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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明:本文为小说,内容都属虚构,包括地名、职业、机构等等,皆是文学创作,请勿对号入座

一、

陈阳靠在烟房的窗边抽烟的时候,整个房间里烟雾缭绕,像是寺庙里一场香火鼎盛的法会。

剩下不多的几个犯人三三两两凑在一起,眯着眼睛,吞云吐雾,贪婪地吸吮着最后的烟屁股,或是低声地窃窃私语。陈阳没跟他们站在一起,清晨的阳光透过玻璃照在他的侧脸上,他的眼神失焦般地看向远处高墙外的街道和人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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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门口,冲旁边的小陈队长扬了扬下巴:「看,像不像梁朝伟。」

小陈队长有点酸:「不然怎么是靠脸吃饭的?」顿了一会,还是点头承认,「真有点像,老子要是长成这样,也出去十个八个女朋友随便换。」

犯人早上允许抽烟,是在吃完饭后,干活之前。我们监区不用劳动,所以这个抽烟的时间就适当宽松了许多,让犯人们一批批轮换着抽,毕竟谁也不想跟几十个彪形大汉同时关进「烟房」里,走廊上隔着几米都能闻到劣质二手烟的味道,窗户开得再大也散不掉。

烟瘾重的犯人,往往会抢着先进去,不仅自己能舒舒服服地吞云吐雾一根,还能闻到最新鲜的二手烟,买一送一,最划算不过。

而陈阳这种懒散的,大部分时间会在最后的时候才进,点一根烟,站在角落边上,静静抽完。

监狱里的犯人,一百个里有九十九个都是歪瓜裂枣,可剩下那一个,要是运气好,长得是真的帅。

陈阳就是这么一个。

都说光头是考验帅哥的唯一标准,可在监狱里,光头仅仅只是最基础的标准之一——蓝白纹路的宽大囚服,剃得锃光瓦亮青楞楞的头皮,因为关押太久而萎靡不振的神情和时常可见的野蛮生长的浓密胡茬,在这种环境下,真正的梁朝伟颜值都不一定能扛得住。

然而陈阳就这么在里头,鹤立鸡群。

他三十来岁,皮肤白皙,瘦高,单眼皮,总是郁郁寡欢,很少跟人说话,除了抽烟和洗澡的时候,大部分的时间连监房都不出,就这么半躺在床上,发着呆。

他的病因在肾,据说相当严重,手不能提肩不能抬,所以才进了我们监区。当时在医院给他鉴定的老医生据说拿着报告,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半天,最后啧啧连声:「多好一小伙子,真可惜了。」

所谓隔墙有耳,没过多久,「银样镴枪头」的笑话声就从医院里传到了咱们监区。

很快,犯人里都知道,陈阳好看归好看,可他「不行」。

在监狱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行不行」往往是男人尊严的象征,是犯人们茶余饭后扯黄腔吹牛逼的永恒话题,而每到这种时候,陈阳的名字总会被拉出来,在无数哄笑声中一次又一次被当众羞辱。

可他却像是毫不在乎的样子。

陈阳总是这个样子,懒洋洋的,没精打采,不知道是性格还是病情的缘故,好看的眉眼里总是藏着阴郁,与其说他是不跟人计较,不如说他甚至是连搭理都不爱搭理,他并不在意监狱里的很多人和事,像是这些都与他无关。

他唯一爱干的事情,是写信。

而我最早发现他不对劲的地方,也是从信开始的。

二、

拆信总是在几年的监狱工作中,最时刻提醒着我:犯人是没有隐私权的。

360 度 24 小时无死角的监控,让犯人的任何一举一动都时刻暴露在监控摄像头之下,哪怕是洗澡和上厕所。而所有犯人寄出收入的信件,也必须有民警经过三道审核,确定信里的内容是安全的,没有传递密码、没有造谣生事、没有勾结求助之后,才允许流通进出。

这项工作有很长的时间里,由我来负责。

在我经手的千万封信里,大部分都是家书,其次是一些财务纠葛,以及请家人来探监或是大帐上充钱的诉求,只有少之又少的部分,会是犯人写给妻子的情书。

或许是知道这些信件会被民警反复察看的缘故,哪怕是情书,写的都会相当克制。

然而凡事总有例外。

陈阳的第一封信,就给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对象应当是他的女朋友,整封信的头一句,开门见山,直抒胸臆,看得我老脸一红,眼皮跳了又跳:

