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节选自作者:刘真,有删减,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图片源自网络侵删】

现在是八月,阳光正好,花儿正艳,我平生第一次登上邮轮。

感谢局长破天荒地准了我十天假期,我果断报了这个「维多利亚号」邮轮旅游团,八天七夜,在祖国的南海上航行,饱览碧海蓝天的壮丽景观。

快四十岁了,第一次开洋荤,我容易吗?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更多图片

结果上了船,我就有点后悔了。景色倒是没得说——海水湛蓝,漫无边际,游轮乘风破浪,迤逦前行,我伫立船头,想象自己是凌波仙子,「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动可挥臂呐喊,静可望月吟诗。单是这份诗意,也值回票价了。我后悔的是不该自己出来玩,别的游客都是成群结伙,双双对对,互相有个照应。只有我,干什么都是一个人。吃自助餐时,中途去拿东西,结果回来发现座位被人占了。在游泳池旁的躺椅上晒太阳,疑似夫妻的两人躺在我左右两边,隔着我有说有笑,唾沫星子四溅。我好心说要不咱们换换,人家还不领情,连连摆手说不用:别麻烦,这样挺好。问题是你们挺好了,我不怎么好啊。

不过,除了这些小小的不愉快,总体来说,这还算是一次让人心旷神怡的旅行。

在游轮上的前两天,我是这样度过的:早起,游泳淋浴后吃早餐,然后到甲板的躺椅上晒太阳,读书、听音乐、看看大海,偶尔能看见海豚在海面上跳跃嬉戏;然后吃午饭,泡温泉,累了就小睡一会儿,起床后健身、打高尔夫;之后晚餐,散步,看看露天电影。

没有案子,没有尸体,没有沈恕、冯可欣他们烦我,简直像在天堂一样。

可惜好花不常开,好景不长在,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这写意的时光很快被打断,让我难得的假期变成一个挥之不去的噩梦。

那是上船第三天凌晨两点左右,我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这让我很恼火。参加邮轮旅游团的最大享受之一,就是没有突如其来的电话骚扰。如果今生注定不能数钱数到手抽筋,那么有几天能睡到自然醒,也可以安慰我块垒不平的心灵。在这种期待下,竟被人在凌晨两点钟吵醒,我的火气之大可想而知。

我透过门镜向外看了半晌,借着昏暗的灯光勉强辨认出两个穿制服的人,一男一女。恍惚间我想起来,他俩应该是邮轮上的保安,我和他们打过两次照面。

「啥事?」我隔着门没好气地问。

「有重要的事情向您请教。」说话的是那个男的,态度很恭敬。

我不想给他们开门:「大半夜的,有事就直说,别耽误工夫。」我困极了,想一头栽回到床上去。

「在门外不好说,是很重要的事。」那个女的说,声音脆生生的,「我们是船上的保安,请您务必开开门,辛苦您了。」

从他俩谦恭的语气里我听出了急切的意思,如果不是确实有很要紧的事,他们不会在这个时候来叫门。我一向心软,便穿好衣服,打开门,放他俩进来了。

灯光下,我看清了他俩的长相。男的二十六七岁,一米八的个头,挺帅气,就是眼睛小了些,不仔细看的话找不到眼球。女的更年轻些,二十二三岁的样子,不到一米六,圆脸,肤色白里透红,大眼睛,双眼皮,像个大学生。

男的把他的证件递给我:「我是维多利亚号的保安队队长,邱野。」

女的没拿证件,却也忙着自我介绍:「小保安一枚,张鸣明。」

我没接邱野的证件:「啥事,说吧。」

「您是法医吧?」邱野直截了当地问。

我吓了一跳:「你咋知道?」

「您在报名表上添了职业。」邱野解释说,「其实我们也不是留意所有乘客的职业,只是对一些特殊职业,比如警察啊、医生啊,会格外留意些。」

「这些职业有什么特殊的?」我没明白。

「怎么说呢?您看啊,维多利亚号上有一千多名乘客,要出海八天七夜,一路上吃喝拉撒、社交娱乐,好比一个小型社会,保不齐有什么意外发生。而邮轮公司出于预算考虑和法规原因,不可能把维持社会运转所需的人员配备齐全,必要时必须依靠乘客帮助处理紧急情况。所以我们对船上从事医生、警察、游泳教练等工作的乘客格外注意,以便及时求助。」邱野的皮囊不错,嘴皮子也挺利索。

