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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女性生育」,大部分人会聚焦在「孕产」和「养育」上, 很少有人会关注到「怀孕困难」的女性群体

事实上,她们大多同时承受着生理和心理的煎熬。

今天的故事主人公是一名妇产科医生,自然受孕失败后,她尝试各种办法,最后通过试管婴儿的方式,成功受孕。

这个过程中,即使她有体谅她的老公和家人,也还是 经历了极度焦虑、抑郁、自我怀疑的时期,生理上的各种挑战也令人心有不忍。

但她说:这些苦是我自己选择的,孩子的存在本身就是给我的回报了。

本文转载自:天才捕手计划;微信ID:storyhunting; 编辑:渣渣盔 牛油果

原标题:为了孩子,有群女人身上的针眼比吸毒者还多

大家好,我是陈拙。

今天的故事来自我们的老朋友,妇产科医生梁镇恶。前几天,她主动找到我,说要给我讲一个正在发生的事。

她只用了一句话描述这个故事:一个妇产科医生生不出孩子,用尽各种方法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

当电话接通,她的第一句话却是:这个医生就是我。

接下来几小时,我彻底被过去这十几个月发生在她身上的事震撼了。

那是我这辈子也没机会体验到的,也是很多女孩子这辈子都不想体验的事。

有段时间,人们觉得生不出孩子的焦虑是错的,甚至因为产生这种焦虑而焦虑。

但今天的故事里,一个妇产科医生,一个有医学背景的人一样会因为自己没有办法生孩子而焦虑。

这是一场属于女人的、妈妈的「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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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身体不再完全受我的控制。

我总是突然就浑身乏力、胸闷、喘不上气,眼泪会在我不知道的时候猛然掉下来,怎么止也止不住。

一般情况下,只要我缓一缓,症状就会纾解。短则几分钟,长则半小时,算不上什么大事。

可今天,似乎与往常有一些不同。

氯化钾,放在护士静配室的高危药品抽屉里。我可以趁护士在忙的时候走进去,假装拿点别的东西,顺便拿到它。只要快速推到静脉里,应该能够立刻心跳骤停。

丙泊酚,临床麻醉中最常用的静脉麻醉剂,每个麻醉间都有,一般就放在麻醉药品篮里。

我可以趁手术间隙偷偷拿到。但想用这药离开人世,还得搞到自动推药的泵,不然推一点就睡着了,无法持续进药。

我一边对着面前的病人微笑,一边如往常一样在她的病历上记录着病情,脑海中却一直在不断重复这些可怕的念头。

它们逐渐成为一个切实可行的计划,催促着我付诸实践。

这一刻,我终于清醒地意识到,事情开始严重了。

我想自杀。

而这个可怕念头的产生,只因为一件小事:我的月经已经推迟了4天。

这不是我第一次经期不准。更确切地说,在过去一年多的时间里,这件事时有发生。

一开始,我对这种迟到紧张又期待:是不是梦想成真了?但次数多了,只剩失望和沮丧。

就在今天早上6点40分,我刚拿验孕棒测过,上面那根孤零零的红杠残忍地向我宣布,我的愿望再一次落空。

我还是没有怀孕。

我们医院的妇科病房一共有11层,有人说,走完这11层楼,就像是走完了一个女人一生所能经历的所有苦难。

最底下是计划生育科,专门为不想怀孕却怀了孕的女人做流产。

它的楼上就是生殖科,住的全都是想怀孕却怀不上孩子的女人,为了做妈妈受尽折磨。

再往上是普通妇科,那些完成了生育任务的女性生殖器官,在这里因各种疾病被摘除。

顶楼是最可怕的肿瘤科,日复一日的化疗摧毁了姑娘们的秀发与容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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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在13楼上班,才刚刚在自己的科室看完病人,身上还穿着白大褂,就急匆匆地跑到7楼的生殖科去看病。

