白无力。你的身体可能会有固定的刺激回路,只要是温文尔雅的气质、或者流线型的肌肉、或者深邃的眉眼,就能让你兴致勃发。但你的心,却从未有过定规,讲不出任何道理。刻意强调一个人与他人的微小区别,是一切爱情悲剧的开始。但只有遇见才知道,即使在同教育同阶层同背景无数人中,总有那么一个人,能在无数“还不错”的感觉中,倏忽一下击中你,告诉你,就是他啊。

那是这辈子最绵长的吻。做爱可以演戏,接吻却不能。人是最敏感的动物,他人对你的感觉,如千万分一丝毫假意你都能察觉得出。你人生中有过那么几次怦然心动的时候,但都是单相思。当一个人狠狠撞进你的世界时,你也以同样的力度撞进他心里的几率,到底是多少呢?可能真的是人生只有一次,天时地利人和,一瞬间的无意识,那是宇宙万般巧合中的一个最巧合。

里有

便

他说,见到你脑子里突然全是浪漫的事情,都顾不上亲密了。

恰恰说到我想说的。看见他,我感觉似乎与他已相识多年,一起相伴走过大学的四年,连跟他一起在苏堤骑车、树林间漏下的四月阳光都历历在目。而他是杭城人,念的浙大与一所藤校,本于我并无半分交集。甚至连西湖,我也只去过一次,也不知这段栩栩如生的回忆,从哪里钻进我的脑子。

不过去过一次便觉得西湖天下景,未曾想人亦如是。

那天我们抱着,算着来日能见面的机会,竟当作一件认真的事来规划。算着算着,便觉得心灰意冷。手头的案子一结束,我便不会再去纽约。而他刚刚毕业,好不容易快进到自己理想的银行,走向自己期待多年的华尔街。而我也不可能放弃自己学习并耕耘了近十年的专业,去纽约重新开始。这宇宙万般巧合中的一个最巧合,竟然只能沦落为个萍水相逢。毕竟已经都是在青春的尾巴上,身上过去奋斗积攒越多,舍不得丢弃的就越多。哪有当年那样放下一切,愿意为了一个人改变自己航向的魄力和无知呢。

好,两人又都是最忙的时候,他的面试压力很大,很多专业知识需要再巩固。而我手头的工作却日日吃紧,也抽不出空来。再见到时,竟然已经是三周以后,那时候纽约的暖春已经到了,他陪着过敏的我去药房买药,说是他觉得最不容易打瞌睡的过敏药。两人亲密得如同多年的恋人,却都不知道几天后我离开,将来是否还有机会再见到。

恰恰

即将离开纽约的时候,我才注意到,中央公园的花,不经意间已经过了喷云吐霞的时节,竟有些都开始露出倾颓之色。而我,也真的站在青春的尾巴上了。年少时有过那么些怦然心动,可惜对方并未对我有同样的感觉。年纪越大,心动得越来越少,以至于以为那是种少年的冲动,自己不会再有。赶在这尾巴上,终于遇上一次金凤玉露一相逢,也算是人生无憾。

离开后,我继续被资本家驱使得满世界跑,节奏快得异乎寻常。一切落定后,突然有一天夜里看到一轮满月清辉遍地,突然想起小时候读过的一篇散文,讲祖父听到远房多年未见的一位表妹病逝,霍然站起,回房间写了墨色淡淡的五个字“老来多健忘"。

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

我想老来我还会想起当年这段萍水相逢。

那不过是去年春天的萍水相逢,却好像已经陪伴了我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