我说:「行啊,我呢,又是医生,又是警察,是你们的重点监控对象。说吧,船上出什么事了?」邱野做了这么长的铺垫,肯定是有大事发生。

「一名乘客被人杀害了,」张鸣明凑在我耳边压低声音说,「我们请您帮忙看看现场。」她说悄悄话时睁大眼睛鼓起嘴,神秘兮兮的,年纪轻轻就有八婆风范。

我被吓了一跳:「是打架斗殴吗?」大家在游轮上敞开肚皮胡吃海塞,喝醉了打一架倒不稀奇。

「不是,」张鸣明眨巴着圆圆的大眼睛说,「是谋杀。」

邱野接话:「三层海景房的一名女乘客在一个小时前惊慌失措地报案,说她的丈夫被人杀害了。我们去他们的房间查看过,她丈夫吴友德死在床上,十几平方米的房间里溅满血迹,像恐怖片里的场景。我们怕破坏现场,没敢进去,也没惊动其他乘客,就把门关上了。虽然我在船上做了几年保安了,但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遇见。向总经理汇报了情况后,他让我们向您求助。总经理还说,破坏了您出游的好心情,非常抱歉,如果您肯帮忙,他给您返还一半的旅行费用。」

我说:「我天生就是做法医的命,平生第一次坐游轮还躲不开尸检。既然碰上了,能有什么办法呢?不过我没有趁手的工具,仅凭肉眼观察,能看出多少算多少吧。」我想今晚的睡眠是泡汤了。按理说,邮轮公司是应该给我点补偿,不过不知道这样符不符合规定,回头要向上级请示一下。如果不违反相关规定,我就老实不客气地笑纳了。

维多利亚号游轮共六层,除顶层是休闲娱乐场所外,其余五层都有舱房。最底层的没有窗,叫做内舱房,最便宜。二、三层的舱房有一扇窗户,可以欣赏海景,但出于安全考虑,窗户不能打开,价格比内舱房高些。我个人认为海景房是性价比最低的,可是第一次坐游轮没有经验,大脑短路,订了一间海景房,略后悔。游轮的四、五层是阳台房和套房,价格不菲,有专属甲板,可以和心上人喝着红酒吹海风,陶醉在南海风光中,物我两忘,浪漫又有格调。只是游轮越往上摇晃得越厉害,享受着高大上的同时必须承受它带来的恶心。所以请晕船的帅哥美女慎重考虑,当着心上人的面把隔夜饭吐出来可不是长脸的事。什么?你说我酸?随便你吧。

我的房间在二层,出事房间在三层,可以走楼梯上去,也可以坐电梯。长长的走廊里灯光昏暗,空旷无人,很容易激起心怀鬼胎者的犯罪欲望。

邱野和张鸣明走在我前面,他们在 3113 号房间前停了下来。这是最里面的一间房,对面是洗衣房和储藏室,旁边是一扇舷窗,幽深安静,倒是实施犯罪的好位置。

房门紧锁,邱野取出一枚磁卡在门锁上一划,门嗒的一声弹开了。他推开门,退到一边,让我查看室内的情况。

一具仅穿内裤的男尸扭曲地躺在床上,由于失血过多,全身在白炽灯下呈现出幽幽的青白色。一条浸血的毛巾被从床角垂到地面,看样子他遇害前正盖着被子睡觉。

如邱野描述的那样,室内溅满血迹,如同恐怖片里的夸张镜头,从天花板到墙壁到地面,一片殷红,让人不禁怀疑尸体里的血是不是全部喷溅出来了。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更多图片

