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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名护士,工作已经九年了。我工作的科室,是胃肠外科,主要的病种就是胃癌和大肠癌,可以说,是离死亡最近的地方。

医院本身就是一面照妖镜,生死面前,多少脆弱的感情无处遁形。同时,医院也是一面平面镜,多少坚贞不渝的感情,只是还原成它本来就温馨的模样。

今天,想给大家讲三个小故事,这三个小故事,都是发生在我们科室里的,令我们不胜唏嘘。

1 .那个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的老师

可能每个行业都有每个行业的标签,比如说别人一提起护士,首先想到的是温柔;提起老师,脑子里映出的,一定是一张严肃认真的脸。

在我的学习和职业生涯中,接触到的老师,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爱教训人,爱较真儿,但白露,是个例外。

第一次见到白露,是她办住院手续的时候。白露人如其名,白净漂亮,穿着一条碎花高腰连衣裙,将整个人衬得格外好看。

陪她办手续的是她的老公。整个办手续过程中,两人轻声细语,有条不紊,完全有别于那些来了就火急火燎嚷嚷着住院的人。

将白露的手续办完,送到病房后,同事回来告诉我说,快被这两口子酸死了。我问怎么了,同事说,白露到病房后,她老公就让她躺床上休息,还帮她把鞋脱掉,还帮她把被子盖好。同事说着,装着打了个哆嗦,哎呀妈呀,酸死我了。

“我们一直这么恩爱,可不是装的”,同事话没说完,白露老公不知什么时候从身后冒了出来,接了这么一句。我和同事有些尴尬,不知该怎么办。白露老公哈哈一笑,说,以后让我们家小露给你们讲讲我们的故事。

白露人很爽朗,自带自来熟体质。没几天功夫,我们就知道了她和她老公杜守家的爱情故事。

白露和杜守家是大学同学,两人从大二就谈起了恋爱,研究生毕业后,两人又进了同一所学校教书。本来感情基础这么牢固,结婚是分分钟的事,可偏偏白露她母亲,那个教了三十多年书的固执老太太(对老太太的形容是白露原话),在还没见过杜守家的情况下,给拒绝了。

老太太反对的说辞是,杜守家是农村出来的,父母没有医保没有退休金,而且家里还有一个弟弟,经济负担太重。白露要是和他结了婚,肯定没有好日子过。

依白露母亲的意思,白露还是找个家庭条件好点的,这样以后她的日子好过点。

白露小时候,她父亲心脏不好猝死了,母亲一个人把她拉扯大,也很不容易。白露知道,若自己顶撞母亲,母亲势必会很生气,只能是迂回着来。

白露说,后来母亲让她相亲,她全部应允下来。不光应允下来,还全都见面。见面后,又把那些不靠谱的带回家给母亲看。

多年教书育人的母亲看人很准,自然一眼就看出了那些人的渣。一来二去,母亲也有些不耐烦了。

再后来,白露“凑巧”又相亲相到了杜守家,顺理成章把他也带回家给母亲把关。母亲看着杜守家,倒也满意,两人便交往起来。

在交往了一段时间后,杜守家和白露商量着告诉白露母亲实情,他不想一直瞒着老太太。白露反对无效,也只能由着他。

白露母亲知道真相后,当时就炸了,抓起一个杯子砸向杜守家,说他们两人耍着她玩。杜守家也不躲,头上硬生生地被砸起一个包。

不仅如此,杜守家还跪在白露母亲面前认错,说他是真喜欢白露,他房子都买好了,写的是白露的名字,还把工资卡也交给白露了。

杜守家说,他家是农村的没错,可家里条件也没那么差,他弟弟大学毕业也找到工作了,父母身体硬朗,也有些积蓄。白露嫁给他,不会吃苦的。

白露和我们说这些的时候,眼睛里亮晶晶的,全是幸福的泪花。她说,杜守家一直拿她当闺女养,她一定是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这辈子才会嫁给杜守家。

白露一定是太幸福了,上天才会这样折磨她,让她的胃癌一经发现,就已经出现了肝转移,通俗点讲,就是胃癌晚期,已经失去了手术的价值。

对于这个结果,我们都很难过,毕竟白露是那么年轻漂亮,那么活泼爽朗,甚至她还没有做母亲。

白露后来知道了结果,还过来安慰我们:没事没事,生命不在于长短,而在于她/他是否真正的活过。我有挚爱的人,有自己热爱的事业,我热烈地活过,足够了。

除了白露,没有人这么坦然地谈论过生死,我们都被她的镇静镇住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在白露化疗治疗时,她的妈妈,那个她口中固执的老太太,也来到我们科住院了,而老太太得的是直肠癌(大肠癌的一种,大肠癌分结肠癌和直肠癌)。

