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独秀是1932年10月15日晚上被捕的,这是他人生中第五次,也是最后一次被捕。

关于这次被捕的经过,之后法庭上的辩护,以及四年的狱中生活,如果拍成电视剧的话,一定会是非常受欢迎的。

这和陈独秀的为人有关,他一生放荡不羁,自行其是,哪怕身在牢狱,依然没有丝毫“收敛”,为此发生了不少古今罕见的奇闻逸事,在民间流传颇广。

这篇文章摘取一些比较有意义的片段进行记录,目的是对陈独秀有一个更加全面、真实的理解:他是一个无法复制的伟人,也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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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独秀

第五次被捕

1932年9月,陈独秀因旧疾复发(胃溃疡),卧病在家休养,10月15日晚上因被人出卖,而在家中被逮捕,之后很快就被引渡到了上海公安局,关押在上海侦缉队。

这个侦缉队很恐怖,与残酷杀害了陈延年陈乔年等无数共产党人的上海龙华警备司令部一样,是全国闻名的“鬼门关”,人来了基本就没有活着出去的。

因而,陈独秀一到上海侦缉队,侦缉队队长就赶紧找陈独秀写了几幅字,因为他默认了陈独秀此行凶多吉少,而陈独秀的书法向来值钱,民间对此是求之不得,于是十分殷勤地求字。

而陈独秀对此并不在意,他生性豁达,放浪形骸,对于入狱早已视作“家常便饭”,他曾自诩“出了研究室就入监狱,出了监狱就入研究室”,因而对于此次被捕,同样视若无睹。

侦缉队长请他赐字,他当即就挥笔写了两幅字,一幅是“还我河山”,一幅是“先天下忧”,然后悠然自得过起了早已熟悉的监狱生活。

▲陈独秀在南京监狱中

与陈独秀的“漫不经心”形成对比的是,外界对他此次被捕异常关注,惊动了国内外的知名人士。

国际上有杜威、罗素、爱因斯坦,专门为了陈独秀被捕一事而致电蒋介石,为陈独秀说情;国内有蔡元培、杨杏佛等,以及我党发了一个“反对国民党白色恐怖”的宣言,竭力声援对陈独秀的援救行动。

但此次被捕不同于以往,蒋介石也许是将对红军的恨(三次“围剿”红军都被毛主席和朱总司令成功化解),转嫁到了陈独秀身上,虽然没有找到陈独秀与红军有联系的证据,但终究还是不甘心释放,下令将陈独秀押解到了南京,并于1933年4月以“危害民国罪”,对陈独秀提起了诉讼。

不过民怨沸腾之下,蒋介石也不敢过于独裁,为了彰显自己的公平正义,他下令此案必须公开审理,并告知陈独秀有辩护的权力。

这些举措看似公平公正,实际上都是平息舆论的障眼法,不过即便如此,陈独秀为了证明自己的无罪,还是下足了功夫。

当庭辩论,引哄堂大笑

当时给陈独秀担任辩护律师的人,是他几十年的好朋友章士钊。

章士钊在当时是名闻全国的大律师,平常如果是一般的案子找到他,即便给的钱再多,他也不放在眼里,如今他却自告奋勇,要为陈独秀辩护,并且声明是义务性质,分文不取。因为这件事,章士钊当时被人称为“有古义士之风”,

不过让人叹为观止的是,章士钊的一番好意,却并没有得到陈独秀的“感恩戴德”,陈独秀屡次在法庭上给章士钊“拆台”,两人看似是一方,但陈独秀却说,他们各辩各的,章士钊所说的,并不代表他的政治一间。

对于陈独秀的这个古怪言行,当时许多人并没有感到惊讶,因为陈独秀一向是如此,外界不管是好意或恶意,他只关注自己的思想和行为。

正因为如此,整个案子审理期间,他的辩诉状和上诉状,洋洋洒洒上万言,都是他自己在监狱里,借着煤油灯,一个字一个字写出来的。而同期被捕的其他人,都是委托律师撰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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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1921》中陈坤饰演的陈独秀

陈独秀是一个百科全书式的人物,政治、历史、新闻、出版、文艺、教育、科学和语言文字,等都涉猎颇深,因而他的辩诉状和上诉状,自然是独树一帜,不仅赢得了友人的高度赞赏,甚至能通篇背诵,就连在法庭上,也引发了不小的轰动。

