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西,有这么个老人,86岁被诊断为直肠癌,医生断言他最多只能活7年,可他秉持着“我命由我不由天”的想法,顽强地活到了百岁,甚至外出参加节目录制时,在名片上“狂妄”写下——“书销中外百余本,诗意英法第一人”一行字。

这位老人是当代翻译泰斗——许渊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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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人胆大口快,性格直爽

1921年4月,许渊冲出生于江西南昌。其父亲是个做事讲究条理的人,从小就教导他笔墨纸砚要放在最方便取用的地方,用完要归位。

可以说是父亲影响了他译诗的“形美”,后来许渊冲做翻译时始终秉承父亲的条理性,将每一个文字都放在它该在的地方,力求最好的表达方式。

许渊冲的母亲毕业于江西省女子职业学校,喜欢写文章,更擅长绘画,是个文艺女子。3岁起,母亲就用“字角”教他看图、认字,枯燥的汉字变得鲜活起来,这就是鲁迅口中“意美以感心,音美以感耳,形美以感目”的启蒙教育。

许渊冲还有个哥哥,名为许渊洵,比他年长四岁。哥哥唱歌很是好听,时常放学回家教弟弟唱歌。许渊冲人生第一首英文儿歌《Twinkle Twinkle Little Star》,就是哥哥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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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许渊洵对英文很有兴趣,觉得英语书本中的课文句式整齐,朗朗上口,读起来甚是押韵。每日在家中练习朗读时,弟弟许渊冲出于好奇,会跟着一起念。一个人的家庭就是他一生的底色,这是许渊洵早期“形美、音美、意美”的熏陶。

1938年,17岁的许渊冲以第七名的成绩考上了西南联大外文系。不同于其他斯文内敛的男生,许渊冲性格咋呼、嗓门大、爱生气,大学期间人送绰号——“许大炮”。

作为大一新生,大学课堂上的一次抢答更令许渊冲“出尽风头”。

国民政府外交部长叶公超,作为联大外文系主任,来到学校给他们上第一堂课时,他提出了个问题想要考一考同学们。

结果许渊冲开始了他的“大炮”行为,叶公超这话音刚落,他就迅速用英语抢答,声音洪亮且回答无误,这一波操作着实把在场同学“吓坏”了。

事后许渊冲才后知后觉,原来自己上课时竟激动地忘记举手了。

1941年抗战期间,日机狂轰滥炸,飞虎队队长陈纳德组织了近300人来到昆明援助中国抗日。西南联大的学子们纷纷自愿报名服役,为美国援华志愿军当翻译。

然而就在飞虎队的招待会上,发生了件尴尬的事情。

翻译不知如何准确表达“三民主义”(民族、民权、民生)的内涵。

国民党高级将领黄仁霖,也就是会议主持人,只好亲自出马,将三个词语进行直译。

飞虎队成员听完一脸茫然,显然是没听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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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渊冲坐在下面很是着急,忍不住自告奋勇,大声翻译道:“of the people,by the people,for the people。(民有、民治、民享)”。

大家恍然大悟,纷纷向许渊冲投去赞许的目光。原来,许渊冲当初为了考大学,背诵过不少英文经典,恰好包含了林肯总统的演讲稿。

他此番灵机一动,用林肯的名言来意译孙中山的“三民主义”,不仅巧妙地化解现场的外交尴尬,更让自己“圈粉无数”,狠狠走红了一把。

邂逅灵魂伴侣,伉俪情深

1959年,许渊冲从巴黎学成归来教书,在一次欧美同学会上,偶然结识照君,两人一见钟情,结为夫妇。其夫人照君,一生履历清白。14岁就参军入伍,参与淮海战役,从事工作内容也由原来的战场杀敌转为密码破译,可谓是根正苗红,前途一片光明。

众人问照君为何要嫁给“翻译狂人”许渊冲,她是这么说的:“许先生很爱美的,唯美主义,他一生都在追求美。恰巧,我也天生喜欢美,喜欢追求知识,对当官没有兴趣,所以找到我先生。”

