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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学一进门，杨豆豆就闻见了屋里若有若无的一丝香水味。
她屏住呼吸，静悄悄地把书包放在门口，蹑手蹑脚地靠近老杨的卧室门。
她还没动手推，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了，杨豆豆吓了一跳，本能地往后撤了一步。
老杨皱眉瞪着她：“又犯什么病呢你？”
杨豆豆回过神，推开他就直奔卧室，活脱脱像个猎犬一样一边嗅一边翻。
老杨看着她的动作，表情从莫名其妙变成了无可奈何：“杨豆豆，你觉得我床头柜那一尺宽的抽屉，能藏得住人吗？”
杨豆豆讪讪地站起身，随后眼底精光一闪，凑到老杨跟前贼兮兮地开口：“老杨，你是不是掐着点呢？瞅着我快回来了，把人赶紧送走了？”
老杨脸上又变成了万分嫌弃，显然不打算跟杨豆豆继续这个话题，径自走向厨房开始忙活。
瞧着老杨一副别靠近我的气息，杨豆豆撇嘴，拎着书包回屋老老实实写作业。
关上卧室门的瞬间，她听到厨房传来了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吃饭的时候，杨豆豆一边扒拉着碗底的米饭，一边用眼睛滴溜溜地在老杨身上的打转。
终于等到老杨放下碗筷，杨豆豆迅速坐直身体开口：“老杨，从实招来，今天是不是有人来家了？而且是个女人！”
老杨不吭声，杨豆豆笃定开口：“我都闻见味儿了，你可别想骗我！”
老杨还是默然。
杨豆豆气结，起身直愣愣地站在老杨面前大声开口：“你是不是还记着六年前那事儿呢？我都跟你道过歉了，你这人怎么这么小心眼呢！”
老杨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杨豆豆鼓起的勇气咻地就漏了个精光。
打从她落地开始，身边就只有老杨一个人，既当爹又当妈，不管学校老师要见谁，出现的都是老杨。
久而久之，大家也都知道了，杨豆豆这姑娘，没娘，只有一个不爱说话的爹养着，所以总有些虎了吧唧的。
老杨对她的教育也从来不是和风细雨，而是重拳出击，招招致命，稍有不对就拳脚相加，一点也不拿她当姑娘看。
杨豆豆也是个梗硬的主，有一次被打急眼了，也不求饶，就站在老杨面前喊：“你打吧！打死我算了！反正有你这个爸还不如没有！”
喊完这一句，老杨的眼睛比她还红，手里的鸡毛掸子抖了半天，到底还是掉在了地上。
从此以后，老杨再也没跟杨豆豆动过手。
杨豆豆刚开始还洋洋自得，后来就发现，老杨不是被自己吓住了，而是把所有的情感全都锁了起来。
再后来，杨豆豆上了初中，周围开始出现一些好事多嘴的大妈，常常拿着照片神秘兮兮地登门拜访。
老杨一开始都会一言不发地把人赶出去，后来却又似乎开始接受，甚至还会好好打扮一番出门见客。
杨豆豆瞧在眼里，别扭在心底，可是又说不出自己为什么会别扭，只能默默地躲着老杨。
好几次老杨都想跟她聊一聊，杨豆豆却仰着头不屑一顾地锁上房门。
青春期的少女对于不合时宜的人和事总是敏感异常。
纵然老杨已经十分小心翼翼，杨豆豆还是知道，老杨跟一个女人，在一起了。
那个女人，杨豆豆见过，大卷发，大红唇，还爱穿一条红裙子，笑起来爽朗又洒脱，落在杨豆豆耳朵里，只剩刺耳。
她觉得，老杨背叛了她，也背叛了她妈。
为了捍卫自己这一方天地的领土权，杨豆豆开始着手准备一系列的驱逐外来人计划。
只是这计划还没付诸于行动，就胎死腹中。
因为她偶然间发现，该被逐出这处领土的，不是大红裙，而是自己。
那天下午，学校提前放学，一进屋杨豆豆瞧见了沙发上的不速之客。
女人言笑晏晏地看着她，俨然一副女主人的模样。
