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黎荔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更多图片

《盼望》艾青

一个海员说,

他最喜欢的是起锚所激起的

那一片洁白的浪花……

一个海员说,

最使他高兴的是抛锚所发出的

那一阵铁链的喧哗……

一个盼望出发,

一个盼望到达。

动荡的渴望安稳,安稳的渴望动荡。有人往东走,有人向西去。我们总是眺望着遥远、遥远的地方,当生活在别处时,那是梦,是艺术,是诗,而当别处一旦变成此处,崇高感随即便变成生活的另一面:残酷。每一个人都遗憾他不能过其他的生活。也许,日复一日,看惯安静风物,反转过来,喜好刺激。也许,过惯飘摇无常的生涯,纵身风浪中的水手,月在天上,船在海上,日日远望水天相接之处,他的心之念念,却是岸上的家乡村镇,在石榴花开得鲜明的井旁,那朴素的邻家姑娘,正架竹子晒她的青布衣裳。

“生活在别处”,这句话在法国诗人兰波的笔下,是一句跃纸欲出的响亮口号,是19世纪一个法国天才诗人拿出一生的时间去为之努力争取的梦想。兰波就像王家卫电影《阿飞正传》中的那只无脚鸟,因为没有脚,没有停歇,没有终点,只有选择飞翔,没有停歇的飞翔。累了的时候也只能在风中休息。无脚的鸟一辈子只能落地一次,那就是死的时候。兰波就像那个寻找自己身份的阿飞,陷入自毁、欺诈、谋杀、逃亡,无依无靠,没有着落,在不同的空间里游走,总是生活在别处,精神总是四处游离,渴盼着一切可能的变动。兰波是想象力匪夷所思的通灵型的诗人,看看他这首长诗《醉舟》的一小节就知道:

如果我想望欧洲的水,我只想望

马路上黑而冷的小水潭,到傍晚

一个满心悲伤的小孩蹲在水边

放一只脆弱得像蝴蝶般的小船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更多图片

“生活在别处”本身就是一个美丽的、充满生命活力的句子。兰波以它作为诗句,捷克小说家米兰•昆德拉用《生活在别处》作为他的小说的书名,这部书最初曾被题名为《抒情时代》。在书中,昆德拉以其独到的笔触,塑造出雅罗米尔这样一个年轻艺术家的形象,描绘了这个年轻诗人充满激情而又短暂的一生。这本书所要表现和所要探究的是,人的心灵所具有的激情,它的产生和它的结果。书中遍布着这样的句子:

“他看着她,心想她真是美丽,美得让人很难离开,但是窗子以外的那个世界更加美丽。”

“睡眠对于他来说不是生命的反义词;睡眠对于他来说就是生命,生命就是一种梦。他从一个梦转到另一个梦,就好像从此生命到彼生命。”

我记得当初再读这本书时,刚刚看完电影《盗梦空间》,发现盗梦空间的雏形,原来就是生活在别处。其实每个人都有一颗等待离开的心,超越于平凡的生活。这是一本令人沉迷、雀跃、惊奇和费解的书,这本书揭示了生活永远寻寻觅觅“在路上”的真相。所有抒情的人,所有沉迷幻想的人,都生活在别处。他们认为,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诗与远方,可是,其实我们眼前的苟且,也是别人的诗与远方,你的此处很美,但你浑然不知。而等我们终于奔赴远方,常常会发现,远方除了遥远一无所有,甚至还有远方的苟且。

卢梭曾经无奈地感叹过——人是生而自由的,却无往而不在枷锁之中。这里的“枷锁”不正是活在了生活的别处么?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但有的时候,生活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生活。生活,只是一种存在方式,它会游离于现实之外,穿梭于精神所构筑的世界,在那里攫取罕有的体验,这种游离的似曾亲历,也是生活的一部分。你是否也曾想过一过你所有未实现的可能性,你所有可能的生活。我们的生活,既由那些眼前的实现所构成,也由那些渴望中的未曾实现所构成。这种游离或者就是人类真正的自由。遇见是一个开始,离开却是为了遇见下一个离开。人类总是不断寻找新的别处,永不满足。

辛波斯卡写过一首诗:“这样的确定无疑是美丽的,然而变幻无常更为美丽”。其实在我灵魂的深处,我也一直期待平凡生活中意外的发生,好像沉了船的水手,在雾蒙蒙的天边,遥遥寻找白帆的踪影。

是一场风暴、一盏灯

把我们联系在一起

是一场风暴、另一盏灯

使我们再分东西

不怕天涯海角

岂在朝朝夕夕

你在我的航程上

我在你的视线里

——舒婷《双桅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