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选自《黑点漩涡》,作者:松本清张,有删减,图片来自网络,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
八月了,小山修三和四个绘画朋友去房州写生和游泳,预定住两个晚上。五日晚上,他翻阅当天的晚报,社会版面左侧印有两行大小的标题,吸引了他的眼球。
西伊豆大海里有辆小轿车,车内有男女两具尸体。
五日上午八点半左右,住东京都练马区上石神井5-21的公司职员山田孝三(二十七岁)使用水中呼吸器,潜入静冈县贺茂郡云见温泉南边两公里处的海里,发现距海面七米深的海底有一辆小轿车。山田孝三从玻璃窗朝里窥视,发现驾驶席上有一具女尸,副驾驶席上有一具男尸,于是立刻向当地警署报案。警方接报后,立刻通知有关部门打捞沉在海里的小轿车。
根据山田孝三提供的情况,那是一辆白色小型花冠轿车,车牌号是相模-8963。警方以该车牌号为线索询问了陆上客运管理处。警方认为,这辆轿车是因过失或事故坠入悬崖下大海里的。该悬崖从南边的波胜海岸到石廊崎有二十米左右。车来自东京,初步判断是来自东京的避暑游客,车里的男女尸体大致是一对夫妇。
小山修三看到这里不由得跳了起来,立即从挂在西服大橱里的上衣口袋里取出笔记本。报纸上“白色小型花冠轿车”这几个字,似乎给了他大脑迎头一棒。他迅速翻开笔记本,然而微微发抖的手指并没有翻到自己想看的页面。有啦!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更多图片

平岛庄次在跟踪报告上说,d号的私家车是白色小型花冠,车牌号是相模-8963。根据陆上客运管理处提供的情况,是今年二月一日以尾形恒子名义刚登记的。根据市政府提供的户籍资料,她住町田市中森町2-5-6,今年三十二岁,丈夫尾形良平今年三十九岁。
果然是尾形恒子!小山修三将笔记本上的数据与报道对照,完全一致。果真是尾形恒子死了!
那么,副驾驶席上的男尸是谁?由于是今天上午发生的事情,晚报上的报道内容有限,深入报道的文章也许要刊登在明天的晨报上。然而送到与叶县胜浦这里的晚报,因运输原因印刷得很早。如果是都内,由于印刷时间迟,报道内容多半要比这里详细。
小山修三立即给神田自己开设的咖啡馆打电话,是妹妹久美子接电话。
“有没有人给我打电话?”
“哦,哥哥,你哪里打来?”
“从房州胜浦。”
“那可是好地方啊,鱼好吃吗?”
“比起鱼的味道,还是电话重要,有我的电话吗?”
“有,是羽根村小姐打来的。”妹妹说这话时提高了声音。
“是吗?什么时候?”
“四十分钟以前。”
如果是四十分钟前,无疑是看了晚报上的报道后打来电话的。“那她没说什么吗?”
“我跟她说哥哥不在家,她问你什么时候回来,我说后天傍晚。我不知道哥哥住哪里没有办法回答。接着,她只说了后天傍晚再打电话就没再说其他事了……欢迎光临!”
也许是客人进来了,受话器里传来妹妹站在收银台前欢迎客人的礼貌用语。
“平岛君打来过电话吗?”
“没有。”
平岛庄次的反应好像很迟钝,按理说他绝不可能不注意晚报上的报道。即便不知道,羽根村妙子也应该通知他。
“喂,你那里有晚报吗?看一下社会版面,理应刊登轿车坠海的报道。”
“等一下!”电话听筒里传来翻报纸的声音,还夹杂着优雅的背景乐曲。片刻,妹妹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刊登了!”
“是吗?那好,你给我读一下那篇报道!”
妹妹朗读报纸,小山修三全神贯注地听。就内容来说,与这里出版的晚报几乎没什么不一样,也许伊豆记者站的采访迟了。
“明白了。”听完后,小山修三说,“我明天清晨乘车返回东京,如果羽根村小姐打来电话,你就这样告诉她。”
“行!为慎重起见,我把你住宿地电话号码告诉她。”
妹妹的话语里夹着笑声。现在这时候,羽根村妙子大概下班到家了吧?如果知道她家电话号码,现在就可以打电话给她了,可是从来没有问过。如果海鸥制片公司里还有职员加班,打电话过去也许会告诉自己。小山修三思考了片刻后决定不打了,决定等明天的晨报。
那天晚上,他和绘画朋友们打麻将打到十二点过后,而羽根村妙子没有打来电话。渐渐的,睡意不断袭来,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可是因为有心事,很早就醒来了。七点左右,晨报从门下面的间隙插了进来。小山修三拿起报纸,立刻翻到社会版面。
是婚外恋吗?男尸身份不详——从西伊豆海底打捞私家车他从标题开始快速阅读报道文章,如下:
五日早晨从西伊豆海云见海岸打捞起从悬崖坠入大海的小型私家车,当地警署对男女尸体展开调查,并于当天傍晚核实了女尸的身份,住东京都町田市中森町2-5-6,是公司职员尾形良平(三十九岁)的妻子,叫尾形恒子(三十二岁)。车是尾形恒子的,男尸身份还没有核实清楚,但推断的年龄为三十岁左右。
现场是高约二十米的悬崖峭壁,路狭窄,并且潮流速度非常快,因此从海底打捞沉车时极其困难。那天傍晚从沼津调来大型打捞车,终于将它打捞上来。当地警署由于事先根据陆上客运处告知的电话号码通知了女尸家属,当天晚上,尾形良平驱车赶到现场,确认尸体是失踪多时的妻子。
尾形恒子是五月十二日早晨驾驶这辆车去东京新桥临时工作地点的,那以后便杳无音讯。为此,尾形良平早就向警方提交了寻人申请。沉车的挡风玻璃破碎,人死后已经两个多月,尸体被鱼啄得伤痕累累,没有严重外伤。警方推断,沉车从大约二十米高的悬崖上坠落海里后,由于来不及逃到车外而溺水身亡。从尾形恒子身上穿的衣服看,还是五月出门时的外衣和喇叭裤,但皮包没有了。男尸身上是衬衫和过膝的衬裤,既没有随身携带物品,也根本没有能判断其身份的证件。鉴于上述疑点,警方于六日上午决定由法医解剖这两具尸体。
当地警署在调查过程中,没有把死因归结到事故和自杀等。分析调查过的云见温泉、下田附近的长冈和修善寺等各地温泉地,五月十二日以后没有他俩的住宿记录。由此判断为,尾形恒子于下落不明那天,在都内让该男子乘在副驾驶席上来西伊豆海岸兜风。
于是,警方在现场附近寻找五月中旬看到这辆小型私家车的目击证人。尾形良平说,由于妻子从五月十二日开始下落不明,我便向警方提出寻人申请。真是做梦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副驾驶席上的男子是谁,我根本不认识,我平时也不太介入妻子的交际范围。
九点过后,小山修三到达东京。走进自家咖啡馆的时候,还是供应廉价早餐的时间。几个学生客人在边吃烤面包边喝着咖啡。“哎呀,你已经回来啦?”妹妹久美子吃惊地说。
“也给我一份烤面包吧!”
