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来访者自述
整理|黎向安
特别说明：来访者讲出自己的故事已是不易，不愿透露真实身份请多包涵。
我一直被村里人称为坏女人，他们说我说过好几门亲，最后都是不了了之，好不容易结个婚，生了孩子，却因为吃不了苦跑了。
我没有为自己辩解，因为我明白，不论我说什么，他们认定了的东西，是不会改变的，越是落后的小地方，对女人的荡妇羞辱便越严重。
可我不想我的女儿和我一样，所以无论如何，我一定要带她 离开那个小地方。
我的命运我无法自己做主，但女儿的命运，我希望她可以自己做主。
对于老刘，我对不起他，我从来没有想过，我的离开竟然要了他的命。
我母亲在我十岁那年就走了，没妈的孩子早当家，之后我的生活，便因为长姐的身份承担起了照顾弟弟妹妹的职责。
我没读过几句书，为数不多的校园时光，老师倒是夸过我聪明伶俐，可那有什么用呢？
家里姊妹四个，明明都快揭不开锅了，却为了一个所谓男丁的香火，一直不停的生。
前段时间乔家的儿女播出的时候，我就特别有感触，我的父亲，也是那样的人。
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欲望发泄，对家里的一切总是不管不顾，母亲离开后，这种情况更加严峻。
可这么多张嘴要吃饭，老头子不知听谁撺掇，说是把我们几个女孩子嫁出去就好了。
可我们家里是这个条件，谁都知道扶弟魔可怕，更何况我们还有一个永远不知满足的老爹在。
上门打听的，要不是年纪太大讨不到媳妇的老光棍，要不就是早年妻子去世的鳏夫。
我并不想认命，但能反抗的东西微乎其微，直到被老爹欢欢喜喜送去了别人家。
那个男人大我整整十九岁，个子不高，上面三个姐姐，也从小被捧在手心里长大。
他将从小到大所有接受到的优待视为理所当然，姐姐们为了他草草嫁人，母亲为了他辛苦半生，在他眼里，却远远抵不过父亲对家的贡献多。
他不怎么尊重我，一大把年纪没成家，多数就是因为他的性格，偏偏他父母还觉得无所谓，这个跑了再找下个，对他们而言根本不是问题。
我和他一直没领证，挺着过了三年，最后他们说我肚子不争气，这么久没能生下个一儿半女，便把我扫地出门了。
可在父亲眼里，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回去之后，他一直没给我一个好脸色，第二天便马不停蹄去找下个接盘的了。
附近村里我名声不好了，他就往远处打听，其他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多替大姑娘操心，只有我自己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也不知是不是他运气好，还真让他找到了一个，那人离我们村一天的路程，是个更加破败偏远的地方。
对方知道我的情况，不但没有嫌弃，反而主动提出愿意出一定的彩礼，条件只有一个，我嫁过去之后不能再生二心，得踏实把日子过下去。
天上掉馅儿饼的事，我是不相信的，他们那地方条件比我们还差，其中猫腻定然不少，老头子却很开心，二话没说便同意了这门亲。
我嫁过去之后，才发现那地方交通不便，那男人前年刚摔断了腿，如今瘫在床上，老婆受不了打击跟人跑了，只留下一个可伶的小娃娃。
家里就剩他和年迈的父亲，没个女人，一切都乱了糟。
我过去之后，开始着手打理，倒是慢慢让一切有了家的样子。
他们看我如此老实，便逐渐不再整天盯着我，可我心里想要逃跑的心，却从来没有断过。
唯一让我心软的，其实是那个半大的孩子，我去的第一天，孩子本来怯生生的，却还是鼓足勇气，轻轻抱住了我，喊了一声妈妈。
无论怎么说，孩子始终是无辜的，他们选择不了自己的出生，却会因为父母，一辈子抬不起头来，那种烙印，太可怕了。
我在他们家就这样安心住了下来，那男人因为瘫痪，心理一直不如意，对我虽然谈不上有什么好脸色，大概看着我照顾孩子的份上，也没有过什么过分之举。
家里的老人家确实是个好人，一大把年纪了，还在为孩子的事鞠躬尽瘁。
可是，人都有寿终正寝的那天，老人家去世的时候，还背着一大把柴，想着天气转凉了，得添把火，这次却再也没有走到家。
老人去世之后，那男人变得更加抑郁了，在许多个他以为我不知道的时刻，我都看见他在偷偷的哭泣，一个大男人，曾经意气风发，如今家人不在了，他自己也被困在这方寸之地，定然很痛苦吧。
我应该早能料到那个结果的，只是我以为，为了孩子他应该还能坚持两年。
可他竟然吞了药，应该是早早备好的，不知他从哪里弄来的，反正是早就想好了这条出路。
他离开以后，孩子怎么办成了一个很大的问题，村里来人说要把孩子送到孤儿院去，我不同意，怎么着这两年我和孩子也有了感情，即使不是亲生的，我也早已把她视为己处，在法律上我也算孩子监护人，我决定带她走。
我表态后自是没人阻拦，但如今我定然不能再将孩子带回娘家去，老头子怎么对我是无所谓，但既然决定带她离开，就不能让她从一个火坑里跳到另一个去。
思前想后，我决定先去小妹家，她虽是远嫁，但婆家人待她极好，是我们姊妹几个如今过的最幸福的一个。
我还没怎么出过远门，到车站了连方向都分不清楚，出了不少糗，好再最后还是顺利找到了小妹。
在我自己还是个小女孩时，小妹可以说是我一手带大的，她和我感情好，见我第一眼，就忍不住哭了起来，我知道她在哭什么，长久的体力操劳，我如今看着，怕是老了十岁不止吧。
我伸手抱了抱她，也不知该说点什么，太久没人心疼我了，这习以为常的一切，突然被提出来，倒让我有些不知所措了。