「亲爱的雨,我想你!!!」

再往下看两行,中年人的一腔热恋激情,真的像是所谓的老房子着火一样,浩浩荡荡,从字里行间喷薄而出。

「……我对你的思念,仿佛春天里激荡的清流,滋润在每个不眠之夜的心间……」

我一边满脸地铁老爷爷看手机的嫌弃表情,一边匆匆忙忙上下扫了几眼,确认了这封信只是一封单纯倾诉思念的略显矫揉的情书后,没有多看,给他塞进了信封里发出去了。

可没想到的是,又过了半个月,我又在发信堆里看到了他的新信。

「亲爱的璐,我想你!!」

我眉头一皱,总觉得事情哪里不太对。

再往下扫两眼:

「……没有了你,我的心几乎快要停止跳动,这里的一切都好,唯独少了你的笑……」

不难看出陈阳的文化水平并不高,写信还停留在上一辈老派地摊文学那种最直白抒情的表达方式,字却写得不错,一笔一划横竖分明,在犯人里算是极难得的了。

然而问题的重点……

我把陈阳喊到了办公室来。

「这封信,是写给你老婆的?」

「女朋友。」

「我记得你前几天也写过一封吧。」

「对。」

「那封是给谁的?」

「女朋友。」

「不是同一个人吧。」

「对。」

「……对?」

「对。都是女朋友。」

他说话慢吞吞的,却没有半点不好意思的神情,像是在阐述一个最简单不过的事实一样,我反而被噎住了,但转念一想,犯人里千奇百怪,什么样的都有,跟他们讨论感情忠贞这种道德观,反而是我有些没事找事。

「行,就是跟你确认一下,没事,你去吧。」

我摆摆手,让他回去了。

他也没多说话,就点点头,「哦」了一声,转身走了。

没想到的是,刚过一个礼拜,第三封信又来了。

这次更离谱,是从我们监狱,寄到同一座城市里,距离我们一北一南的女监去的。

开头仍然是毫无意外的:

「亲爱的楠。」

我没忍住,拿着信把他喊出了监房门口。

「女监里也有你女朋友?」

他眨了眨眼,似乎在判断我究竟是出于公事还是单纯的八卦,我立刻把脸板了起来:「监狱之间的寄信性质很严肃,尤其是要防止不同监狱之间犯人串通联系,这个……周楠楠,是你什么人?」

他快速低下了头:「我老婆。」

「老婆?」

我惊异于他除了几个女朋友之外,居然还真的有老婆;不仅如此,老婆还在女监里服刑。

「你老婆犯什么事,跟你是同案犯?」

他轻轻「嗯」了一声,低头看着脚尖,显得不太愿意多说的样子。

我没有勉强他,点点头让他先进去了。转头回到办公室,就找出了他的档案。

果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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档案里判决书上清清楚楚:陈阳,犯组织、容留卖淫罪,判刑六年半。

然后——

「同案犯……其妻周某楠,判刑六年,于 xx 女监服刑。」

三、

后来的故事,是我用帮他申请特批,给女监通信作为回报,他亲口告诉我的。

他说,大专毕业那一年,他跟三年爱情长跑的女朋友分手,成了他人生里最重要的一个转折点。

分手是对方提的,陈阳没有磨叽,干脆地收拾起了东西,搬离了一起生活的出租屋,反而是对方哭成了一个泪人,很是让陈阳安慰了一通。

分手的原因不是感情,而是现实。

女生说,跟着陈阳在一起没有未来。

陈阳没有反驳,他同样默认了这一点。

他是北方农村出身,家里兄弟姐妹四个,他排老三,属于爹不亲娘不爱的位置,本身家里就穷,中间家里人几次想让他辍学打工,书读得断断续续的,导致他比同学都大不少,二十岁出头才参加了高考。好不容易考上了一所大专,来到了城里,可自之后,家里就没有再给过他一分钱。

