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节选自《一线医生手记:诊室奇闻录》,有删减;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

很多人并没有意识到,当我们来到这个世界,第一张身份证明并不是身份证,而应该是:出生证明。

生过孩子的都知道,孩子到来了,起好名字就得去办理出生证明,然后才能拿着出生证明去给孩子上户口,不然可就是实打实的「黑户」,在城市生活中会多有不便。

办出生证明,这本来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件事,可是对于 18 岁的小金来说,却成了他一生的转折点。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更多图片

小金来自一个贫困的农民家庭,他的到来是他父母生活中的一个「意料之外」。

18 年前,小金的父母在外打工,大字不识几个字,母亲在怀孕四个月的时候才发现有了他,草草养了几个月的胎之后,小金就出生了。

出生后,小金一直在老家跟着爷爷奶奶在农村生活,直到 18 岁他决定也想要外出打工的时候,才发现了一个难题,那就是:他没有身份证。

细究之下才知道,那时候,关于生育的条条框框还没有现在这么明晰。小金的这对迷糊父母,当初因为没有起好名字而没有办理小金的出生证明,出院后又把这事儿给忘了,好巧不巧,回家期间还换了电话号码,医院根本联系不上他们,小金的出生证明,就这么被遗忘了。

这一忘,就忘了十八年。

在农村上学的小金虽然是「黑户」,好在农村的小学初中都要求不严格,所以小金和他的父母也一直以来不觉得这件事儿有什么重要。

可是,现在小金已经十八岁了,出门打工没有身份证,不能买车票,找不到工作单位,也没有人敢录用他。

迷糊的小金父母这才想起来办出生证明的事儿,结伴拉着小金匆匆回到十八年前的医院来进行出生证明的补办。

然而,因为间隔的时间太久,需要接产医院的病历和出具接产证明。

不论是去病历管理室提取病历和开具证明,都是小金跑上跑下来办理的,18 岁的小伙子瘦瘦弱弱,穿梭在几栋楼之间。

我不禁对他的身世产生了一丝同情:这对糊涂的父母,怎么都不来搭把手?

不过每天诊室来来回回的人太多了,小金慢慢成为了我记忆中「糊涂家庭」中模糊的一员。

只是我没想到,会这么快再次见到小金。

那天的诊室非常嘈杂,助手慌里慌张跑过来跟我说:「姐,你快去王主任屋子里看看,闹起来了!」

我以为出了什么事故,赶紧跑到王主任的屋子里,却看到小金正费力拉扯着一个六十岁左右暴跳如雷的中年人,那个中年人激动得唾沫星子四溅,指着王主任的方向大声喊着:「就是你们给我弄错了,给我赔钱!赔钱!」

我仔细听了半晌才弄明白,王主任是当年小金的接产医生,小金需要补办的出生证明,除了医院里面这些手续,流程中还有一项——亲子鉴定。

生活永远充满戏剧性,今天亲子鉴定的结果出来,却发现小金和自己的父亲,根本就不是亲生关系!

18 年了,这个消息对于小金的家庭来说,不啻于夏日惊雷。

拿到鉴定结果后,怔忪的父亲无法相信这个结果。

愤怒的他先是跑到了司法鉴定所,认为是亲子鉴定做错了,在得到了否定的答案之后,这个知识不多的父亲想到,一定是医院抱错了孩子,所以才会导致这种结果。

一片混乱中,瘦小的小金一直在努力拉住父亲,一旁一位憔悴的中年女性应该是小金的母亲,双手紧握,脸上带着难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我心下隐隐有些猜测,但是忙着和大家帮劝小金的父亲,暂时还顾不上照顾她的情绪。

好一阵之后,经过了大家的努力,终于把暴躁的父亲劝回了休息室,我拉着这个中年女人粗糙的手,带着她在一旁坐下,给她和小金倒了一杯水。

这时才有空打量她,头发凌乱,袖口的毛衣已经磨破,脸上的痕迹显示她遭受过的生活的风霜,她看着痛苦而不知所措的儿子,忽地哭出声来。

我忙侧身递上纸巾,轻声问她:「其实你是知道这件事情的对吗?小金的亲生父亲?」

她呜咽着,轻轻点点头。

一旁的小金像是这时才回过神来,不可思议地睁大了自己的眼睛,忽然间控制不住地咆哮:「你知道为啥还瞒着我?你还瞒了这么多年?你到底怎么个意思?!」

母亲哭着去拉自己孩子的手,却被儿子一把甩开:「你是不是做了啥见不得人的事情,你知不知道丢人?!」

母亲痛苦地睁大了自己的眼睛,仿佛不敢相信这种恶毒的话语来自于自己的孩子,我忍不住站起身来按了按小金的肩膀:「你听听你妈妈怎么说。」

一段尘封了许久的往事慢慢揭开,他母亲哽咽地说着自己的苦衷。

原来她是山西人,老公家暴常常打她,一开始她逆来顺受,换来的却是越来越猛烈的毒打,终于有一次,在某次因为没有及时喂猪而被打得头破血流之后,她终于下定决心,偷了五十块钱,逃离了那个村庄,来到了这个城市打工。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更多图片

在新城市的工地上,她遇到了现在的丈夫。

因为营养不良月经一直不准,直到怀胎四个月,她自己才有所察觉。

偷偷打算过日子,心中也有莫名的担忧,又存着一点微弱的侥幸,但是想到现在的生活好歹不用挨打,看着不善言辞的丈夫听说有了孩子之后高兴得和工友们分享这个好消息,她将担忧咽了回去,选择了沉默。

而这一沉默,就是十八年。

十八年后,这位母亲在诊室痛哭流涕,捂着脸一遍遍说着:「娃啊娘对不起你,娘不敢说啊,娘害怕再回去挨打。」小金有些不忍地别过了脸去。

我在旁看着,轻轻叹了口气,为生活,也为这位母亲。

这时休息室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门外小金的父亲推开了门,涨红的脸上也挂着泪痕,一旁的小金也哭了。

看着丈夫来了,小金的母亲脸上爬满了恐惧,当丈夫伸出手时,她本能地瑟缩了一下,小金见状慌忙跑到了母亲的身边,想要抱住母亲,生怕父亲会动粗。

可是,男人只是不发一言地走近,然后把自己的妻子搂在了怀里,这对半路夫妻在休息室抱头而泣。

小金在一旁也哭了,自己喊了十八年的父亲竟然不是亲生的,这对他来说实在难以接受,命运的这份成人礼似乎太过沉重。

他此刻最害怕的并不是什么身份证,而是自己从此以后,会被父亲和家庭抛弃。

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他的父亲在知道事实后,并没有动粗殴打母亲,也没有对他说「你给我滚」,虽然他在小时候淘气,不好好学习的时候,父亲常常会对他这么说,可是在发现他其实跟自己没有血缘关系之后,父亲却再也没有提起「滚」这个字。

喧闹的开场,留下一地的凄惶。

当这一家三口离开医院,我们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五味杂陈。

有些难过的是,小金的出生证明上,将永远没有办法打上他「父亲」的信息。

有些欣慰的是,这张否定血缘关系的报告并没有让他们的家庭被打散。

从此,我再也没有见过小金。

不过两个月后,我收到了他的一条微信,他告诉我,因为国家的贫困户扶贫政策,当地政府特地帮他解决了户口问题,他终于有了自己的身份证,终于可以出门买火车票了。

我问他:「你要去哪里呢?」

他回复道:「我父母去哪,我就去哪。」

心安之处即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