我也不能在那里呆太久,最多十几分钟吧,我就得再冲到手术室。下一台手术的病人已经在准备间等待了。

这是一家全国专科排名第三的省级三甲教学医院,我是一名妇产科医生,也是一个想要孩子的妈妈。

两年多前,我和老公开始备孕,但一直没有怀上。

起初,我只想调调经期。作为一个妇产科医生,我告诉自己,我不能像没有医学背景的人一样焦虑。

可转眼到了第三年,对自己的所有洗脑和安慰都失了效。

我买来排卵试纸,把电子体温计放在枕头下面,每天早上醒来就测体温,精准把控每一次排卵的时间。依然没有动静。

我开始求助医学:吃药促排卵、打针促排卵,为了节省时间,我经常在自己的科室里上一秒还在帮病人看病,下一秒就跑去注射室,挽起白大褂的袖子叫护士帮我打促排卵的针。

可即便是这样,我还是没能如愿以偿。

我又想到了人工授精,这是一种辅助生育技术,将精子通过非同房的方式递送到女孩的体内,帮助怀孕。

我和老公一起来到我们医院,他去隔壁取精子,我就在旁边的小手术间里做授精前的准备。

我第一次躺上那张每天要指导许多病人摆好检查姿势的妇科检查床,做好阴道的消毒,等小蝌蚪们经过同事们的处理,再通过一根细管直接送进我的宫腔。

这一躺,就躺了半个多小时。可一切仍是徒劳,受孕失败。

无数次从期待到失落,后来连哭都哭不出声,我只能告诉自己:防止失望最好的方式莫过于不要心存希望。

这个过程里,唯一给到我安慰的就是我的家人,老公始终很体谅我,他告诉我就算没有孩子也没关系。

爸妈和公婆也从不在我面前提起这件事,生怕给我压力。

只是,他们的每一分小心翼翼,我其实都看在眼里。他们不小心说到亲戚家孩子很可爱,会突然停下来偷看我的反应,怕刺激到我。

这份特别的呵护有时让我更愧疚。

那年的正月初三,我和丈夫一起回我老家看亲戚。

大家本来有说有笑地围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突然,一个我小时候跟我很亲的阿姨戳着我的肚子说:「你怎么肚子里都没有货呢?是不是不能生啊?」

平时伶牙俐齿的我,顿时愣在了那里。

我的四面八方,全是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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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至今都记得那天阿姨上扬的嘴角和皱起的纹路。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心里,好像也有什么东西被戳破了。

那天之后我想了很多,我发现备孕是一条很奇怪的路,可以从任何位置出发,但只有「生出孩子」一个终点。

可人到底为什么一定要有一个孩子呢?

从调整月经周期,到口服药物促排卵、打促排针,再到人工授精,我在这条路上走着走着就好像迷失了。

一股莫名的力量推着我走,而走到终点的意义似乎只是为了证明:我没问题,我可以。

我见过许多病人,为了怀孕,最后已经进入一种疯魔的状态。

她们有的辞了职,每天跑各家医院,有的和丈夫日日争吵,就因为生不出孩子遭丈夫嫌弃。

她们的人生仿佛只剩这一件事:生出一个孩子。世界上的其他事物都失去了意义。

而试管婴儿往往是她们的最后一次努力——既是最后一次,决心和代价都是最大的。

我曾经在急诊遇到过一个初中同学,她读书时成绩很好,很注重仪表。可那天,当我夜班接诊她时,她穿着邋遢的睡袍,头发乱蓬蓬的,情绪非常紧张。

我看了她的病史,发现她之前反复做过好多次试管,都失败了。这次好不容易成功了,当晚有一些出血,所以赶紧跑来医院看。

我给她开了药,又安慰了她几句,可她还是不停地问孩子会不会有事,会不会流产。

加上微信后,我看到她朋友圈里分享的全是礼佛、诵经的内容。

之前我一直把姑娘们的这些焦虑情绪定义为「试管婴儿综合征」——经历过反复的试管和失败,开始变得敏感又神经质,通过信佛来安抚自己的内心。

我不希望自己变成她们那样,但我更害怕自己会被现实一步步逼成那样。

我清楚地知道,如果我再往下走,就只剩试管婴儿这最后一个冲刺了。

然而就在这个路口,我突然刹住了车。

我想我得停一停,想明白,我为什么要把这个小生命带来这个世界?我真的准备好了吗?

没想到最后给了我答案的,是一个曾经的患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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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我刚从医院出来,就听到有人在身后喊我,我转过头去,就看到了莹莹。

莹莹是一名MRKH综合征患者,也就是俗称的「石女」。上天在创造她们的时候开了个小差,忘记捏出了阴道和子宫。

我们科室作为女性生殖系统发育异常的区域诊治中心,这样的病人并不少见,女性中的发病率大概是四五千分之一。

我的微信群里,大概有一两百号这样的患者,她们经常在群里交流,互相帮助。

第一次遇到莹莹,她是来求助医生之手创造一个阴道的。

当时她已经谈了男朋友,对方也接受了她不能生育的情况,并且已经在准备婚礼了。但莹莹还是希望,至少能和未来的丈夫有正常的夫妻生活。

手术十分顺利,莹莹很快就出院了。没想到过了大半年,她还能认出没穿白大褂的我。

手术之后,莹莹康复得不错。她说,了解到像她们这样的女孩子,其实是有正常的卵子的,这个病也不遗传,如果代孕,还是可以有自己健康的宝宝的。正好碰到我了,就想问问是不是这样。