“怎么,你没有在观光地吃早餐?”
“嗯,我早上七点离开胜浦。没吃早餐就离开了。”
趁妹妹制作烤面包之机,小山修三翻开晨报浏览起来。关于在西伊豆海车与尾形恒子一起被从海里打捞出的男尸报道,与在胜浦看到的报道没有大的差别。尽管那样,小山修三还是非常认真逐字逐行仔细阅读组成报道的每个活体字。报道说,两具尸体解剖大概于今天上午十点在下田医院进行。他抬头看了一下墙上的钟,已经到十点了。解剖所需的时间大约在两个小时左右吧?今天的晚报上可能会刊登解剖结果。他急切地等待着。
假如结果是报道的那样,那么尾形良平对羽根村妙子所说的情况和自己的推测,可以说是言中了。这个不幸的男子虽向当地警署提出寻妻的申请,却在要求警方将寻人案变为凶杀案方面踌躇不前。他害怕妻子最近的行动被调查后公之于众,然而事与愿违,还是以他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出现了,妻子与相好男人外出兜风时连车一起从悬崖上坠入大海。如果这是事故,还有掩盖的说法,可以编造借口,但是作为丈夫的内心深处已经觉得绝对是不可告人的丑事。
是事故还是情杀,通过解剖结果就可以判定。尸体在经过两个多月后,已经到相当腐烂的程度。鱼从破碎的车窗游入,啄食尸体,尸体表面简直是惨不忍睹。那个相好男人百分之八十以上是日荣广告代理公司的业务员小高满夫。他三十二岁,与报纸上推断的尸体年龄相一致。
只是小高满夫没去公司上班和下落不明是在四月底,而尾形恒子的失踪则是五月十二日。两者音讯全无的前后时间差是十二天。
实在是令人不可思议!不管怎么说,尾形恒子于五月十二日之前还在家里。作为妇女回收员,每周三去抽样家庭回收记录纸带。如果和小高满夫在一起,她也必须四月底就出门,可偏偏在町田市自己家住到五月十二日早晨。既然这样,小高实际上也可以在公司工作到五月十二日。他四月底就离开了公司离开了家,多半出自什么理由。
小山修三想等羽根村妙子电话,可左等右等还是没有等到。因为,他以为妹妹昨天告诉羽根村妙子自己去了胜浦的情况。也许,羽根村妙子觉得自己不在家就不打电话了。
如果是这么回事,也许下午打来电话,可是等不及了,他还是给海鸥制片公司挂电话。
“羽根村小姐今天休息。”事务小姐接电话说。
决不会想到她今天休息。如果在家,想请对方说出羽根村小姐的住宅电话,可是这话难以出口。另外想问平岛君是否在公司,也没有立刻说出口,于是说了一声“谢谢”就挂断了电话。
羽根村妙子为什么今天休息呢?其休息是否与尾形恒子尸体被发现新闻有关,是否有其他重要事情,还一时难以作出判断。不过,他还总是觉得与该新闻报道有关。

“昨天,你连那情况也调查了?那,你是翻过护栏来到这草地上的?”
小山修三问,羽根村妙子点点头,脸上是稍稍羞涩的表情。
“不过,车从悬崖滚落的地方我清楚了。”
“哪里?”
“这前面没有灌木丛吧,其他地方有,偏偏……之所以没有,是因为那里的灌木被压断了。
是被车压断的。”
“也许灌木是被车压断的,或许灌木本来就没有……”
“是被车压断的,因为是三个月以前压的,所以,瞧!压断的截面部位已经变黑了,有很长时间了。”
“哎?”小山修三朝羽根村妙子看了一眼,只见她腼腆地微笑着小声说:“昨天,我是沿着这草地爬到悬崖上面的。”
“不危险吗?你爬到那里。”小山修三不由得训斥道。
“不过,我当时是这样想的,不彻底看清楚现场心里不踏实。因为,从这悬崖到下面的大海是现场。”
“那倒也是……那么,当时有谁在你身边,拽紧系住你腰部安全绳什么的?”
“我是独自一人。”
对于羽根村妙子为搜集到第一手资料而勇于冒险的精神,小山修三感到惊讶。
“太危险了!”他回忆起曾经去纪州大台之原,从悬崖上探出上身打量下面山谷时的情景。
当时是用绳索系住腰部,再把该绳索系在岩石上,绳端部分让担任向导的僧侣抓住。
“悬崖下边也并不是笔直伸向大海的。那呀,一开始是头昏眼花的深度,斜面途中的坡度像断层谷底那样。”
“你真够大胆的啊!那,你看见什么了?”
“车坠落的时候,好像悬崖绝壁下面的岩角上掉了一块,但已经有点风化,不过比起其他岩石的颜色要新,一看就知道。”
“在哪里?我是不是也去那里查看一下?”
“真的吗?如果这样,那我在身后抓住小山君的皮带。”
“不要紧吧!因为你也是一个人俯视的。”小山修三趴在草地上匍匐着前进。
羽根村妙子半蹲着从身后跟着朝悬崖边移动。悬崖边的灌木丛里果然有草断的痕迹。
小山修三爬到悬崖边,用双手抓住一撮草。脸探出悬崖上端,那下面就是斜面20度左右,宽一米左右的岩棚,表面长着短短的杂草。但是,那下面不再有类似的岩棚,也并不是笔直朝下,岩棚斜面呈锐角坡度,凹凸不平地朝大海延伸。一望无垠的大海仿佛就在眼前,将白色波浪推上暗礁。趴在这里朝下俯瞰,仿佛就要被浪花吞噬似的。
“看得见吧?”在他身后弯着腰的羽根村妙子问小山修三。
“看得见。但是,很可怕!”
