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午休，我和同事们在茶水间排队热饭。
何金歌突然从门口探进来半拉身子，娇媚地喊道：“佳慧宝贝儿，我中午有事出去一趟，座机响了帮我接一下吼！”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问她：“啊？你中午不吃饭？”
何金歌说：“本姑娘要去相亲，吃什么午饭？”
我连忙说：“这是大事儿，那你赶紧去吧。”
何金歌眨眨右眼，隔空“啵”了我一下，随后扭着细腰走远了。
我还沉浸在何金歌行云流水的风情展示中，只听身后阴阴传来一句：“德行！”
说话人是财务办公室的李姐和刘姐。
“何金歌天天喊着要结婚，感觉她也没少见，怎么一个都没成？”
“呵，那你也不看看她找对象的要求，人家说得明明白白，谈恋爱要睡遍有钱人，结婚只嫁有钱人。哪有那么多有钱人？就算有，人家能看上她？就算能看上她，人家一听说她就图钱，心里会怎么想？就她那样儿，一看就不靠谱。”
两人正说着，突然将矛头指向我：“说来说去，还是咱们佳慧靠谱。”
李姐问：“佳慧啊，想找什么样的？我再帮你留意留意。”
我搜肠刮肚，想了几个相亲官方用词：“人品好，性格好，身体健康，有正经工作，对我好点，就差不多了。”
李姐冲着众人说：“听听，听听，这才是正儿八经找对象的姑娘！”
2
李姐她们对何金歌的成见，根源是一场相亲。
那时候，何金歌刚到公司，人生地不熟，李姐瞧着小姑娘挺漂亮，还是单身，就张罗给人介绍对象。
她想给何金歌介绍的人是她一个远房表弟。
李姐表弟是本地人，那年刚贷款买了房，父母都有社保。她觉得这条件配何金歌绰绰有余，便隔三差五地在何金歌面前提她表弟。她见何金歌没明确拒绝，就以为何金歌有想法只是不好意思。
于是，某天，她找了个借口让表弟过来送点东西，在公司里晃了一圈。
表弟走后，李姐找到何金歌，问道：“金歌，你看见刚才那个小伙儿没？你觉得他怎么样？”
何金歌当时一直跟我聊八卦，压根儿没看见，就顺着李姐的意思胡说八道：“挺好。”
李姐大喜：“你单身，他也单身，我介绍你们认识认识怎么样？”
何金歌一脸懵圈道：“啊？不好意思啊李姐，我感觉我们不合适。我就喜欢有钱的。”
当时的气氛，让我这个局外人都觉得尴尬，两个人的别扭就是这么拧出来的。
准确来说，何金歌不算传统意义上的好姑娘，她真的太直白太功利了。
她喜欢大牌护肤品，喜欢大牌包，自己攒钱也买不起这些东西的时候，她就去买高仿货。
她总是把找个有钱人挂在嘴边上，看到豪车、别墅、珠宝等等一切金光闪闪的东西，都毫不掩饰自己的渴望。一开始，同事们还会撇撇嘴表示嫌弃，时间久了，大家已经麻木了。
因为何金歌想找有钱男人结婚，地球人都知道。
一晃5年过去，何金歌二十七岁，我们既没听到她睡过什么有钱人，更加没听过哪个有钱人看中她，她还是孤零零一个人。有同事背地里开玩笑：“实在不行，只能小蜜这一条路可走了，反正她只要有钱就行。”
这就是红人何金歌在公司里的处境。
3
吃完午饭，我窝在工位里看小视频，何金歌像一阵旋风似的扑进来。
我问她：“今天见的人咋样？”
她神秘兮兮地说：“这个人不错，我感觉他对我也有意思，这次我可能真要脱单。”
我漫不经心地想，有钱人那么好找？
没想到几天后，何金歌竟向众人宣布：“我脱单了。”
大家不好意思问具体情况，何金歌也没详说。反正有对象以后，她真是一天比一天开心。身上的香水味儿都变高档了，有两个包包她背着无比珍惜，一看就是高仿不该有的待遇，再过几天，名牌手链也戴上了。
说实话我心里并不畅快，说找个有钱人，真的就能找到，这是走了狗屎运吧！
直到某天下班，我在写字间门口见到了何金歌的男友，顿时释怀——我原本以为她会找一个风流倜傥的富二代，或又高又帅气的有钱人，没想到她真的只是找了个最普通的有钱人，那人呢，矮，啤酒肚，穿着像民工。
办公室内的空气酸碱值终于恢复正常。
何金歌一如既往地风风火火，高调秀恩爱，但大家对此已经没什么不适的感觉了，甚至对她还有一丝丝同情。
——不过此时的我根本无暇操心何金歌的事情，我自己的烦恼更多。
我也有一相亲对象，是老同事张阿姨介绍的，前段时间聊了一段时间后，我们见了一面。我对那人并不满意，我也明确和张阿姨说明，两人不合适。
没想到，张阿姨竟然反问我：“你自己说的，想找人品好、性格好、身体健康、有正经工作、对你好点的人，小张哪里不合适呀？他是我看着长大的，人品和性格都没得说，怎么就不能再接触接触呢？我们都是过来人，你听我们一句劝吧。”