我告诉她,就目前的研究来看,子宫移植技术还在实验阶段,代孕确实是目前石女患者们拥有自己孩子唯一的方式。

在代孕合法的国家,研究也表明,绝大多数MRKH综合征的女孩子通过代孕生下的后代都是正常的。

但我不得不提醒她,代孕在国内是违法的,代孕公司参差不齐,很容易被骗。

而出国代孕,一个是开销大,一个是现在疫情,出国和回国都很不方便,不是所有人都有这个条件。

莹莹却说,我知道这条路很难,但我还是想去走走,我已经想好了。

微信里,我终于向莹莹问出了那个我纠结许久的问题——

「为什么明知要吃那么多苦,你还是想要一个孩子呢?」

「我和老公都喜欢孩子,老公家里亲戚其实都不知道我不能生。你们可能不太理解,一个女人结婚以后不生孩子需要面对什么,即使家里人明面上不说,但我心里就感觉像罪人一样,可能这个社会对女人还远没有想象中那么宽容吧。」

她和我说起她15岁时的经历。

那年,她因为没来月经去医院看病,却被告知这辈子都不能生育的噩耗,当时年幼的她在医院嚎啕大哭。

对别的女孩来说最美好的花季,于她而言却是一个个在夜半梦魇中挣扎的日子。她最终在日复一日的以泪洗面中接受了现实。

她说那时她就明白,挣扎没有用,逃避没有用,纠结没有用,自怨自艾更没有用,只有接受现实,再去荆棘丛里找出一条逃生的路。

「无论这条路有多难,疼痛永远比懦弱更有力量。」

莹莹的情况比我更难,她的经历让我想了很多。

我想,我是想拥有一个孩子的,因为我想成为一个母亲,也想让我的丈夫体会到当父亲的快乐。

我会把这个孩子带到世界上,但他不属于任何人,他只属于他自己。

想清楚了之后,我决定了,我要做那最后一次努力,我要做试管婴儿。

神奇的是,当我下定决心后,那些类似抑郁的症状再没有出现过。

我知道,我准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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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说,即使开始前再豪言壮语,我还是低估了做试管要经历的苦。

第一步,先做检查。

抽血、喝糖水、再抽血。

针头一次又一次地扎进我的胳膊,反反复复,一共抽了有二十来管。

除此之外还要做各式各样的检查。前前后后忙了一个多月,才把各种报告准备齐。

当时正好碰上医院在做促排卵药物的临床试验,如果加入,后面就可以免费打促排卵针,于是我便入了组。

一切准备就绪,只等着我在月经中后期再测一次激素水平,就可以正式进入做试管的周期。

那天早上抽完最后一次血,我就回到自己科室的手术室,开始了忙碌的一天。

下午,在两台手术的休息间歇,我收到了消息,报告已经出了,我点进去——

这一眼,直接让我心脏都跳乱了几拍。

我控制不住地手抖,颤巍巍地把手机递给同事。

「你帮我看看,HCG(人绒毛膜促性腺激素)是不是升高了?」

同事扫了一眼就说:「恭喜你怀孕了!」

我看着她,顾不上还在手术室,还有那么多人在场,抱着她就哭了起来,止不住的那种。

我太兴奋了,第一时间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妈妈,也告诉老公,最后告诉了生殖科的医生,跟她说我不能参加临床试验了,「因为我自己怀孕了!」

老公听说了这个好消息,开了一个多小时的车,一定要来接我下班。

平时开车动不动一脚油门、一脚刹车的他,那天把车开成了匀速直线运动,每开过一个路面不平的地方,都轻轻点一脚刹车:「不能颠着孕妇。」

「就几个细胞,能颠着什么呀。」我笑着说。

但仅仅两天后,常规复查血HCG翻倍情况,我的孕酮、雌二醇,这些代表怀孕的指标都在往下掉。

作为一个妇产科医生,我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这个胚胎是保不住了。

但我依然不死心,抓着生殖科医生问,还能救一救吗?