尾形恒子的车在这下面的海底浸泡了三个多月,就像现在这样仅下面的波浪在喧闹。一想到这情景,不由得全身紧张起来。
“斜坡的岩角上有缺口的痕迹,你看见了吗?”羽根村妙子问。
“嗯,看见了,那里确实与周围颜色不同。”
悬崖的峭壁面是近似于黑色的茶褐色,而掉了岩角的地方是最近出现的红色。该悬崖的峭壁面上有许多纵向的沟痕,深深的纵向沟痕里有黑影,而纵向沟痕的边上在阳光下闪光,以立体对照的惊人力度映入眼帘。小型自备车撞倒护栏驶过这里后,像玩具轿车那样沿悬崖峭壁翻滚着朝下坠落,雪崩般的石块和泥土犹如烟雾紧跟着车尾扑向大海。该情景,似乎穿过当时的黑暗出现在眼前。小山修三终于镇定下来,双目凝视悬崖下边长在岩棚上的短草之间和悬崖的峭壁,该视线改变角度,时而朝着左下方打量,时而朝着右下方打量,最终没有找到在强烈阳光下反射的碎片。
“你干什么?”见小山修三的脸时而朝左时而朝右,站在背后的羽根村妙子问道。
“我猜想那里可能挂有玻璃碎片,就是破碎的挡风玻璃,但是好像找不着,也许车玻璃在这里还没有破碎,是在沿悬崖峭壁坠落时破碎的,而碎玻璃片掉到了海里。”
小山修三的脑袋里,还挂念着放在油门踏板上的地藏菩萨。地藏菩萨多半是横卧的姿势,头部压在油门踏板上,那样放在上面非常稳定,不必担心它在车沿下坡道疾驶过程中离开油门踏板。不用说,车朝着悬崖下面坠落时,地藏菩萨理应也跟着滚动而撞碎挡风玻璃。
“尽管玻璃碎片在途中被挂在什么地方,但也有可能因为风而掉落到海里,再说已经三个月过去了。”
这时候,相当强烈的大风从悬崖下边的海面直扑而来,吹动着小山修三的头发和胡须。
背朝着经过替换了的护栏外侧,羽根村妙子和小山修三面向大海并肩站着。
“那话只说了开头就断了!请问,解剖医生是怎么说的?”
见羽根村妙子问到这一话题,小山修三便把见到下田公立医院外科主任后交谈的情况说了一遍,用了相当长的时间。因为,是小山修三围绕着自己对解剖所见报告的疑问与外科主任之间的问答内容。羽根村妙子眼睛望着炙热阳光下光芒四射的海面,仿佛那里漂浮着一层油,耳朵专心致志地倾听小山修三的叙述。
“解剖医生是外科主任,说死者的肺和胃里有海水,因而断定他俩是活着时溺水身亡的。我说尸体在海水里浸泡了三个多月,肺和胃的组织都已经腐烂,有可能进入海水。再说车在坠落时,两具尸体因车内的锐角物撞击而划破腹部,海水便从那里流入内脏。”
“有关这一情况,外科主任是怎么回答的?”
“他说,该尸体上有死者临死前的反应迹象。但是腹部被车内锐角物划破是三个月以前发生的,同时又在海里浸泡了很长时间,尸体里的血液几乎被冲洗得差不多了。粘附在尸体上面的血究竟是活着的时候还是死后裂伤引起的,实在判断不出。可见,外科主任的回答比较模糊。”
“看来非常棘手。”
“嗯,两具尸体从海里打捞上来解剖时都有血渗出。外科主任说那是死者临死前的反应。毕竟尸体在海里浸泡了三个多月,且已经腐烂,无论内脏组织还是皮肤组织都溃烂了,只要一翻动尸体,多少就会有血渗出。外科主任强调自己不是那么想的。”
“作为向警方提供解剖见解报告书和鉴定结论的外科主任,多半是那样回答的吧?”
“该外科主任察觉到我提出有绳索勒死的疑点时说,如果是绳索勒死,死者的舌骨和咽喉部位的甲状软骨应该是骨折。还说,假设皮肤腐烂和鱼类啄食而无法核实颈脖子上的绳索勒痕时,通过解剖应该能找到证据,然而舌骨和咽喉部位的甲状软骨没有骨折现象。但是我认为,该外科主任在解剖前大脑里已经有了警方‘殉情自杀’口头结论的印象,因而没有像他杀那样细致周密地查看尸体,尽管舌骨和甲状软骨没有骨折症状,但由于尸体腐烂程度非常严重,仅凭一次检查是不可能清楚的。我认为,舌骨和甲状软骨部位一定发生了骨折。”
“为什么?”羽根村妙子急切地问。
小山修三答道:“这,因为外科主任无意中提起他看到过咽喉部也有出血症状。当然他本人说,是与其他部位出血混在一起。但我认为,只有咽喉部位出血才是临死前的唯一反应。”
“这么说,该部位出血是来自舌骨和甲状软骨吗?”
羽根村妙子好像是避开充满恐怖的问题,脸仍然朝着大海。
“是的,我是这么认为。”
“对于这一问题,外科主任是什么意见呢?”
“可能是我一再那么说而引起了他的担心吧?当我告辞走出办公室后,他特地追上来说,由于死者尾形恒子的舌骨和甲状软骨都没有骨折,所以推断小高满夫也是如此。但是他那种说法,其实是在坦白自己没有周密地检查小高满夫的尸体!因为外科主任说,自己受警方委托,这两具尸体不是按照他杀的司法解剖程序进行,而是依照行政解剖程序进行。他还说,警方技术鉴定科的验尸结论也断定是自杀,即殉情自杀。因此,自己认为关于尾形恒子和小高满夫飞车跳海自杀的解剖报告没有疑点。说‘没有疑点’时他还接连嘟哝了两遍,好像是说给他自己听似的。”
“真的吗?”
“外科主任的这种举止,我认为是他对自己的解剖报告失去了自信。我这么说,并没有非难外科主任解剖过失的意思。因为,即便专门解剖尸体的警方监察医院的医生,偶尔也会出现失误。虽说对死后时间的准确推断里有相当程度的误差,可尽管那样,在案件侦破真相大白之前,他们的内心一直是焦急不安的。像这类告白,我曾在某书上读到过,也就没有深入追问那位非专门尸体解剖医院的外科主任。”
“我理解你的良苦用心。”
羽根村妙子点点头,面朝大海的脸转向小山修三,宽大的帽檐下,鼻梁上架着太阳墨镜的脸堆起了微笑,好像是赞赏小山修三对外科主任追根究底的举动。
“调查尸体解剖的情况就上述这些。不过,我察觉到了另一个重要情况。”
“是什么重要情况?”
“平岛君从长野夫人那里借来的三盘记录纸带里记录的少儿节目谜团,被我破解了!”
