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选自《错嫁良缘之洗冤录》,作者:不详,有删减,图片来自网络,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
今夜的月异常明亮,一层血红色云雾笼罩着它,使得原本清雅的月华,变得阴森恐怖,仿佛空气中也透着血腥味。凌晨两点的夜晚格外寂静,只听到窗外树叶摩挲得沙沙作响,没有人在意夜空的诡异。
明亮的房间里,各种手术用具一应俱全,可惜这里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手术室。
女子的脸被口罩遮去大半,看不出长相,一双明亮犀利的眼睛专注地盯着白色平台上的尸体。收起手中的量尺,女子冷声说道:"死者是女性,身长168厘米,年龄二十到三十岁之间。尸体已经腐烂,初步推断,应该死了一个月以上。"
她的身后,站着一个年轻女孩,认真地做着记录,手上不敢有半点怠慢。
仔细检查尸体上的每一处痕迹,当看到尸体的手指时,卓晴皱起了眉头,声音依旧清冷平静,"死者十个手指甲被全部拔除。"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更多图片

"又是十个指甲被拔除?"邢蓝手上一顿,赶紧抬头,问道,"卓医生,这会不会是连环杀人案啊?加上这个,已经是第四个被拔掉指甲的女尸了!"
卓晴专注于手中的解剖,并不作答,一会儿之后,才冷声回道:"是不是连环凶案,应该由侦查部门来认定,作为一名法医,责任是详尽地记录尸体上的一切特征和死者的死亡原因,为破案提供证据和线索。随意地归结为连环案,容易先入为主,忽略了其他细节。"
"我知道了。"邢蓝暗暗吐了吐舌头,卓医生是这几年最年轻、能力最突出的主检法医,能跟在她身边学习,提高真的很快,不过她工作时万年不变的冷脸冰眸,还是挺吓人的!
"死者颈部有明显的淤伤指印,呈黑色,其余地方没有明显外伤,死因是窒息。下体完好,排除死前被性侵犯的可能性。"卓晴一边脱下医用手套,一边说道,"小邢,天亮前将报告整理好之后给我签字,然后交给刑侦队,还有刚才提取的样本,明早送到检验科,你就可以休息了。"
邢蓝心里哀号,嘴上却不敢有一丝迟疑,立刻回道:"明白。"今晚又没得睡了!
邢蓝收拾着从死者身上剪下来的衣服和皮肤样本,忽然看见一个如掌心大小的圆形金属物件,问道:"卓医生,这是死者外套里找到的东西,要移交给刑侦队吗?"
卓晴随意地扫了一眼,回道:"先送去检验科,他们会处理的。"说完利落地出了验尸间。
"是。"收拾好样本和笔记,邢蓝赶紧跟上卓晴,快步离开验尸间。虽然在法医部工作大半年了,她还是不敢半夜三更一个人和尸体待在一起。
"怎么样?验尸报告出来了吗?"才走近办公室,两人立刻被人堵了个正着。斜靠着门框的清瘦女子,一头细碎的短发清爽利落,精神异常的好,眼神执著坚定。
邢蓝哀号,"顾队长,您也太夸张了吧!现在是半夜三点耶!"
顾云轻轻挑眉,笑道:"所以呢?"
邢蓝挫败地垂下肩膀,无奈地回道:"所以您稍等,我马上去整理,天亮之前一定有结果!"难怪顾队长和卓医生能成为好朋友,两个人都是工作狂!
看着耷拉着脑袋走进办公室的邢蓝,顾云扬声笑道:"多谢了!"
卓晴已经打开了对面她的专属办公室,顾云跟了进去,还没来得及开口,卓晴特有的清冷低音缓缓响起,"怎么,长夜漫漫无心睡眠啊?"
"去你的!" 顾云白了她一眼,斥道,"这一个月以来频发女性被杀案件,李局眼睛都快喷火了,现在刑侦二队的人,哪里还分白天晚上!"
卓晴随手扯下固定发丝的钢笔,一头过腰长发立刻垂下。她疲惫地靠坐在沙发上,半眯着眼,懒懒地问道:"昨天省级散打比赛的结果有没有悬念?"
"没有!"说起这个她就来气,案子这么多,局领导还一定要她参加省里的比赛,每年都是她拿女子组第一,还有什么好比的!看着卓晴舒服得快要睡着的样子,顾云轻拍她的肩头,低笑道,"我说大小姐,我在和你说案子!"
卓晴轻眯着眼睛,声音仍是懒懒的,但思路却很明晰,"这个死者确实与前三宗命案里的死者有共同之处,都是被掐住气管,窒息而死,而且十个手指的指甲都被拔除。从杀人手法上看,属于同一种手法,如果真是一起连环杀人案,按照尸体的腐烂程度看,这个女死者是第一个受害人。"
听着卓晴的分析,顾云也在办公室里来回走着,思考案情。忽然她发现办公室门口有一个隐隐反射着亮光的东西,走过去捡起来一看,那是一面镶嵌着八卦图形的金色小盘,装在证物袋里,应该是证物吧。
顾云走到卓晴面前,问道:"这是什么?"
卓晴缓缓睁开眼睛,看清顾云手里的东西,暗骂,邢蓝这丫头,做事总是这样毛躁,这么重要的证物也能丢。坐直身子,卓晴回道:"死者衣服口袋里找到的,等检验科的同事检验之后,应该就会到你手上了。"
一听是这宗案子的证物,顾云立刻来了精神。办公室里只开了盏小台灯,她索性掀开百叶窗,借着今晚异常明亮的月光仔细研究起来。眼睛专注地盯着手里的东西,顾云完全没有注意到暗黑的夜空在她拿出八卦盘对着月亮的时候,渐渐被猩红色的流云所覆盖。
奇怪,刚才看明明是金色的,怎么现在看就变成了红色呢?难道反面是金色?翻过来细看,另一面也是一样的血红八卦图,整个小盘子还似乎隐隐透着红色的光芒,怎么会这样?
咝--顾云心里疑惑着,手上忽然一痛。
卓晴起身走到她身后,问道:"怎么了?"
顾云低头查看手指,只见食指上有一道深深的血痕,几滴鲜红的血落在证物袋上,她无所谓地笑笑,"没什么,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划了一下。"手指上的伤口很深,血还在滴滴答答地流着。顾云漫不经心的样子让卓晴皱眉,卓晴从旁边的书架上拿来药棉,捂在伤口上,冷冷地哼道:"按住伤口!"
顾云翻了个白眼,不就是一点小擦伤嘛!按着伤口的药棉,很快又被血浸湿。卓晴锐利的眼微闪,什么东西这么锋利,竟然连止血都困难?拿过顾云手中的东西一看,卓晴大惊,"怎么会这样?"
什么让一向冷傲的卓法医大惊失色啊?!顾云也好奇地伸过头来,一看之下,也惊异地低叫道:"血……渗进去了!"原本滴在透明证物袋外的血滴不见了,血居然出现在血红八卦图之上!怎么会有这种事,血液穿透了证物袋?
"糟了!"一怔之后,两人异口同声地叫道,"这回报告难写了!"两人相视苦笑,头疼着如何解释血液为什么会出现在证物之上,谁也没有注意到,那滴渗入八卦盘的血液,正沿着弧形的沟槽,流入阴阳相交的中心。当血液落入中心的那一刻,八卦盘忽然放出一道极强的红光,卓晴和顾云都没有反应过来,只觉得眼前一黑,晕倒在地。
光芒一闪而过。主检法医室里,还是那盏小台灯,地上躺着两个晕倒在地的身影。顾云手上血流不止的伤口已恢复如初,没有一丝伤痕。金丝八卦盘稳稳落在她们的身侧,毫无异状。窗外的天际,月华清朗,一切都是那样的平静。
瓢泼的大雨,伴着轰鸣的雷声,大风将残破的窗户吹得东倒西歪,啪啪作响!不大的破庙侧殿里,蜷缩着三个年轻女子,大红的嫁衣,在这漆黑阴森、到处透露着陈腐之气的庙宇中,显得格外诡异。
屋里没有灯,偶尔闪电会将破庙照亮,一道道利剑般的电光,每一下,都仿佛直劈入地,扎眼的白光,震耳欲聋的惊雷声,让看起来年纪最小的女子惊恐地缩起身子。
青末用力拽着大姐的胳膊,低泣道:"大姐,我们现在怎么办?我好怕!"
又是一道电光闪过,终于能看清几个女子的样貌,三人皆是豆蔻年华,各有风华。绝美的左脸,能让所有女人嫉妒、男人倾慕,只可惜,她们的右边脸颊上,被划了两道深深的刀痕,几乎毁了整个右颊,在这电闪雷鸣的夜里,看着颇为狰狞。
轻拍着小妹的肩膀,青灵面如死灰,低喃道:"过了这座山,就出了皓月国了,难道我们真的没有办法摆脱成为礼物的命运?!"
"我不甘心!"倔强的眼死死地盯着破庙外雷电交加的雨幕,青枫紧咬着的下唇几乎破皮流血。
缓缓抬起头,靠着青枫的肩膀,青末懂事地小声安慰道:"二姐,你别害怕,听说你要嫁的那个楼丞相,是难得的谦谦君子,文治武功无不出类拔萃,他应该不会亏待你的。"最可怜的是大姐,要被送进宫里,传说穹岳王喜怒无常,嗜血霸道,温柔娴静的大姐怎么受得了!
青枫嗤之以鼻,"谁稀罕!"
转过身,一手握着大姐的手,一手握着小妹的手,青枫狠狠地低吼道:"我好恨!凭什么穹岳国主一句话,就可以为所欲为!凭什么皇上的无能,要我们青家去承担?凭什么他杀死了我们的爹娘,还要我们作为他进贡的礼物去讨好穹岳?凭什么!"
青灵轻柔地抚摸着青枫因为嘶吼、仇恨而变得扭曲的脸,低叹道:"就凭穹岳是六国之中的霸主,各国朝拜。就凭皇上是一国之君,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谁让我们只是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命运从来都不是掌握在她们手里的!
甩开青灵的手,青枫豁然起身,背过身去,不甘地回道:"女子又如何!我就是不去穹岳!"
看看二姐倔强的背影,再看看大姐忧虑的脸,青末怯怯地说道:"就连这张人人倾慕的脸,我们都毁了,他们还是要把我们送到穹岳去!二姐,我们根本没有办法改变什么,不是吗?"
手轻轻抚摸着如今仍旧痛入心扉的脸颊,青枫深吸一口气,咬牙回道:"就是死,我青枫也绝不任人摆布!尤其那个人,还是双手沾满了爹娘鲜血的昏君!"
青灵一惊,急道:"枫儿,你想干什么?"
青枫缓缓转过身,双手紧握成拳,坚定地说道:"姐,我要留在皓月,留在爹娘身边,即使留下来的,是我的尸体!"迎合着枫儿的话一般,一道惨白的闪电直劈而下,亮光照在枫儿的脸上,青灵看见了她的坚持和决绝。
罢了,青灵紧紧抓着青枫的手,忽然觉得如释重负,淡笑道:"好!姐姐陪你,反正活下去对我来说,已经毫无意义。"不用去想将来要面对的一切,或许是一种解脱!
半蹲在地上的青末也赶紧起身,抓着她俩的手,急道:"姐姐们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末儿无论如何,也不离开你们!"
青灵迟疑了,心疼地看着一脸单纯的末儿,她或许还不明白死的意义,她才十五岁啊!
迎着末儿那双清纯的大眼睛,青枫也心如刀绞,但是一想到她要许给那个战场上出了名的冷酷屠夫,青枫立刻打了一个寒战,说道:"大姐,末儿这样单纯善良,留她一个人在世上,也只会受苦而已,今天我们就在这破庙里,一家团聚吧!"
看着三双交叠在一起的手,青灵忽然觉得心里暖暖的,仿佛是为了说服自己,青灵用力点头,说道:"好!一家团聚最好!"