她说了我完全已知的话,不能,最好是生化妊娠自己流掉,别是宫外孕。

可那一刻,我的脑海里却只有一个念头:我要保住这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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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法自己给自己开药,同事也不会同意我这么做,于是我去了一家私立医院。

我跟医生说:「我都明白,但你给我开药吧,一切后果我自己承担。」

人生第一次,我大把大把吃起了中药。

我打了常规治疗方案里并不认可的用于保胎的针,甚至还有许多超说明书的用药,连那种平时嗤之以鼻的偏方,都尝试了一遍。

我心里清楚,我做的这些都没用,甚至如果是宫外孕,我只会害了我自己。但我怎么都没办法轻易放弃。

万一呢?万一有奇迹呢?

那一瞬间,我突然就理解了我曾经接诊过的那些「有点傻」的患者,懂了她们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执念。

她们中的许多人,因为不孕多年四处求药,几个江湖郎中口中的灵丹妙药,她们也会不惜重金尝试。

她们在生活里总是敏感而焦虑,一点点风吹草动就能让她们情绪崩溃。

那时我总和同事说,这样的女人好可悲啊,为了要一个孩子把自己的人生都折腾毁了,值得吗?

当时我总是揣测,这些姑娘们一定是生活在文化水平低,思想不够开放的家庭里。

想象中,她们的婆婆也一定尖酸刻薄、恶语相向,才会把这些年轻女孩们逼到这步田地。

没想到有一天,我也会做和她们一样的事。

最终,在我强行保胎一个礼拜之后,随着一次如同月经般的出血,它还是离开了。

这一次,我连眼泪都没有了。

老公怕我憋坏了,带我出去散心。他说这里没有人认识你,你就哭出来吧。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哭不出来。

我又再次陷入了抑郁的情绪中。

我跟老公说,要不我们再试试吧,既然这次能怀孕,至少说明我们俩是可以怀孕的。

老公说好啊,我也不想看你吃苦,我们慢慢来,孩子总会有的。

但是每到同房的时候,我脑海里就回荡着:我会怀孕吗?会不会又失败?再失败下去我该怎么办?一连串问题,后来一度发展到了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能自动联想到怀孕这件事。

我家住的离单位很远,我会想,我要是生不出孩子,一定没有立场要求换房子,我就得一辈子都这么远地来回上班了;

大嫂怀孕了,全家人都很高兴,只有我觉得他们一定在背后议论我生不出孩子很丢人;

工作上不顺心,我也会觉得,我就是这样没用的人,做什么都做不好。

那种身体和大脑都不受控制的感觉又来了。精神上犹豫、纠结、疑神疑鬼的痛苦远大于针刺穿血管的疼痛。

我咬咬牙,豁出去了。

我重新开始做试管的流程。没想到这最后一次努力,我会做第二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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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法再进临床试验免费用药的小组了,生殖科的医生帮我调整了个体化方案。

我开始了每天打促排卵针的日子。

之前我打的排促针都是比较温和的,一般一个月只会成熟一到两颗卵子。但做试管不同,理想情况下,一次性需要取十几颗卵子,所以排促针的效力会强劲很多。

从此我的生活就变成了:隔三差五手上抽几管血,肚子上扎两针,屁股上再扎两针。

打针是为了促进卵子长大,而抽血是为了监测卵泡的发育状态,以便在最合适的时间去取出它们。

我的血管条件本来是非常好的,没想到竟然有抽不出血的一天。

左手抽完抽右手,抽到最后已经没有地方可以下针了,只能叠在老疤上再抽。

尖锐的针头一针、一针刺穿我的皮肤,扎进我的身体,把无色的药品注入我的皮下、肌肉。

没几天,我浑身上下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针眼了,最后连疼都感到麻木了。

如果有人身上的针眼能跟吸毒犯相比的话,那肯定是一个想要孩子的「试管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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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在打了半个月的促排针之后,我迎来了最关键的取卵手术。

我和十来个同批次取卵的女孩们,一起挤在手术室外的一条长条凳上。

有人偷偷从手术间的窗缝扒着往里看,有人安静地坐在一角出神,更多的是两三个凑在一起互相安慰,「没事的,我听人家说打麻醉一点都不疼。你看她们这么快就好了,我们也会顺利的。」