“哎,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高满夫连续每天去抽样家庭观看少儿节目,是为了自己对口联系的广告赞助商。”
小山修三说这番话时,沉浸在凭自己能力“发现”的幸福之中,兴奋得连胡须也抖动起来。
他双眼紧紧地注视着羽根村妙子,观察她的反应,期待她听完后脸上出现吃惊的表情。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羽根村妙子居然没有吭声,脸色也没有变化。
“说日荣广告代理公司小高满夫对口联系的广告赞助商是化妆品公司,这曾经听说过。但那家化妆品公司是少儿节目的广告赞助商,这是最近才知道的。过去根本就不清楚化妆品公司赞助播放少儿节目,听后感到意外。不过那么打听以后,我认为果然与双方都有关系。”
“我通过电话询问那家化妆品公司,但还是持有那样的想法。然而重要的是,小高满夫出于对工作敬业而观看少儿节目记录带!问题是,不论上午还是晚上他都去那户抽样家庭。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并且,那户抽样家庭又为什么每天都欢迎他呢?”
羽根村妙子移开视线。
“尽管说是每天,但那是记录纸带里记录了少儿节目的期间。该节目是四月十六日傍晚开始,到当月二十八日傍晚结束。”
在这里,小山修三对羽根村妙子说,该期间凑巧和惠子被拐案期间相同,于是将少儿节目与之联系在一起而产生了错觉。另外,小高满夫是从四月二十八日开始没有音信,与该记录纸带里少儿节目结束记录的日期相符等情况。
“我也有过许多困惑,但现在终于有了胜利在望的感觉。对于小高满夫从四月十六日傍晚开始到那户抽样家庭去了连续十三天的疑问,我觉得,可以从小高满夫是花花公子这一点上解开!也就是说,那户抽样家庭里有小高满夫的相好。那相好女人也许是家庭主妇。”小山修三叙述了推断理由,“就收视调查公司来说,我想他们挑选抽样家庭时是不会把单身家庭选为抽样对象的。因为没有其他家庭成员,外出时就没有人收看电视,也就成了猫收视率。出于那种情况,我认为,小高君的相好女人是该抽样家庭的主妇……其次我总觉得,小高君在百货店或者街头勾引的女人年龄比年轻姑娘大一些,大多是超过二十五六岁的少妇。对付那样的女人,小高满夫是很内行的,就是你说过的那种马路求爱者类型……”
羽根村妙子聚精会神地听着小山修三叙述。背后隔有护栏的道路上,来往如梭的车辆引擎声依然在继续。前面的大海上,偶尔飘来游船上的广播声。
“我呢,其实还不清楚小高君的死因究竟是什么。只是确实与收看少儿节目的抽样家庭有关,因为那样的收视记录不合常理。还有,小高君是去该抽样家庭收看了一段时间。”
羽根村妙子根本就没有点头,只是微微转动白色帽子。
“尾形恒子的悲剧,大概就是我们过去推测的那样!长野博夫怀疑那三盘记录纸带,而尾形恒子是根据长野博夫指示调查自己负责回收的抽样家庭。我想,可能是调查过于深入而惊动对手后被杀害了。”
“这么说,杀害小高满夫和杀害尾形恒子的凶手是同一个人?”终于羽根村妙子提问了。
“可以这么说,只是尾形恒子是过了一段时间后遭到杀害的。”
“哦,那是不是说她在小高被害后进行了种种调查,惊动对方后被杀害了是吧?”
“是的。他俩大概都是被绳索勒死的吧?虽然解剖尸体的外科主任极力否认,但我紧追不舍地询问舌骨和甲状软骨的情况后,外科主任的话语里出现了动摇的语气,出现了一点点人情味。我认为,那就是他解剖失误的最好证明。”
“那么,小高满夫是什么时候被害的呢?”
“他是四月二十八日开始杳无音信的,二十九日则是节假日。”
“你推断的杀人现场在哪里?”
“我现在还不是十分清楚,但怀疑是在抽样家庭,有可能小高满夫早晨观看少儿节目时凶手从他背后偷袭,用绳索勒死了他。”
“早晨?”
“是的。上午的少儿节目是播放到早晨九点,记录纸带里也有那段时间的收视数据。因此我猜想,小高满夫被害后电视机仍然是开着的,收视记录器仍在继续记录。”
“该期间无论是上午还是下午,记录纸带里都有少儿节目的收视数据。这么说,小高满夫是住在那户抽样家庭里的吗?”
“小高满夫是从四月十六日晚上到二十八日住在那家里的,也是从那家去日荣广告代理公司上班的。傍晚就不说了,他不可能为了特意观看早晨七点开始的少儿节目,而清晨就从自己家去该抽样家庭的吧?因为,十二天里每天都要这样。”
小山修三在对羽根村妙子说的同时,感到自己的脑海里好像在整理思路。尚未固定的模糊思索,随着与他人交流过程中变得具体了,就连原来没有想到的地方也不时地闪现。小高满夫从四月十六日到二十八日住宿在该抽样家庭,直接从那里去日荣广告代理公司上班。这,是在与羽根村妙子交谈时突然想到的。他察觉到,如果不是那么思考,从时间上就说不过去。
“我认为罪犯不是一个。”小山修三因为脑瓜子里已经存在的印象而肯定地说。
“不是一个人吗?”
羽根村妙子戴着太阳镜的脸转过来朝着小山修三,她的眼神因隔着太阳镜而模糊不清。
“嗯,只有那么考虑……假设小高满夫是四月二十八日,也就是一失踪就被杀害的。尾形恒子的被害,是五月二十日星期三下午,也就是把从抽样家庭回收来的记录纸带送到公司后。
这段期间,是整整的十四天。我之所以这么说,是这十四天的时间里,小高满夫被害后的尸体被隐藏在什么地方。”
羽根村妙子点点头。
“将尸体隐藏十四天,并不是困难的事情,因为可以埋在土里。但困难的是,从土里挖出尸体时,如果是四月底到五月上旬的气候,尸体腐烂速度相当快,臭味可能也是相当浓的。由于要避开附近邻居耳目把尸体装到车上,还要把勒死的尾形恒子尸体装到那辆车上运送到这里抛尸。因此我觉得,单凭一个罪犯恐怕是不行的。”
“罪犯如果是晚上作案,家家户户都关门睡觉了,我想应该闻不到臭味了吧?”
“这也不是不可能,然而一个罪犯实施这样的行为是极其困难的。但是呢,比起这些,起决定作用的,是驶入抛尸现场的车有两辆。”
“两辆?”