三人抬头看了一眼顶上的房梁,默契地相视一笑,这是爹娘离世以后,她们第一次笑,因为过了今天,她们再也不会分开了!利落地解下腰间的红绸腰带,将这身绚丽的红衣扒了下来,只着一身素白中衣,轻抛红绸穿过房梁,三人站在残破的方桌之上,将脖子套入红绸之内,没有迟疑。
青灵看了一眼身边的姐妹,闭上眼睛,轻声说道:"枫儿,末儿,下辈子,我们还做姐妹!"
"嗯!"青枫、青末用力点头。三人手牵着手,轻踢方桌,红绸倏然紧绷,三条鲜活的生命渐渐流逝。
押送青家姐妹去穹岳的士兵在破庙的正殿休息,眼看着快停的雨,忽然又有瓢泼之势,闪电惊雷越见疯狂,像是要把这间本就飘摇的破庙劈个粉碎。其中一个小兵缩了缩脖子,现在还是春天,他长这么大,还没见过春天下这么大的雨呢!他随意扫了一眼青家小姐所在的侧殿,这一看可把他吓个半死,在一道道闪电的白光下,三条直挺挺的影子在半空中荡来荡去,衣袂翻飞!
小兵怪叫一声,连滚带爬地跌在李旭面前,惊呼道:"鬼……有鬼啊!"
"什么?"李旭一怔,顺着小兵的视线看过去,三条飘摇的影子也让他惊出了一身冷汗。青家小姐上吊了!李旭急忙起身踢开侧殿的房门,只见红衣满地,三双殷红绣鞋就在眼前晃荡着,李旭吓得后退一步,嘴上慌乱地叫道:"快……快把她们弄下来!"
一群士兵手忙脚乱,终于将三个女子弄了下来,三人全部面色发黑,双目紧闭。
李旭盯着最靠左边的青末,急道:"她怎么样?"
小兵小心地摸了一下青末的鼻息,咽了咽口水,回道:"她……死了。"
李旭颤抖着手指向青枫,急道:"这……这个呢?"
小兵探过鼻息后,收回手,看李大人的脸上苍白,小兵吓得也不敢回答,只是轻轻地摇头。
都死了!李旭冷汗直冒,这青家姐妹是穹岳王钦点的进贡人选,现在就这么死了,他焉有命在!只怕皓月国劫数难逃了!就在李旭万念俱灰的时刻,小兵忽然叫道:"大人,青家大小姐还有气息!"虽然很微弱,但是绝对还活着。
"真的?太好了!快把她弄上车,请大夫!"终于还有一个是活着的!李旭指挥着士兵们七手八脚地把嫁衣胡乱套在青灵身上,完全没有心思去理会地上的另外两具尸体。
破庙外的惊雷一声响过一声,刺眼的白光如一道道利剑,地上的尸体显得更加孤寒。小兵心里害怕,却也不忍心两个可怜的女子暴尸破庙,拿起地上的嫁衣,小心地盖在她们的身上。正当他想起身离开的时候,一道不同于闪电的红光一闪而过,地上毫无鼻息的两人忽然睁大了眼睛。
"啊--"小兵的尖叫声响彻破庙!
已经走到主殿外的李旭不耐烦地喝道:"你又鬼叫什么?"
"她……她们……"这一次,小兵话都说不出来了,只是一路狼狈地爬出侧殿。
两具女尸至于把他吓成这样?李旭生疑,再次走进侧殿,却发现刚才毫无声息的两个女子胸腹奇迹般地微微起伏,眼睛虽然紧闭着,脸色却也不那么青紫了!
"真是老天保佑,老天保佑啊!"李旭狂喜,她们没有死,他的命总算是保住啦!"来人,来人,把她们带走!"风雨中,士兵把两人扛出了破庙,正要送到青灵所在的马车上,李旭忽然叫道:"等等。"
这三个人又是毁容又是自杀的,这次没死,难说下次会搞出什么事情来!从这里到穹岳,还有十多天的路程呢!心中一番计较,李旭沉声说道:"把她们分开,一个人装一辆马车,不许她们再见面。还有,在她们饮用的水里下迷醉散,一定要活着把她们送到穹岳国!"
"是!"三人立刻被塞进了三辆马车内,到达穹岳之前,她们将再无机会见面,也再没有机会走下马车。青家姐妹,你们不要怪我,要怪就怪你们自己,谁让你们长得倾国倾城,谁让你们才情逼人,谁让你们名扬六国!穹岳国点名要的女人,别说是毁容了,就是死,你们也必须死在穹岳,一切都是劫数!
早春,姹紫嫣红的季节。穹岳国强大昌盛,京城焕阳自然处处风光,还未进城,已能听见城内热闹非凡的喧哗之声,官道两旁,还有不少进出焕阳城的商贾、平民,好不热闹。
清风拂面,鸟语花香,眼看着马上就要到焕阳城门了,李旭是又喜又怕!喜的是奔波了十多天,有惊无险,他们总算就要到了;怕的是,那三位小姐的脸……
马车内,一只纤细的手臂正奋力地抓住并不高的窗棂,可惜还没碰到,就又无力地垂了下来。
还差一点!卓晴再一次尝试伸出右手,这次好一点,指尖能碰到窗沿了。深深地喘了几口大气,卓晴左手尽量使力撑住身体,好一番折腾,她才勉强让自己坐直了身子。额头上的汗随着脸颊滑落,右脸上的伤口疼得厉害,也让卓晴更加清醒了一些。
她被关在这个狭小的空间已经好多天了,有人每天都会给她喂食含有大量含咪唑安定成分的药物,后面的几天,她都是假装深度昏迷,他们灌了几口也就放弃了。她的脑子现在还算清醒,只是依然四肢无力。
顾云在哪里?她们在办公室被袭击之后,是否一同被带走,这伙人是谁?想要干什么?什么地方需要选择马车作为交通工具?她现在身处何处?卓晴一向精明的脑子飞快地运转着,希望能找到蛛丝马迹,可惜脑子里环绕的是一堆问题。
行进的马车忽然停了下来,马车外,一道熟悉的男声恭敬得有些谄媚地响起,"大人,青家三位小姐已经送到了,您看……"
她认得这个声音,这几天时常会在车外响起,他应该是这次绑架行动的执行者。外边的环境似乎有些嘈杂,卓晴仔细倾听,一会儿之后,一道略微低沉的男声冷冷地回道:"皇上已传了口谕,青家大小姐即刻进宫,二小姐送入楼相府,三小姐送入夙将军府。李大人辛苦了,请回吧!"
皇上?进宫?目前世界上哪个国家还在实施君主专制?原来她已经被运出中国。从他们的对话中,她可以肯定的是,一起被绑架的有三个人,顾云是否在其中?卓晴屏住呼吸,继续倾听。
马车外,李旭立刻躬身行礼,回道:"多谢穹帝恩典。"
礼官没有多看李旭一眼,目光扫过三辆马车,问道:"哪一辆是青大小姐的马车?"
李旭指向最中间的马车,赶紧回道:"这辆就是。"
两个身着宫装的男子迅速走向马车,牵起缰绳,随着礼官一声,"回宫!"
一行人进了东城门,缓缓行去。城门外,还有两队人马。见仆识主,李旭只看了一眼,已经知道,左边一身蓝衫,斯文有礼的,必是丞相府的人,右边灰布劲装,健硕高大的,自然是将军府的家将了。
李旭点头以礼,笑道:"两位大人,这辆马车上的是青二小姐,那辆马车上的,是青三小姐。"
两人派人上前牵了马车,对着李旭微微拱手之后,分别朝着南、北两个方向离去。
三辆马车分别被领走,小兵低声问道:"李大人,我们现在怎么办?"
李旭扬起马鞭,大声喝道:"走,连夜赶回皓月国。"
穹帝居然连宫门都不让他们进就将他们遣走了,更是看也不看一眼,就将两位小姐草草送人!不过转念想想也是,她们就是小国送过来的几件礼物,难道穹岳国还要大肆迎接,设宴款待不成?李旭回头看了一眼三个方向渐行渐远的马车,低叹一声,"三位小姐,你们自求多福吧。"
马车再次跑了起来,速度不快。卓晴背靠着车壁,缓缓掀开一点竹帘,明媚的阳光让她立刻闭起眼睛,好一会儿才慢慢适应。看清窗外的世界,卓晴不禁一愣,这……是什么地方?
她多久没有见过这样湛蓝的天空了,空气中带着淡淡的青草味,道路两旁高耸的树木每一棵都粗壮繁茂。朝马车前方看去,卓晴一怔,四个身穿蓝色长衫的男人骑着黑亮的骏马走到前面,他们还留着长发!打扮太怪异了。
低头看看自己一身火红色的古代嫁衣,卓晴隐隐感觉到事情似乎不是绑架这么简单。她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头发,从发髻上轻轻扯下一缕,黑发?不对,她的头发是棕色的!而且,没有这么长!卓晴一向沉稳的心忽然跳得有些快,她将宽大的衣袖撩起,右臂上的皮肤光洁如玉,她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这不是她的身体!她的右臂上有一条十厘米长的伤疤!
到底是怎么回事?
卓晴紧紧地把手握成拳,她必须冷静下来才能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可惜没等卓晴冷静下来,马车忽然一个急停,差点把她甩出车外。道路两旁,茂密的树丛里忽然蹿出一百多人,全是布衣打扮,年纪从十几岁到几十岁都有,他们手里拿的是……扁担锄头!
兰子奇一愣,看他们的样子不像是盗匪,原本已经准备出鞘的剑缓了缓,朗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谁知这群人不由分说,只听他们中间一个健硕的男人大喊一声,"抢!"没有任何章法阵势,一群人一拥而上,目标就是唯一一辆马车。
兰子奇和三个护卫立刻拔剑以对,可惜他们人实在太多了,几个男人爬上了马车,扬鞭就跑,看马车跑走了,这些人也不恋战,四处逃散开来。刚才大喊"抢"的健硕男子一路跑,一路喊道:"回去告诉楼相,想要回他的女人,就让他亲自到牛家庄来!"
如果不是地上还丢着几把锄头,马车也不见踪影,他们简直不敢相信刚才发生的那一幕!一切就像是一场闹剧!护卫愣愣地看向兰子奇,问道:"怎么办?"
"回去禀报!"还能怎么办!兰子奇一脸苦相。他只是相府一个小护卫,景总管随手一指,让他来接个人,哪里想到京城脚下会出现这种事情!
狂奔了半个多小时后,马车终于停了下来,外面一片喧哗。不一会儿,一道响亮的男声有礼貌地在车外叫道:"姑娘请下马车。"
卓晴低咒,她倒是想下马车,问题是她现在手脚发软,坐起来都困难,怎么下马车?
车内久久没有动静,吴斯向身后的一群大男人挥挥手,示意他们不要吵,人家是姑娘家,他们这样吵,怕是受惊了吧。吴斯轻咳一声清清嗓子,刻意放轻了声音,小声说道:"姑娘不用害怕,我们不是坏人!只是想见楼相,才抢了你。不过你放心,我们不会伤害你的,见到楼相,就放你走!"
马车内又是一番沉默,一群人面面相觑,那位小姐不是吓晕了吧?
就在吴斯不知道怎么办时,马车里,一道女声冷冷地传来,"说够了就进来扶我。"冰冷的声音低低地响起,让马车外的人没来由地一颤,大家闺秀都这么说话的?
吴斯抓抓头,回头看看身后的兄弟,所有人都后退了一步,朝他努努下巴,让他去扶。去就去,难不成他吴斯还怕一个女人!吴斯暗暗咽了一口口水,一脚跨上马车,掀开车帘,一头钻了进去。不期遇上一双冰眸,看清眼前的女子,吴斯倒吸了一口凉气。
马车里,女子一身红衣半靠着车壁,微扬的眸子冷冷地直盯着他看。吴斯从来没见过哪个女人有这样的眼睛,被这样一双眼睛盯着,没来由地呼吸困难。还有她的脸,两道深深的刀痕毁了整个右颊,乍一看很是可怕,这就是皓月国送来的美女?吴斯纳闷,他们不会是抢错人了吧?
