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川思想库研究员 | 关不羽
要是“彩虹屁”能算进GDP，我国早已是世界第一大经济体。
近日，上海文峰公司总裁秘书在公司官号发文狂赞老板的文章冲上微博热搜。
▲文峰公司微信公号上的文章
文字不长，却层次分明，可以分为两篇。
“凡人篇”比较水，勤奋工作、艰苦朴素之类的，可略过。
出彩的是“神人篇”，“掌握万物之规律”“凡事只要过了他的眼睛和大脑，一切都会变得通透”“是首屈一指的三百六十行状元大满贯”、“浩哥是有天眼的”、“他的决策一定是最好的安排，你们不理解，说明没有悟透浩哥的思想”。
你品品、你细品品，这“天赐伟人”的劲头儿，是哪国留学带回来的？
“彩虹屁天花板”让我想起了久违的浩哥和他的文峰，才发现已经很久没看到文峰的店标。
这次爆红，难道是传说中的夕阳红吗？
01
陈浩，1962年生人，和史玉柱同年，比马云大两岁。从柳传志、宗庆后那代算起，六零后这拨应该算是改开以来第二代的创业型企业家。如果说能飚洋文、娴熟应用现代金融工具的杰克马是这代人的上限，那浩哥可以算是这代企业家的下限——始于底层、终于底层。
这并非讽刺。
那代中国企业家的起点很有意思，一个极端是“有背景”，而另一个极端就是草根逆袭。大众膜拜“有背景”，却更乐意听草根逆袭的励志故事。
▲陈浩在舞台上跳舞（图/视频截图）
中国大众和媒体对“鸡窝飞出金凤凰”的逆天改命，曾经极度痴迷，以至于成了标准化的套路操作。就像三零后的贫下中农子弟都有被地主家恶犬追咬的桥段，六零后草根企业家的标配就有惨淡的童年。
文峰集团的官网对浩哥的介绍，堪称其中的翘楚。父嗜酒、母好赌，浩哥长子代父、吃不饱穿不暖、鞋子有洞、借女生裤子……
“群惨毕集”，容易产生系统性冲突的Bug。“借女生裤子”向下没几行，官网表扬浩哥天赋异禀的爱美之心时，说浩哥小时候“洗澡之前都要跟她妈妈谈条件，洗完澡必须穿新衣服，结果妈妈帮他洗完澡后拿出来的是旧衣服，心里就非常不开心”。这段颇有创意的描述，更让人迷惑。
就算浩哥少不更事，洗澡就要换新衣服的要求也实属不可思议。到底是老太太当年沉迷赌场，对孩子的荒疏到了一年洗一回的程度？还是老太太赌技精湛，存了很多私房钱，让浩哥瞅见了？
再回头想想“母好赌”也不太靠谱。那可是六七十年代的特殊时期，棋牌室肯定没有，家里玩儿也够呛。
我不相信官网介里的“群惨毕集”，但是我相信浩哥的早年经历多多少少是有些惨的。共同贫穷的时代成长起来的，少有不惨的。所以，我对浩哥那代人习惯性的歌颂贫困、痛苦自信有同情之理解，那是时代留给他们的烙印。
即便如此，我觉得浩哥还是加戏太多了，有卖惨营销之嫌。在他发迹的上世纪九十年代，这种卖惨式营销很有市场。在今天，已经是明日黄花了。这是属于托尼们的时代，连搓澡的都要改叫“SPA”，谁还为你卖惨买单呢？
不要相信“吃得苦中苦，才做人上人”，吃过太多苦，只会让人失去安全感和自信心，最后表现出来的就是“贪”。“既要、也要、还要、我都要”，在浩哥那代草根企业家身上表现得淋漓尽致。
企业家、董事长之类的自带光环显然满足不了浩哥的头衔收集欲望。结果就是杂七杂八的头衔一大堆。
政协委员、十大青年之类正经有含金量的不少，足以见证浩哥当年的事业辉煌。显然，浩哥觉得那些“当年勇”还不够。一些唬人的玩意儿，他也没舍得弃用，在官网上还挂着一大把。
▲上海文峰官网截图
比如，1999年的“科学中国人十大新闻人物”，两个大红戳子把发奖单位挡得严严实实。也不知道20世纪的浩哥和科学有啥关系？
2002年的“中华十大管理英才”更绝，连公章也没了，分外潦草。
还有“企业发展中心高级研究员”、“美容美发行业领军人物”、“十大最具魅力培训师”，统统都挂在了官网。
除了官网那些，陈浩还有一些非官方、半官方的可疑头衔。最能唬人的要数“世界美容师协会华人会长”，出镜率很高。可是搜了一搜，“香港世界美容师协会有限公司”映入眼帘。哈哈哈，香港制造的“国际组织”，算是内地企业家圈里的万年老梗了——只要交钱够多，发个地球球长证书也不在话下。
还有一些媒体使用了“文峰创始人陈浩博士”的尊称，这我实在找不到这个“博士”的出处。目测应该属于前互联网时代的古董。
含金量可疑的各种头衔、香港量产的国际组织成员、不明不白的高学位，对年轻一代企业家已经没有多少吸引力，十足的夕阳产业。
浩哥的企业界前辈、同辈大都已经退隐江湖，与那些不明不白的头衔一起消失在人海中。剩下的那些老戏骨，都功成名就、见过世面了，不值几个小钱的虚衔早已羞于见人。
但是，浩哥还在大大方方的坚持。
02
头衔收集癖是浩哥们身份执念的硬件需求，花钱能买的都不叫事。真正体现出身价的，还得说是浩哥们思想境界上的追求。
这方面我特别佩服浩哥。美容美发这样的手艺行业在思想境界上的起点着实不高，但是浩哥照样硬生生地把自己搞成了思想家，成了“美容美发业中思想最牛的，思想界中美容美发最牛的”。
稍显不足的是，浩哥终究没有成为中国的伊斯谟拉，因为他走上了本土玄学的土味道路。
文峰企业官网上有一个特色栏目“创始人思想”（现已删除），真是让我大开眼界。浩哥的思想博大精深，我只能挑特色的说。
“浩哥改眉开运”、“浩哥幸福改唇”相映成趣，更有“发型颜色度”里的一串“饥饿的五行”——“饿金命”、“饿水命”、“饿火命”、“饿木命”。严格说应该是“饥饿的四行”，因为没有土。莫非是吃土管饱的意思?