杨豆豆登时就要跳脚，老杨适时出现，结结巴巴的开口：“豆豆，这是你王阿姨！”
杨豆豆不理他，瞪着女人大声开口：“你谁啊？不知道这是我家吗？你想干什么？来当我后妈吗？告诉你，我不同意，就算我爸同意了我也不会同意，看你长得这个丑样子，还穿红裙子，恶心死了，呸！”
杨豆豆一边说一边还冲着女人做了个鬼脸，要不是老杨在旁边，她都想把口水吐在女人脸上。
几句话直说的老杨脸色青白交加，一只右手哆哆嗦嗦的举起来就要挥下。
女人倒是脸色没怎么变，依旧是带着笑容，看着杨豆豆淡然却精准地开口：“果然是捡来的野种，就算被人捡回来养得再好，还是一句人话都不会说！”
“啪！”老杨挣扎了半天的右手，狠狠打在了女人脸上。
房间一片静谧，女人捂着脸惊愕半晌，回手就扇了回去，撂下一句：“你他妈有病吧？”就转身出了门。
杨豆豆看着双目猩红的老杨，脑海里一遍一遍回想着女人刚刚说的话，她头一回知道，什么叫做茫然无措。
老杨看着她的样子，嘴唇动了动，最终只吐出一句：“你晚上想吃什么？”
杨豆豆没吭声，继续瞧着老杨。
她不傻，那女人说的话她听明白了，野种的意思她也明白，但是她不明白，为什么等了半天，老杨都没否认呢？
杨豆豆死死咬着下唇，半天才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老杨，她刚刚说那话，什么意思啊？是不是我骂得太难听，她就不高兴了？”
老杨还是不说话。
杨豆豆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飞快地跑进了老杨的卧室。
老杨紧随其后却没来得及阻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杨豆豆打开了那个铁盒子，盒子里正正地摆了一个领养证。
这个铁盒子，是杨豆豆童年时期一直想要打开却永远都被老杨拒绝的东西。
那个时候她只以为这里面是老杨不可告人的秘密，却没想到，这里面放的，是自己的身世。
老杨轻咳一声开口：“你不用在意那些，我从来也没拿你不当我闺女看过！”
杨豆豆眼前模糊了一片，她算是理解，为什么每次问到妈的时候，老杨总是结结巴巴地说不出一句完整话。
也才明白，自己当初说得那句还不如没你这个爸有多混账。
老杨和自己相依为命的这十几年，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放在父女身上合情合理，可放在养父女身上，又好像没有那么理所当然。
杨豆豆本能的开始害怕，从小到大老杨包容了她太多事情，如果他不是自己亲爸，那是不是随时就能把自己扔出家门？
尤其，她还骂了那个红裙子，老杨会恨死她的吧？
纵然心底再害怕，杨豆豆还是不想让老杨开口把她赶出去，只能自己离家出走，这样是不是还显得酷一点？
临走那天，她用尽毕生力气给老杨做了一顿饭，还用一个月的生活费给老杨买了一件衬衫，老杨皱眉看着她，杨豆豆低头笑：“吴婶她们又在给你找新阿姨了吧？那天我听她说你穿得不好看，就给你买了个衬衣，这个应该挺好看的！”
老杨不说话，被风霜雨雪摧残的眼窝直直看着杨豆豆。
杨豆豆瞧着那一道又一道的皱纹，心里苦得厉害，因为每一条都跟爱惹事的自己脱不了关系。
饭菜很合口，老杨多喝了几杯，早早就睡下了，杨豆豆一边抽泣着一边收拾书包，她不知道该去哪，也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
却没想到，在打开门的一瞬间，原本喝得醉醺醺的老杨就站在门口。
杨豆豆攥着书包带，活脱脱像一只受惊的兔子，老杨皱眉看着她：“大半夜，你干啥去？”
杨豆豆还是不说话，咬着嘴唇就要哭，老杨目光深沉地看着她，半晌才开口：“杨豆豆，这是我头回跟你说这话，也是最后一回，我这辈子，没做过任何后悔的事情，包括收养你。
