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年代末,知青苏江志以律师的身份,再次回到了江西,他没有想到,这次短暂的旅途,竟然改变了一位女知青家庭的命运。苏江志下乡的时候,选择了江西抚州,在这块红土地上,他挥了十年锄头,个中辛苦自不必说,如果说艰苦的农活有什么好处,恐怕就是锻炼了他坚韧的意志。

别人收了工,不是打牌就是睡觉,苏江志觉得大好时光浪费可惜,就拾起了书本,每日在一盏小油灯下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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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敏锐地察觉到,上海来的知青不可能永远留在山村里,总有一天,他们还会回到黄浦江边,可返沪的机会并不均等,注定大部分人要穿草鞋回去,只有少部分人能穿皮鞋回去。想穿皮鞋,最好的机会是读书,我们的国家想要发展,不仅需要挥锄头的农夫,更需要有知识的人。

先人一步的判断,让他获得了巨大优势,当高考恢复的时候,比起临时起意,匆忙复习的考生,苏江志早已全副武装,轻松拿到了大学的录取通知书。离开江西时,苏江志并没有脱离苦海,逃出生天的庆幸感,反而有一股不舍,他并不讨厌下乡,也不憎恨农活,相反,农村的生活让他大感有趣,好像一场持续数年的郊游,只是时间到了,他注定要回家。

“我一定还会回来看看的!”临走时候在内心里许下的愿望,十几年后实现了。1999年,已经成为律师的苏江志再次回到江西,本来是办案取证,不需要他亲自来一趟。

助手说:“苏老师,这小案子我去就行了,还需要您劳师动众跑一趟吗?”苏江志满怀憧憬地说:“没事,已经十几年没去江西了,回去看看。”他独自一人来到了陌生的村镇,虽然不是当年下乡的生产队,但风景差不多,逶迤的山路、砖红色的土地、还有高大参差的槐树,一切都是如此熟悉。

在生产队待了两天,工作顺利完成,他准备离开前再闲逛一圈,回味当年的生活。这个返回第二故乡的游子,心情愉悦地边走边看,热了就把西服脱掉搭在肩上,跟来往的村民点头打招呼。

走了一会儿,他发现身后跟着一个孩子,始终保持着十几米的距离,他转身仔细看,那孩子头很大,但身体纤瘦,显然有些营养不良,他赤着脚,神情害羞,就像一只兔子。

“你叫什么?”苏江志笑着询问。那孩子也不回话,转身跑下路基,钻进林子去了。

“农村的孩子总是这么羞啊!”苏江志想起了当年下乡时村里的孩子,他们一丝不挂,挺着小肚皮,见到有人来就往门后躲,看不到人,只能听到咯咯的笑声。逛了大半天,他进了一间路边的饭店。

这种农家小店,除了多一块招牌,跟普通的农户没有区别,只能提供些粗茶淡饭,但这正是苏江志想要的。自从成了律师,他跑过不少地方,珍馐美味胡吃海塞,舌苔生了一层又一层,倒是以前的农家饭让他无比思念。

“老板,你不是本地人吧?”店家问。“不是,这次来出差。

不过我以前在抚州插过队。”“哎呀,你应该是上海人,我们村以前就有上海人来插队的,这都过了多少年了。”

店主跟苏江志聊了些过去的佚闻,两个人都感慨世事变迁,颇有种沧海桑田的感觉。上菜时,老板特意给送了一道“辣子鸡块”:“你刚说当年最好吃的就是辣子鸡块,尝尝这个怎么样。”

一筷子下去,苏江志喜出望外:“就是这个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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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主朝门外看了一眼,走了出去。“别在这里看了,快回家去!”他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走,快走吧。”

店主似乎在驱赶什么人,等他进屋了,苏江志问:“怎么了?”“有个小孩子一直在门口转悠,我把他赶走了。”苏江志向外望,远远地看到了店主驱赶的孩子,正是此前跟踪自己的那一个,他这回没有赤脚,而是穿了一双跟他身材极不相称的大雨鞋。

苏江志一眼就分辨出了这种雨鞋,他们当年下乡的时候,几乎人手一双,这是70年代的上海特产。“你饿了吗?”苏江志大声问。

那孩子不回答,只是怯生生地站在远处,不时望向店主,苏江志问店主:“他是谁啊?是不是馋辣子鸡块啊?”店主叹口气说:“这娃儿我倒认识。他家就住河边,听说他娘也是上海知青。”