邱野的双眼炯炯有神,他看看尸体,又看看我,对命案饶有兴致的样子。张鸣明则一直躲在他身后,不敢往舱房里张望。

我吩咐他们:「进来一步,把门关上,站在门口不许动,别破坏现场。」

两人机械地执行。

等门关上,我俯身脱了鞋,沿着未沾染血迹的地面上小心翼翼地走到尸体边上。

看清了他的模样,四十五岁上下,身长约一米七,肥胖,目测体重超过九十公斤。体毛重,络腮胡子,双眼紧闭,嘴张得很大,表情狰狞可怖。牙齿黑黄且参差不齐,内侧有一层厚厚的烟垢,看起来烟瘾很重。

右颈部有一条深深的划痕,血痂下的黄白色脂肪向外翻卷,凭经验判断,伤口有十厘米长、二三厘米深。除此之外未发现其他伤痕。现场没有搏斗痕迹,他应该是在睡梦中被人杀害的。

他周身上下,除了一条三角裤外,只有左腕上戴着一枚苹果牌智能手表。我戴上橡胶手套——出门在外,我总要随身携带一副橡胶手套,说不上为什么,多半是职业病使然,这次刚好派上了用场——细心地把智能手表摘下装进塑料袋中。转念一想,又伸手到死者身体压着的枕头下面摸索,果然摸出一部手机,于是也装进袋子里。

我又巡视了一圈,这里和其他的海景房一样局促,十来平方米大小,一床一柜,一电视一沙发,一目了然。柜门敞开,里面被翻得乱七八糟。一只旅行箱躺在床边,里面得东西散落一地,多是内衣、袜子之类,早已被鲜血浸透。凶手似乎在找什么东西,或者是谋财害命。

门口的两名保安眼巴巴地看着我,充满疑问却又不敢问。

我没义务满足他俩的好奇心,只问:「死者身份确定了吗?」

「还没来得及调查。」邱野说。

「他妻子报的案?」

「是。」

「人在哪里,带我去看看。」

死者妻子此时正在游轮的保安室里,由一名工作人员陪着。这个叫梅荔的女人不到四十岁的样子,眉清目秀,身材保持得很好,穿着时尚而有品位,虽然妆都哭花了,仍无损优雅的气质,让人无论如何也无法把她和命案现场那个肥硕的男人联系在一起。

「我叫淑心,法医。」我主动伸手过去,她下意识地抬起手,轻轻地握了握。

「你什么时候发现你丈夫遇害的?」

「十一点四十五分,爵士乐演奏会结束以后。」梅荔有些哽咽,「今晚邮轮上的爵士乐团有演出,我喜欢听音乐会,可老吴不爱听,只想在房间里睡觉,我只好一个人去了。散场后我回到房里,就发现……」梅荔又回想起丈夫的惨状,掩面痛哭不已。

我知道今晚邮轮上有爵士乐音乐会,晚上九点钟开始,近午夜时结束。「你在演出期间没回去过吗?」

「没有,我很喜欢爵士乐,在座位上一分钟也没离开。」

我扫了一眼她穿的贴身长裙,款式、质地、剪裁,无一不精致,倒是听音乐会的着装。「你回来时,房门是锁着的吗?」

「是,」梅荔说,「锁得好好的,我的门卡不大好用,我刷了好几次才打开门。」

「你丈夫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突然转换提问的方向,梅荔明显跟不上节奏,迟疑了一会儿,才说:「他在江滨市保险公司工作,副总经理。」

「所以你们都是江滨市人?」

「是。」

「你呢,做什么工作?」

「我?」梅荔说,「我没有工作,是家庭主妇。」

「你们有孩子吗?」

「嗯,没有,」梅荔犹犹豫豫地,「他和前妻有一个孩子,快二十了,正在上大学。我和他没有孩子。」

「哦,」我说,「你跟他结婚几年了?」

「明天是我们结婚八周年纪念日。」梅荔又哭起来。

「八年,八年,」我念叨着,「你之前结过婚吗?」

「没有。」梅荔很笃定地回答。

「你们夫妻的感情还好吗?」

「挺好,」梅荔说,「他很宠我。」

「你们的房间被人翻过,」我说,「随身带着什么重要财物吗?」

「不太确定,」梅荔认真地想了下,「老吴随身带了几万块钱,昨天在船上的免税店给我买了一块江诗丹顿的手表,当作结婚周年礼物,还没来得及给我。就这么点东西,哪至于惹来杀身之祸?」