就在吴斯打量卓晴的时候,卓晴也在观察着他。眼前的男人三十出头,一头蓬乱的头发用布条扎了起来,身上的布衣满是补丁,看起来很破旧,他的穿着打扮,像……古人!
这一切都太诡异了!压下心中的不安,卓晴伸出手,抓住吴斯的手臂,借力站了起来。可惜太久没有用力,卓晴一下子又软倒了下来,吴斯赶紧扶着她的手,这女人真瘦!
扶着卓晴来到车门边,掀开车帘之前,吴斯忽然抓起车里的盖头,盖住卓晴的脸,才将她带了出来。
卓晴四肢无力,只有半靠在吴斯怀里,由他搀扶着勉强行走。火红的嫁衣将她窈窕的身姿展露无遗,每一步都无限娇弱的样子,盖头盖住了她的脸,真是让人无限遐想。
一个十来岁的少年啧啧叫道:"哇!这皓月国的女人,当真是水做的!连走路都和村里的女人不一样啊!"随着少年的调笑,一群人也开始起哄。吴斯狠狠瞪了少年一眼,扶着卓晴到石凳上坐下,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
小五子上前一步,把吴斯拉到一边,笑道:"吴哥,我听说皓月国专出美人,而且这次送来的小姐,更是各国闻名啊,反正都已经抢了,不如让大伙看看她长得什么样子,好不好?"
"不行!"吴斯大吼一声,骂道,"我们今天这么做,只是为了要给恩公讨一个公道,抢她本来就是迫不得已,你们这么做,和那些土匪恶贼有什么区别!"
小五子缩缩脖子,嘟囔道:"吴哥,我们就是想看看所谓的倾城美女长啥样子,没想要对她怎样!"吴哥平时老好人一个,今天这是怎么了?
迎着村民们不解的眼神,吴斯也觉得自己好像有些过分,低声劝道:"就算是这样也不好!"哪个女子不惜颜,她的脸不知怎么给毁成那样,被人看见,怕是要伤心难过的。
"吴哥……"小五子还想说什么,一块红绸倏地被利落地甩在地上。小五子一回头,一张布满刀痕的脸映入眼帘,惊得他大叫起来,"哇!我的妈呀!这是什么美女啊!"
环绕着看热闹的村民也吓了一跳,一时间偌大一群人,安静得有些吓人。卓晴平静地回视着灼人的视线,在惊讶、恐惧、同情、怜悯的眼光洗礼下,微微抬起头,冰眸一一扫视众人,村民都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她以为,会劫持人质的,终归不会是什么善人,但是眼前的,却是一群看上去无比憨厚的村民。
卓晴微微安下心来,问道:"你们刚才说,我是谁?"这个身体不是她的,她现在要搞清楚,她到底是谁?
小五子咽了咽口水,回道:"你是皓月国的女人啊,是进贡给皇上的,不过听说皇上把你赏给丞相了,但是你这个样子,估计丞相也不会要了吧!"
"小五子!"吴斯低喝一声。
卓晴脸色如常,继续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牛家庄,前面就是穹岳的京城焕阳了。"
穹岳?焕阳?不知道!深吸一口气,卓晴看向围观的一群人,朗声问道:"你们听说过中国吗?"
所有人都动作一致,摇头。
他们说汉语,做古装打扮,却不知道中国,据她所知,她生活的世界里应该没有一个这样的地方。而她,居然还换了一个身体,不管她多么不愿意相信,她还是清醒地知道,自己到了一个她所未知的地方,进入了一个"礼物"的身体。
天!她的头还在疼!
"姑娘,你没事吧?"吴斯有些莫名地看向卓晴,刚才她还气势凌人,现在怎么一副痛苦的样子?
卓晴没有心情理会任何人,她需要冷静!
"吴哥!吴哥!"从村子里传来一串兴奋的男声,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刘羽朝着吴斯一路冲了过来,推开围绕的村民,举着一张纸,献宝一样地叫道,"你们回来了,我写好了,吴哥你看看!"
吴斯推开刘羽的手,尴尬地笑道:"看什么,我又不识字。"
小五子也撇撇嘴,起哄道:"就是,我们这儿只有你识字!叫我们看,我们也看不懂啊!"
刘羽低下头,不好意思地抓抓头,笑道:"我……我也只是和爹学了两年字,后来他死了,我就没人教了。"
"那也比我们强!"抢过刘羽手中的纸张,小五子左看右看也没看懂,不解地问道,"吴哥,我们为什么一定要写这东西啊?"
吴斯用力拍了一下小五子的脑袋,拿过那张纸,小心地折好,叹道:"官府不是说了吗,要有状子才行,我们请不起状师,只有自己写了。楼相如果真的来了,我们也好有东西诉说冤情不是?"
"我看这东西写也白写!"斜睨了卓晴一眼,小五子腹诽,这女人都毁了容了,楼相还会来吗?
官府的人说了,状子可是至关重要,能不能为恩公洗刷冤屈,就看它了。吴斯看了一眼端坐一旁的卓晴,眼前一亮,请求道:"姑娘,能不能麻烦你,帮我们看看?"这位姑娘一看就知道是出身名门,她一定识字!
卓晴思索了一会儿,回道:"拿来吧。"她也想知道,这些看着朴实敦厚的村民到底为了什么事情要劫人,而且这个地方的文字她也没有见过,趁这个机会看一看。
展开纸张,卓晴一下傻眼了。卓晴的妈妈是国学教授,纸上为数不多的繁体汉字是看懂了,但是,这圈圈叉叉又点点是啥意思,难道这里的文字是由汉字和符号构成的?这可难为她了。
"咳咳!"卓晴重重地咳了几声,看向年轻的刘羽,问道,"麻烦你,我能不能请教一下?"
刘羽傻傻地点头。
"这个圈圈叉叉是什么意思?"
"呃……"刘羽脸上一红,抓抓头发,讪笑回道,"是恩公给我们村子的粮食和棉被的意思。"他就学过两年字,不认识的字,只好画个图代替一下呗。
原来如此!这么说,他是把不认识的字画图代替,还好,这里的文字应该是繁体汉字。
继续看下去,卓晴的眉头又蹙了起来,问道:"那这个点点又是什么意思?"
刘羽嘿嘿笑道:"是那个……沉冤得雪的意思。"爹曾经教过这个词,说是很有学问的人才会用的,只可惜没教他怎么写。
卓晴嘴角一僵,意思说这些点点就是雪了?有创意,太有创意了!她忍!
继续看下去,不一会儿,纸上又画了一个像网状一样的东西。"这一坨?"按照他的思维模式,卓晴想了想,说道,"我知道,是渔网的意思!"
"不是啦。"刘羽嘟囔道,"是牢房的意思。"
这是牢房?
"我真是……"不要生气,不要生气,做了好几次深呼吸,将状子扔回给吴斯,卓晴才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佩服得五--体--投--地--"这也能算状子?她忽然很想看看那个楼相看见这张状子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听了他们这样一问一答,小五子狠狠地朝着刘羽的脑袋拍下去,嘴上骂道:"死刘羽!吴哥叫你写状子,原来你是在鬼画符啊!"
"哎哟,别打了。" 刘羽护住头,委屈地叫起来,"我本来就不会写啊,是你们硬逼着我写的!"
"还顶嘴啊你!"眼看着两人就要扭打起来。
"别吵了!" 吴斯大喝一声,颓废地蹲坐在地上,憨厚的脸上满是失望。手中的状子被他紧紧地握着,全都皱在一起。"没有状子,我们怎么帮恩公洗刷冤屈!"
都怪你!小五子瞪了刘羽一眼,在吴斯身边蹲下,小心劝道:"吴哥,要不楼相来了,我们给他跪下,咱不会写,还不能说嘛!"
"我就怕,咱们一群粗人,一时半会说不清楚,楼相要是一个不耐烦走了,咱们怎么办?"他们不是没去官府说过,除了被轰走,他们连个当官的都没见到!不是这样,他们何至于抢楼相的女人!
小五子指着卓晴,说道:"她不是识字嘛!让她写!"
卓晴冷冷地别过头去,对他们视而不见。这群人,光有热情没有脑子,有状子也没用。
吴斯忽然站了起来,走到她面前,扑通一声,重重地跪在她面前,才不过三十多岁就已布满风霜的脸上,满怀着恳求,"姑娘,绑了您,是我们不对,但是我们真的走投无路才这么做的,求您!帮咱们写一张状子吧!"
卓晴一惊,生活在二十一世纪的她,实在不习惯被人跪拜。她起身后退一步,声音依旧冷漠,心却也有所动容,"无论出于什么理由,强行掳人,都是犯法的,就算那个楼相真的来了,你们所说的冤情不一定得到理会,倒是会给村子惹上麻烦!"
吴斯挺直身子,一脸的无所谓,大声回道:"掳人是我的主意,我会一人承担,只要楼相能来,能给恩公翻案,就是要我吴斯这条贱命,我也心甘情愿!"反正他的妻儿都在那场疫病中死了,死活都是他一个人!
吴斯话音才落,原本安静的村民纷纷激动地跟着叫了起来。
"不,掳人是我们的主意!"
"是我的主意!"
"能给恩公翻案,死了也值!"
"对!"
喊声一浪高过一浪,每一张质朴的脸上都是一副英勇赴死的表情。
卓晴的头又开始痛了起来!"闭嘴!"清冷的女声冷冷地响起,村民们立刻闭嘴,一双双满怀希望的眼直勾勾地盯着她。卓晴拎着吴斯的衣袖把他拖起来,无奈地叹道,"要我写状子,你们总要把事情的原委告诉我才行。"
卓晴承认,她被这些淳朴的赤诚之心感动了,为了报恩,他们不惜与相府抢人,手中握的,不过是简单的扁担锄头。想到他们连笔都握不好,趴在桌子上东勾西描的窘样,想到那张满是圈圈叉叉的状子,卓晴不禁莞尔。
"姑娘答应了!太好了!"村民们欢叫起来,只见牛家庄村口,一群人涌了上来,把卓晴团团围住,七嘴八舌。
"事情是这样的……"
"恩公是一个大好人……"
"我告诉你,官府……"
宽大的书房被一扇青玉屏风一分为二,左边,简单的紫檀书桌,几幅水墨丹青,彰显着主人雅致脱俗的性情;右边,临窗的矮几旁,两个俊秀非凡的男子对面而坐,眼睛专注地盯着矮几上的一点。
一会儿之后,楼夕颜嘴角轻扬,笑道:"你输了。"
二三四,九点小!他又输了。无趣地推开骰盅,齐天宇低骂道:"不玩了,再输下去,齐家都要输给你了!"
楼夕颜无所谓地笑道:"齐大公子说笑了,我赢的这点小玩意,对齐家来说,还不是九牛一毛!"
是九牛一毛,但是他不服气,他家是开赌场的,从小到大,赌骰子可是他的拿手本领,没理由每次和夕颜玩骰子,都是他输啊?一定是他出老千!齐天宇虽然腹诽,也没胆子搜楼夕颜的身。
看看窗外,早已经是月上梢头,齐天宇揶揄道:"天都黑了,你的小美人怎么还没到啊!不是藏起来不让我瞧吧?"他可是中午就过来了,美人没看到,反而输了好几千两银子。
看他一副猴急的样子,楼夕颜无所谓地回道:"你若喜欢,待会儿接回府上就是了。"他虽不像夙大将军一样,对女人不屑一顾,却也不喜纵情声色。
"你想害死我啊!"齐天宇故作害怕地怪叫道,"皇上送你的礼物,谁敢抢!再说,你都没见过小美人,说不定见了你就舍不得了,我可是听说青家二小姐长得倾国倾城,诗词歌赋无一不精,要才有才,要貌有貌……"
齐天宇说得正欢,一道低沉的敲门声传来。
"进来。"
推门而入的男子,皮肤黝黑,刚毅的脸,如刀削石刻一般,冷硬得毫无表情。齐天宇也的确没见过这块石头有表情,不等他开口,齐天宇急道:"景飒,小美人是不是接回来了?"