寒暄好一会儿，她才注意到我和孩子穿的单薄，便先带我们去挑了两身衣服，接着又去吃了顿火锅。
回到她家之后，家里人也十分热情接待了我们。
看着小妹过的幸福，我真心替她开心，再想到自己，我也必须为自己的以后做打算了。老是麻烦小妹，也不是长久之计。
我决定得先找个工作，但吃没文化的亏，我能做的少之又少，后来在小妹的帮助下，我先是进了个餐馆洗盘子，后来进了工厂车间。
在这期间，孩子一直是小妹帮忙照顾的，按她的年纪，应该读小学一年级了，之前没条件供她读幼儿园，如今和同龄孩子也是比不得的。
我并不指望她读书多厉害，只要开心，健康就够了。
如今我自己能赚钱了，什么都想要给她最好的，也终于可以再把她接回到我身边生活。
慢慢的生活终于好了起来，过去的那些不美好的记忆，仿佛也随着时间烟消云散了。
2017年，我认识了一个男人，就叫他老刘吧，他比我大两岁，他同我一样，原生家庭给了他很多创伤，也因此让我们有了更多共同话题。
他父亲走的早，母亲有精神方面的疾病，这两年原本在家承包了几十亩地，行情不好，亏得血本无归，还欠了一屁股债，无奈之下又出来打工，想着能挣点是点。
小妹不同意我和他多接触，如今我的条件，可以找个更好的人，不必再找个人吃苦，可不知怎的，这次我就是扭着一根筋，不愿意退缩。
那时就想着，罢了罢了，再差还能差到哪里去？
和老刘在一起后，我承认我是幸福的，他足够尊重我，也足够宠着我，更让我终于感受到了被爱着的感觉。
可我没想到，我的女儿，却成为了我们之间的障碍。
2018年，老刘下定决心回去东山再起，我当然支持他，便和他一起。
决定回去以后，他先是和我一起回去看望了老头子，把我们两个人的事定下来，还给他把那毛胚房翻了新，不知是不是年纪大了的缘故，这次居然让我看到了老头子完全不一样的一面。
回到他家里，她母亲大部分时候其实是清醒的，只是智力受损，偶尔犯糊涂了也不攻击别人，会安静的待在角落里，不过目光看起来有些呆滞罢了。
他家里几十亩地一年没种，翻新起来有些困难，他请了一些工，如今干起活来更加卖力。
功夫不负有心人，这年大丰收，他也终于把欠的外债还的差不多了。
可2019到2020年，发生了几件事，一下子便把我们推得渐行渐远了。
第一个，因为疫情，老头子一个人在家出了事，等发现的时候人都已经臭了，我们想了很多办法也赶不回去，只能麻烦周遭邻居帮忙下葬。
虽然我和他确实谈不上有多深厚的感情，但这人真的没了，我的内心瞬间觉得空落落的少了什么。
另外一件事，女儿被老刘家附近的一个地痞欺负了，我想替女儿讨回公道，老刘却第一次阻止了我。
我不明白，他却一脸理所当然告诉我，这件事从哪个角度看，一旦被别人知道，被议论纷纷的永远都是女孩子。
“那什么都不做，就活该倒霉嘛？”我忍不下这口气。
老刘说，那地痞欺负的姑娘多了去了，好在女儿并没有受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许多小地方都是这样，女孩子被欺负的下场只有两个，要么息事宁人，严重点的，就是嫁人了。
我明白，在农村，这样的事情发生的并不在少数，可别人无所谓，我女儿不能受这样的委屈。
这件事就像一根刺，一直深深扎根在我心里，而当我意外发现自己怀孕的时候，孕激素造成的情绪紊乱，让危机爆发的更加没有眉目。
我止不住去想，如果一直待在这个小地方，我能给我孩子们的究竟是什么，是让他们和我一样，一辈子无法为自己的命运做主，还是给他们其他的可能性。
我怕我再生下一个女儿，我怕女孩子的身份不是让她被宠成小公主，而是给了恶魔肆意伤害她们，却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不能言的把柄。
我也不知道那个念头是什么时候在脑海出现的，老刘依然那么好，我却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等到孩子出生，真的是女儿，这种感觉更是达到了最高潮，我也试过和老刘交流，可他并不明白。
终于孩子四个月的时候，我不知该如何开口，于是只能选择不告而别。
后来听他们说老刘动用了所有方式找我，田里繁重的农活却让他抽不开身。
本来这两年有了我的帮忙，他轻松不少，我离开以后，一切压力再次全压在了他一个人身上。
在他的葬礼上，我也才听说了我离开以后所有前因后果。
他今年番茄种的多，因为去年价格好，但收番茄的贩子刁钻，上门一个价，到中转站又是另外一个价。
为了多赚点，他借了辆三轮车，没日没夜自己送货过去，最后因为几个通宵没休息好，撞到了停在路边的大货车上。
货车老板本来不担责任，但看着这家除了一个发疯病的老妈，连个收敛尸身的人都找不到，就凑了点钱把老刘安葬了。
我是看到新闻才赶回来的，大女儿如今在心理医生的治疗下，情绪已经稳定，小女儿也已经学会呀呀喊妈妈，却再没有机会见爸爸……
我一直觉得我有罪，两个人坐下来商量，一定可以有更好的办法，若不是我一意孤行，若是有人在他身边提醒他，他或许就不会出意外。
可两个孩子还小，我得振作起来，好好照顾他们长大，为了避免村里的闲言碎语，我也下定决心和过去告别，不会再回去了。
老刘的罪下辈子再赎，这一辈子，我的女儿们，一定要有一个不一样的人生！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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