90多岁的许渊冲在穿搭上自有一番心得:身上颜色不宜过多,三种颜色就是上限。

照君有时取笑他:“都这么大岁数的人了,出个门还要帽子围巾、风衣皮靴一应俱全,甚至有时非得配上一副好看的墨镜才肯出门,活像个小年轻。”

在别人眼中,许渊冲天生放荡不羁,做起文学翻译来更是狂妄较真。

可到了忠实“迷妹”照君这里,她倒觉得许渊冲“为人处事还不如个两岁的小孩。”

有次,照君给他削水果吃,随口一问“这个水果甜不甜?”换做别人,见夫人亲手削皮,自然会捧场地说句赞美之词。对于严格的许渊冲来说,甜就是甜,不甜就是不甜。“我要求很高的。”

无论许渊冲说什么做什么,照君总是无条件支持,眼神里充满爱慕和宠溺:“他就是这么个纯真的人,灵魂里除了对文学的纯粹,没有沾染别的东西。”

多年来,夫妇二人一直居住在北大畅春园的老旧小区里,屋里陈设略显简朴,除了一个沙发,一方木桌,一张床,一壁书,别无他物。其中的一扇窗,常常亮灯至深夜三四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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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日下遭批评,思绪飘飞

20世纪60年代,文学界风雨袭来,许渊冲受到冲击,时常被抓去顶着烈日挨批评和做苦力。

某天,他不知怎的脑中突然浮现毛泽东的《沁园春·雪》。思想开始飘飞至“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景象中,思考如何翻译出“山舞银蛇,原驰蜡象”的意象美。

“说来奇怪,当我在琢磨着翻译的时候,完全感受不到热与累,周围人的辱骂声我也听不见,等到我把全词翻译完,一抬头发现批斗会已经结束了。”

许渊冲做翻译主张合辙押韵,诗歌不能译成分行散文,否则会丧失原有的味道和精髓。

这种独到见解,与毛主席作品的翻译原则背道而驰。造反派借此机会污蔑许渊冲有意歪曲毛泽东思想,逃避阶级斗争,狠狠抽了他100下鞭子以示惩戒。

原来,毛主席《七绝·为女民兵题照》里有一句“不爱红装爱武装”, 西方人翻译为中国女人们不喜欢女装,喜欢穿军装。许渊冲认为这读起来毫无气势可言,完全没有体现出中国女兵敢于面对硝烟的英勇无畏。

许渊冲就将的“红装”译成“powder the face”,即涂脂抹粉,“武装”译为“face the powder”,即面对硝烟。采用“化妆的白粉”来对应“炸药的黑粉”,双关和比喻巧妙结合,令人眼睛一亮。可惜如此堪称绝伦的翻译,与官方翻译有出入,故不被认可。

许渊冲回到家就往书桌前奔去,想要记下脑中的译文,奈何屁股肿成“大茄子”,疼痛难耐无法落座。这可把照君心疼坏了,连忙找来家中游泳圈,吹足气给他当坐垫。

仅仅翻译了两个词,就被打成如此惨状,照君不禁问他:“还译吗?”

许渊冲斩钉截铁:“译,译,当然要译。”

86岁患癌,百岁笔耕不辍

2007年,意外悄然而至。86岁的许渊冲被诊断为直肠癌,医生断言他最多只能活7年。他老人家却凭借着积极乐观的心态,以及对翻译事业的赤诚之心,不仅活到了100岁,更在2014年荣获亚洲首个“北极光”杰出文学翻译奖,2017年还作为压轴嘉宾参与了《朗读者》节目录制,甚至给自己定下100岁前翻译完莎士比亚全集的目标。

2018年,与许渊冲相伴半个世纪之久的夫人照君突然去世,有学生担心许渊冲会因此一蹶不振,特意赶来家中探望他。

书桌前,许渊冲一边翻译着奥斯卡·王尔德的书,一边对两人说道:“你们放心,我不会寻死觅活的。我只要沉浸在翻译世界里,这现实的日子就能好好过下去。”

此后他每天都过得极其自律,早上九点左右起床,会客、看书、侍弄花草,或者让保姆用小电动车载着他去附近公园转转;到了下午,他将自己的译文成果录入电脑,一直工作到凌晨三四点,天亮才去睡觉,有时每天只睡两三个小时,熬着最文艺的夜。