“是的。不用说,其中一辆车上装载着两具尸体;另一辆车则是凶手用于抛尸后逃离现场的。
装有尸体的车被坠入大海后,假若没有另一辆车,凶手就只能走着回去……”
小山修三继续介绍他迄今对案情推理的过程。假设徒步去附近街道和村庄借宿旅馆或者宾馆,罪犯只要稍稍考虑警方迟早对周围实施排查的可能性,那驾车逃跑是最安全的。
“可是不妨考虑一下,凶手那天晚上是在附近住宿。”
羽根村妙子平静的声音一下打断了他的思路。
“是野外露宿吗?……那我不是没有考虑过。”小山修三回答了羽根村妙子的不同意见,“通常,罪犯不会在野外露宿,完全是以车代步!他们习惯驾车,而且两具尸体又是用车运到这里海边的。因此选择驾车逃跑,比次日乘坐巴士回家要安全许多。”
“是啊!”羽根村妙子似乎很佩服他的这一推断。
“接着,罪犯将装有尾形恒子尸体以及她的车从坡道上全速起动撞击护栏的时候……”
小山修三转过身体,手指着坡道推断说:“把重物放在油门踏板上固定,再从外面将门窗锁上。将油门踏板保持脚踩在上面的状态的,是从雕塑公路段那里盗来的石制地藏菩萨。据说尾形恒子的车不是手排挡,而是无级变速,因此,在油门踏板上放置重达五公斤左右的石制地藏菩萨,当挂上起动挡时就可以自动加速。如果是普通的手动排挡车,驾驶员要全速行驶,则要把排挡推到第四挡;但如果是无级变速,该操作是自动的。所以,罪犯没有必要留在车里……你的小型车也是无级变速吧?”
“是的。”
“我刚才观察了你下车后给车门上锁的整个过程,只花了一分钟时间。罪犯在锁门窗前要把石制地藏菩萨放在油门踏板上,因此包括上述时间和做成起动状态的时间,大约需要两分钟。
反过来说,罪犯必须同时坐在驾驶席上死者尾形恒子的旁边驾车,当然驾驶动作很别扭,要发动引擎,要把油门踩到底等等。车驶出后,必须在快要撞上护栏的时候开门跳车,跳到地面后还必须从外面锁上门窗。由于车是沿坡度10度左右的下坡道朝下全速行驶,因此实现那样的飙车是非常困难的。
“为了使它变成可能,必须寻找石块挡住已经处在全速行驶状态的车轮前行,该状态必须保持到上述作业完成。也许需要一分钟,或许需要两分钟,可以稳稳地将传动装置挂到起动挡上,把石制地藏菩萨固定在油门上,然后来到车外锁上门窗。此前,首先要把毛毯裹着的尾形恒子尸体抱到驾驶席上,再把小高满夫的尸体移到助手席上。像这样的作业,时间比较充足。我想,罪犯是在上述准备工作全部完成后,再搬走卡住车轮前行的石块发车的。”
羽根村妙子聚精会神地聆听着小山修三的解说。
“哦,小山君刚才步行时就是因为这搜寻路面的是吧?”她赞同似的问道。
“是的……但是,根本就没有石块之类的重物。案发已经过去三个月了,路上不可能还留有那样的东西。我想,罪犯不是把它装到车上带走,就是扔到海里或其他什么地方!按一般思维,石块是用来卡住装尸体车的前轮,让它处在起动但不转动车轮的状态,可见凶犯是有计划的抛尸体犯罪,因此不会在现场临时寻找石块。”
“嗯,那倒是的。”
“为使处在全速起动状态的车轮不朝前转动,制动物就必须是相当结实的石块等。在现场寻找过程中,也许担心遭到其他经过这里车辆的怀疑,加之将车坠落大海必须是短时间内完成,因此凶犯一开始就已经把制动物放在车上带到现场。我觉得,还是这想法正确。”
“嗯,说的也是。”
“至于偷盗石制地藏菩萨用于压住油门这一假设,我总觉得不合逻辑。”
“……”
“如果罪犯事先备有制动块,那么,压住油门的重物也应该是事先备好带来的。”
小山修三被羽根村妙子这么一说语塞了,觉得她说的有道理。
“肯定是那么回事情。即便凶犯是有计划抛尸体,心理上的疏忽也是可能的。装载两具尸体去抛尸现场,说明凶犯在心理上也是相当缺乏冷静的。也许,凶犯最初的打算就是将车坠落大海,只是实施方法尚未具体化。凶犯驾车去西伊豆途中突发奇想,加之经过雕塑公路段时发现车灯光束里有石制地藏菩萨,于是策划把它放在油门上。因此,制动石块可能是在那一带发现而装到车上的……我的推断是否准确,让潜水员潜到悬崖下的海底寻找就可以断定。
我想,雕塑公路段失窃的石制地藏菩萨兴许能在海底找到。”
小山修三说这番话时,语气里似乎对该推测还是缺乏自信,期待着从海底找到证据。
两人徒步返回让车处,羽根村妙子坐驾驶席,小山修三坐副驾驶席。这辆车在没有树阴而是炎热太阳下烘烤了几个小时,车厢里宛如炙烫闷热的桑拿房。
“我现在送你回宇久须旅馆。”羽根村妙子的右脚轻轻放在油门上,车起动后插入车流行驶在国道上。
“谢谢!”因为,小山修三说行李在旅馆。
“哎,你是乘巴士经过下田还是去三岛乘新干线返回东京?”羽根村妙子边驾车边问。
“是今天吗?我不打算今天回东京,而是留在这里继续琢磨。”
这出人意料的回答,让羽根村妙子瞪大眼睛惊愕不已,虽说有太阳镜的遮挡,但那番神情清晰地映入小山修三的眼帘。“那,今晚你还是住这里?”
“是的,如果小高满夫和尾形恒子不是同一天被害,那他们分别是在不同场所被害,死后被塞在同一辆车上。目前,该推断还不是很成熟。”
虽然小山修三对于该推测大致有谱,但细节不进一步斟酌,是不能令他满意和放心的。
“……伤脑筋的是,我住宿的旅馆仅限于昨天晚上,因为今晚有事先预约的游客,我必须离开那里。”
“有其他没有预约可以住宿的旅馆吗?”
“不太清楚。我打算到达宇久须后去所有的私人旅馆打听一下。”
“嗯,现在打听肯定不行!也许所有旅馆都满员了!”
“也许是的。要真那样,我就野外露宿。现在气候不错,权当野营睡草地过夜。”
“如果打算在野地露宿,我倒带着必备的用具,不过要事先准备一下……小山君。”
羽根村妙子的嘴里好像咽了一口唾沫,随后嘟哝着说:“你去我那家宾馆住好吗?”
她两眼紧盯着前方,手牢牢地把握着方向盘。
“去你借宿的浮岛宾馆,那儿有空房间吗?”小山修三问羽根村妙子。
“我估计没有空房间。”
车沿拐角转弯后,前面出现了堵车,左侧是大海,是下坡道,虽说是再次来到尾形恒子的车坠落大海的案发现场,可正前方的道路护栏被前面车列挡住了。
“没有空房间,去了不也是白搭吗?”
“住我的房间。”
“嗯?”