对照浩哥的“发型颜色度”，我属于“饿木命”，这是白蚁投胎么？浩哥是这么给我头发配色的——“头发颜色宜绿色、咖啡色，忌用金色、银灰色，白色和黑色。”呜呼，白、黑这都不行？不染发没活路了？染还得主打绿色，我命好苦。
就凭这一条，我要是文峰会员，也得坚决退卡。就算江湖传闻退卡要二十个“领导批示”、半年时间，也得退。还好，我不是。
更要命的是，浩哥不仅勇于思考，还善于理论化为创新实践。他创造出的神奇之术，名曰“六合还阳术”。此术“能够打通人体各个经脉，从而达到治病的效果，甚至可以让濒死、已死之人重新活一次。”
网上还有浩哥亲自演示六合还阳术的视频，我抱着看张三丰的期待打开，却是看到业余东方不败的失望。浩哥那扭捏的姿势、那自我陶醉的眼神……也不知道谁那么缺德，给那段视频送了个标题“中国入殓师”。损是损了点，却也确有几分神似。只可惜浩哥是在自家美容教室演示的，没到医学院去做个起死回生的现场指导。
▲陈浩展示“六合还阳术”（图/网络视频）
很多人误解了这些老企业家们的思想自信，以为那单纯是他们的营销噱头。其实，还真未必。也许一开始是为了营销，但是捣鼓久了也就自信了。
我觉得，至少浩哥是真信自己那套高深思想，也真信自己有还阳之术，深深为他感到悲哀——该读书的时候没什么正经书读，有书读的时候又不正经读。气功热、特异功能热是浩哥们的青春记忆。前者为他们打开了东方玄学的大门，后者则指引他们走向了西方伪科学，方向不同，终点都是不着四六。
浩哥的六合还阳术，和柱哥的万能脑白金，都是如此。但是，人家柱哥捞完脑白金的第一通金后洗洗上岸了，而浩哥还在自己的思想幻境中。
浩哥就是丛林里最后一只的恐龙，自信满满、步伐妖娆。
在浩哥的带领下，文峰集团也成了岁月遗忘的犄角旮旯。在国内竞争激烈的美容美发市场里，文峰还占有一席之地。可是文峰的一切，都可供怀旧。
大红底色镶嵌浩哥头像的店标，当年勉强算是新鲜。毕竟，没有什么品牌审美意识的时代，剃头附赠十三香既视感也算有创意。今天，还有多少都市青年，会觉得理发美容时联想到老干妈是个享受？
再看文峰的经营模式，浩哥引以为豪的“前店后厂、产学研商一条龙”，曾经是文峰高速扩张的利器。但是，美容美发市场已经成长到年产值4000亿时，这种大而全的模式已经很难说优势了。
几乎每一个细分领域，都有强劲的国内外对手走出了专精路线。文峰的大而不当，疲态尽显。
美容美发服务，文峰没有特色，也很难有特色。
店面装修，文峰总体落伍。
▲上海文峰门店（图/网络）
美容美发类产品更是乏善可陈，科技本来就不是强项，土味养生也缺少独特的卖点。那些产品从没走出过自家的店面，也不可能走出去。
知名度也就靠吃老本，媒体消息满满负面，还是那种古早味的负面。要么是三无产品，要么是推销用力过猛，再有就是退卡风波之类的纠纷。
新生代托尼们的割韭菜技术，已经进化到国际范儿，打个玻尿酸都能吹波外星科技。浩哥的文峰依然是硬核强推、员工打鸡血的老三篇。
近4000亿的美容美发大市场，文峰还能占多少？就算对浩哥的“社交牛逼症”百分之百视而不见，自称营收20多亿也不过是弱水一瓢——别忘了，文峰是连锁加盟模式，看账和分账是两回事。
浩哥保养得很好，年过六十的人，还保持着中年的油腻。而文峰，已经老态龙钟。
03
结语
浩哥和他的文峰迎来了久违热度，却是因为“彩虹屁天花板”的尴尬。我有意加入群嘲，却又有些不太忍心，甚至有点莫名的同情。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和成就，最终还是逃不过时代的天花板。浩哥就是这样的典型。他在上个世纪搏杀出来时，也算得上是诸多强者中的吊车尾。草根逆袭、逆天改命，他确实做到了。
纵然浩哥的“托尼王国”一直槽点多多，但也不可否认，他递出去的那把剪刀还是给了很多乡村孩子小小的生计。
如果浩哥的天花板能够再高些、文峰在经营的正道上再多迈两步，说不定真能功德圆满。反之，浩哥要是再邪性一点，说不准也能达到柱哥的高度。遗憾的是，浩哥的修行，止步于佛魔之间。到头来小妖升级为老妖，能力有限，沦为笑料。
那曾经六亲不认的矫健步伐，换了时代舞台，却是“笑果”满满的土味妖娆。
此之谓，时代的恐龙、一代中国企业家的下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