但其实,取卵手术是个很可怕的过程。

女孩躺在手术台上,把双腿打开,露出阴道,医生拿着一根长达35厘米的取卵针,从阴道里伸进去。

先进去的是超声探头,上面有引导线,穿刺针顺着引导线的方向穿进卵巢,瞄准一个卵泡,戳进去,把卵泡液吸光,然后针头退出卵泡,再向另一个卵泡进针。

一般阴道里有两个穿刺口,一左一右,两个卵巢分别穿一个口。但卵巢上就会留下千疮百孔,因为取一个卵就要穿一个洞。

虽然是医生,但我从未自己躺在手术台上过,也从未体会过被别人动手术的感觉。

看着前面的人一个个走进去,再一个个被平车拉出来,我的心脏越跳越快。

轮到我了。

一进门,我就看见了熟悉的麻醉师在朝我笑。

手术床边上无菌操作台上,已经整齐地摆好了手术器械:镊子、窥阴器、宫颈钳、卵圆钳等等,还有那根长长的取卵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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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接过我的盐水瓶,挂到麻醉架上,另一位护士指导我在手术床上躺好。

我脑子一片空白,只知道听着指挥下意识完成动作:坐到床上,脱鞋,躺下,裤子脱一边,腿分开放好。

帮我取卵的是一个生殖科的老师,看到是我,和我说:「别怕,很快的。」

还没等我说一句谢谢,静脉麻醉的药物就起了作用,我很快晕晕乎乎地睡了过去。

而当我醒来的时候,我才知道,我竟然取了24个卵,把两年的排卵份额一次性都取完了。

我没有退路了,这就是我最后一次努力了。

正常情况下,女性每个月只会排一到两颗卵子,每排一颗卵,卵巢就会分泌一点激素。

而一次性排出十几、二十几颗卵,会分泌大量的激素,对卵巢产生强烈的刺激。

取得越多,术后出现过度刺激的风险就越高,轻则腹胀难受,重则会导致腹水、胸水,甚至危及生命。

我用的是最不容易过度刺激的方案,促排药的剂量非常小,但取的卵子数量却足够多,算是非常幸运的。

有的患者年纪大了,一次只能取到几颗卵子,如果受精的时候失败,就只能反复促排卵、取卵这个过程。

我还很庆幸,如果我之前参加了临床实验小组,就不能调整剂量了,也许会有卵巢过度刺激的风险。

这样想来,虽然上一个孩子没有留下来,却在冥冥之中帮我避过了一次危险。

这之后,我一边预防着卵巢过度刺激,一边等结果。

取完卵之后,我身体非常难受,肚子胀痛,连走路都直不起腰。当时我就暗暗发誓,如果不成功,也再没有下次了。

卵子和精子成功受精以后,会送去实验室培养,培养了三天的叫桑椹胚,五天的叫囊胚。囊胚养出来移植回母体,怀孕的机率比较高。

但养出囊胚的机率却很低,常常是送一堆去养,却一个也养不出来,很多人本身受精卵就不多,就不能再冒险选择养囊。

医生会对每个受精卵进行评级,区分出优胚和差胚。

我养出了两个评级4aa的囊胚,相当于所有囊胚中考中清华北大的那几颗,是非常非常优异的成绩了。

我第一时间把这个好消息分享给了莹莹,莹莹也是刚取完卵,但随后她的话却让我陷入震惊。

这样的手术,莹莹竟然选择不打麻醉。

因为整个辅助生殖的过程都是自费的,如果不打麻醉,可以省下两千多块。

「本来想着忍忍就过去了,没想到会那么痛。」

莹莹一共取了15个卵子,那就是在卵巢上穿15个洞。

我只要一想到她是在清醒状态下,被人用那么长的针,从阴道一直扎进卵巢,就脊背发凉。

她没告诉我她找的机构是否正规。

我听过太多想要宝宝的代孕女孩血淋淋的经历,有些代孕机构为了保证取卵受精的成功率,用的促排药剂量特别大,后续对于卵巢过度刺激的治疗又不及时,女孩们常常有生命危险。

另外,生殖实验室的条件以及医生的技术,都对后续胚胎的质量有至关重要的影响。如果不是莹莹这种实在特殊的情况,有试管助孕的需求,一定要到正规的大医院去。

尤其是经济困难的年轻女孩,千万不要轻信牛皮癣广告上说的,「捐几个卵,给XX报酬,无害还来钱快」。

这绝对是一件危险的事。

我也还有最后一关,把宝宝放进肚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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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迎接宝宝的到来,我需要吃大剂量的激素来促进子宫内膜的生长。这是在为要移植进来的胚胎宝宝准备好「住宿环境」。

每次,我都背着一只大容量的双肩包去拿药,一周的药量就能把整只书包装满。

口服的一共有五种药,还有一种需要注射。吃药逐渐变得跟吃饭一样平常。

内膜长势喜人,再过几天就可以种宝宝了,却没想到一次意外悄然而至。

因为工作繁忙、人员紧张,我虽然在做试管,但还是得上夜班。

那天晚上,我一直在科室里接电话,楼上楼下不停地跑,整整熬了一个通宵。等到第二天去检查,发现我的内膜居然变薄了!