由于侧脸有长发的遮挡,看不清楚她此刻的表情,只有握住方向盘的手在微微晃动。
“我打算住宾馆经营者夫人的房间。昨天开始,我和夫人已经很熟悉了,我去求她,估计不会落空的。”
如果不同意,怎么办……小山修三没有继续问下去,觉得还是不问的好,心跳开始加快。她把头发朝后扎成一束,目光敏捷地射向他。这一瞅,小山修三简直六神无主了。
“路堵得太厉害了,怎么回事?”
羽根村妙子两眼盯着挡风玻璃,嘴里直嘀咕。小山修三觉得,羽根村妙子说这话是为了掩饰羞涩。其实,前面的车流正在缓缓地朝前移动。
“好像是突然堵车。真没想到,会有这么多的海水浴客和避暑游客。”
“嗯,好像不光是那样,说不定前面还发生了事故。”羽根村妙子说。
经她这么一说,确实发现对面驶来的车流量猛然减少了。通常,一有事故,道路上就会出现堵车,只有熬到驶过事故现场时才能加速。这现象,与遇上限制车速的道路相同。车驶到正前方的护栏那里,大概需要超过十五分钟的时间。他俩刚才翻越护栏去过的悬崖上的那片草地,出现在小山修三的眼前。在这里,也可以看到下面的大海。车坠入海底前压断的灌木丛,非常清晰地进入了眼帘。
羽根村妙子说,她昨天独自来过这里查看了现场和悬崖。对于她的胆量和勇气,小山修三不得不打心底里佩服。她居然冒险爬到悬崖边上一边俯瞰一边查看,真不简单。刚才自己查看悬崖下面时,危险的峭壁和蔓延的白色浪花在脑海里闪现。车转弯后视野变得开阔起来,约一百五十米前方的事故地点清楚地展现在眼前,是快要进入黄金崎隧道的地方。车非常缓慢地行进,车顶被火辣辣的太阳晒得滚烫,车内冷空调似乎失去了作用。面对眼前无可奈何的路况,心情烦躁起来,加之车里的闷热,小山修三汗流浃背。
羽根村妙子的额头也在出汗,她一只手靠近皮包打开包扣,取出放在里面的手帕。尽管那样,车还是在慢慢地朝前行驶,注视着前面的两眼和握着方向盘的手不能马虎。当她打开包取出手帕时,一枚闪光的红色碎片被手帕从包里带出后滚落到她的膝盖上,她惊讶得赶紧抓住它放到包里。没想到,这一慌张动作映入小山修三的视角里。
那是什么?女人随身携带的物品里有男人不知道的东西,作为男人不能直截了当地问。再者,从她慌慌张张把它放到包里的模样分析,显然是不想让男人知道的东西。其实小山修三很想询问,作为礼貌还是觉得不问为好。那么小的红色碎片,瞬间是判断不出什么的。
车仍然缓慢地朝前爬行,一米左右的路程竟然要行驶两三分钟,几乎是停滞不前。司机们纷纷从车窗探出脑袋,查看前面的事故真相,唯出事车辆的红色尾灯一亮一灭,朦朦胧胧的。
很长时间过去了,车才终于行驶到出事车辆的旁边。这辆车靠在路边,车厢里充满了一筹莫展的气氛,座位上是中年妇女和两个孩子,驾车的好像是丈夫,他此时此刻站在道路护栏边上等待抢修车的到来,看上去大约五十岁,身上穿着时髦衬衫和长至膝盖的短裤。这般大城市人打扮的服装,更加烘托了他此刻的尴尬心境。
“可怜!”羽根村妙子朝右大幅度转动方向盘,经过事故车的旁边时说了一句。
什么可怜!呆头呆脑地站在这里,简直是添乱!由于这辆车挡道,小山修三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暗自大骂。转过脸朝后看,后面的车辆排列在事故车后面,一眼望不到尽头。就在这一瞬间,小山修三的脑海里好像掠过一道电光,仿佛明白了那辆车坠入大海的圈套,仿佛觉得旁边大海的波涛声朝自己的胸膛飞来。镇静!如此推断符合逻辑吗?他急忙检验刚才瞬间的推断。穿过昏暗的隧道出口后景色顿时变了,至土肥的峭壁悬崖的海岸线像半岛那样伸向大海,形成海湾凹陷的地方便是宇久须的温泉和渔村。
“呀,驶过事故车的旁边后,人便一下变得神清气爽了。”
羽根村妙子的声音爽朗而感慨。这时候车流量小了,加之下坡道,一派崭新的景色。宇久须的住宅群越来越近,海水浴场里人头攒动,都是清一色蓝装和红装相间的打扮。小山修三没有向羽根村妙子透露自己茅塞顿开的秘密,顷刻间变得沉默寡言。稍顷,石田五郎经营的私人旅馆到了。
“我在这里等你。”
羽根村妙子把车停住,从驾驶席下车后说:“我口渴,想喝一杯水。”
“好的,稍等片刻!”
见女主人出来,小山修三便拜托她端一杯水给羽根村妙子,自己则走进借宿的房间。说是行李,其实仅一只小旅行箱而已。他的手没有搭在箱子上,而是蹲在地上抱着脑袋思考。
走廊上,旅客小孩跑来跑去地嬉闹。这时,旅馆主人石田五郎走进房间问道:
“哎,那位喝水的小姐是你的同伴吗?”
“不是的,是我的一个熟人,在黄金崎那里偶然相遇。”
小山修三觉得旅馆主人问这话的神情很奇怪,刚回答完,旅馆主人石田五郎嘟哝着说:
“今年春天,那女人也驾车来过这里。”
“哎?今年春天?”