他的身体也不好,长期缺乏营养加上作息不规律,那时候肾脏已经出了问题。

而这些都不是关键。

关键是陈阳,出奇的懒。

他烟抽得少,酒也不怎么喝,更不打游戏或者沉迷什么不良爱好,可他就是单纯的懒。

大专的三年来,无论寒暑,每天 24 小时,起码有 20 个小时,他都躺在宿舍的床上,那时候还没有什么智能手机,就看小说,听歌——后来跟女友同居之后,不过是把躺着的地点,从宿舍改成了出租房里。

他对物质的需求很低,有小说,有水,有泡面,他就能像是寄生虫一样,存活很久很久。

靠着出众的外貌,他吸引了很多女生的欢心,可是很少有女生能跟他在一起超过两个月的,这段感情已经是他维持最久的了。在漫长的三年时间里,女生打工,兼职,一边学习一边赚钱养他,陈阳对女生也很好,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无论多晚回来,女生都能喝到一杯热腾腾的牛奶,享受舒舒服服的按摩和问候,甚至陈阳会提前准备好热水,给她洗脚,缓解一天的疲劳。

女生不止一次跟他说,如果他把对自己好的一半功夫,用在上进和找工作上,他一定能有出息。

然而陈阳并不想有出息。

他说,在家里待着,无所事事收拾收拾,做做家务,他很轻松,没有负担,很享受这种宁静的快乐,可一旦出门,想到工作,想到社交,他就提不起半点精神来。

离开的那天晚上,陈阳身上所有的钱加在一起,不到 600 块。

他却没有着急,先找了个便宜的合租屋安顿下来,花掉了 400,然后用 50 块钱买了泡面和火腿肠,先在房间里躺了一个礼拜。

没了女友的补助,钱很快就要花完了,没有办法,他终于起床把自己收拾了一番,准备出门找些工作,赚点钱。

然而他一个大专生,又没有工作经验,还怕吃苦,兜兜转转找了三天,一个合适的工作都没找到。

就在他蹲在路边,一筹莫展的时候,一份工作砸到了他的头上。

夜班,不累,离家近,收入不低,简直是给陈阳量身定做的好工作。

他没有任何犹豫,就答应了邀请。

两天之后,陈阳剃干净了胡子,洗干净了脸,甚至在对方的带领下,换了个干净利索的发型,喷了点香水,穿着一身西装革履,出现在了一家夜总会的包间里。

毕业后人生的第一份工作,陈阳也没有想到,他居然当了一家夜总会的「少爷」。

四、

陈阳在夜总会里,一待就是三年。

本来只是想暂时给自己找口饭吃,赚点钱,再做之后的打算。可他的懒劲儿一犯,连自己都没有办法。

那个年代,夜总会刚刚兴起,生意正是最红火的时候,钞票像是不值钱的废纸一样在这些纸醉金迷的包厢里随意挥洒,陈阳长得帅气,又宅,不多嘴,不惹事,很受「妈妈桑」的器重和信赖,靠着这张出类拔萃的脸,他活干得不多,钱却拿得不少。他对这份工作非常满意。

——甚至有几次,他被富婆看中,主动提出要包养他,他倒是无可不可,只是提前说明了自己身体的情况,一听说「肾不好」,再喜欢他的富婆也都没了兴趣。

后来跟「妈妈桑」混熟了之后,他干脆退租了外头的房子,跟「妈妈桑」和店里的一些小姐们住在了一起,也算是「员工宿舍」了。「妈妈桑」跟他说,本来男服务员是没有这个待遇的,因为怕他们对着这么多莺歌燕舞的姑娘们,朝夕相处,万一有个冲动啥的,谁都不好看,但是陈阳不一样,他「不行」,所以「妈妈桑」对他很放心,更何况多了一个男人住在这儿,能充当半个保安的用处,平日里通个马桶修个灯泡,使唤起来也方便。

陈阳自然无可不可地住了进来。

回忆起那几年,陈阳说,那就像是一个大家庭一样的感觉,很奇妙,也很舒服。他从来不用担心未来,也不为任何生计发愁,他赚了不少钱,却没什么地方花,这里吃住全包,「妈妈桑」喜欢他,还经常请客带他和几个小姑娘去吃顿好的,打打牙祭,他最多就是自己换几件新衣服,或者买点手机电脑之类的,大部分都攒成了积蓄。