这意味着,我之前十多天的药可能全都白吃了。

我紧张极了,连忙跑去生殖科找医生重新开药,还好这个周期还有救,只是用药又加大了剂量。

就这样慌乱地又吃了三天药之后,我终于等到了胚胎移植手术,比预计的晚了两天。

去胚胎移植之前,护士小姐姐给我们每个人都发了一个热热的中草药包,让我们放在小腹上。

我不知道这个具体是什么用,我隔壁床的小姑娘说:「我们的宝宝都是从冰箱里拿出来的,我们要帮他把房间先热好,这样他住进来才舒服。」

我知道她说的肯定不科学,但还是觉得很温暖。

有了之前取卵手术的经验,这一次,一进手术室我就熟门熟路地自己爬上了床,娴熟地跟医生做了个自我介绍,并表达了谢意。

移植手术相当快,几乎没有任何感觉。紧接着,我们这些做完手术的准妈妈们就被一个一个用平车拉回了病房。

一个大房间里,一共躺着我们6个移植完的女同胞。

我第一次跟这么多病人躺在一起,虽然大家都没有打麻醉,完全可以自由活动,却没有一个人敢动,都这么安安静静直挺挺地躺着。

「这已经是我第三次移植胚胎了,如果再不成功就只能重新取卵了。」一个姑娘突然打破沉默。

「还是你们年轻啊,取一次卵可以移植三次,你看看我,取了两次卵,还就这一个能用的。」一个四十多岁的姐姐接过话茬。

还有一个姑娘问:「我想去上厕所怎么办?我能动吗?会不会把宝宝拉出去?」

我明知道她说的是不可能发生的事,但我自己起身的时候依然会不自觉地保持轻手轻脚,动作缓慢,自己都觉得好笑。

我觉得这一次我肯定能成功,但我没敢说出来——怕说出来就不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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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术后的第三天早上,大约7点20分,阳光从窗外斜照进房间,我突然感觉到小腹一阵刺痛。

即使后来所有人都嘲笑我那就是想上厕所,但我至今都坚持认定,那是胚胎着床痛。

手术后的每一天都极其漫长。第7天时,我实在按捺不住了,没让抽血,我就自己先拿验孕纸测了测——

看到该生成第二道杠的地方一片雪白,我只好失落地把验孕纸放到一边,安慰自己是时间没到。

谁知我的眼神刚离开验孕纸,余光就感觉那片雪白里显出了一丝粉红。

我又不死心地拿起验孕纸,仔细端详起来,还把老公抓过来一起研究。

我们两个人戴着近视眼镜反反复复地看,最终一致认为,好像是有那么一点点粉红色。

经历过上一次的失去,我们都默契地没有表现出兴奋,也没有告诉任何人。

接下来的几天,我总是做噩梦,梦里是流不尽的鲜血。

每每夜半惊醒,我都会忍不住偷偷去厕所测一个验孕纸,只有看到那道粉色还在,和之前的对比颜色有所加深,我才能再次入睡。

我知道是我的潜意识在害怕,害怕像上一次那样,随着鲜血什么都没有留下。妇产科医生的名头也不能帮我克服焦虑。

我选择把怀孕的好消息告诉莹莹。她的两个胚胎也在这几天放进了一个她不曾谋面,大概率将来也永远不会谋面的女人的子宫里。

我们有着一样的心情,唯一不同的是,我还能自己测一测验孕试纸,获得一点安慰,可她不行,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宝宝现在身在何方。

莹莹说,她觉得自己的孩子就像被别人「绑架」了一样,既看不到,也问不着,想宝宝的时候,她只能联系到一个客服,对面的人叫她「安心等待。」

她还和我说了一件让我非常后怕的事,当初签约时,代孕机构承诺帮她找一个一胎顺产的代孕母亲,也是按照这个标准付的钱。

但等胚胎移植成功之后,机构才告诉她,他们帮她找的是一个一胎剖宫产过的代孕母亲,而且放了两个胚胎进去,现在两个胚胎都活了。

剖宫产过的人,第二胎如果是双胞胎,情况要危险得多,因为肚子会比怀一个孩子时大很多,很容易造成子宫破裂,会出人命的。

我一方面害怕机构为了让宝宝们成熟,拿代孕母亲的安全去冒险。一方面又担心他们顾忌孕母的风险,提早把孩子们剖出来——那样莹莹的孩子是早产儿的几率将大大提高,抚养起来可能会困难很多。