景飒冷着一张脸,犹豫地看向楼夕颜。
深知景飒的性格,楼夕颜心中已然明了,事情有变。楼夕颜脸色如常,淡笑说道:"说吧。"
景飒冷然回道:"青小姐的马车在京城脚下被劫了。"
"劫了?"齐天宇目瞪口呆,真的有人敢劫夕颜的女人,活够了吗?
"当时一百多个村民一拥而上,劫了青小姐,并且扬言说,要主子亲自到牛家庄才放人。属下已经派人去查过,牛家庄是一个距京城三十里的小村落,都是一些贫民居住在里面,全村老幼,不过两百余人。"
齐天宇兴奋地大笑起来,"一共才两百余人就出动一百多人和你抢女人?"
"派去的侍卫回禀,已经将牛家庄找了个遍,没有发现青小姐的踪影。他们坚持,见不到主子,不放人。"下午听闻青枫被劫,他原本以为这不过是村民的一出闹剧,派人把人抢回来便是,谁知这些村民竟也不简单,仿佛早就知道他们的意图,将人藏匿得很好,态度也十分强硬。
楼夕颜眼神微闪,唇角似有若无地轻扬着,轻笑道:"这么说我不去看看都不行了!"
夕颜这表情……齐天宇没来由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简陋的茅屋,四面透风,摇晃的桌椅不时还会发出吱吱的声音,一盏小小的油灯放在桌子上,摇摆的小火苗还不如月光明亮。一碗白粥,一小碟腌萝卜,一个狼吞虎咽的身影,还有一群瞠目结舌的村民。
"小卓姑娘!"吴斯看了一眼再次见底的大碗,咽了咽口水,小心地问道,"还要一碗吗?"
卓晴放下碗,冷声回道:"叫我卓晴,还有我吃饱了。"
"哦。"吴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她终于吃饱了,不过一锅粥也见底了!不是说大家闺秀都是细嚼慢咽,饮食考究的吗?他们该不会是真的绑错人了吧?这也是全村人的心声!
他们的眼睛就快瞪出来了,不用看卓晴也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她已经三四天没吃东西了,可没兴趣装矜持。
村民们只敢在心里嘀咕,可没人敢说话,这位姑娘一身冷意,尤其是她的眼神,像箭似的扎人,他们都不敢盯着她看了。不怕死的小五子挨过去,又不敢靠得太近,蹲在旁边讨好地问道:"还好你早就装扮成村民的样子,不然一定会被他们发现了。但是你怎么知道相府会来人?"
拉了拉身上宽大的粗布麻衣,卓晴没好气地骂道:"来的不是官兵而是家仆,你们应该感谢自己走运,选对了人。"看来这个楼相倒是个明辨是非、体恤百姓的主,不然派兵将他们全抓起来,还怕他们中没有人招吗!
碰了一鼻子灰,小五子撇撇嘴,还是要凑过去,问道:"那你说楼相真的会来吗?"
卓晴勾起一抹淡淡的笑,从容回道:"他一定会来的。"
为她嘴角那抹几乎称不上笑的轻扬,小五子有些恍惚,看久了,她好像真的挺好看的。
卓晴话音未落,又是一道急促兴奋的男声从村口一路喊过来,"吴哥!吴哥!"好不容易冲进屋里,刘羽满头大汗,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张脸憋成了暗红色,话都说不上来。吴斯急忙拍着后背给他顺气,问道:"什么事把你急得这样?"
刘羽指着外面,激动地叫道:"楼……楼相来了!"
吴斯瞪大了眼,抓着刘羽的衣领,急道:"真的?在哪?"
兴奋的刘羽也不在乎自己被提着衣领,大叫道:"真的真的,就在村口。"
一片寂静过后,小屋里爆发出欢悦的喊叫声。
"楼相真的来了!"吴斯不敢置信地嘟囔着,他回过神来,立刻大声招呼道,"快快快,快出去迎接!"
吴斯急冲冲地走到门边,忽然想起什么,又冲进屋里胡乱地翻找着,嘴里急道,"状子!状子呢?"
卓晴稳稳地坐在长凳上,冷眼看着他像只无头苍蝇一样乱窜,受不了地翻了个白眼,晃晃手中的状子,不耐烦地说道:"在这儿。"
吴斯冲过来将状子小心地握在手里,高兴地笑道:"卓晴,你和我们一起去村口吧。楼相都来了,等我们诉说了冤情,你也好跟他回去了。"
"不行!"卓晴急道。
"为什么?"吴斯不解,她本来就是楼相的人,现在可以回去了,怎么一脸不愿?
因为她是卓晴,她不是礼物,更不是什么人的附属品!当然这些不用和他们解释,卓晴眸光一转,难得温和地回道:"我和他回去了,他不给你们申冤怎么办?你们去吧,我留在这里。"等他们都走了,她再偷偷逃走!
"这不行。"吴斯急忙摇头,"你是千金小姐,把你劫来已经是让你受苦了,你还帮我们写状子,想着帮咱们申冤,咱不能再委屈你了。你和楼相回去吧,我相信,楼相既然来了,一定会为民做主的!"
这小姐整天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心地还真好,可不能耽误了人家,一个姑娘家,如果被掳走几天,可是要坏名节的!
"对!卓姑娘,你回去吧。"
"是啊!别被我们耽误了。"
一声声朴实的劝慰倒让卓晴心里过意不去了,她一走了之,这些村民怎么办?
不忍心让村民受牵连,更不愿被人当成礼物,卓晴进退两难,偏偏那个丞相已经到了村口了,不得已,她只能走一步是一步了。她双手环在胸前,一脸正色,故意问道:"你们到底想不想为林博康申冤?"
"当然想!"这还用说?
很好!卓晴微微昂头,沉静的目光缓缓扫过屋里的每一个人,坚定地说道:"想就听我的!我自然有办法让楼相不得不为你们申冤。待会儿我随你们一起去,在林博康的案子完结之前,你们决不能让楼相知道我的身份。现在我就是你们村的村民,叫卓晴,记住了吗?"
村民们面面相觑,大多数人还是不明白,但是每次面对那双沉静冰冷的眼,他们就莫名地不能抗拒,最后只能傻傻地点头回道:"记住了!"
"走吧。"暗暗松了一口气,卓晴抓起挂在墙上的一顶破布帽子,扣在自己头上,确定高耸的发髻被遮得严实,卓晴才走出破屋,随着村民一起,走向早已聚集了不少人的村口。
希望那个什么楼相不要太难缠才好!一行人急急忙忙地冲到村口,卓晴没有走得太前,位置刚好,既可以看清前面的情况,又淹没在众人之中。
眯眼看去,卓晴不禁在心底吹了一声暗哨,原本以为,好歹是丞相出府,见的还是一群鲁莽村夫,这排场一定不小,不带个上百护卫,也要来几十精兵吧!谁曾想,会是这般光景。
村口的大榕树下,与数百村民对面而立的,是两个身材健硕的男子,一个皮肤黝黑,几乎融入月色之中,满脸寒霜如一块万年坚冰;另一个肤白似雪,一双蓝瞳犹若深海,魅眼惑人。却是同样的目光凌厉,气势逼人。夜色下,这一黑一白的两人并肩而立,莫名的有些瘆人。
他们身侧,一个华服男子百无聊赖地倚在榕树旁,长相俊朗,动作随性不羁,颇有几分雅痞的气质。
卓晴游走的目光在看到树下长身而立的男子后,竟是移不开眼!
月华下,男子一袭绛紫长衫,衣襟上绣了几缕简单的金丝水波暗纹,发丝用玉扣简单地束着,未戴发冠,尽管如此亦无损他的风雅尊贵。狭长的眼,微微上扬,配上嘴角暖暖的笑,举手投足间无不优雅,确是一个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四个字形容,赏心悦目。但是卓晴总觉得有些怪怪的,尤其是他的眼睛,深沉幽静,似乎可以看透一切,隐隐中透着一点……
一点什么呢?卓晴微眯着眼,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男子忽然眸光一转,朝着她的方向看过来。卓晴心惊,赶紧低下头,把破帽拉下来一些,挡住大半张脸,才终于舒了一口气,好敏锐的人!
楼夕颜貌似随意地扫了一眼黑压压的人群,并没有发现什么异状,难道刚才被窥视的感觉是他的错觉,又或者是那个人隐藏得太好?如果是,他倒是不枉此行。
楼夕颜心情颇好,扬起一抹温暖的笑,上前一步迎向对面急匆匆跑过来,又惶恐地盯着他手足无措的村民。
楼夕颜缓步走近,村民们才反应过来,连忙跪拜道:"拜见丞相大人!"卓晴没有下跪的习惯,不得已也只能顺势半蹲下身子。
"都起来吧。"楼夕颜微微抬手,轻笑问道,"你们请我来这里,是有什么事情吗?"
请?卓晴轻轻挑眉,这样还能算是请,好个大家风范啊!清润悦耳的声音,略带低沉,和他给人的感觉很配。又拉了拉帽子,卓晴忍不住再次抬头,看向前方笑得如沐春风的男子。
丞相果然如传说中的温文尔雅,爱民如子啊!村民们大受鼓舞,齐声叫道:"丞相大人,求您为我们申冤啊!"
喊冤声此起彼伏,齐天宇受不了地掏掏耳朵,凉凉地说道:"申冤应该去官府吧,你们掳人在先,威胁朝廷命官在后,是想进班房?"他本来以为有什么好戏看的,早知道这么无聊,他就不来了。
齐天宇话音未落,吴斯急忙起身,卓晴想拉住他,可惜他动作之快,卓晴连他的衣角都没碰到。
吴斯在楼夕颜面前狠狠地连磕了三个响头,深吸一口气,大声说道:"丞相大人,草民愚钝,走到这一步,实在是万不得已。府衙我们已经去过无数次,衙役说案子已经判了,还把我们轰了出来。找提刑大人申冤,大人又不在京城,想找您说理,但是丞相府又岂是平民百姓可以随便进的?我们实在是……"其中的辛酸,吴斯不知道应该怎么说下去,只得一个劲儿地磕头。
咚咚的声音听得卓晴心惊,他以为他的头是铁做的!卓晴拍了旁边的小五子一下,低声说道:"喊冤!"
"什么?"小五子一头雾水。
笨!用力拧了他的胳膊,卓晴从牙缝里蹦出两个字,"喊--冤--"
小五子终于回过神来,大叫道:"冤枉啊!"她手劲好大,疼死了!
几乎是凄厉的喊声也震醒了一群发懵的村民,纷纷跟着喊起冤来。
"丞相大人,冤枉啊--"
"丞相大人,为我们申冤哪--"
楼夕颜暗藏锋芒的眼扫过一张张朴实激愤的脸,这些人看起来,确实是有冤情要诉,于是上前一步,扶起还在不停磕头的吴斯,说道:"你们有什么冤情不妨直说。"
吴斯慌乱地爬起来,不敢让楼夕颜搀扶,在身上摸索了好一会儿,才小心地从怀里掏出一张纸,万分谨慎地送上,"这是状子。"
还写了状子!楼夕颜微笑接过,缓缓展开。一会儿之后,他笑意不变,随意地问道:"这状子,是谁写的?"
齐天宇起身,好奇地拿过状子。别人或许不知道,他和夕颜也算是从小一起长大,他口气越是随意,笑容越是温柔的时候,说明他越是在意,越是可疑!
完了!卓晴低咒。千万不要回头,不要看我,不要回头!卓晴在心里默念了无数次,可惜老天爷没有听见她的祈祷,村民们齐刷刷地回头,无一例外地盯着她看。
该死!真是一群白痴,没有脑子!