比如1933年4月22日的《辩诉状》,陈独秀开篇写道:“余兴年五十有五矣,弱冠以来,反抗清帝,反抗北洋军阀,反抗封建思想,反抗帝国主义,奔走呼号以谋改造中国者今三十年。”

陈独秀按照他一贯擅长的文风,用犀利的言辞,紧密的逻辑,幽默的语言,对蒋介石的伪三民主义,一一进行了揭露和讽刺,引得旁听席上发出阵阵笑声,大家纷纷交头接耳,赞许陈独秀的辩护言之有理。

中间也曾发生过一些有趣的对话片段。

▲陈独秀在狱中

据濮清泉记载,陈独秀在辩诉过程中,因为不时引发轰动,惹得审判长十分不悦,便警告陈独秀不能有鼓动之词,并称应当上下一致,精诚团结。

然而对于审判长的不悦,陈独秀不放在眼里,当即反驳:“你不要我讲话,我就不讲了,何必还要什么辩诉程序呢?”审判长回答:“不是不要你讲话,要你言辞检点一点,你讲吧。”

陈独秀说:“刚才你说团结,这是个好听的名词,不过我觉得骑马者要和马讲团结,马是不会赞成的,它会说你压在我身上,你相当舒适,我要被你鞭打还要跑,跑得满身大汗,你还嫌慢,这种团结,我敬谢不敏。”

陈独秀此言一出,旁听席上再次爆发哄堂大笑,审判长赶忙打断,并说:“讲你的辩诉,不要讲骑马不骑马了,它与本案无关。”

陈独秀说:“好,闲话休提,书归正传,我遵命讲我的辩诉了。”说完,又是一阵笑声。

整个陈独秀辩诉的过程,就是这样充满斗争和“欢乐”,这和陈独秀的文采和性格有关。

他有文笔,有口才,有性格,其实当陈独秀的案子发生后,南京没有任何一个审判长愿意接这个案子,因为它既捞不到什么油水,还要里外受气,挨人咒骂,最后南京国民政府是颇费了一番心思,才找到了一个叫姓胡的法官去审理。

最后,如人们所料,陈独秀在整个被捕到辩护,到上诉的过程中任何一个环节,只要觉得不对的地方,都会马上提出抗议,他从来不愿改变自己认为正确的想法,因而给法官造成了不小的“困扰”。

不过,陈独秀有个性归有个性,在这个案子上,最终还是没有逃过一劫,国民党没有丝毫心软,他一审被判十五年,经上诉后,被改判为八年。

▲陈独秀

狱中生活

陈独秀案终审被判八年后,马上被转到了南京老虎桥的模范监狱服刑,那里都是一些政治犯。陈独秀正是在这里,度过了后面的三年多监狱生活。

一开始,陈独秀得到了一些优待,比如单独“享用”一间牢房,但与此同时,他却被执行了“三不”:不允许亲属探监,不允许读书看报,不允许跟外界通信。

陈独秀对此大怒,采取了绝食斗争,他对典狱长说:“你们执行恶法,我拼老命也要抗议。”典狱长说:“恶法胜于无法。”陈独秀说:“恶法就要打倒!”典狱长无奈说:“我无权打倒它。”

典狱长话虽这么说,但后来迫于外界压力,还是渐渐放松了对陈独秀的约束,陈独秀不仅可以得到亲属探视,与外界通信,甚至还把自己的牢房,改造成了书房。

正是因此,在几年牢狱期间,虽然陈独秀的生活是艰辛的,但他的精神,却是无比富足的。

狱中醉心研究文字学

陈独秀的牢房里有两个大书架,摆满了经史子集等,陈独秀的友人劝说他,趁此良机写自传,这是许多人盼望的事,胡适也屡次三番劝说他著自传,不过陈独秀对写自传,却兴趣索然。

这并不是为了什么避免虚荣,而是他有更加急迫的事情要去做,就是他毕生钟爱的“小学”——文字学。文字学不是文学,简而言之,就是研究文字的科学。

陈独秀在狱中整天埋头苦读《说文解字》,就是希望从文字的形成和发展,来摸索国家和社会的形成和发展。

多位友人对此表示不解,认为文字学没什么用处,劝说陈独秀去撰写中国大革命史和自传,这样才是更有意义的,但陈独秀都以不同的理由回绝了,依然醉心于研究自己喜爱的文字学。