这么点东西?我心想,真是白天不懂夜的黑,为几十块钱杀人的我都见过。不过这话我没说出口,我接着问:「除了你和老吴,还有其他人接触过你们的门卡吗?」

「没有,」梅荔很确定,「门卡都是和贴身财物放在一起的,不可能有其他人接触到。」

「老吴为什么没和你一起去听音乐会?」

「他不喜欢。我俩下午一直在泡温泉,他吃过晚饭后说太累了,想回房间躺着,我就一个人去了。」

我还剩最后一个问题:「有人能证明你去听音乐会吗?」

梅荔警觉地问:「你什么意思?」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更多图片

我什么意思?就是这个意思。百分之七十的命案都是熟人做的,枕边人相爱相杀的故事屡见不鲜,吴友德遇害,第一个嫌疑人就是你梅荔。我还能有什么别的意思?

我又重复了一遍我的问题:「有人能证明你去听音乐会了吗?」

梅荔恶狠狠地盯着我,半晌才说:「我邻座的人可以证明。」

「谁?」

梅荔想了一会儿,不知是不是做作:「叫……冷峻,这名字挺特别的,所以我记得。」

「你有他的联系方式?」

梅荔不情愿地回道:「我有他的电话号码,是他主动给我的。」

「给我看看。」

梅荔翻出一个号码,将手机递给我。

冷峻,1385674****。添加时间是昨晚十点五十分,音乐会进行一大半的时候。

「你听音乐会时还有空认识新朋友,是不是演出不符合你的品味?」

梅荔的脸有点红:「算不上朋友,只是随便聊了两句,他坚持要留电话号码,就留了。」

我不爱听她解释,对张鸣明说:「案发的房间不能住了,游轮上有空房间给梅荔休息吗?」

张鸣明忙说:「总经理已经安排好了,请梅女士去楼上的套房休息,一切费用由本公司承担。」她弯腰做了个「请」的手势,态度恭敬。游轮方估计被这起案件吓得不轻,不遗余力地安抚受害人家属。

我对梅荔说:「不在房间的时候,随时保持手机畅通。」她答应着,跟张鸣明走了。

邱野一直默不作声地靠墙站着,等梅荔走远才问:「接下来怎么办?」

我说:「游轮上出了命案,能返航吗?」

邱野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肯定不能啊,返航等于毁约,公司赔不起这么多钱。总经理说了,先把尸体和案发现场保护好,等游轮靠岸,再移交警方。」

我设身处地地为游轮公司想了想,返航的确不现实,否则不仅这次收入要打水漂,负面消息还会影响以后的营业额。和其他商家一样,游轮公司只管往自己脸上涂脂抹粉,船上的罪行掩盖得越久越好,所以他们只能载着一具横死的尸体和其他乘客一起度过接下来一周的「美好时光」。老话有「上贼船」一说,往刻薄点说,每一艘船都是潜在的贼船,既然上了船,生死安危就由不得你了。

「吴友德的尸体怎么处理?如果在房间里放着,等船靠港,早腐烂得不成样子了。」

「总经理交代了,把尸体放到冰柜里保存。」

「冰柜?不是盛肉的冰柜吧?」我诧异地问。

「不是,是专门保存尸体的冰柜。」邱野压低声音说,「这么多乘客一起出海,保不齐谁有个三长两短的,死人的事在游轮上不算新鲜。当然,大多数是病死的,遇害的只占小部分。公司的游轮上有两个大冰柜,专门用来保存尸体的。」

「这样也好,」我说,「等游轮靠岸,尸体也不至于腐烂得无法鉴定。还有,不要清理案发现场,保持原样,把房间的温度调到最低,避免血液腐败。游轮上工具有限,许多痕迹都无法提取,如果草率清理房间,也许会毁灭证据,大大增加了案件侦破的难度。」