卓晴把她二十几年生命里能想到的骂人词汇一次骂了个遍,还是不得不缓缓起身,因为那抹"温柔"的视线已经紧紧地锁住了她。
楼夕颜随着众人的视线看去,一个单薄的身影低着头,半蹲在地上。久久,那人才慢慢站起来,一顶大帽子把他的脸遮去大半,看不清样貌,宽大的粗布麻衣披在他身上,显得那么瘦小,看身形,像个少年,不过楼夕颜可不这么想。
看那人沉默不语,楼夕颜饶有兴味地问道:"状子是你写的?"
卓晴低着头,压低声音,有气无力地回道:"是。"她很想回答不是,但是她身后跪着一群白痴,只会给她捅娄子,她第一次如此"痛恨"单纯善良的劳动人民。
齐天宇把卓晴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轻晃着手中的状子,故意对着楼夕颜大声叹道:"用词倒还算简明犀利,就是这字太丑了。"
卓晴依旧低着头,一声不吭。她从来都没说过自己的字漂亮,想激她,还差了点。
卓晴打定主意装傻充愣,楼夕颜也不着急,看向旁边的吴斯,问道:"你们不是他的家人,也和案子没什么关联,为什么要替他喊冤,又有什么证据证明,他是含冤莫白?"
吴斯不敢直视楼夕颜的眼,把心里演练过无数次的话,一股脑儿地倒出来,"丞相大人,林博康是我们整个村子的恩公啊!牛家庄只有三口水井,人、牲口、地里的粮食都靠那点水,天公不作美的时候,经常旱得颗粒无收。这些年来都是恩公接济我们粮食,冬天还送棉被,不是一天两天,是十年,整整十年啊!这样的大善人,怎么可能会以次充好,偷换军粮?恩公不是这种人,他一定是被冤枉的啊!丞相大人明察!"
原来是偷换军粮那个案子,早在半个月以前,刑部已经判决,人证物证,认罪书俱在,楼夕颜不解,"府衙既已经判决此案,林博康也在认罪书上画了押,你们伸什么冤?或是你们有什么证据在手?"
"我们……"他们哪有什么证据,只是坚持一个信念而已。生怕楼相不相信,吴斯再一次哐当跪地。
"恩公不会做这种事的!大人明察!"一个大男人,一边哽咽一边磕头,他身后的村民也跟着伏下身子磕头,咚咚的声音,听得卓晴火气直往上冒,果然是一群猪,该说的不说,就知道磕头!卓晴一把抓住吴斯的肩头,冷声道:"够了。"
卓晴越过众人,与楼夕颜对面而立,寒声说道:"据林博康的妻子说,结案之后她探视林博康时,林博康仍然坚持自己是被冤枉的,试问一个已经认罪的人怎么还会喊冤?此案并非公开审理,我们有理由怀疑,林博康受到刑讯逼供,被迫或是在昏迷状态下按了指纹。"
"刑讯逼供?"这个词有意思,虽然仍看不见他的样子,但是清晰冷静的声音,临危不乱的气度,让楼夕颜感觉这人绝非普通村民。他一步步逼近卓晴,追问道:"你这么说,是有证据?"
好强的压迫感!他的声音明明很轻,笑容很淡,但是每次与那道温柔的视线相对,总能让卓晴莫名地紧张。
顾云常说,进攻是最好的防守,刚好她也认同!她从来没有后退的习惯,这次也一样。卓晴微微仰头,傲然反问道:"是不是刑讯逼供,查验他身上是否有伤自然一清二楚了。林博康坚称冤枉,而有人显然急于了结此案。敢问丞相,若当真是刑讯逼供又当如何?"
楼夕颜没想到,他居然不退缩!帽檐下,一双清澈的眼坚定地与他对视。
对,是清澈!他有多少年没有看见过这样坦荡的眼神了。在官场待久了,每个人都戴着面具生活,他几乎忘记了这种坦荡。心中一暖,为了这难得的清澈,楼夕颜沉声回道:"若真如你所言,当然要重审。"
太好了!卓晴乘胜追击,故意大声问道:"为了公平起见,丞相必定是要公开重审此案吧?"
公开重审?他在逼他!这时候他若是不同意公开审理倒显得有失公正了!
很好!楼夕颜轻笑点头,大方回道:"本相正有此意,公开审理此案甚好!"
等的就是这句话。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更多图片

卓晴愉悦的心情在听见下一句之后被打入深渊里。"只不过……"楼夕颜故意拉长声音,逼近卓晴,字字清晰,异常缓慢地说道,"根据穹岳立律,若是没有证据证明犯人的清白,或是重审之后,仍然判定原罪,提出重审者,皆获侵辱公堂之罪,轻则杖刑一百,重则服役三年!"
什么?有这种事!这是什么制度,提起上诉居然还有可能获罪?为什么没人告诉她?她发誓,她在那个什么丞相的眼睛里看见了一丝戏谑,虽然一闪而过,但绝对是!
卓晴刚要开口,吴斯一听楼相愿意重审此案,立刻欢欣鼓舞,大声回道:"我等相信恩公是无辜的,愿意担罪!"
你愿意我不愿意!别说林博康不一定是清白的,就是他真的清白,证据呢?卓晴恨不得狠狠给吴斯一脚!
她快被气个半死,楼夕颜却在此时兴致盎然地笑道:"你,叫什么名字?"这人很有意思,正直聪明,却又好像什么都不懂,楼夕颜一直暗暗观察他与村民间的暗潮汹涌,对他可是越来越感兴趣了。
一口气憋着无处发泄,卓晴冷冷地回道:"问别人的名字之前,应该先报上自己的名字,这是礼貌。"
是吗?楼夕颜淡笑回道:"楼夕颜。"
"夕颜?"卓晴低喃,一双明眸在楼夕颜脸上来回游走。
卓晴表情怪异,齐天宇隐隐觉得会有好戏看,双手环胸,笑道:"小子,你有意见?"
卓晴无所谓地摇头,爽快回道:"没有。"
就这样?正当齐天宇失望的时候,卓晴不高不低,不轻不重地叹道:"想不到一个大男人会取个女人的名字。"
卓晴的"自言自语"效果惊人,几百号人聚集的村口瞬间寂静无声。村民一脸惊恐,景飒、墨白眉头紧蹙,齐天宇呆若木鸡,虽然他也觉得夕颜的名字很……但是也没人敢当着他的面讨论啊!
这小子--有种!
齐天宇发誓,他刚才看见一向以温文尔雅,微笑亲和闻名六国的楼丞相第一次嘴角的笑僵硬得像是在抽搐。
有人要倒霉了!
楼夕颜默不作声,众人也不知如何反应,几百人占据的村口寂静无声,总觉得有些怪异,空气仿佛都变得闷闷的。卓晴斜睨了楼夕颜一眼,他还是笑着,狭长的眼睛微微上扬,无比"关爱"地凝视着她,可惜卓晴怎么看都不觉得温和,反而有一种浑身发麻的感觉。
他一个丞相,"传说"温润如玉气度不凡,应该没这么小气吧?!拉拉帽檐,卓晴悄然后退,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谁知她的脚才刚刚移动一下,忽然一声惊雷随着耀眼的闪电直劈而下,原本还徐徐春风,瞬间狂乱大作,吹得草木纷飞。卓晴吓了一跳,仰头看天,只见墨黑的天际已是风起云涌。卓晴傻眼,"不是吧!"她没说什么大逆不道、天理不容的话,至于这么电闪雷鸣、狂风助阵吗?
几声惊雷之后,是一场瓢泼大雨。
"下雨啦!"突来的暴雨让众人措手不及,乱作一团。卓晴赶紧乘乱后退,手上忽然一痛,她的手腕被一只干净修长的大手紧紧地抓住,卓晴抬眼看去,是楼夕颜!暴雨下,每个人都是一身狼狈,唯独他仍是一副优哉游哉的样子,隔着厚厚的雨雾,他的样子几乎看不清楚,但是卓晴依然能感受到来自那双细眸的逼视。
雨越来越大,吴斯大声叫道:"丞相大人,这边请,到祠堂躲躲雨吧!"
楼夕颜微笑点头,拉着卓晴往村口旁边祠堂走去。卓晴用力挣扎几下之后就放弃了,看他斯文瘦弱的样子,手劲居然这么大,除非她不要这只手,不然是别想跑了。楼夕颜回头看了一眼只挣扎了一会就默默跟在他身后的少年,嘴角不自觉地轻轻扬起。
所谓祠堂,也就是一间大泥巴房,几张供桌,还有些烧尽的香烛,四壁残破不堪,雨水还不时从破瓦间滴落。本来就不大的地方,再涌进来一群人,显得异常拥挤。好在楼夕颜的两个"黑白无常"侍卫站在那儿,村民也不敢挤过来,他们得以在供桌旁的一角休息。
卓晴的手一直被人抓着,很不习惯,她受不了地晃晃手臂,不耐烦地说道:"丞相大人,你可以放手了吧?"本来正准备放手的楼夕颜听到他嫌弃的声音,反而更加用力地握紧他的手腕,声音一如往常地温和,"问了别人的名字,自己却不报上名来,似乎也不是一件礼貌的事情。"
咝--好痛!这人太阴险了,她的手要断了。卓晴倔强地咬紧牙关,不吭声,也不回答。
感受到掌心中的手腕不住地颤抖,楼夕颜松了手劲,这少年的手也太细了,他还真怕不小心就把他的手折断了。放开他的手,楼夕颜淡淡地问道:"你的名字?"
清冷的声音低低地响起,沉若低弦。卓晴轻轻抬头看向楼夕颜,近看他的五官更加俊美,此时的他没有笑,少了笑容的映衬,那狭长的眸,隐隐地透着一股恣肆的魅力。卓晴看得出神,忽然发现楼夕颜的眼中划过一抹淡淡的惊异。
她的脸!卓晴赶紧低下头,楼夕颜却擒着她的下巴,缓缓地将她的脸转过来,一道闪电适时闪过,白光下,两道深深的疤痕赫然覆在素净的脸颊上,几乎看不出容颜。
楼夕颜眼神微闪,是谁会下此等狠手,在一个少年脸上留下这样狰狞的痕迹?
卓晴不能低下头,只有按住头上的破帽,把另一边完好的脸紧紧遮住,抬脚朝着楼夕颜的脚狠狠地踩了下去!
"哼!"楼夕颜闷哼一声,稍一闪神,卓晴赶紧趁机拍开他的手,退后好几步。
离他远一些,压迫感终于小了一点,卓晴抓着帽子把脸遮好,故作惊讶地说道:"踩到你了?不好意思丞相大人,天太黑,没看见。"此时她真是无比怀念她的三寸高跟鞋。
没看见?他还可以再假一点!
想到他脸上的伤,楼夕颜伸出的手顿了一下,最后还是放下来。
楼夕颜不再上前,卓晴终于松了一口气,却听见齐天宇正在逼问吴斯,"你们要见丞相,现在人都已经来了,抢走的小美人也应该交出来了吧!"
吴斯抓抓头,一脸的不知所措。卓姑娘说不能说,那现在要怎么办?
"人呢?"看准吴斯老实巴交的性格,齐天宇逼问道,"你们不是把她杀了吧?"
吴斯连连摇头,急道:"没没没……绝对没有!"
"卖了?"
吴斯大声叫道:"怎么可能!"
"那人呢?"
人?村民们再一次在祠堂里寻找那抹身影。
又来了!卓晴低咒。
嘭--只听到一声巨响,卓晴狠狠地拍了供桌一下,本来就破烂的供桌左右摇晃了几下之后居然轰然倒塌!村民们全都惊恐地盯着卓晴,楼夕颜轻轻挑眉,他又想耍什么花样?