“没错,我是从松崎回家路上看到她的。当时,我就是驾驶那辆昨晚载你的波罗车从她身边经过。现在想起来,确实是飞车跳海发生的时候。只见她把车停在路边,独个站着,车里没有任何人。刚才她进入我家时,见她那张脸有点熟,便立刻想起来了。确实是她!是今年四月左右。”
小山修三在听了旅馆主人这番话后,决定晚上不去浮岛温泉宾馆住宿了。因为,他心里明白了羽根村妙子“邀请”的用意。
从上午开始一整天烘烤大地的太阳,终于在热量释放完后渐渐躲到了西边的云层里,然而天上还是余光朝周围蔓延,映照在大地上。街头灯光还是零零星星的,白天的景色仍然在持续,皇宫的石制围墙和护城河水都银光闪闪的。再过一会儿,这一带与道路对面的住宅区将在夜色下变幻成大型剪影画。路上的车辆来往如梭,这条路延伸到朝护城河凸出的千鸟渊公园,那里有似曾在戏剧里见到过的布景、城墙、河堤斜坡上的草坪,还有盆景般造型美观的松树。
千鸟渊公园里,盆景般松树对面的椅子上坐着一对男女。
在旁观者的眼里,他们俨如一对情侣在夏日黄昏里肩并肩地相互倾诉着什么。如果有人走到他俩边上,可以见到男子脸上的络腮胡子,低声说话的表情极其认真;而身边的长发女郎无精打采地听着男子说话。这是他俩于西伊豆分别两天后的一个傍晚,时间和地点都是由小山修三指定的。今天早晨,他特意打电话到海鸥制片公司约见羽根村妙子。
“我呢,曾经说过雕塑公路段失窃的石制地藏菩萨沉在海底,如果潜水员潜入海底多半可以找到它。现在,我纠正这个说法。”
他俩约好下午五点半在千鸟渊公园里会面。小山修三说出上述这句话时,会面已经有四十分钟了。“为什么?”羽根村妙子背对着小山修三,双眼眺望白色城墙。
“因为我改变了推断,放在油门踏板上的重物是凶犯事先准备的。也就是说,雕塑公路段上石制地藏菩萨的失窃,与尾形恒子车坠入海底的阴谋无关。我从旅馆主人石田五郎那里听说了石制地藏菩萨被盗的时候,根据时间上的巧合把它和该案连在一起推断。现在看来,这是我的错觉。当然,你三天前也在现场说过,既然凶犯的抛尸行动是有计划的,为什么事先没有配备压住油门踏板的重物和卡住车轮的制动石块呢?这疑问成了我的心病。”
“那心病已经解决了吧?”
“姑且解决了!承蒙乘你的车去宇久须旅馆途中,让我看到了事故车造成堵车的现象。”
“当时,事故车堵住了仅一条同向行驶的双车道,车简直没法朝前行驶。”
羽根村妙子是当时驾车的司机,当然记得十分清楚:“……不过,那怎么会成为侦破那起车坠落案的启发呢?”
“我说过凶犯是两个以上,另一个凶犯驾驶尾形恒子的车,载上两具尸体从行凶现场运送到抛尸现场。因为,凶犯设法将车坠落到海里后需要返回的交通工具。根据该情况,可以推断现场还有一辆车。”
“是的。”
“卡住坠落车辆前轮的制动物,不是石块,而是凶犯那辆车。”
“你这么说是……”
“把那辆车放在坠落车前面,也就是说,那辆车成了制动物。”
“请解释。”羽根村妙子仍然一边眺望城墙前面的松树和草坪,一边向小山修三提问。
“尾形恒子的车是无级变速,凶犯把它停在坡度相当陡的路上,只需把重物放在油门踏板上,再把传动装置挂在全速行驶挡上就可以了。我想凶犯是这样实施的。驾驶席上放有尾形恒子的尸体,使空间狭小,凶犯在狭小的驾驶席空间里完成跳车前的作业,跳车后从外面把车的门窗锁上。完成那样的动作程序,我想最少需要一分钟时间,但该过程必须牢牢控制处在全速发车状态的车辆,因此仅依靠普通制动石块是没有作用的,何况又是在坡道上。我认为,制动石块是罪犯事先配备好的,使用完后或装到车上带走或扔入海里。如果是这样,放在油门踏板上以及我假设凶犯盗走石制地藏菩萨用作制动块的想法,与上述推断自相矛盾……然而,假设还有另一辆车,将它代替石块阻止尾形恒子的车前行,就不自相矛盾了。如果该假设正确,‘庞大的制动物’代替石块完成阻止车轮前行的任务后,在凶犯的驾驶下逃之夭夭了。”
“不过,坠落车处在全速发动状态,阻挡在它前面的凶犯车也有可能遭到它的猛推而撞击坡道下面正前方的护栏呀。”
“如果凶犯车是引擎停止状态,可能发生那样的情况。但是,凶犯车的传动装置如果被挂在倒车挡上,司机又是踩着油门踏板后退,那么,即便坠落车处在全速发动状态也无法前行。
也就是说,朝前行驶的坠落车和朝后倒退的凶犯车在相互推搡。”
小山修三用两只手比作成两辆车相互推搡的状态,以此向羽根村妙子解释。
“我想,凶犯在它们相互推搡的时候锁上了后面坠落车的门窗。该程序结束后,前面的凶犯车立刻把倒车挡换成前进挡,随即快速朝前行驶,并且转变方向避让到对面车道。于是,后面的坠落车全速朝着坡道下面的正面护栏冲撞。”小山修三说。
尽管太阳已经降落到地平线下面,但周围仍然沐浴在余晖下,不过正在渐渐减弱。
“我有一些疑问。”羽根村妙子抬起脸来仰望从皇宫松树林里飞起的鸟群。
“……如果凶犯是像你假设的那样实施抛尸阴谋,那两辆车会不会相撞?因为后面的坠落车是全速,前面的凶犯车不可能立即全速,所以我觉得,凶犯车避让到隔壁车道的瞬间有可能遭到坠落车的撞击。”
“这情况我思考过,只要用小石块之类的制动物卡住坠落车的前车轮就能减速。当凶犯将车避让到隔壁车道时,后面的坠落车因为瞬间受阻而减速,不过它会立刻撞飞石块或者越过石块沿下坡道笔直前行。然而,在受到小石块阻挡而缓冲的几秒钟里,前面的凶犯车争取了时间而可以安全地行驶到隔壁车道,因此不会遭到后面坠落车的冲撞。我想,凶犯一定是这样实施的。”
“明白了!是否会冲撞凶犯车的问题解决了。可是,这一连串动作大概需要多少时间?”
“正如刚才说的那样,坠落车停在坡道上,凶犯车停在坠落车前面处在倒车状态,与此同时,用小石块卡住坠落车的前轮,再让坠落车处在全速前进状态,最后下车用钥匙关上门窗。我想,这些操作完全可以在两分钟内结束。因为时间过多,后面的坠落车就会引擎停止……你会开车,我说的情况你应该明白。”
小山修三将视线移向羽根村妙子的侧脸,只见她点头却没有出现他所期待的表情。
“不过,假设该实施过程可能有其他车辆从身后驶来,或者可能是前面的凶犯车打算避让到隔壁车道。如果当时碰上隔壁车道有车辆迎面驶来,岂不是走投无路了吗!”
