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荃全新专辑《侠客行》,文案中所提及的“乐以载道”最先引起了我的注意。印象里极少有流行音乐作品能够将“载道”定为诉求。只能说戴荃确实是站在更高的维度来认知音乐,其作品的创作与呈现,最终目的都已经超越单纯的听觉刺激,而进阶到深层次的思想与精神的影响。
当然,如果站在传统角度来讲,这般思路又是无比自洽。因为,用音乐来塑造人格以及教化观念从来都是我们民族的优良传统。由此可以看出,专辑《侠客行》的内核其实是回归根基,促使歌曲回到最初状态,在彰显音乐表现力的同时还能够散发出文化韵气。
这是难度颇大的“课题”,绝非套路化的“国风”就可以达成目标。而戴荃在《侠客行》中恰恰就是积极地跳脱常规条框,去进行不受限的尝试,将潮流音乐元素和国粹戏曲进行融通,让中国文化融入到现代语境中,实现国风与国粹的完美结合。不是没有音乐作品进行类似的操作,但似乎总是会倒在几类问题面前:要么就是形式化,融合深度不够,导致音乐不纯粹。要么就是缺乏平衡,现代与传统以及本土与国际之间,总是无法做到和谐共存……
《侠客行》这张专辑优在找到了问题的解决方法。即便不去谈它的精神属性跟文化属性,只是关注它在音乐层面的各种措施,就已然足够出色。戴荃明显拥有清晰的音乐蓝图,他知道如何来架构起整张专辑的框架。同时他也具备全面的技法,明白如何通过创作以及制作巧思来实现各种创想。这并不偶然,因为这是他经历过往充沛积累后顺理成章的“爆发”。诸如《悟空》、《不玩荃》、《过客归人》此前的录音室作品是他不断深度摸索的过程,来到此次的《侠客行》,就自然有了成效。
这里的成效可以理解为,首先他形成了鲜明的个人风格。现在完全可以用“戴荃式国风”来定义他的作品,因为其中有着不同一般的气质与风味。其次他也练就出了独门技巧,演唱、创作、制作等各个维度,他均有显现出值得称道的门道,这是经由连番作品实操而提炼出的辨识度。最后他当然也打造出了专属的概念,关于音乐,关于文本,都有体系化的思考。今番专辑《侠客行》本质上即是概念化的产物。
从这个意义上来讲,专辑《侠客行》可谓是集大成。
它的成功贯穿了宏观跟微观。宏观层面是概念。“侠客行”所包含的内容对于我们而言并不陌生,所以极其容易出现的状况就是,“老生常谈”。为制造新鲜感,专辑率先从整体概念上细分为“侠”、“客”、“行”三个方向。如此细则分辨可以让抽象的内容具体化,并且在曲目设置上就更为精准。“侠”之风骨的《侠客行》、《月照山河》等,“客”之柔情的《黄梅烟雨》、《浇酌》等,“行”之洒脱的《道情》和《风中吹箫》,每首歌曲都对应一种统一的意象,歌曲之间又能关联成系列的感觉,进而让专辑有了层次结构与动态发展。
概念的存在势必增强叙事感,这说的是专辑对于“侠”、“客”、“行”的诠释是以“讲故事”的方式,而不是静态地展示。由此,歌曲中的事与人都会显得生动鲜活。正如专辑同名曲目《侠客行》,分明就是将文学作品中的还有民间传说中的侠客精神栩栩如生地呈示出来。
我想,你可以理解成专辑是为听者建构出一个侠义的世界,在其中古今交错闪回,江湖跟现实投射。这是极富想象力的构想,理应需要同样具备超常想象力的音乐来支撑。
虽说重视传统,但戴荃的思路并不刻板守旧,相反他是颠覆既定规则的倡导者。要讲明这点,就要提到专辑在微观层面的诸多讲究。
其一,非常规的歌曲结构。专辑称得上是“国粹大赏”,《侠客行》、《月照山河》里的京剧,《黄梅烟雨》中有黄梅戏,《你是人间不染霜》则是有昆曲、《道情》涉及到扬州清曲、《落天涯》里包括南京方言与戏腔。如此多传统戏剧元素的出现,注定要影响到歌曲结构上设计。
我们无法再以流行歌曲规整的格式来衡量。以歌曲《道情》来讲,整首歌曲的铺陈逻辑是将现代音乐与传统戏曲结合,具体就是形成“歌”与“戏”之间的动态互动。这实质上相当有新意。在这首创作动机源自郑板桥“道情十首”之一《老渔翁》的歌曲中让现代音乐与传统戏曲之间出现了不露声色,不留痕迹的自然生成。歌曲里“歌”的部分与“戏”的部分并不存在区隔感,段落间通过音乐的过渡以及人声演唱的呼应完成润顺衔接。再如气势恢宏的《月照山河》,其中出现了京剧与念白式说唱的Call and Response,歌曲的推进始终维持着中西“切磋”的状态。所以,它的听感在一定程度上会区隔于通常的流行歌曲,不是序列式的主歌副歌递进,而是自由豪放的即兴“对飚”。
这样的歌曲,完全诠释出酣畅淋漓的定义。
其二,繁而不杂的编曲。国粹元素众多,却不是依靠简单加法来增强听觉效果,更多是在分寸精确地配比。戴荃善于抓住重点,以标志性的乐器来赋予歌曲以特定神韵。《浇酌》里的二胡独奏尽显忧愁与思绪万千。《道情》中的筚篥以细腻的声音吹奏出情意的绵长与幽静。《你是人间不染霜》与《山雨欲来》的共同出现的古筝显现出清越与动听。《落天涯》跳跃的竹笛有着轻快与潇洒。《风中吹箫》中的箫则是将“红尘如梦”的意境形象化表达。
追求意境是编曲的重点。特别是在不同音乐元素碰撞的过程中,光怪陆离的梦幻意境格外强烈。以《比翼》为例,这里面的编曲逻辑有着“氛围音乐”的特色,以营造空间感显著的声场为核心。此外就是让不同的音乐元素实现新奇的组合,钢琴与弦乐的主体里加入电子点状音色,电吉他、四弦琴、竖琴等弹拨音色的汇聚,再伴以突然的离调处理,总体是舒缓中行进中充满了意外的变化。这就是特别之处,在看似寻常的设计中总会出现不寻常。
其三,变幻无穷的人声。专辑在展现戴荃全面且具有开创性的音乐人能力时,作为歌手的他,进一步将人声的感染力强化。与“侠客行”概念相互适配的人声应该是怎样的?
大气、磅礴、刚毅、旷远……这些都包括。在这基础上,他寄予作品中的人声更丰富的可能性,尤其是与各样国粹戏曲互动时,戴荃声音色彩的繁复尽显。《侠客行》里是致远的穿透力,《浇酌》是深情的温婉,《黄梅烟雨》是低吟的轻柔,《月照山河》是韧劲十足的张力,《落天涯》中则是自在的弛放。通常在同一张专辑中,歌手的人声都讲求自始至终的连贯性,而戴荃表现出的“不定型”的多样性。在我看来,这正好是通过他的人声在演绎“侠客行”的精神要义,潇洒坦荡,无畏赤诚。
简单讲,听他演唱是一种艺术的享受,也是一种精神的震撼。
总体来看,专辑《侠客行》是这个阶段戴荃的最理想化作品,各方面都做到了最好。至关重要的在于,以创新的方式弘扬了国粹,以独到的形式传承了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