很好,现在所有人都看着她,楼夕颜应该不会发现,这些白痴村民刚才要找的人就是她了吧!目的是达到了,但是……痛死她啦。
卓晴缓缓收回手,背到身后轻轻揉搓,深吸一口气,朗声回道:"她活得好好的,丞相大人可以放心,我们会代您悉心照顾她。案子公开审理之后,丞相自然就可以见到她了。"
"意思是说,案子不公开重审,我们就见不到小美人了?!"扫了一眼地上支离破碎的木块,齐天宇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啧啧笑道,"丞相大人,人家恐吓你呢。"
这个人是谁?唯恐天下不乱。卓晴暗暗咬牙,冷声回道:"这位公子错怪我了,恐吓这种没有实际效果的事情我是从来不做的。"
好大的口气啊!齐天宇吹起一声长哨,这小子果然有意思。他故作惊恐地摇摇头,夸张地叫道:"你不是恐吓,那就是要威胁喽?胁迫朝廷命官,罪很重的!"
"你!"卓晴气结。
楼夕颜忽然大笑起来,沉声说道:"明日午时,本相会在应天府衙审阅此案卷宗,询问案情,特准牛家庄派十人前去旁听。本案是否重审,待本相查过卷宗,见了犯人之后再行定夺!"
"多谢丞相大人!"村民一听这个好消息,立刻跪下谢恩,只有卓晴一人若有所思地盯着楼夕颜,这个男人做事,似乎总让人摸不着头脑。
看看外面雨势渐小,楼夕颜不再多言,准备离开。齐天宇追上楼夕颜,皱眉问道:"小美人你真的不要了?"
眼光扫过卓晴,楼夕颜无所谓地笑道:"就让他替我照顾着吧。"
卓晴不由浑身一僵,他的笑容总让人有毛骨悚然的感觉。
走到祠堂门口,楼夕颜又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卓晴,说道:"你,明天必须出现。"
"为什么?"关她什么事?
"你不出现,他们也不用来了。"抛下一句话后,楼夕颜一行人迅速消失在细雨里。
"喂--"卓晴无语,这是谁恐吓谁啊!
翌日,应天府衙。
宽大明亮的大堂里,"正大光明"的牌匾挂在最中间,暗纹雕刻,翠玉镶嵌,在暗红木框的映衬下,几个鎏金大字闪闪发亮,非常扎眼。两排身着深红装束的衙役分居左右,手执长杖,颇有几分威严。
准许旁听的村民只能站在大堂的最后,几乎就要站到外面去了,即便如此,村民们仍是危襟而立,统一站直,头低到最低,连大气都不敢出。
只除了一个人。
楼夕颜眼光掠过双手环胸,背靠着门框跨坐在门槛上的那抹孤影,桀骜的姿态与府衙大堂格格不入。破帽子遮去了他大半张脸,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楼夕颜也能猜到,他此时必定一脸的怒意。
想到这里,楼夕颜没来由地觉得心情愉悦。
他心情愉快,有人却是怒意横生。
午时是中午十二点没错吧?这些白痴昨晚上一夜不睡,不知道在折腾什么。今天一早,天才蒙蒙亮,就把她架到应天府门前,迎着太阳傻傻地等到现在。卓晴身上的衣服又粗又厚,背后早就被汗水打湿了,帽子盖得她透不过气来,额头上、脸上早就大汗淋漓,瞪着案桌前一身清爽的楼夕颜,烦躁到了极点。
今天的楼夕颜和昨晚很不一样,头戴紫金白玉束冠,身着暗红鎏金长袍,前襟上绣着一只半伏半卧的金麒麟,双目炯炯,蓄势待发,纯黑的锦绸腰带上悬挂着翠玉环佩。脸上依旧是不变的朗朗浅笑,却也没人敢在他面前造次。
"下官拜见楼相。"刑部侍郎吴志刚半跪下身子,心下惴惴不安。吏部、刑部虽然都由楼相监管,但是平日里,复核刑案都是由刑狱司大人管职,绝对不可能在府衙里见到楼相,他一个四品小官,怎能不惶恐!
楼夕颜在旁边的椅榻上坐下,微微扬手,淡笑回道:"免礼。"
吴志刚缓缓站直身子,却怎么也不敢坐下,楼相在此,他怎么敢坐主位,他站在案桌旁,恭敬地问道:"楼相今日来,是……"
楼夕颜一派轻松地笑道:"牛家庄两百村民联名上书,为林博康偷换军粮一案喊冤,你怎么看?"
楼夕颜问得随意,吴志刚却是脸色一白,双手抱拳,赶紧回道:"楼相明鉴,此案人证物证俱在,林博康自己已经认罪了,绝无冤案!"
"绝无冤案?"楼夕颜看向大堂旁的妇人,问道,"林氏,你可有话说?"
卓晴稍稍抬眼看去,只见一个五十开外的妇人已经跪倒在地,声音虽然有些发抖,但却回得十分响亮,"回丞相大人,民妇本月十八日也就是府衙给我夫君定罪的第三天去探望过夫君,夫君说他没有偷换军粮,他是被冤枉的!"
妇人话音未落,吴志刚已经按捺不住,急道:"荒谬!白纸黑字,有他亲自画押的认罪书,岂容他说冤枉就冤枉!师爷,快拿卷宗过来给楼相过目!"
"是是是。"一直怯怯地站在一旁的男子立刻冲向后堂,不一会儿,手里捧着一叠东西跑了出来。
吴志刚赶紧接过卷宗,恭敬地双手递上,"楼相,这是本案的卷宗,人证物证俱在,不容他抵赖!"
卓晴半倚着门廊,一双明眸斜睨着楼夕颜,等着看他的反应。他把林博康的老婆都找来了,一定早就看过案卷了,只一晚上的时间,他还做了什么?这个男人年纪轻轻便位极人臣,不会没有原因。
果然,楼夕颜并没有接下卷宗,而是一副很伤脑筋的样子,叹道:"你们一个一口咬定绝无冤案,一个口口声声喊冤,既然如此,就把犯人带上来,本相要亲自询问。"
吴志刚一怔,却也不敢说什么,对着旁边的两名衙役低声说道:"你们两个,快去把犯人林博康带上堂来。"
"是。"衙役领命而去。
谁知这一去就是半个小时,卓晴隐隐觉得事情有些不妙,楼夕颜倒是面色如常,不见烦躁,一只手在座椅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只是苦了站在他身侧的吴志刚,额头上已经渗出一层薄汗,但是站在楼相身边,他一动也不敢动。
好不容易,离去的两名衙役回来了,吴志刚低骂道:"怎么去这么久?"看他们身后空无一人,急道:"人呢?"
两人皆是低喘不已,一人慌张回道:"回禀大人,林博康他……他今天一早畏罪自杀了!"
畏罪自杀?!卓晴暗暗留意吴志刚的神情,他听到消息之后,差点站不稳,脸色由白转青,看样子也被吓得不轻,应该不是装出来的。楼夕颜不发一言,眉头轻蹙,或许他也没有想到人居然死了!
难道真的是自杀,卓晴潜意识地否定,因为太巧合了,时间控制得刚刚好!
"恩公死了?"围在外面的村民瞪大了眼睛,都不敢相信,想要拥进去,但是楼相在场,又不敢造次,只能干着急。
"夫君!"林夫人一听立刻瘫倒在地,低泣不已,像是想到了什么,她忽然爬起来,指着吴志刚哭喊道,"我夫君是冤枉的,他不可能自杀的,是你们,一定是你们杀了我夫君!"林夫人疯狂地扑向吴志刚,被两侧的衙役用长杖拦住,嘴上却还不依不饶地叫骂着。
吴志刚回过神来,气急败坏地大喝道:"住口,无知妇孺休得咆哮公堂!把她赶出去!"吴志刚小心地看向楼夕颜,生怕他发怒,好在楼相一副深思的样子,好像没注意那泼妇的说辞。
"放开我!"林夫人死命挣扎,毕竟还是抵不过两个大男人,衙役一左一右将她架了起来,往外拖去。
"等等。"就在林夫人就要给扔出去的时候,一道冷淡的声音幽幽响起,"何必急着赶人,自杀还是他杀,看尸体自然就知道了。"尸体是绝对不会说谎的!
冷淡的声音在大堂里幽幽响起,格外的刺耳,而且说话的还是一个浑身上下笼罩在灰袍子里的怪人,吴志刚不耐烦地叫道:"你是谁?竟敢在堂上喧哗!"
"我……"她应该怎么回答?卓晴轻扯唇角,懒散地回道,"我路过的。"
路过?
所有人瞠目结舌,这是什么回答?楼夕颜摩挲着鼻子,假意轻咳,以免忍不住会大笑出声。路过?亏他想得出来。
他他他……简直就是蔑视公堂!吴志刚气得脸色发黑,无知小儿,当这公堂是什么地方!一时忘了楼夕颜还在身边,吴志刚走到大堂中间,指着卓晴大怒道:"岂有此理,来人!给我把他……"
"吴大人。"不轻不重的低唤,如一盆凉水由头上浇下来。吴志刚一个激灵,赶紧回身,恭敬回道:"丞相有何吩咐?"
楼夕颜起身捋了捋微皱的衣襟,问道:"尸体现在在哪里?"
吴志刚看向过来禀报的衙役,衙役慌忙回道:"还在牢里。"
穿过大堂,楼夕颜信步朝着侧门走去。吴志刚大惊,立刻跟上去,急道:"楼相,您这是?"
"让仵作过去验尸,本相要亲自监看,到底是自杀,还是他杀!"楼夕颜不温不火,看不出是喜是怒。吴志刚惶恐地跟在他身后,背心早已经濡湿一片。
林夫人一听要验尸,又要扑上前去。林博康死得突然,村民们一心想看个明白,一群人也跟着冲上前去。侧门边,衙役的长杖早已横起,"你们不能进去!"
林夫人紧抓着长杖的手抖得厉害,一边冲撞一边哭道:"为什么?那是我夫君啊!"
吴斯高壮的身子挡在林夫人身侧,憨厚的脸上尽是请求,"官差大哥,你让我们进去吧!"
"不行!"衙役连看也不看他们一眼,毫无商量余地。
卓晴半靠着门框,闲闲地看着村民与衙役间的拉锯战。他们什么都不懂,进去也是没用,还不如祈祷那位楼相英明盖世,断案如神比较实际。卓晴打了个呵欠,转身出去,她困得要死,自从莫名其妙地到了这个地方开始,她就没好好睡过一觉,她要找个地方好好休息,再去想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脚才刚跨出门槛,一道如泉水般清冽的男声响起,"让他们进来。"来人是楼相的贴身护卫。衙役们对看一眼,不敢阻拦,立刻放开长杖,村民们随着林夫人一起,涌了进去。
很好听的声音,卓晴好奇地回头看去,一道白影赫然出现在侧门旁。他是楼夕颜的侍卫吧,卓晴微微眯眼,暗暗打量,目测身高有一米九零,皮肤雪白,暗棕色头发和他很般配,五官明晰,天蓝色的眼睛犹如剔透的琉璃,综合起来看,称得上是个极品混血美男。不过最特别的倒不是这些,他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看起来既不冷酷也不温柔,有一种疏离的气质。她本人是不太喜欢这种气质,不过还是得承认,很迷人!
男子忽然朝着她的方向走过来,卓晴拉低帽檐等着他走过去,他却在她身边停下,漠然的声音平静地说道:"走吧。"
"去哪?"卓晴装傻。
"我不介意动手。"随着冷漠的回答,苍白的手紧紧地抓住了卓晴的手臂。
"停!我自己会走。"要死了,这么用力!