「听您的意思,下船前案子破不了?」邱野的小眼睛里写满遗憾。

「破案是一个系统工程,你以为我到命案现场看两眼,跟被害人家属聊几句,分分钟就能把案子破了?我要有那本事,沈恕早拜我为师了。」

「沈恕是谁?」

「是……算了,说了你也不知道。」我摆摆手,「咱俩再回现场看看。」

我惦记着查看梅荔提到的那几万块钱和江诗丹顿手表,如果丢了,侦破方向就要往谋财害命上靠了。

这真是赶鸭子上架,我想,我这点可怜的刑侦知识,居然成了邱野和张鸣明的倚靠,真是笑话。平生第一次的游轮之旅恐怕是彻底毁了,可惜了我半个月的工资啊——我发狠地想,干脆别请示领导了,直接笑纳游轮公司给我减免一半旅费的优惠得了,这是我应得的,管他呢。

我在吴友德的尸体旁翻找了半天,也没找到那几万块钱,他的钱包倒还在,里面有两百多块零钱——这不符合常理,吴友德是保险公司有头有脸的人物,出海游玩十来天,带这么点钱说不过去,十有八九有大量现金丢失。再翻一会儿,又在床头柜里发现一个手表盒子,簇新,鳄鱼皮,黑底金字,华贵大气,上面写着英文的江诗丹顿字样,里面的手表已经被人拿走。

邱野唏嘘不已:「表再贵,也没有命金贵啊!」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更多图片

我透过舷窗向外看看,天色熹微,一阵不可抗拒的困意袭来,我打了个哈欠:「我再去眯一会儿,养养精神,有事等天亮再说。」

夜里折腾这几个小时,把我累得够呛。人到中年,体力不比从前了。记得刚进警队那年,干劲足,跟一起案子,可以三天两夜不合眼。搁到现在,少睡一个小时,一整天都打不起精神。我躲进房间,关好门,美美地睡了一觉。

睁开眼睛,已经是上午八点四十五分了。我胡乱收拾了两下,打开门,看见邱野和张鸣明在门口恭恭敬敬地站着,我愣了:「你俩?没休息?」

张鸣明说话像小鸟一样飞快而清脆:「我俩不累。按您的意思,已经把现场封闭了,温度调到最低了。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我说:「那个叫冷峻的,住在哪个房间?咱们去会会。」

入住记录显示冷峻住在 5025 房间,游轮上最贵的一套套房,这人的经济条件应该不错。

敲开门,一对四十来岁的男女身穿泳衣,包着浴巾,愣愣地看着我们:「干啥的?」

「你是冷峻?」

「是啊,咋的?你谁呀?」冷峻操着浓重的东北口音,咄咄逼人,一副想干仗的架势。

「刑警队的,」我出示证件,「他俩是船上的保安。你们等会儿再去游泳,有事情跟你们了解一下。」

女的见我们挤进房间,有点不好意思,转身进了卧室。冷峻不在乎,穿着泳装、包着浴巾往沙发上大大咧咧地一坐。他点上一支雪茄,跷起二郎腿,前腿打着拍子,肚皮上的肥肉跟着一颤一颤的,哆来咪,咪来哆……

冷峻吐了一个烟圈,斜视着我:「船上还有刑警队呢?抓逃犯咋的?」

我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冒出「土豪」两个字,就凭冷峻这圆滚滚的造型,用手机拍下来,做成表情包,保准火得一塌糊涂。我故作平静地问:「你昨晚去听爵士乐音乐会了?」