但莹莹无可奈何,因为自己的孩子已经在别人的子宫里了,她没有任何办法。

我还听说石女群里另一个小姑娘,已经约了国外代孕的人,但机构需要她出国取卵。因为疫情原因,她一直没法出国,已经远程养了那个代孕妈妈1年多了。

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莹莹。

幸运的是,这次我的HCG优秀得翻倍,后面等着我的就是漫漫保胎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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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手机上新开了8个闹钟,分别提醒我按点吃药、按点打针、按点塞药。

自然怀孕的母亲,卵巢是可以自主分泌宝宝成长所需的激素的,但试管妈妈们不行。经历过手术的卵巢是没有办法给宝宝提供足够支持的,只能通过外来的药物补充。

每次,我都会拿回来满满当当一双肩包的药,甚至还有几盒塞不进去,只能拿袋子拎着,每个礼拜的保胎药就要一千多块钱。

每天早上,我会口服三种药,共八片;晚上再口服两种,共五片;睡前还有两种药要塞阴道。不仅如此,每天早晚还需要再挨两针。

因为是在肚皮上打抗凝药物,如果护士的手法不巧,我的身上就会出现大片大片的淤青。

那段时间,打针疼不疼已经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我只担心会出现淤青——因为这样的话,第二天身上就没有地方下针了。

最痛苦的是周末,我得自己给自己打针。

我虽然是医生,在手术台上可以熟练地拿刀划开病人的皮肤,谈笑风声地切下病灶,但我其实是有轻微晕针的,从来不敢看别人给我打针和抽血。

每次看着针尖马上要扎进皮肤的时候,我就会感觉全身无力,得赶紧闭上眼睛才会好。

但我的药不能断,从家里到医院的车程要一个多小时,我不可能天天跑过去。

我想,这个针,有些病人都能自己打,我作为医生,我也一定能行。

每当周末催促我打针的闹钟响起,我就感觉头皮发麻。

我会磨磨蹭蹭地露出肚皮,找一个还能下针的地方,用凉凉的酒精棉签在皮肤上擦一擦,同时不停地叨叨,给自己洗脑,「不疼不疼!一点都不疼!」

然后左手捏起肚皮上准备挨针的肉,右手反手握住针管,针尖朝向自己消毒好的肚皮——

「3,2,1,扎!」

这个过程千万不能犹豫,进针越慢越疼。刚开始的几次,我不敢一下子扎进去,要扎好几回,针尖才会完全没入皮内,遭了不少罪。

还经常控制不好力度,要么一下进药太多很疼,要么因为害怕好长时间都推不进药。

这种药和空气都预存好的针筒,推药的感觉有点像拧瓶盖,最开始要先用力一点突破,之后才能很轻松地进药。这都是我一针一针扎出来的经验。

每次打针,老公都会在边上陪着我。帮我递棉签,在我进针时一边帮我挠肚皮减少疼痛,一边跟我一起喊,「不痛不痛不痛。」然后再夸张地来一句,「老婆最棒了!」

一直以来,他都是我最大的依靠。他的温柔、理解、陪伴就是我的勇气。

这么长时间以来,我在生殖科跑进跑出,还两度住院,虽然在自己工作的医院看病方便,但其实要面对很多眼光和「闲话」。

偶尔有关系好的同事来提醒我,叫我下次去生殖科的时候换个便服去,不要穿白大褂。

但我还是坚持在自己的医院做。

倒不是因为我有多勇敢,而是因为我得三天两头抽血做检查,不在自己医院做,根本不可能请那么多假。

宝宝住进肚子里之后,我依然天天上班,偶尔还会登台做小手术。

我们科室曾经有个女医生,生产那天是全天门诊,她早上的时候就已经开始规律宫缩了,每十几分钟一次,但她硬是坚持到了中午,看完了所有病人才跟同事们说,我下午要去生孩子。

然后直接自己走去了产科病房。

并不是我们有什么过人的地方,只是因为在医生的身份之外,我们还想成为一名母亲。这本就是两个普通的身份,它们并不冲突,也不该被当做冲突

我告诉相熟的同事,想说的就让他们说去吧,医院就这么大,偷偷摸摸的反而像我有什么事情见不得人似的。

「关心我的人自然不会说我什么,想看笑话的人说的什么,又关我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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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再顾忌别人投来的目光,还学会了在别人开口前先自黑。