墨白缓缓放开手,不发一言地走在前面,卓晴翻了个白眼,原来什么时代的保镖都必须要摆酷!不甘不愿地跟着他走进牢房,越过他时,卓晴冷声哼道:"看在你有一双这么美丽的眼睛分儿上,我就不跟你计较了。"不然……她还有一个坏习惯就是记仇。
墨白一怔,美丽?因为这双眼睛,他被家人遗弃,所有人都说他是鬼魅,没有亲人,没有朋友,甚至没有人愿意也不敢直视他的眼睛,这样的眼睛,他说美丽?一抹嘲讽在他眼中一晃而过,苍白的脸上,依旧是不变的漠然。
监牢。
卓晴七拐八拐,终于走到了林博康的牢房。她刻意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牢房刚好在整座监牢的最里边,值班衙役不走进来,根本看不见这间牢房。而且不知是巧合还是故意,这间牢房附近的几个牢房都是空的,也就是说,牢房里发生的事情基本上不会有目击证人。
牢房门口早就挤满了人,卓晴站在最外面,但是也能看见仍然高高吊在房梁下的尸体。死者面色呈现青紫色,肿胀明显,面部皮肤有散性点状出血,应该是窒息死的没错,再往下看去,卓晴眉头不自觉地蹙起。
"拜见丞相大人!"身后一道男声忽然响起,卓晴回头看去,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匆匆赶到,正对着楼夕颜拱手行礼。
"你是何人?"嘴上问的是中年男子,楼夕颜的眼睛却只停留在卓晴身上。刚才他盯着尸体看的眼神专注而敏锐,昨晚景飒查了一夜,牛家庄根本没有一个毁容的少年,他到底是什么人,劫走青枫是否正是他的主意,意图又是什么?关于他的一切,楼夕颜都很有兴趣知道!
中年男子恭敬回道:"小人王丙升,乃应天府一名仵作,查验尸体已有十余年。"
仵作?也就是古代的法医了,说到验尸,他的脸上扬起自信甚至是有些自负的神情。卓晴烦躁了一天的心情终于变得好了一些,她很想看看,他们是怎么检验尸体的。
"好,那你就好好验一验,看他是自杀还是他杀。"他只顾及案情,却没想到人,如果是他杀,这个案子牵连必定不小,能在应天府监牢里杀人的,岂是简单的人物。
"是。"王丙升走进牢房,衙役们已经将尸体解了下来。
青紫色的面部再加上肿胀,几乎看不出原来的样子,僵直的身体直挺挺地躺在地上,王夫人顿时受不了打击,瘫倒在地,"夫君……"
"夫人小心啊!"村民们搀扶着林夫人退到一边,卓晴顺势走近牢房,只见那个仵作抬起死者头部,查验了一下勒痕,又看了看死者的手脚,前后不到五分钟,他就站了起来,走到楼夕颜面前,回禀道:"回禀丞相大人,尸体面色紫红,双手双脚都垂直向下,而且脚上有火灼般的斑痕,脖子上的青紫色勒痕一直延伸到左右耳后,由此看来,乃自杀而亡,自缢之物,正是他的腰带。"
自杀?楼夕颜沉吟一会儿,再问道:"他是什么时候死的?"
迟疑了一会儿,王丙升回道:"大概两个时辰之前。"
不对!光从尸斑上看,死者死了最少十个小时以上!站在牢房外边,离尸体太远,卓晴不能断定死者死亡原因,再说,她贸然出声,说不定还会给自己惹麻烦,看向前方专注地盯着尸体的楼夕颜,卓晴决定,先来个抛砖引玉!
"真是奇怪啊!"卓晴故作惊讶地叫道,"这人真是好命,自杀前还可以好好梳洗,换上新衣新鞋。奇怪的是,换了新衣新鞋,唯独没有梳头!"
卓晴说完,众人立刻朝尸体看去,也对,他的衣服干净笔挺,鞋子纤尘不染,相较之下,草草束起的头发确实有些凌乱,且不说这些,一个入狱两个月的犯人,怎么会有一身新衣呢?
吴志刚大声问道:"昨晚守夜的衙役呢?"
一个中等身材,默默站在一旁的小衙役赶紧上前一步,小声回道:"是小人和刘五。"
"怎么回事?他怎么会换了一身新衣服?"
衙役怯怯回道:"回禀大人,昨晚上,林家的管家李鸣前来探视林博康,说是林博康多日未能洗漱,希望他送一套干净的衣服过来。我们见他们主仆情深,他也确实只带了衣物,就让他进去了,不过他只在里面待了一炷香的时间就离开了。"
一炷香,杀人的话时间有些紧张,一直沉默不语的楼夕颜低声问道:"李鸣走后,你们可曾进去查看,林博康是否还活着?"
虽然楼夕颜并没有发怒,但是小衙役还是不敢抬头看他,闭着眼睛急急道出昨晚的情形,"回丞相,李鸣来的时候,正好是风雨最大的时候,监牢外面的大树被风吹断了树枝,砸在牢门外,我们忙着把树枝搬走。一会儿之后,李鸣出来了,还帮我们一起搬,之后他就离开了。当时我们的衣服也湿透了,换好衣服已是深夜,就没有再巡视牢房,直到刚刚大人要提人犯,才发现人已死了!"
"一群蠢材!"吴志刚一掌打在小衙役的官帽上,这群兔崽子,居然在楼相面前给他出丑,要是让楼相认为他就是这样管理监牢的,他的乌纱帽还要不要了!
楼夕颜根本没看他这场表演,沉声说道:"传李鸣。"李鸣是最后见到林博康的人,他一定还知道什么!
"是。"小衙役赶紧跑了出去。
地上的尸体就这样直挺挺地躺着,看着还真有些瘆人,吴志刚赶紧献媚道:"丞相大人,这尸体已经验完了,大牢里阴气重,您先到大堂休息吧,别让晦气沾染了您。"
楼夕颜回身,正好看见双眼直盯着尸体不放的卓晴,已经跨出牢房的脚又停了下来。楼夕颜忽然问道:"你怎么说?"问一个少年这个问题,有些可笑,但是楼夕颜直觉少年会给他不一样的答案。
卓晴迟疑了一会儿,明知道死者死因可疑,却袖手旁观,有违她的职业道德和行为准则,暗叹一声,回道:"我要进去看一看。"
"放肆!"又是这个古怪的小子,刚才在堂上他就闹了一场,现在居然又跟进来了,吴志刚正要把他扔出去,楼夕颜心情颇好地笑道:"让他进去。"
楼丞相说话了,吴志刚即使再不爽快,也不敢反对。毕竟在官场混了这么多年,他也看出了点门道,楼相对这少年青睐有加啊!
卓晴进了牢房,在尸体旁边蹲下,只扫了一眼脖子上的勒痕,便将十指手指伸入死者发丝间,细细地检查头部。一会儿之后,抬起死者脖子,查看脖颈后部,看过之后,卓晴停顿了一下,又按压了一下死者的嘴角,一丝唾沫隐隐地沿着唇角流出来。
果然如她所想,卓晴握着死者的手臂,微微用力,完全不能弯曲,尸僵明显!拉高衣袖,手臂上有尸斑,还有一些交错的伤痕,不过看起来是旧伤了,刑讯逼供应该是事实。
卓晴看得仔细,在吴志刚眼里,她就是无理取闹,故弄玄虚,懒得看她。吴志刚趁机对楼夕颜分析道:"丞相大人,依下官之见,既然已经验明是自杀,应该是林博康早有预谋,才会要求李鸣送干净的衣服过来,以便用衣带自尽。"
楼夕颜淡笑不语,眼光只停留在卓晴身上,吴志刚讨了个没趣。
卓晴倒是没让他失望,不轻不重地扔出一句,"如果不是自杀呢?"
不是自杀?楼夕颜笑意更深,他就知道,少年会给他惊喜。
吴志刚一怔,王丙升首先发难,喝道:"胡说八道!"哪里来的小子,居然敢质疑他的查验结果,还当着大人和丞相的面前,叫他情何以堪?
王丙升走到尸体旁边,指着尸体的颈部,瞪着卓晴,言之凿凿道:"如果他是死后才被人吊上去的,脖子上的勒痕会呈现出白色,而不是青紫色!死者四肢自然下垂,脚上出现火灼般的斑痕,正是自缢而亡最有力的证明!你不懂就不要胡说。"
卓晴完全无视他的叫嚣,微低着头,低声叫道:"那个蓝眼睛,你过来帮我一下。"没有助手真麻烦!
蓝眼睛?墨白愣了一下,最后还是走了过去,在卓晴身边蹲下,按照她的指挥,轻轻将尸体侧翻过来。
墨白居然会去帮他,楼夕颜倒是没想到,与景飒外表冷酷不一样,墨白的冷是从心里透出来的,这个少年是凭什么叫得动他?楼夕颜好整以暇地看着卓晴专注的背影,等着看他会上演一出什么好戏。
被人完全无视,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王丙升怎能咽得下这口气,刚要开口指责,只见卓晴一边查看死者背部,一边淡淡地问道:"如果是先被人勒晕,再吊到房梁上,是不是也会出现一样的尸体痕迹?"
"这……"王丙升顿时语塞。卓晴没让他思考太久,微微抬头,冷声说道:"我只问你,是还是不是!"
帽檐下一道凌厉的视线直逼而来,王丙升心下一慌,转念一想,对方不过就是一个少年,他有什么好慌的,轻咳一声掩饰刚才的慌张,大声回道:"是有这个可能,但是这些只是你的猜测,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他是先被人勒晕再吊上去的?"他倒要看看这小子有什么能耐!
证据?卓晴冷笑,豁然起身,"我让他告诉你们,证据在哪里!"
他?众人顺着卓晴的眼光看去,正是躺在地上早已经僵直的林博康。明明就是一具死尸,他要怎么告诉他们证据在哪里?众人皆是倒吸了一口凉气,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除了一脸安然的楼夕颜。

"先说死者的死因。"卓晴指着尸体的颈部,对着墨白说道,"把他的脖子抬起来。"
他还真当他是下人了!墨白心里暗暗嘀咕着,手却有些不由自主地按着卓晴所说,轻托起林博康的颈部,把脖间的褶皱打平,死者脖间的勒痕清晰可见。
"死者身上没有其他明显的致命外伤和中毒迹象,窒息征象明显,死因确为腰带绕颈,窒息而死。"卓晴才刚说了一句,王丙升立刻轻嗤一声,这和他刚才说的有什么不同,故弄玄虚!
不与他多做争辩,卓晴蹲下身子,指着死者颈部的勒痕,冷声说道:"死者颈部有两道勒痕,自缢而死也有可能出现两道勒痕,勒痕一般边缘较整齐,且舌骨和喉骨很少发生骨折。但死者的两道勒痕则完全不是这样。一道位于甲状软骨下方,与身体平行,这道勒痕正是凶手勒晕死者时造成的,由于死者拼命挣扎,所以勒沟处表皮剥落、皮下出血,这道勒痕深而明显,呈现暗黑色;另一条勒痕是凶手将死者悬吊在房梁上造成的,这时死者已经没有了意识,勒痕浅而淡。死者颈椎棘突骨折明显,正是因为他曾被强大猛烈的暴力绞勒颈项的结果。"
楼夕颜走进大牢,细看死者颈部,的确如卓晴所说,两条勒痕一深一浅十分明显。
吴志刚极不情愿,也不得不悻悻然跟了进去,狠狠瞪了王丙升一眼,吴志刚暗骂,这个蠢材,到底谁才是仵作!
接收到吴志刚的瞪视,王丙升猛然回过神来,难怪刚才这小子这么嚣张,原来确有些本事。努力思索了一番,王丙升咄咄逼人地反驳道:"若是被勒死的,死者颈后应该有勒痕相交的痕迹,他脖子后面明明没有!脖子上出现深浅不同的两道勒痕,也有可能是他在临死之前挣扎造成的!"
"把他的上衣脱下来。"卓晴说得很轻,却仿佛在隐忍着什么。墨白缓缓抬头,只见卓晴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几次之后,终于还是站起身,对着一脸挑衅的王丙升,冷声说道:"你根本不配做一名验尸官!"
王丙升暴怒,"你说什么?!"他在应天府做仵作这么多年,验尸无数,这小子自以为自己懂得些门道,就敢说他不配!
"作为验尸官,你是唯一能为死者说话的人,他在用他的身体告诉你,他是怎么死的,什么时候死的,他在死亡过程中经历了什么!而你,完全忽视,甚至都没有仔细检查过尸体的每一处伤痕,每一个细节,就武断下结论,就因为你的一句话,他有可能死得不明不白,凶手也将逍遥法外!"