冷峻的眉毛一扬:「你咋知道?」

我只提问,不回答:「你认识梅荔吗?」

这时之前穿泳装的那个女的从卧室出来了,她套上了一件白色长裙,裙带上镶嵌着两颗椭圆形的黑宝石,腰上像长着一双斗鸡眼。听见我提到一个女人的名字,立刻警觉地支起耳朵。

「不认识。」冷峻想都不想地回答。

「听音乐会时和你坐一起的,你们还互留了电话号码,你再想想。」我提醒他。

那女的尖叫一声,扑到冷峻面前,使出「九阴白骨爪」,只一下,就在冷峻脸颊上抓出了一道红檩子。

冷峻不再「冷峻」,他勃然大怒:「武媚,你找死啊?」

武媚嘶吼:「你和谁听音乐会去了?在家里撩骚还不够,在邮轮上又勾搭上一个,你就不能消停一会儿?」

冷峻也提高嗓门儿,在气势上盖过她:「叫你去你说累,我能和谁一起去?就是听音乐会时遇上的,她非要留我电话,我总不能不给人面子吧?」

我说:「武媚你先别闹,等我们办完公事,你们两口子关上门,爱咋闹咋闹。冷峻,你既然承认认识梅荔,那我问你一个问题,事关重大,你想好了再回答。昨晚听音乐会的过程中,梅荔有没有中途离开过?」

冷峻回:「没有,一步都没离开过。咋了?她出事啦?」

我只是想要冷峻的证词,懒得和他多说:「那行,你要对你说的话负法律责任。」说完我就往外走,到了门口,又回头问道,「冷峻,你是从事什么职业的?」

冷峻坐直身体,小眼睛里充满自信:「眼下最火的线上游戏『盖世英雄』知道吧?我开发的!」

我漠然地摇摇头:「没听说过。」说完,带着两个保安出了门。

我在甲板上找了个僻静遮风的座位坐下,叫了一杯蔬菜汁慢慢喝,邱野和张鸣明在旁边陪我。

现在养生学泛滥,谁都可以编几篇文章出来糊弄人。养生达人一窝蜂地推荐蔬菜汁,我不免跟风,忍受着生胡萝卜和生芹菜的怪味,想象自己是一只快乐的小白兔,愉快地咽下。

张鸣明神秘兮兮地跟我说:「淑心姐,跟你说个事,我和邱野都考上警校了,跑完这趟游轮,我俩就辞职不干了,下个月就准备去上学了。」

「哟,好事啊,那以后我们就是同行了。」

邱野特诚恳地说:「您是前辈,可得好好指导我们。」

我说:「我这两下子不行,怕把你们带歪了。有机会我把沈恕介绍给你们认识。」又质问张鸣明,「说,你俩是不是谈朋友呢?在我背后眉来眼去的,当我后脑勺没长眼睛?」

张鸣明的脸红了:「他有那个意思,但我还没答应呢,心里没底。淑心姐,我怎么觉得,结婚过日子,比当警察还难呢?」

我深有同感:「难多了。你看啊,这世界上,好警察有的是,靠谱的婚姻你见过几个?」

邱野急了:「淑心姐,你别吓唬她啊,她现在需要的是鼓励。」

我说:「看把你急的,你没看见鸣明瞅你那眼神,带着钩子哪,现在别说吓唬,就是明知道前面是火坑她也会毫不犹豫地往下跳。小姑娘都这样,不在火里淬炼几回是不会浴火重生的。」

邱野冒汗了:「淑心姐,咱说案子吧,接下来咋办啊?」

我问:「你有什么想法?」

邱野说:「看起来像熟人作案,凶手对吴友德的经济状况很了解,知道他携带了大量现金,很可能也知道他刚买了一块名贵手表,于是见财起意。」

我说:「所以你认为是谋财害命?」

「你不这样认为吗?」邱野显然没考虑到其他的可能性。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更多图片

「不太像,」我说,「凶手如果是图财,未必一定要害命。梅荔说她和吴友德昨天下午一直在泡温泉,凶手有充足的时间潜入房间偷盗,但是凶手并没有选择在这个时间段作案。此外,凶手割喉的凶器并非在现场随手获取,而是随身携带的,作案后又带走,说明凶手早有预谋,计划周详。所以我认为偷盗财物只是个幌子,杀死吴友德才是真正的目的。」

邱野帅气的脸纠结着:「是……吗?」

「吴友德的手腕上戴着一块智能手表,记录了他死亡前后的心率变化。他遇害的时间应该是昨晚九点四十三分,在这之前,心脏并没有剧烈跳动,说明未发生过打斗,吴友德是在睡梦中被一刀割喉。凶手的目的性非常强,而且志在必得。」