你别知情了就想逃，这辈子，你必须当我闺女。话说回来，我供你吃穿这么久，你就算想跑路，是不是也得等大学毕业好好孝敬孝敬我以后再说？
当然，要是你想等你结婚了再给我生几个孙子孙女抱着玩，我也没意见……”
听着老杨半是认真半是哄自己的话，杨豆豆终于忍不住，哇地一声就哭倒在了老杨怀里。鼻涕眼泪一大把。
半晌才听见老杨无奈的声音：“衬衣是你给我新买的，记得洗干净了再给我啊！”
杨豆豆破涕为笑，飘了几天的心终于落了定。
随后几年，虽然老杨和杨豆豆相处地一如既往，只是他却似乎对寻找第二春这件事彻底断了念想。
而今年就要高考的杨豆豆，也猛然发现，这几年的老杨，似乎孤独得有些过分了。
想到自己几个月后就要离开，她活泛了心思想要给老杨寻找第二春。
老杨的活动范围并不广，杨豆豆只花费了一点点力气，就找到了一位四十多岁的阿姨。
闻着阿姨身上熟悉的香水味，杨豆豆眼睛都快要眯成了一条缝。
这不就是那天在屋里留下的味道么！
结果还没等她开口步入正题，老杨就拎着她的衣领把她带回了家。
杨豆豆冲着老杨呲牙：“老头，你到底想怎么着啊？我觉得这阿姨真的不错，你要是喜欢就处处看，成不？”
老杨瞪她，半天才开口：“我的事，你别管！”
嘿！这倔老头！
杨豆豆头发一甩就进了屋。
不管这事了？当然不可能，在老杨来拎她领子之前，她就留好了这位阿姨的手机号。
眼下这不是就派上了用场吗？
杨豆豆贼兮兮地笑着，噼里啪啦地给阿姨发短信，确认了二次见面的地点。
结果没想到，这一次见面，杨豆豆又知道了一个惊天大秘密。
原来这阿姨并不是老杨的第二春，而是初恋啊！
当年阿姨和老杨谈恋爱正是情浓，老杨却不知从哪冒出来了一个孩子。
他虽然逢人就解释，这孩子是他在河边捡到的，却压根没人信，一时间风言风语传遍大街小巷。
阿姨家里人也知道了这事儿，当机立断地斩断了阿姨和老杨的情根。
那个年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存在的很是坚硬，阿姨压根拗不过，好好一对鸳鸯就这么散了伙。
杨豆豆挫败了摸了摸自己的鼻梁，看来自己对于老杨而言，还真是个小扫把星啊！
只是她搞不明白，初恋都回来了，这老杨还端什么架子呢？
眼瞅着自己即将成为再次阻碍老杨春天降临的绊脚石，杨豆豆当机立断把阿姨跟老杨约在了一起。
瞧见阿姨的那瞬间，老杨脸上闪过了一丝不自然。
凭借这十几年的了解，杨豆豆笃定，有门！
只是得把老杨这嘴撬开，问问他到底怎么就不松口。
期间不管杨豆豆怎么问，老杨都默默地端着茶喝，还隐隐有要提前跑路的架势。
杨豆豆生怕老杨坏事，只能把希望寄托于阿姨身上。
白月光到底是白月光，杨豆豆引导着阿姨说了没两句话忆往昔岁月的话，老杨就红了眼圈。
终于艰难地开了口。
说白了，他还是觉得对阿姨太过愧疚，当初那事儿闹的，不单单是老杨被人戳脊梁骨，阿姨也没少让人笑话。
当年没给心上人幸福，如今枯木老根的，还能做什么呢？
阿姨眼角都是泪，半晌才道：“从头到尾，我都没有怪过你，如今我也到了这把年纪，本来不该再有什么想法。可是总想着，当初错过了，现在有机会能把剩下的光景走完，倒也没什么遗憾了……”
这话一开口，老杨的心也终于活泛了起来。
慢慢地，两双都不再细嫩的手紧紧交握在了一起。
杨豆豆瞅着，通红着一双眼默默溜了出去。
老杨的前半辈子，就这样跟自己相依为命地度过了，虽不凄苦，却总有遗憾。
如今自己把那一半的缺憾补了回来，也算是给老杨的后半辈子画了一个美满的圆。
只是杨豆豆心里也明白，在老杨心里，自己永远都会是这个圆的圆心，她有这份自信，也有这份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