她可以容忍一名法医的业务水平不高,所有的知识和经验都是可以学习和积累的,但是她不能容忍,身为法医,态度散漫,工作马虎,还强词狡辩!
平静而又冷淡的声音,在大牢里响起,不仅仅是王丙升被说得脸红耳赤,楼夕颜也是心中一震。此时的他和初见时的他完全不同,初见时他有些冷傲,有些狡黠,现在的他,坚毅而执著,冷静而深沉,他真的是自己原来以为的十几岁少年吗?楼夕颜疑惑了。
"夫君,你死得好惨!"牢房里瞬时间安静得有些吓人,直到一道悲戚的哭喊声让众人回过神来。墨白已经将林博康的衣物褪去,胸前大大小小深深浅浅的伤痕不少,有些已经愈合,有些才刚刚结疤,虽然都是旧伤,但是此时看起来,依旧狰狞。
林夫人几乎是扑在死者身上,泣不成声。卓晴轻声说道:"吴斯,把她扶到旁边,不要妨碍我。"
"哦!"吴斯赶紧上去,将林夫人带到一旁。卓姑娘变得有些不一样,哪里不一样说不上来,她说的话总让人很难违抗。
不再理会站在一旁无地自容的王丙升,卓晴再次蹲下身子,轻轻侧推死者肩部。墨白了然地顺势帮她把死者侧翻过来,卓晴轻轻扬眉,蛮聪明的,做助手很合适!
"脖颈上的勒沟之所以不相交,是因为他被人隔着坚硬的东西顶着背后,用力勒紧腰带导致窒息,也因此死者背后留下了硬物的痕迹。"果然,两条青紫色的淤痕赫然出现在林博康的背后,与旧伤不同,这两条伤痕颜色发暗,而且表皮破损,伤口很新。
这是什么东西弄的?!众人四处寻找相近的凶器,楼夕颜率先走到牢门旁,半蹲着身子,不知道在找些什么。
不明白楼相在干什么,吴志刚对照了半天,终于发现死者背后的两条伤痕无论大小粗细,都和牢门的木杆一致,惊喜地叫道:"我找到了,是牢门的木杆!"
在木杆上摸索了一会儿,楼夕颜轻掀唇角,缓缓起身,他也找到了。
似乎就是为了等他,卓晴在他转过身来后,才抬起死者的手指,说道:"死者正是被人从门外勒晕的,因为奋力挣扎,他的指尖上,还残留着木屑。"
两人眼光交汇。卓晴扯下帽檐,再次挡住楼夕颜探视的眼。
吴志刚点点头,一副了然的样子,"这么说,林博康真是被人杀死的!"回头瞪视着小衙役,问道,"今日还有谁进过牢房?"
使劲地想了又想,小衙役哭丧着脸,回道:"除了刚才他们来提人犯,就没有人进过大牢了。"
"胡说!"吴志刚大骂,"没人进来他怎么就被人杀了?"
真的没有!小衙役有苦说不出,只能低头领骂。
"因为死者在昨晚就已经死了!"卓晴受不了地摇头,他们就不能听她说完了再查案?这样的习惯真的很让人讨厌!
"昨晚?"
"昨晚?"吴志刚一双本就不大的小眼睛怒目圆睁,狠狠地瞪着站在一旁局促不安的王丙升骂道,"你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死亡的时间都说不清楚,你还做什么仵作!"
"尸体……"王丙升连声音都有些发颤,小心翼翼地看了卓晴一眼,见她默不作声,才小声地回道,"尸体出现这种火灼斑纹,并且开始僵硬,说明死者刚死不久。"
卓晴缓缓抬头,王丙升立刻不敢再说下去。刚才看了死者背后的伤痕他真的无地自容,都是太过自信,他才会忽略这么重要的一点,这个古怪的少年说他也算没有说错,他的确有愧。
王丙升支支吾吾也说不出什么,卓晴冷声说道:"你过来。"
他想干什么?王丙升一怔,考虑着要不要上前。
看他还是一脸防备地杵在那里,卓晴不耐烦地喝道:"过来!"磨磨蹭蹭地干什么,还能吃了他!
王丙升咽了咽口水,还是缓步走到卓晴身后,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一大把年纪了,面对这么个包得密不透风的少年,总觉得心虚不已。
楼夕颜手背在身后,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脸上不变的是温文儒雅的浅笑,只不过他注视着卓晴的眼睛异常的明亮。
在死者脚部的位置蹲下身子,卓晴平静地解释起来,"这种死后出现的斑纹,叫做尸斑。一般情况下,死后两小时……"不对,这里计时单位是什么?
应该是时辰吧?真是麻烦,暗暗换算了一下,卓晴才又继续说道:"一到两个时辰开始出现,三到四个时辰达到明显可见。这时候按压尸斑会褪色或消失,松开手尸斑又重现。死亡后六个时辰,尸斑连成一片,颜色加深,此时按压尸斑已经不能完全消失,只是稍许褪色,停止按压后尸斑恢复原色也慢。十二个时辰之后,用手指压迫尸斑不再改变颜色,也不再消失。"
王丙升听得很认真,只是眉头却是越皱越深。
不相信?卓晴指着尸斑,说道:"你,按一下。"
王丙升点点头,他也一心想要求证。食指用了些力道按在尸斑上,松开后斑纹是有些褪色,一会之后慢慢恢复了原色。
按照他刚才的说法,死者确实死了有六个时辰了。吴志刚急道:"王丙升,他说的是不是真的?"如果是真的,李鸣的嫌疑就是最大的了!
"这……"王丙升有些迟疑,看了一眼身边的少年,还是如实回禀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尸体在一到两个时辰会出现斑纹,死亡时间越久,斑纹越深,至于他所说的,我真的不清楚。"
说来惭愧,他确实不知道能从这些斑纹上看出如此准确的死亡时间。如果是一开始,他一定直接否定少年的话,但是刚才一路听下来,少年言之凿凿,他实在不敢妄下论断。
王丙升一句不知道,让吴志刚大为恼火,叫道:"那本官怎么知道,他说的是实情还是信口雌黄?"
轻咳一声,斜睨着卓晴,吴志刚大声问道:"你如何能证明自己说的是事实?"他一开始就觉得这少年古怪,但是看在楼相的面子上,他也不好发作。
很好,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不能!
在这个时代背景下,她要怎么去证明她所说的有科学根据?难道她要说自己是某某大法医学硕士,青年主检法医,发表过多篇学术论文……还是现场来一场生物解剖课,估计那个林夫人会扑上来撕了她!
卓晴自嘲地轻拍脑袋,她跟着这些个古人凑什么热闹?背靠着冰冷的牢房石壁,无所谓地回道:"我说的是事实,但是我不知道怎么用你们能理解的方式去证明。"
"那就是说,你还是不能证明!"吴志刚刚想发难,转念一想这少年与楼相之间好像颇有渊源,小心驶得万年船,转身对着楼夕颜一揖,轻声问道,"楼相您看?"
他相信少年说的都是事实,那他必定是有名师指点的,他的师傅,也必定是有名望之人。只要报出他师傅的名字就能证明他说的是否是实情,他不肯说,只能有一个原因,不愿意暴露身份!
他不知道自己越是这样保密,越是让人想要窥视吗?好在他不着急!楼夕颜轻扬唇角,刚要开口,一道清冽却又带着坚毅的声音忽然响起,"他说的确是实情。"
所有人都朝着声音的来处看去,卓晴轻轻抬起一点帽檐,只见一个三十出头的男子站在牢房外,似乎来了很久。他看起来很高,和楼夕颜差不多,不过楼夕颜显得更加清瘦。他的长相没有楼夕颜俊朗,但是却有一双深邃坚定的眼睛,不像楼夕颜,那双永远带笑的细眸总让人摸不清他在想什么。这人身着简便的深蓝长袍,看起来有些风尘仆仆,像是从什么地方匆匆赶过来的,虽然不算狼狈,却也不免有些仓促。不像楼夕颜,老是一副从容不迫、衣着光鲜的样子!而且……
等等,她为什么老是拿楼夕颜来作比较?她是疯了吧!
卓晴没想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失常,吴志刚和其他衙役齐声叫道:"提刑司大人!"
提刑司?卓晴扬眉,对他更感兴趣了,学法医学的人不会不知道宋慈,这人与宋慈一样的官职,就是不知道有没有宋慈的本事!
朝着众人微微抬手,单御岚对着楼夕颜轻轻一揖,微低的声音不失恭敬却也只是淡淡地说道:"楼相。"
楼夕颜上前一步,微扬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揶揄,笑道:"单提刑来得正是时候。"不早不晚啊!
单御岚不为所动,一板一眼地回道:"这本是下官应尽之责,劳烦丞相,实属不该。"
楼夕颜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不轻不重地笑对,"单提刑言重了,你我皆是为了朝廷效力。"
这就是传说中的官场虚迎?卓晴无聊地想打呵欠。正当她肆无忌惮地打着呵欠,单御岚已经走进牢门,向她直逼而来,"你所说的确是事实,而且一字不差。你叫什么名字?何方人士?师承何处?"
其实早在少年斥责王丙升之前他已经来了,之所以一直默不作声,就是想知道,少年对于验尸了解到底有多少,他倒是没有让他失望。少年对尸斑的了解,比普通仵作要透彻得多,单御岚知道自己问得唐突,但是他心中急切想要知道这个灰袍少年的身份,尤其是他的师傅,怎样能教导出这样的弟子。
卓晴嘴角僵在那里,这人问话好不客气!卓晴讪讪地放下掩唇的手,冰冷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意兴阑珊,回道:"提刑司大人,我想你弄错了一件事,我不是你的下人,更不是犯人。你有权利向我提问,要不要回答你,就要看我的心情了。"
单御岚没想到他会这么回答,有一瞬间的失神。楼夕颜嘴角的笑意则是越发浓郁,看来随心所欲、肆无忌惮是他的性格,这么算起来,他昨晚对他已经是客气了呢!
"放肆!"生怕单御岚动怒,吴志刚急忙呵斥,"提刑司大人问话,你胆敢不回?"
卓晴双手环胸,倒也不怒,反而调侃般笑道:"我在和提刑司大人对话,你胆敢插嘴?"
"你--"这简直就是反了!吴志刚气得口鼻生烟,面色潮红,胸口剧烈起伏着,手指着卓晴抖个不停,"你"字说了半天也没蹦出下句话来。
卓晴有些错愕,他不要紧吧,自己好像没说什么啊!不会脑溢血吧?古人的抗击打能力未免弱了点!

卓晴真担心他昏厥过去,好在两个衙役押着一个中年男子走了进来,打破了一室的尴尬。
"大人,李鸣带到。"
对于卓晴的失礼,单提刑隐忍不发。楼相好整以暇,吴志刚被气个半死无处发泄,此时怒意翻腾,只能对着李鸣一阵狂吼,"李鸣,林博康昨夜被人杀害,而你正是昨夜唯一见过林博康的人,你当时看到什么,人是不是你杀的?"
李鸣赶紧跪下,低着头,声音虽有些颤抖,思路却十分清晰,"大人冤枉啊!小人是林家的管事,老爷在牢里待了好几个月,受了不少苦,我只是来给老爷送衣服的,当时老爷心情很不好,小人不敢多待,只开解了两句,就将衣服留下离开了。小人只在牢房里停留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当时天下了很大的雨,牢房外的树都吹断了,小人还帮衙役大哥搬树。"
这个李鸣的身材比死者略壮实一些,基本能将人勒晕再悬挂到房梁之上,按照死亡时间来看,李鸣嫌疑也最大,只不过没有确凿的证据,推理案情一向是顾云的强项,她只管验尸。卓晴悄悄回退几步,退到牢门外,懒懒地倚着石壁,哈欠连连,后面应该没她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