对于羽根村妙子的这一提问,小山修三是有思想准备的。他曾经和旅馆主人石田五郎夜晚去过一次车坠海底的现场,心里早就有底了。
“我认为,凶犯可能是在深夜伪造尾形恒子和小高满夫驾车坠海殉情死假象的。因为深夜时分车辆稀少,再说那条国道沿途的海岸线是弯弯曲曲的,所以需要经过的车辆,其车灯光束在很远的地方就已经一目了然,使在现场的凶犯有了时间上的准备。凶犯根据距离推算时间,得心应手地实施坠车前的作业。而用于凶犯车避让的隔壁车道,当然也是在时间上准确估计过,绝不会有车在那种时候从对面车道驶来。因此,不可能发生正面冲撞的情况。”
从千鸟渊出发,沿番町大道行驶的车也好,沿在这里转弯的三宅坂和一桥之间高速公路高地行驶的车也好,都非常清晰。司机们打开车灯,是暮色渐渐转为夜色的缘故。
羽根村妙子一边听着小山修三的推断,一边眺望眼前川流不息的车灯行列。
“哎,我这推断里有什么疑问吗?”
“我觉得非常严密。”
羽根村妙子用手指撩开遮在脸上的长发,目光移到小山修三的脸上,眼睛里流露出佩服的眼神:“只是有一两个问题可以问一下吗?”
“请!”
“小山君,你说挡风玻璃是被石制地藏菩萨在车内滚动时撞坏的,而海水是沿碎玻璃孔涌入的。如果不是石制地藏菩萨撞击玻璃,那会是什么样的结果呢?”
“结果是相同的!因为,放在油门踏板上的重物有可能导致挡风玻璃破碎。虽然不知道该重物是什么,但多半是石块吧!?考虑到它的稳定性,罪犯也许事先带来了旧混凝土墙的砖块。
假设在海底找到那样的重物,那么,多半也是和海底的许多废弃物混在一起,没有什么可以值得奇怪的。何况即便没有那样的重物,只是坠落时的撞击也有可能使玻璃破碎。”
“明白了。接下来的问题是,凶犯车与坠落车之间的相互推搡。坠落车在后面,处在沿下坡全速行驶的前进状态;凶犯车在前面,为阻挡坠落车前行而处在倒车状态。我觉得,这两辆车相互推搡时马力很大,而接触点呢,一辆是车尾保险杠,一辆是车头保险杠。”
“是的。”
“这么说,两辆车的保险杠上是否会留有凹坑和伤痕呢?”
“很有可能。尾形恒子的车在坠落到海底时车头保险杠完全变了形,可无论谁都不会去关心那里。而凶犯车的尾部保险杠上,多半不会有推搡导致的凹坑和伤痕,即便有也只是留下一点点痕迹罢了。”
他俩围绕着保险杠损伤的话题展开交谈。
“不单单保险杠,激烈的相互推搡会导致坠落车的车头与凶犯车的车尾摩擦,那么,两辆车上会不会都沾有对方的油漆呢?”羽根村妙子问小山修三。
“假设坠落车的车头沾有一点油漆,那么我想,调查从海底吊起的坠落车时就能识破凶犯用车代替制动石块的阴谋。但是坠落车的车头上好像没有那种情况,如果有,警方理应启动侦查程序。之所以没有沾上油漆,我想,也许是坠落车没有与凶犯车发生摩擦。尾形恒子的车是小型的,也许其保险杠与凶犯车保险杠的位置是同样高度。可见,凶犯车也是小型的。”
周围笼罩着傍晚的云雾,蔚蓝得像海水那样。附近停着一辆白色的小型轿车,犹如那辆坠落车趴在没有光线照射的海底,四周是茫茫无边的海水。那是羽根村妙子的车。她一言不发,仿佛心里在推敲小山修三叙述的推理逻辑,又仿佛受到某种精神打击而说不出话似的。
“我觉得,凶犯的心理活动是自信与担心的相互交替,一是相信自己作案完全成功;二是担心是否有意想不到的失误。这两种意识的心理活动在持续,有时是自信清楚地流露在脸上,有时不安的情绪不经意间浮现在脸上。前者是凶犯怀着乐观态度,后者是凶犯怀疑自己,担心作案过程中留下蛛丝马迹而胡乱猜疑,时而扩大疑点,时而假设疑点。”
小山修三没有看着旁边的羽根村妙子,继续说道:“凶犯变得如此猜疑,那是担心作案前没有想到的细节。我看过的外国小说里有这样的情节,说某男子潜入别人家里作案后,由于忘了戴手套而担心起自己的指纹是否留在现场,再次潜入那家擦拭手可能接触的地方,但是恐惧感突然在头脑里掠过,因为门上、墙上和地上都有可能留下指纹,于是不停地到处擦,一直到拂晓还在那里擦啊擦的。”
“小说即便只是听就够有趣的了,可这故事与现实有关吗?”羽根村妙子问。
“伪造车坠海底,制造殉情死假象的凶犯,其实也是最近才担心自己作案是否有疏漏的地方。
用刚才的话解释,凶犯的心里产生了猜疑。事实上,凶犯在作案后已经三个月过去了,也许没有失误或者说没有漏洞。举现在小说里的例子来说,已经在反复回忆现场是否留有自己的指纹。”
小山修三说到这里,羽根村妙子连忙问:“你是说凶犯在现场留下了指纹?”
“我说的,是小说里的情节。说到现实社会发生的案件,罪犯确实因为不慎而把物证留在现场。”小山修三说这番话时,压低了嗓音。
“三个月前被警方定性为殉情死的西伊豆海岸坠落车事件,最近,他杀可能的疑点开始浮出水面,于是,凶犯担心起来,前往现场调查。这不是调查,是猜疑三个月前亲手实施的抛尸案有失误或者有漏洞。翻越那段护栏,也就是当时被坠落车撞倒的护栏,甚至爬到悬崖边上调查,还在草地里匍匐着寻找是否留下成为物证的东西,以及有是被人看到而成为线索的东西。那范围也不是很大,当然困难是有的,因为草在酷暑气候下长得特别茂盛。”
“这么说,现场也许有凶犯疏忽留下的物证?”
羽根村妙子说这话时,语气很平静。也许是主观上的推测,问话的声音变得嘶哑。
“不是很清楚,那情况必须进一步思考,但是我好像发现取回了什么。”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更多图片

见羽根村妙子没有吭声,小山修三下决心似地说道:“你站在护栏那里,指着悬崖上缺少灌木的地方对我说,那里原先有灌木,是被坠落车驶向大海时压断的。当时,我感到不可思议。
距离护栏有七八米远的灌木断了,你怎么知道它是被车轮压断的?如果不是前天到过现场的人,是不知道那情况的,并且还爬到危险的悬崖边上。当时我才意识到,你那么致力于调查,好像还有调查以外的其他目的。”
天空中还恋恋不舍地留有微弱的光线,可是大地几乎已经被夜色笼罩,前面的城墙由于黑暗降临已经看不见了,没有一丝风的夜晚显得非常闷热。然而,还是没有市民外出乘凉。似乎,纳凉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如今,家家户户装有空调,待在空调房间里是十分凉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