每天除了上班,他就是待在「家」里,甚至连真正的自己老家,都只有过年的时候回去几天,给父母送点钱,然后就又匆匆回来了。

而就是宅在这儿的这三年里,他认识了他后来的老婆,周楠楠。

五、

周楠楠,跟陈阳同岁,白,高,短发,出身湖南乡下,长得不算好看,但是性格泼辣,是夜总会里出了名的「湘妹子」「大姐头」,时常罩着手底下一些被客人欺负、收了委屈的姐妹。

陈阳没什么需要她照顾的,平时又不太爱说话,所以住进来的头半年里,俩人甚至没有任何交集。

夜总会的小姐们,最惯常的招数,就是跟客人们说,她们是被迫辍学出来做这个的,家里还有弟弟要养,父母重病,所以缺钱没办法。

——家境大多是真的,可怜大多是假的。

做这行的,家里大部分都是贫困山区或者农村里,这种地方重男轻女,很少有只要一个女儿的家庭,所以她们后头都还有弟弟,倒不是什么出奇的事情。只是她们跟客人说起这些的时候,能有几分是真情实意的倾诉命运不公,几分是装可怜想要多从他们口袋里套一些小费打赏,甚至钓到个把冤大头,那就没人知道了。

周楠楠也不例外。

陈阳听说过她的家境,不外乎也是上有重男轻女的父母,下面有几个不学无术的混混弟弟,可陈阳并没有太往心里去。

没有谁是放着好日子不过,非得来这种地方讨生活,大家彼此彼此,谁也不比谁更值得同情。

直到有一天晚上,陈阳半夜起来方便,却发现不知道周楠楠是不是喝多了,把自己一个人反锁在厕所里,低声地哭。

他没想到,周楠楠看起来这么要强的一个女人,又在外面各种黑白驳杂的场子混了这么多年,还会有把自己独自一个人关起来,哭得这么惨的时候。

他觉得不忍心,就去给她煮了一碗泡面,敲门端了过去。

周楠楠开门的时候,万万没想到是周阳端着一碗面站在门口,她接过了面,却没吃,沉默了很久,忽然问陈阳,能陪她说说话吗。

就这样,俩人借着一碗面,第一次打开了话匣子。

周楠楠说,她是因为钱的问题,跟家里人大吵了一架。

其实家里人早就知道周楠楠是在外面做什么的了,可他们装作不知道,图的就是周楠楠来钱快,能养活农村里一大家子的人。

周楠楠有两个弟弟,都不干正经事,一个勉强在县城里读了个职高,整天逃课去网吧打游戏,另一个干脆学都不上了,整天跟着一群混混吆三喝六的,要学人做生意。家里老两口就把主意打到了周楠楠的头上,一开口,要周楠楠在县城里买两套房子,分别给老两口住,一人一套。

话说到这份上,周楠楠再傻也明白,这其实是给两个弟弟的房子,她给家里奉献了这么多年,可越给家里钱,家里就越像是一个无底洞。她这次跟家里狠狠地吵了一架,可是挂了电话,心里又难受,躲起来哭。

陈阳劝她,钱还是留在自己手里好,给了家里,就等于是打了水漂,他再清楚不过了。

可周楠楠只是哭,说毕竟是她家里人,以后老了,都要靠家人照顾的,而且三姑六婆一大家子亲戚都看着,她挣了钱,总不能不管父母,让人背后戳脊梁骨。

陈阳问她,那你给了钱,家里就说你好了?

周楠楠摇头。

她说道理她都懂,可是这毕竟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她认了。

陈阳本来就不爱说话,更何况还是旁人的家事,最后他只跟周楠楠憋出了一句,说,到老了病了的时候,家里人也未必靠得住,钱只有在自己手里,才是真的。

周楠楠反问他,钱不给家人,难道要一个人抱着一堆钱孤零零地终老吗?

陈阳说,那你可以找个可靠踏实的男人嘛。

周楠楠笑了笑,说,我们做这行的,还指望能嫁得出去吗?