关于陈独秀在狱中对文字学的研究,还曾有一个笑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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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独秀书法

有一天,一位来自江苏南通的程老先生,也是小学家,因为仰慕陈独秀的才华,便专门跑到南京监狱去看望陈独秀,两人一见如故,相见恨晚,聊得非常尽兴。

但没曾想,到最后,两人却突然爆发了激烈的争吵,激烈时甚至拍桌对骂,差一点就要打起来。为什么呢?因为两人对一个“父”字,产生了异议。

陈独秀说这个字明明是画着一个人执手杖,指挥家人做事,而程先生却认为是捧着一盆火,教人做饭。陈说你不通,程说你不通,陈说你浅薄,程说你浅薄。两人闹得面红耳赤,互斥浅薄,破口大骂,甚至差一点动武。

陈独秀就是这样一个人,对于自己的专业是异常“霸道”的,有很明显的封建大家长的作风,别人不允许和他有不同意见,否则宁愿分道扬镳,也不肯低头认错。(后来他不肯回延安,就是因为不愿写书面检讨)

总之,陈独秀在狱中多年,一直醉心于研究文字学,悠然自得,自得其乐,好不快哉,写作了《荀子韵表及考释》、《实庵字说》、《老子考略》、《中国古代语音有复声母说》、《古音阴阳入互用例表》、《连语类编》、《屈宋韵表及考释》、《晋吕静韵集目》、《戊寅年登石笋山》《干支为字母说》等音韵训诂学著作。

▲陈独秀文字学著作

狱中有专人负责照顾

陈独秀在入狱前就患有十二指肠和胃溃疡等疾病,血压也很高,但当时国民党不允许他保外就医,典狱长进退两难之际,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允许陈独秀的两名狱友,即跟他一同被捕的濮清泉、罗世璠等人,负责轮流照顾陈独秀。

除了这两个人,陈独秀晚年在狱中,还有一个人也是悉心照顾他的,就是他最后一任妻子潘兰珍。

▲潘兰珍

潘兰珍是陈独秀是在上海避难的时候认识的,一开始陈并不敢对她讲实情,只说自己姓黄,直到陈独秀被捕,潘兰珍才知道自己一直喜欢的人是一位通缉犯。

不过潘兰珍竟毫不恐惧,一路跟着陈独秀,到了南京,自己租赁一间房子住,常常到监狱给陈独秀送去衣物和饮食,两人当时虽然没有夫妻之名,但却有夫妻之实。

据濮清泉记载,他当时曾被典狱长专门提审,称陈独秀和潘兰珍曾在牢房里发生肉体关系,典狱长认为陈独秀文章虽好,但道德有限,警告其日后应当自爱。

友人回到牢房,便向陈独秀转述了典狱长的话,没想到陈独秀竟没有丝毫羞愧之色,反而回击,难道我不能有个伴侣吗?友人见状,也不知如何劝解。

▲陈独秀雕像

客观来说,正是因为潘兰珍的悉心照料,陈独秀度过了一个相对安详的晚年,据陈独秀的儿子陈松年评价,“潘兰珍待我父亲很好,在父亲的晚年,全靠她料理服侍”“我们家人对她也很尊重,我们尊之为母,我儿辈尊之为二奶奶,我祖母称她为二娘子。”

与此同时,陈独秀对潘兰珍也是有真挚感情的,他在1937年出狱后不久,就与潘兰珍结为了真正的夫妇,甚至直到临死前,心里最放不下的,还是这个陪伴他走过了余生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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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独秀(右)

总之,陈独秀在南京监狱的四年多时间,一开始是非常艰苦的,陈独秀被单独看管,全天候监视他的一举一动,不能读书看报,不能写字通信,不能跟任何人有往来。

但后来,经过陈独秀的个人抗争和外界的舆论支持,他的牢狱生活得到极大缓解,不仅有几名友人负责照顾他的健康,还真正做到了“出了研究室就入监狱,出了监狱就入研究室”,将暗无天日的牢狱生活,过成了别人眼中的“世外桃源”,胡适曾称羡慕陈独秀在监狱中可以有大把的时间搞创作,而不用接触外界的纷繁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