许渊冲的工作强度堪比996,依旧声若洪钟、精神矍铄,实在令人钦佩。

如他所言,“今天与明天没有太大的区别,唯一区别就在于当天有没有翻译。”

翻世界名著,创三美理论

直译与意译,一直是翻译界争论不休的问题。

许渊冲大学期间,最喜欢听闻一多讲《诗经》,听金岳霖谈哲学,跟钱钟书学英语……诗意氛围的熏陶、各路大师的引领,许渊冲越发沉迷于中国古诗词。

不可否认,正是受到这种诗意氛围的影响,许渊冲后期在翻译领域才会产生独树一帜的见解,他认为无论是中英互译还是中法互译,重点都应放在突出中国文字的意蕴和魅力上。

相较于“求真”的直译,许渊冲的翻译讲究“求美”,即深入诗歌意境,传达原语言神韵。

为此,他创立了“三美理论”:音美、形美、意美,以求让博大精深的中国文化走出国门。

这恰恰引来了许多“直译派”翻译家的不满,他们认为许渊冲的译文过于追求意境美,导致与原文内容严重不符,平添了许多莫须有的东西,是种不尊重原文作者的行为。

最典型的一场争论,是关于瓦雷里的诗《风灵》的翻译该直译还是意译。

许渊冲根据原文含义,意译为“无影也无踪,更衣一刹那,隐约见酥胸”。

王佐良听完直言:“鸳鸯蝴蝶派!你这翻译与原文简直相去甚远!”

许渊冲不以为然,反驳道:“那照你这样,直接翻译成胸部,既可指女也可指男,且不说读起来不清不楚,最重要的是缺了美感失了韵味。”

两人争论许久,都无法说服对方,后来王佐良干脆禁止《中国翻译》刊登许渊冲的文章。

据说,许渊冲与王佐良这俩人在学术翻译上的“恩怨”,一直到逝世都未曾和解。

1995年,许渊冲与翻译家冯亦代的“笔战”, 甚至引起了中国翻译界大辩论。

司汤达小说《红与黑》最后一句“Elle mourut”,赵瑞蕻用“市长夫人去世了”这种直译法,许渊冲则意译为“魂归离恨天”。

冯亦代看到颇为不解:“死了就是死了,你为何要加上这些花花绿绿的东西?”

许渊冲始终坚持己见:“我认为我的翻译更贴近原文作者的意图,事实上市长夫人并非正常死亡,她分明就是含恨而死!”

冯亦代愈发气愤了:“按照你这个说法,法语中肯定有更“花花绿绿”的表达,作者为何不用,而是直接简单明了地陈述’她死了’这个事实?说明他想留白!此时无声胜有声你懂吗!”

在那个年代里《红与黑》已有近十个译本,翻译家之间呈百家争鸣之势,许渊冲从未动摇过自己的观点:好的翻译,“规规矩矩”是起点、是基础,如若要真正做到高标准,“随心所欲”最重要。

1999年,许渊冲作为诺贝尔文学奖候选人之一,可惜最终没能获奖,众人皆表遗憾。

许渊冲对此不以为然:“挣这个名誉做什么,诺奖一年一个,唐诗宋词流传千年,中国人就应该有点狂的精神,有这时间我还不如拿去搞翻译创作呢…”

诚如许渊冲所言,他狂而不妄,仿佛生来就是为中西文化互译而活。

他从事文学翻译六十余年,能够在汉语、英语、法语之间灵活游走,累计出版译作一百余部。

怀揣着创造“美”的初衷,他做到了将《红与黑》《包法利夫人》《追忆似水年华》等外国名著“引进来”,还带领着《诗经》《楚辞》《西厢记》等中国文化“走出去”,让世界文化变得愈加丰富,愈加光辉灿烂。

2021年6月,许渊冲老先生于家中安详离世。他精益求精、笔耕不辍的精神,值得所有文学工作者学习。最后希望大家都能怀抱初心,执笔奋斗,书写自己的璀璨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