陈阳就说不出话来了。

那天后来,他陪周楠楠坐了很久,一直到周楠楠哭累了,回房间睡觉为止。第二天,他们很有默契的彼此都没有再提这件事,可他们之间的关系,却心照不宣地亲近了很多。

六、

陈阳人生的第二个转折,出现在 2008 年。

2008 年,全国上下开始了一批严打的浪潮,陈阳所在的夜总会首当其冲,成了被取缔的对象。

老板卷款跑路,一夜之间,原本人声鼎沸的夜总会空空荡荡,人去楼空,什么都没有剩下。

余下的这些「员工」没有办法,只能各自找出路。

许多小姐们平日里赚的多,花的却更多,很多人过得都是纸醉金迷月月见光的日子,这夜总会一倒,顿时没了生计。

反而是陈阳平日里又懒又宅,不爱花钱,所以手里攒下了数额不菲的一笔积蓄,于是干脆带着这笔钱,回了老家所在的县城,自己买了个小门店,卖卖烟酒百货,做上了正经的行当。

这种场子里,感情都是虚的,平日里关系再好的姐妹,也都是大难临头各自飞,甚至连个号码都没留,生怕对方被抓,连累了自己,陈阳本来就没什么朋友,和周楠楠哪怕熟悉一些,却也没有好到那个份上,所以连声再见都没说,就这么散在了茫茫人海里。

烟酒店没开半年,陈阳又犯起了懒。

从一开始的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到后来一个礼拜都不一定开张一天,陈阳宁可每天在屋子里抱着手机玩游戏,或者上上网看看视频,都不想待在店里经营,索性把铺子暂时关张了,躲起来自己玩,几年夜总会下来,他又不怎么乱花钱,买了铺子之后,手头不多不少也有个大几万的宽裕,总够他在这种小地方挥霍两年的。

这么混迹了一年多后,他在游戏里认识了一个新的小女朋友。

小女朋友叫王雨,职高读完就辍学了,家里父亲打工,母亲早逝,没人管她。恰好在游戏里认识了陈阳,发现是一个地方的之后,就出来吃了次饭,没想到见了陈阳的样貌后,顿时一见钟情,非要跟陈阳在一起。

起初的时候,陈阳没想要跟这么小的孩子在一起——王雨甚至还没满二十岁,可是耐不住对方的死缠烂打。那时候正是韩剧流行的时候,王雨每天一口一个「大叔」「欧巴」地喊着,没过多久就找了理由,干脆住到了陈阳的家里来。

陈阳本来就是不会拒绝别人的性格,加上一个年轻貌美的小姑娘主动投怀送抱,很快,他就沦陷了。

陈阳跟我说,他在夜总会干了三年多,没被富婆「强推」过一次,没想到下了岗开了店过起了日子,被一个十九岁的小女孩给「强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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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完一次之后,他觉得自己糟糕的表现,总该让小女孩望而却步了吧,没想到的是,王雨一点也不在意这件事,结束了之后裹个被单,就坐在床上兴致勃勃地打起了游戏。

陈阳甚至觉得,对于王雨来说,这还远远没有游戏好玩。

就这样,几次三番之后,陈阳没办法,只能和王雨在了一起。

有了女朋友后,花销顿时大了起来。

王雨爱玩,喜欢攀比,可又没有什么赚钱的本事,都是靠陈阳养着。一会是游戏里的装备,一会是平日里的吃穿用度,每天都要发在 QQ 空间里秀恩爱,还拽着陈阳各种合照,不到一个礼拜,身边的朋友都知道,王雨找了一个又有钱又帅的「优质大叔」。

陈阳本来不喜欢这样,可王雨就是这种孩子气的性格,只要陈阳一点不如她的意,立刻就像是一只炸了毛的小母猫一样,大吵大闹起来,陈阳没办法,只能尽可能地顺着她,息事宁人。

可是他本来就没有什么赚钱的本事,手里的积蓄再多,也经不起这么挥霍,这么撑了大半年左右,终于坐吃山空了。

发现没钱了之后,王雨本来就喜怒不定的性格,愈发暴躁起来,跟陈阳之间的相处,也往往以大吵一架,摔门离开结束。

就这么过了大半年,有一天晚上,陈阳忽然发现,王雨的卡里多了一些钱。

王雨跟他说,是家里给的生活费,可陈阳敏锐地感觉到了不对。

多年夜总会工作的经验,让他对某些事情有着无法解释的直觉,很快,在他的逼问下,王雨坦诚,是用身体跟游戏里认识的一个所谓「富二代」,换了钱花,而且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陈阳没有把事情闹大,而是选择了和平分手。