私底下我们都偷偷叹息,为什么母女俩赶一块得癌症了,而且女儿还是胃癌。因为胃癌比大肠癌的术后生存率低,生活质量也差。

我们偷偷地说,她们母女换一下也好啊。我们也知道不该这样说,可看着一条鲜活的生命在我们面前枯萎,纵使见惯了生死,我们也是接受无能的。

白露母亲知道病情后拒绝手术,她说女儿都快没了,她自己活着也没意思,还不如随女儿去了。老人说这些时很平静,我们却听得心酸。

杜守家一直劝她,小露化疗后还要手术的,但凡有一点希望都不能放弃。杜守家还说,妈,我知道你担心白露没了之后,我不会再照顾你了。你放心,当着医生护士的面儿,我发誓,以后不管小露在不在,你都是我妈。

白露母亲最终同意手术,但要求和白露同一天做手术,医生同意了。在等了白露一段时日后,母女俩在同一天做了手术。

手术后,护士长照顾白露母女,把她俩安排在了一个病房。

那段时间,我们看到杜守家一人照顾两个患者,常常累得坐着就睡着了。患者无休止的疼痛是不分黑夜还是白天的,还有因用药带来的恶心呕吐,还要多活动来刺激胃肠恢复蠕动……

杜守家像永动机一样,打了一个盹后,又生龙活虎地忙活起来。

那个时候,我们看到最多的,就是他细致温柔地给白露擦脸,小心翼翼地扶着岳母沿病房走廊活动。

我们感慨,白露上辈子一定是拯救了银河系,才会嫁到这么好的老公。

白露的母亲很快康复出院了。白露却在术后不久,出现了肝腹水,无法出院。

那是白露短暂一生的最后的时光,虽然病痛常常折磨得她说不出话来,却依旧在我们给她做治疗时,冲我们点头致意。

白露那个病房,从上午九点就会充满阳光,杜守家就会搬个凳子坐在她旁边,两个人手拉手不说话,就那么安安静静地晒着太阳。

白露到底是走了,她走的那天,杜守家哭的我们每个人心里都酸的冒泡。

可是我知道杜守家一定会遵守诺言,好好照顾白露的母亲的。到现在想起白露,我的心里还是酸涩的。

2 .其利断金的小夫妻

这是一对农村小夫妻,两人都是三十岁出头,但却是一双儿女的父母了。

是妻子李梅得了结肠癌,拿到肠镜结果后,两人抱头痛哭,好在可以手术,这又给了两人生的希望。

两人一看就是朴实憨厚的老实人,住院后,不管是医生护士说什么,他们都像遵从圣旨一样,一丝不苟地照办。

我们医护人员喜欢这种患者,倒不是因为他们“听话”,而是他们信任你。不会自以为是地去查百度,这无论是对他们治病,还是对我们工作,都是很重要的。因为只有患者配合治疗,恢复起来才会快,我们也不用一遍又一遍地解释他们的质疑。

在完善了相关检查后,医生定下了手术时间。主治医生和李梅的老公王大明沟通手术方案时,王大明犯了难。

因为主治医生告诉他,如果顺利的话,整个手术,大约需要六万元钱。可王大明,没有那么多钱。

主治医生表示,整个住院过程,花钱的地方就是手术,主要就是手术器械还有麻醉费用,术后用药还得花一部分,这些是不可避免的。

王大明想了一会儿,说,六万块钱买我媳妇儿的一条命,值!我这就筹钱去。

王大明回家筹钱之前,拎着一袋子水果来到护士站,对我们说,他要回家筹钱,他不在的这几天,辛苦我们多照应一下他媳妇儿。

我们都被他的朴实逗乐了,明明火烧眉毛的没钱,却还给我们买水果。他的请求,我们都应了下来,随手把他的水果钱折在了医药费里。

王大明回家待了三天,李梅也辗转难眠了三天。我问李梅,除了农村的合作医疗(现在都改为居民医保了),她有买过商业保险吗?