总之，也不知是张阿姨没有反馈我的拒绝，还是那相亲男小张看不懂我的怠慢，无论我如何明示、如何冷淡，他始终热情似火。我想不然再了解了解？
我一直以为目前还处在被追的阶段，就算最后不同意也没什么，哪承想小张并不这样认为。
那天，我和小张出去吃饭，偶遇他的同学，当小张向同学介绍“这是我对象”的时候，我整个人都懵了！当小张和同学聊起打算什么时候结婚的时候，我彻底傻掉了。
什么对象？什么结婚？我们明明还没有确认关系啊！
他同学走后，我再也忍不住，问小张：“我什么时候答应做你女朋友了？”
小张脸色越来越难看，没好气地说：“你不是我对象天天跟我聊天？你他妈耍我啊？”
我相亲多次，从未见过这种情况，心里又惊又惧，只能竭力辩解：“我们只是接触接触，每次约会我都跟你AA啊！婚姻大事岂能儿戏？难道见一面就确定关系吗？怎么就成我耍你了？你跟我求过爱吗？你跟我表白过吗？我们什么时候确认的关系？”
小张红着脸骂道：“真他妈服了！一把年纪的老女人，还特么瞎逼矫情！怪不得你嫁不出去！得，这段时间就算我眼瞎，老子浪费时间陪你那么久连碰都没碰一下，真他妈亏！”
我气得浑身发抖，吼道：“滚！”
回到家里，我只感觉身心俱疲。
张阿姨听我说“性格不合”，并没有什么大的反应。
因为另一件事情上演。
何金歌给每个人发了是一封婚礼请柬，她要结婚了！
何金歌笑得极其喜庆：“老娘终于要嫁人啦！哎，佳慧宝贝儿，你一定要去呀！我还有好多人没发呢，先去忙了哈！”
我翻来覆去地看着手里的请柬，感觉自己像做梦一样。当初何金歌说，她就想找个有钱人。没有人知道，何金歌说完那句话后，我在心里接话：我就想找个帅哥，没钱也行。
我是百分百颜控，但是我不敢声张。
因为我知道，在世俗里面，女人喜欢好看的男人和喜欢有钱的男人一样，会惹人诟病。
我甚至能想象到，如果我像何金歌一样，把“就想找个帅哥”挂在嘴边上，将会面对怎样的非议和鄙夷，绝对不会比何金歌遭受的少，偏偏我又没有何金歌那么豁得出去。
所以，我只能像多数人说的那样，以“人品好、性格好、身体健康、有正经工作、对我好”为标准，为自己立了一个“正经”的牌坊，把自己打造成一个毫无所求的普通相亲姑娘。
我企图在妥帖的氛围中大浪淘沙，却没想到，牌坊立起来，就很难再放倒，再加上种种复杂人际关系的掺和，我不得不用时间、精力甚至名声做谎，去圆那个最早的谎言，最终把自己活成了一个虚伪的人。
小张说得没错，我就是在耍他，同时也在耍自己。
4
何金歌大婚那日，公司里的人去得很全，包括李姐。
我这才惊奇地发现，每个人都与新人互动良好。当何金歌与曾经的土包子暴发户走到结婚这步时，所有的非议自动消散，人们就像放过了自己一样，放过了何金歌这个槽点满满的女人。
我坐在台下，看着台上的新人，越想越觉得荒诞。
原来根本没有几个人真正在意你跟什么人谈恋爱、结婚，不过几句谈资而已。
新人下台敬酒时，穿金戴银的何金歌大大咧咧地揽过我，对新郎说：“老公，我姐们儿张佳慧还是单身呢，你认识的人里面有没有帅哥啊，给我姐们儿介绍一个呗。”
我大惊，她怎么知道我喜欢帅哥？我什么时候暴露了？
何金歌把我拉到一边，小声说：“手机屏保、电脑屏保都是帅哥，五秒钟换一个。装什么装呀，喜欢帅哥为啥憋着不说？成天去见长得歪瓜裂枣的人，你自虐啊？”
我想申辩，却无言以对。
何金歌又说：“姐们儿，人生苦短，想要什么就直说。找不到再说找不到的事，你起码得让人知道你喜欢什么。肤浅不丢人，俗也不丢人，什么都想要丢人。你瞧瞧我老公，丑、矮，没品味。你当我不喜欢帅的吗？我也喜欢呀，但我最喜欢有钱，我知道自己这条件不可能找到又帅又有钱的，所以我有取舍。”
我有些不好意思：“知道了，你快过去吧新娘子，你老公正被人围攻呢，都快喝倒了。”
何金歌转身往新郎身边走，边走边喊：“嘿！你们几个兔崽子，今天要是把我老公灌醉了，我跟你们没完！”
我看着不远处的新人，心底慢慢升腾一团酸软的感动。厚重的伪装被人识破，令我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要不，明天去试试去找个帅哥吧！找不到也没关系，这不是重点。
重点在于我终于明白，人不能因世俗偏见，而羞于面对自己。追逐过自己想要的，往后得到了是如意，得不到是甘心，都是真正的岁月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