他说,其实他没想分手,他对这种事情看得很开,因为自己「不行」的缘故,所以女生在外面有些情况,满足一些需求,他都能理解的。可是王雨却抢先一步发了脾气,用分手大吵大嚷,要挟他,他也没有强求,选择了答应。

王雨就这么来了又走,像是一场梦一样,可是带走的,却是花得空空荡荡的陈阳几年来的积蓄。

陈阳又没钱了。

七、

如果说还有什么是值得庆幸的,那就是陈阳仍然和刚刚大专毕业的那时候一样,对于生存的需求,低到异乎寻常。

有口饭吃,有水喝,现在家里还能舒舒服服上网,陈阳觉得自己宅着就这么过日子,也没什么不好的。如果不是王雨的出现把他的积蓄挥霍一空的话,可能他会这么继续过几年,也不会有后来进监狱的事情了。

钱没了,总得想办法,陈阳收拾了行李,决定再出去闯闯。

买来的铺子转租给人,每个月总能多少换点钱,陈阳打算重操旧业,再去找一家夜总会,重干陪侍的活计。

陈阳的外貌气质都出众,又有丰富的工作经验,除了年纪稍大之外,别的无可挑剔,他很快就找到了一份工作。

可他总觉得哪里不对。

就好像……这里的工作仅仅只是工作,而没有了之前夜总会的那种「家」的感觉。

他觉得很不适应,不舒服。

为了填补这种空缺,没过多久,他就又和夜总会里的一个小姐在了一起。

说是在一起,但其实他们的关系更加诡异一点,像是古代宫廷里宫女和太监的「对食」一样,彼此住在一起,相互照应,亲密无间,可彼此都知道,这只是为了填补离家在外的心灵上的空缺,互相演的一出戏罢了。

陈阳并不反感这种戏码,恰恰相反,他很享受这种居家的感觉。

不上班的时候,他就打扫家务,做饭,热牛奶,上网,他对这个新的女朋友非常照顾,几乎到了无微不至的地步,他说这种感觉很好,像是回到了大专时候,和女朋友同居的那段日子,又像是在之前的夜总会的「员工宿舍」里,让他很安心。

和周楠楠、王雨都不同,小璐的性格很闷,哪怕是上班的时候,也很少笑,所以她的生意并不好,领班跟她说了很多次,如果不是因为她这张脸,早就踢她滚蛋了,可小璐仍然我行我素。

回到家里之后,她和陈阳也很少说话,两个人的相处又像是恋人,又像是舍友,彼此都是话不多的人,不工作的时候,彼此躺在床上,甚至一天都不会说一句话。

可陈阳觉得,这种相处,比跟王雨那样一天说千百句话都让他舒服,安心。

这种过一天是一天,不想未来的日子,不知不觉又过了大半年。

陈阳跟我说,他知道,自己其实什么都不会,就是一个废物,而且懒,不想学,不想有什么出息,只要能混口饭吃不饿死就行。

他还说,要不是因为「不行」,他还真的挺希望被包养的,或者入赘也行,不工作,就收拾家务,照顾家庭,安安心心在家里呆一辈子。不过转念一想,他又说,算了,「不行」也挺好,不然的话真被包养了,还得陪那些富婆玩出花来。

麻烦。

他吐了口烟圈,显得很疲惫的样子。

就在陈阳以为这样的日子会继续这么一直过下去的时候,一个他没想到的人,又出现在了他的生活里。

有一天,他女朋友忽然问他,认不认识一个叫做周楠楠的大姐。

陈阳点头,说以前的同事。

女朋友告诉他,现在周楠楠还在夜总会工作,不过是在隔壁的对家店里,她年纪稍大了,长相也不出众,挺受欺负的,自己也是偶然跟那边进行一些「业务交流」的时候,认识的,聊到陈阳,没想到对方一口说认识。