邱野也赞同了我的说法:「好像真是这样。」

「还有一个关键问题,凶手是怎么进入吴友德的房间的。门都是自动锁的,所以不存在忘记锁门的情况。能用门卡打开吴友德房门的,除了他们夫妇,还有谁?」我感觉自己的语气突然严厉起来,最后一句问话提高了声音。

邱野和张鸣明被吓到了,嗫嚅着:「我们有万能房卡,可以打开邮轮上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房门。可是,我们对天发誓,绝没有因私人原因使用过这些房卡,也绝没有做过任何违法犯罪的事情。」两人几乎要诅咒发誓了,脸也涨得通红。

我继续加码:「你俩都老大不小了吧,现在房价这么高,你们就不琢磨着多弄点钱,交个首付什么的?」我这话说得有点卑鄙,不过人命关天,宁可冤枉一千,也绝不放过一个。

邱野急了:「天地良心啊,淑心姐。我在邮轮上工作四年多了,什么样的有钱人没接触过,多么贵重的奢侈品也都见过,我可从来没对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动过心。」张鸣明在他旁边像捣蒜似的连连点头。

「其他人呢?还有谁能进入被害人的房间?」

邱野犹豫了几秒钟,下定决心似的说:「除了保安室,就总经理有万能房卡。」

「总经理叫什么名字?」

「马上槽。」 张鸣明快嘴快舌,「革命家庭后代,他爷爷在抗日战争时期做过游击队长。他非常有钱,几万块钱还不够他吃两顿饭的,不可能为了钱杀人。」

资本的原始积累阶段都是沾满鲜血的,这话是老马家的第一思想家马克思说的。不过,如果马总经理想杀人,按理也不会在自己管辖的游轮上。所以这三个有作案嫌疑的人——马总经理、邱野、张鸣明,因为作案动机缺失,暂时从嫌疑人的列表上排除。

邱野又现出犹豫的表情——这个年轻人说话常常犹豫几秒,总之不那么爽快,说:「其实房卡是可以复制的。市面上有一种房卡复制器,才卖一两百块钱,只要有母卡,放在机器里,几秒钟就能生成子卡。理论上来说,邮轮上所有房间的房卡都可以被复制的。这给安保工作造来了难度,暂时还没有找到妥善的解决办法。」

「前提是有母卡在手。」我说,「凶手必须有获取母卡的渠道,这样就缩小了嫌疑人的范围,对侦破工作还是相当有利的。」

我将案情汇报给沈恕,说自己现在深陷其中,必须破之而后快,请他务必协助。

沈恕赞同我的分析,倾向于吴友德死于仇杀或情杀,而劫财只是烟幕弹。他答应立刻派人调查吴友德的工作和生活情况,尽快给我回复。

我对梅荔仍有怀疑。即使她不是亲手杀死吴友德的凶手,也不能排除她是知情者的可能。怎么说呢?我昨晚见到她时,她太干净、太精致了,身上没有一丝血迹、污秽或者凌乱。吴友德遇害现场一塌糊涂,血液遍布天花板、墙壁和地面。按理说,梅荔打开门的一刹那,应该是极度震惊和恐惧的,如果她摔倒在地,或者冲到吴友德尸体前,沾了一身血迹,我都可以理解。可是她的状态之完美,让我甚至怀疑她在打开房门后观望了一阵儿才去喊人的。难道,她对吴友德的横死早有心理准备?

但这仅仅是我的怀疑,我不能因此也没有权力传唤梅荔。我介入这件事,纯粹是为了保存证据。至于破案和抓捕凶手,还是要由有执法权的人和单位来执行,我不能逾越。

整整一天,我都没心思享受邮轮上的美食和海风,这让我有点懊恼。我给沈恕发了邮件,问他邮轮公司承诺退给我一半的费用,我是否可以接受。沈恕很快回复我,他说他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纪律条款里也没有相关规定,他必须向上级请示后才能给我答案。

夜里躺在床上,一闭眼我就想起吴友德死亡时的惨状,想象他的尸体冻在冰柜里的样子,想起漂亮、精致、一丝不苟的梅荔,折腾了半天才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