白大褂我要穿,妈妈我也要做,这些再不能让我纠结。

只有老公知道,我内心最深处的恐惧。每晚,噩梦依然缠绕着我,老公就整夜整夜地抱着我睡。

终于,生殖科医生通知我,可以去做b超看胎心了。那将是我和宝宝的第一次「见面」。

那天,我人已经走到了电梯口,却鬼使神差地打开了手机上的万年历,黄历上赫然写着四个大字:诸事不宜。

犹豫再三,我还是和生殖科医生商量,能不能明天做b超呀,黄历说明天宜求嗣……

我觉得她一定很无奈,但还是答应了我。

「咚咚,咚咚」,当我第二天听到超声机器里传出的节拍紧凑的心跳声,那一刻我觉得,一切都值了。

数不清的针眼,成堆成堆的药,刺进卵巢里的长长针管,那些辗转又惊醒的夜晚,都化作一股暖流,染红了我的眼眶。

我的孩子现在就在我的肚子里,跟我24小时待在一起。那是一种无法言说的体验。

即使我掉头发,因为注射造成的皮下硬结连接成片,让我的肚子肿了一圈,身材严重走样,全身上下长满了瘙痒的小红疹,连感冒都比平时严重了好几倍,我依然觉得值。

我不想对肚子里的宝宝说,你看妈妈为你吃了多少苦,这些苦是我自己选择的,他的存在本身就是给我的回报了。

我也不要他承载着我的苦痛和梦想来到这世上。他有他自己的人生。

落笔的这一天,我已经怀孕16周了,距离停掉所有保胎药已经过去了4周,早期筛查b超和无创DNA都已经过关,我也终于能好好静下来回看这一段历程。

坐在办公室的窗边,看着窗外夕阳下无波的湖面,阳光照进来,落在我和同事的身上,她正和我讨论着什么,我却没有听清,因为……我突兀地打断了她的话——

「他刚才好像动了!我感觉到他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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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摸着肚子,笑得像个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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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医生给自己那个没能来到世上的孩子写了一首诗:

《写给不曾谋面的你》

如果清晨柳叶尖上的露珠是你

如果黄昏绵软细腻的暖风是你

如果洒在每一支花苞上闪烁的星光是你

那么我的心跳是你

呼吸是你

每一个午夜梦回时的无端心动亦是你

你是路过四月的精灵

花香萦绕成皇冠

柳絮交织成白裙

足尖轻点

便绽放一路飞花

你是路过四月的精灵

以清泉为饮,蜜蕊为食

天空是你的花园

踏着云朵起舞

不经意便抖落一池春露

你是路过四月的精灵

山河湖海都映着你的眉眼

脉脉春水不及你回眸一笑

轻涛拍岸却像极了你薄嗔微恼

抹不去的,是这一抹涟漪

回荡在脑海里,渐深渐远

你是路过四月的精灵

却是我余生里的一年四季

她说写下这些的时候,已经是五月了,然后时间又一点一点来到了12月,来到写故事的这一刻,她的肚子里已经有了另一个小生命。

我喜欢这些正在进行的故事,也很珍惜和作者之间,这种因故事建立起的「现实连接」。

当梁医生说,其实这个故事的主人公就是她自己的时候,我的提问突然变得小心翼翼。反倒是梁医生,总是温柔、平静,那些吃的苦经她一讲都变成甜的了。

隔着电话,我仿佛看到她穿着白大褂,穿过长长的走廊,从自己的手术台奔向另一个科室,撸起袖子打针、抽血,脸上却笑嘻嘻。

对于代孕这个行业,她有好多的担忧,她说自己必须要说出来,为了让更多人不要盲目,远离代孕的危险。

两年没见,听她分享自己的经历,再帮着她记录下来,好像自己也以某种方式参与了一小段她的人生。很荣幸。

她对肚子里的宝宝说的那句话特别打动我,「我不要他承载着我的苦痛和梦想来到这世上。他有他自己的人生。」

梁医生,你一定会成为一个好妈妈的。

(文中部分人物系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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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转载自公众号【天才捕手计划】,选自专栏【医院奇闻录】,讲述的都是医生群体的口述真实故事。

专栏里还有为了拥有阴道反复撑开伤口的石女;陪伴患有孤独症孩子的母亲;同时长有两性生殖器的18岁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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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根结底,生不生孩子

还是要女人自己说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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