陈阳没追究「业务交流」的事情,他比谁都清楚,女人多的地方,尤其是这种环境下女人多的地方,关系比蜘蛛网还错综复杂。

他没想到的是,周楠楠居然也回来了。

他说,那改天找个时间,请她来家里吃个饭吧。

八、

周楠楠再次出现在陈阳世界里的时候,跟以前的变化很大。

她显得苍老了很多。

她告诉陈阳,他说得对,钱给了家里人,也没有什么照应。

两个弟弟早就知道她的工作,等她买了房子之后,立刻翻脸不认人,嫌她脏,把她赶出了家,父母也张罗着要给她定个亲事,赶紧送走,可定的那叫什么亲事——邻村的一个二傻子,家里愿意出两万块钱给他买个媳妇回来传宗接代,周楠楠的父母就恨不得立刻一口答应了。

她几乎算是从家里逃出来的。

没了积蓄,没了住处,她只能重操旧业,再来做一些皮肉生意。

陈阳安慰她,说没事,好歹你的钱是给了家里人,不像我,跟做梦一样,刷地一下子就没了。

他们那天聊了很久,后来陈阳的女朋友主动邀请,让周楠楠一起过来合租,说是彼此都有个照应,周楠楠犹豫了一下,才点头答应。

复原之后的生意,却是越来越难做了。

一方面,国家抓的越来越严,公安三天一小扫,五天一大扫,尤其是针对夜总会的黄色擦边球,一般的会所根本活不下去,就算想塞钱,都找不到门路;

另一方面,陈阳也好,周楠楠也好,年纪都不小了,夜总会里毕竟是吃青春饭的,他们的工作一旦丢了,再想找新的下家,也不再容易。

终于,在又一次夜总会被扫掉之后,周楠楠也累了,她跟陈阳说,她不想再做了。

接近三十岁的年纪,她看上去却比实际年龄苍老不少,劣质的化妆品侵染了原本光鲜的皮肤,她告诉陈阳,她打算回家了,打也好,骂也好,总算是自己有个自己的窝,不用在外面受风吹日晒,浮根似的飘着。

陈阳没拦着她,就跟几年前的那晚上一样,他没什么话好说。

周楠楠问他,他还打算这么继续干多久?

陈阳也不知道,他说他再干几年,如果不想干了,就回家开超市去。

周楠楠这才知道,陈阳的积蓄没有被全部败光,手里起码还剩下一个铺面。

她忽然突发奇想,问陈阳,想不想单干,不再给人打工了。

陈阳没反应过来。

周楠楠跟他说,她还有个把熟悉的小姐妹,也干不下去了,如果陈阳不嫌弃,她就带着她们几个,跟陈阳一起回老家去,自己开个店,暗地里做生意,小县城里不像大城市这么严,而且就算被发现,想塞钱打点,门道也好找。

陈阳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能当老板。

可他被周楠楠说心动了。

他打算回去。

临走之前,他跟现在的这个女朋友——小璐告别,没想到的是,小璐抽完了一根烟,在地上踩灭,忽然说,那她也跟他一起走。

陈阳有点惊讶,他不明白为什么。

小璐说,她也累了,在这做下去,没意思。

九、

就这样,陈阳做梦也没想到,三十岁出头,他带着几个女人,回到了老家县城里,张罗起了暗地里的皮肉交易。

原先的铺子不合用,他干脆给卖了,然后租了个上下两层楼的大房间,当做「工作室」,平日里跟周楠楠她们都住在这儿,既是「工作」的地方,也是自家的住宅。

然后找了个关系,摸了摸见不得光的渠道,联系上了县城里几家洗浴中心和澡堂的老板,跟他们谈好分成,可以介绍客人,既能出台「外卖」,也能带来家里「堂食」。

张罗的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唯一出乎陈阳意料的是,他在打探关系的过程中,发现王雨也入行了。

他本来无意把王雨拉扯进来,但王雨听说了他的事——主要是小璐和周楠楠的事之后,不知道为什么,非要也加入进来不可,就像是当初死缠烂打要和陈阳在一起的时候一样。

陈阳无可不可,问了周楠楠和小璐的意见之后,就也让她住了进来。

就这样,陈阳的「私人夜总会」开张了。

县城地方不大,赚的钱自然比不上城市里多,价格也便宜,可是陈阳做得很开心。

他和身边的几个女人保持着某种奇异的关系,王雨也好,小璐也罢,甚至是周楠楠新带来的几个小姐妹,陈阳像是她们的大家长一样,既管理着这个「夜总会」,也给她们做后勤保障。