李梅摇摇头,她说农村人谁有那意识,真有买保险的,也是做保险销售的亲戚忽悠着买的。谁也不懂这个,也没有人主动去买。

我说,你们实在困难的话,可以试试XX筹呀,那么多人都在用这个。

李梅迟疑地说,我和大明也商量过,可是我们觉得,用这种方式筹钱,名声不好。本身我这病就不是什么容易治好的病,再这么一宣传,怕影响孩子以后的事。

我心里了然,农村什么都好,就是嘴太碎。农闲了,张家长李家短的,什么都能传出来,李梅的顾虑,确实不得不考虑。

李梅说,大明回去借钱了,先借着吧,我们有的是力气,等我病好了再出去打工,很快就能还上了。

我笑了笑,算是赞同她的说法。

王大明在第四天回来了,拿了厚厚的一沓钱。他兴冲冲地对李梅说,梅子,你的病能治了,我肯定把你治好。

贫贱夫妻百事哀,可是齐心协力的贫贱夫妻,什么都不怕,两个人的心拧一块,劲儿往一处使,生活也就没什么难的了。

手术后,李梅听我们说,多活动可以早点放屁,放屁后就可以吃饭了,便好像有使不完的劲一样,一直要求要活动,丝毫不顾及因疼痛而淌下来的汗水。

王大明心疼她,要她休息一会,她不肯。她说,这点疼算什么,我生闺女儿子的时候,比这疼多了,我都没吆喝一声。

我们看着心疼,也劝她休息一下,她说,庄稼人没那么娇气,离家久了,想赶紧恢复好了回家看看孩子们,想他们了。

李梅确实恢复得很快,手术一周后,顺利出院。出院结账时,我们护士长尽可能地给她免了一些费用,他们夫妻俩,千恩万谢地鞠躬。

半年后复查,李梅给我们带了很多土特产,她说她很感谢我们,我们一点也不像电视里说的那样凶,还说他们借的钱还了也有三分之一了,日子很有奔头。

看着李梅朴实的脸,我们都觉得,日子充满了奔头。

3. 大难来时各自飞的同林鸟

第三个故事,同样是真实的,但却充满了人性的黑暗。

李燕来住院时,是二胎刚出月子。她是怀孕八个月,因严重贫血,一番检查后,怀疑是大肠癌,月子里做了肠镜后确诊为大肠癌。

李燕来时,明显有产后抑郁症的表现,但她的老公马明,却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因为已经确诊,主治医生决定尽快手术,在与马明就李燕的手术谈话时,也出现了些情况。

根据李燕的病情,医生给马明解释手术方式,他们会根据李燕的病情,在李燕腹部做一个造瘘,就是一个人工肛门。

他们也会尽可能的保住李燕的肛门,这样这个人工肛门会在手术后至少三个月的时间里,在还纳回去(在第一次手术后至少三个月,在通过手术,把人工肛门,即大肠的一段,重新放回到腹腔内)。

但如果病变位置距肛门很近,保不住肛门的话,只能做一个永久性的造瘘,再把真正的肛门在手术时挖掉缝合起来。

马明听了医生解释的手术方式,很不情愿,却也毫无办法,只能接受。

生活,有时候真的是不会给你一丝希望。

术中发现,李燕的病变位置距肛门很近,只能选择第二种手术方式,即做一个永久的人工肛门。再又一番沟通后,马明同意了医生的手术方案。

李燕的手术很顺利,但我们发现,马明似乎一点都不替他的妻子开心。

在李燕醒来后,马明的抱怨就没停止。他嫌李燕拖累了他,他已经有两个儿子了,现在再加上李燕,他这一辈子翻不了身了。

李燕除了默默流泪,什么也不说。

过了大约有两三天,李燕的精神恢复了一些,他开始和马明当面锣对面鼓地吵起来。

她骂自结婚以来,她没有一天好日子;她骂她三年给马明生了两个儿子,马明却从不体谅她;她骂她这病就是累出来的,她要上班,要带孩子,要做家务……

李燕的骂声,是在她婆婆带着她的两个孩子来看她时戛然而止的。再多的怨气,也是冲着马明,孩子始终是她的心头肉。

她伸手想抱抱老二,却被婆婆一个白眼扫了回去:你快好好休息吧,孩子不用你抱。

李燕又招呼老大到跟前来,婆婆一把拉住了往妈妈身上凑的大孙子,你妈身上脏,别过去。

李燕这才明白,婆婆是嫌弃她了。她把求助的目光投向马明,马明却像没看见一样,把头扭向了别处。

婆婆看着李燕说,我来就是想让你看看孩子,顺便和你商量一下,两个孩子还小,家里太闹腾,你做完手术要静养,要不出院后你先回娘家待一段时间吧,养好了再回来。

李燕的脸色瞬间变了,她颤抖着声音问,这是什么意思,撵我吗?

马明没说话,她婆婆说,不是撵你,这不是替你考虑吗,等你好利索了,愿意回来,再回来就是了。

李燕的婆婆走后,她就像一只斗败的公鸡,更像一具行尸走肉,完全没了以往的生气,而她的抑郁症,也加重了。

在我们请了心理科给她进行心理疏导后,也丝毫不见效果。她的老公马明,更是对她不管不顾,名义上是在陪床,却总是手机不离手的打游戏。

有一次,我在给李燕做治疗时,实在忍不住,对她说,李燕,你争气点,你是两个孩子的妈,如果你就这样倒下了,你孩子怎么办?你放心把孩子交给别人?

李燕看了看我,没说话。

可能和心情影响有关,李燕手术后恢复得不是很顺利,差不多一个月后才出院。

出院那天,李燕很高兴,我们也替她高兴。我们护士长就对马明多说了两句:你媳妇儿不容易,回去好好对她。

当时马明狠狠地剜了护士长一眼:用你多管闲事,小心我投诉你。

李燕出院后,一直没来复查,术后电话随访也打不通,我们一直不知道,她后来怎样了。

后来护士长感叹道,不得一场大病,你永远不知道,你嫁的是人是鬼。

医院,是一个神奇的地方,它是一个人的生命起点,很有可能也是这个人的生命终点。在这一来一回之间,它犹如一面时光机,记录着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以及赤裸裸的人性。

最后,想提醒大家,健康,一定不能小觑,有条件的话,一定要定期体检,尤其是有家族史的人。

还有,胃镜肠镜检查虽然有些不舒服,但四十五岁以上的人,一定要每年做一次,毕竟,生命只有一次,不能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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