买菜,做饭,打扫卫生,陈阳终于过上了他梦寐以求的不用出门,每天在家里瞎忙活的生活。

他对每个女人都尽心尽力地照顾着,尽管他知道,很多情分连彼此都不知道是真是假,可陈阳宁可相信是真的。

他从小就没有被爱过,所以尽管他自己从来不说,可他缺少爱,他需要很多很多爱,无论真假,是不是逢场作戏,再多也不嫌多。

陈阳说,有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宿舍的保安大爷,家里就是一个女生宿舍,每天中午的时候,她们一个个叽叽喳喳地起床,洗澡的、洗头的、上厕所的,陈阳准备好饭菜,收拾好家里,熟练地热好牛奶给她们;等到下午的时候,陈阳就在自己的房间里打游戏,躺着发呆,或者看小说,而她们要么工作接客,要么出门逛街,当然,更多时候也在家里三三两两打着扑克;到了晚上才是正经工作的时候,所有人都开始忙碌起来,连陈阳都要负责对接客人,谈好价格,甚至有的时候要充当保安的角色,他也不嫌麻烦,反而乐在其中。

陈阳说,那个时候,他真想就这么过一辈子。

十、

然而不到两年的时间,他们这个小小的「工作室」,就被投诉举报,面临封查了。

陈阳收到风声,提前卷好铺盖,带着她们一起跑路。

可这次跑路跟以往不同,陈阳早已经熟练了一整套的工作流程,无非是再换一个城市,租一个新的房子,然后一切从头开始。

没有了之前的迷茫和沮丧,恰恰相反,她们经常开玩笑,说就当是全家人出来旅游了,一个地方呆闷了,换个地方待着玩玩。

对,一家人。她们这么称呼自己。

陈阳说,他有的时候真的就觉得,她们天生就是自己的姐妹,他早就忘了自己的原生家庭,这就是他的家。

就这么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她们这个奇异的「家庭」一边流浪,一边工作,到处漂泊。

终于,2014 年,在某个南方的二线城市里,警方提前收到消息,把他们一网打尽。

陈阳早就做好了这个准备,自己把所有的罪名都承担了下来,说组织者,管理者,全是他一个人,手底下这些都是被他强迫的,没有参与任何的组织管理。

唯一的例外是周楠楠,早在 2012 年的时候,他就和周楠楠领了个证,成为了合法夫妻。

他说,是周楠楠非要这么做的,其他人也默许了。他知道,这是周楠楠不愿意让他一个人扛着,要跟他一起承担起这个「家」,如果到了出事的这一天,那么这个「工作室」,就是他们两个的「夫妻店」,他们来承担责任。

最后果然如他们所料,两个人双双入刑,一个六年半,一个六年。

其他人拘留罚款之后,通知地方政府,遣返原籍。

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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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渐渐习惯了,陈阳短则一个礼拜,长则十天半个月,一定会写一封信。

要么是「亲爱的璐」,要么是「亲爱的雨」,或者是「亲爱的楠」,也会出现别的名字,大概就是周楠楠的那些小姐妹们。

陈阳在监狱里过得非常自如,对于他来说,这里也只是换个地方宅着而已,没有了网络,小说也很少,但是什么都不用干,他乐得轻松自在。

他说,其他外头的几个女人,都在努力找着工作过活着,反而是他和周楠楠,偷了个懒进来了,他不是吃亏,反而是占了便宜。

他还说,她们都在等他俩出来,出来之后,手里的钱攒一攒,争取找个十八线小县城买套房子,买个店铺,还是跟往常一样,继续一起生活。

「外头有家里人牵挂着……我这个牢啊,坐得心里也安生。」

每次说到这些的时候,陈阳的神态都很从容,看起来与其说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不如说更像是一个五十多岁,走完了半生的小老头。

「出去的话,出去再说……就是吃了政策的亏。谁能想到,进来坐牢,只有直系亲属能探监,可我跟楠楠都进来了,又不能互相彼此看。也没办法,只能等几年之后,出去再聚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