妈妈是知青?苏江志心中一凛,走到门外,向孩子招手:“你是找我吗?”男孩慢慢走近,张开手心,递上一张皱皱巴巴的纸条,他说:“娘病了,没法出门,叫我来给你这个。”苏江志接过信纸,泛黄纸面上,隽秀的字体描述了一个平凡而又壮烈的爱情故事。

小孩子的妈妈叫阿丽,比苏江志晚几年来江西插队,这个村子以前不富裕,条件比较差,她水土不服,生了大病,多亏了村里的小伙子阿根悉心照顾才躲过一劫。阿根把自己不舍得吃的粮食和肉全让给阿丽,这在物资匮乏的年代,堪称最浪漫的事,久而久之,两个人产生了感情。

70年代末,知青开始返城,阿根说:“你走吧,我不想连累你。”阿丽不从:“你跟我一起回上海,咱们在那里开始新生活。”

两个年轻人忐忑地回到了阿丽上海的家,没想到却吃了闭门羹。阿丽的母亲指着阿根骂道:“阿拉不要乡下人当女婿。”

母亲明确告知女儿,要么跟乡下人分手,要么永远别回家。阿丽跪在家门口哀求,但母亲早已下定决心,不接受这个上门女婿。

失落的阿根说:“我还是回去吧,这里毕竟是你的家。”阿丽流着泪说:“我们不分开,大不了就回江西!”就在上海知青们前赴后继地返沪时,阿丽却成了一位逆行者,毅然二次下乡,留在山村嫁给了阿根。

然而,爱情虽然美丽,却没有魔力,阿根跟阿丽过得很清苦,家里除了电灯之外,买不起任何电器,常年劳作也就只能维持饿不死。后来有了孩子,生活就更加捉襟见肘了。

今天她差遣儿子送这封信,就是听说生产队来了一个上海的苏律师,她想打听一下,自己这种情况,能否按照知青政策,把儿子的户口迁回上海的父母家里。

信的最后写得很得体,也很自豪:生活贫苦,但夫妻相濡以沫,我对自己的婚姻并不后悔,只是孩子受了太多委屈。我贸然请您帮助,完全是不想孩子的前途被毁。

苏律师,如果您觉得为难,就当听了一个故事,感谢您耐心看完这封信。看完信,苏江志大受震撼,自己虽然没有在下乡的时候有过感情的困扰,但目之所见,耳之所听,知青们的婚姻和感情多以绝情和丑陋结束。

没想到在这样一个小山村,还有阿丽这样对感情忠贞不二的烈女子,她放弃返沪的机会,二次下乡,这份勇气和信念,值得感动和尊敬。不过阿丽请求帮助孩子把户口调回上海,自己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也不知道怎么办,不敢贸然答应,就对孩子说:“你知道自己的家庭住址吗?”孩子明显没有上过学,支支吾吾不知道怎么回答。

苏江志本想亲自去他家一趟,但看着孩子脚上的雨鞋,突然想到:这雨鞋估计是阿丽的,孩子连个鞋都没有,还要穿妈妈的雨鞋来见客人,可见家里情况确实困难。另外,阿丽让孩子说自己病了,恐怕是生活窘迫,没有像样的衣服出门,有自尊的人多好面子,贸然去她家里恐怕不妥。

这个时候,店主来解了围:“我以前是生产队会计,知道他们家地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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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江志从兜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孩子说:“如果你有机会去上海,可以来找叔叔,我会想办法帮你。”孩子伸出像小树枝一样纤细的胳膊接过名片,用轻如纹蚋的声音说:“谢谢。”

苏江志突然想哭,世上的孩子本应是平等的,可有些一出生就在宫殿里,锦衣玉食享之不尽,另一些孩子食不果腹,衣不蔽体,连双鞋都没有。他一把拉住孩子的手,让他坐在餐桌旁,对店主说:“麻烦再上两个菜。”

苏江志想请孩子吃饭,可孩子始终没有动筷子,他也没有强求,妈妈是自尊自爱之人,孩子也有骨气,真是令人动容的一家。临走的时候,苏江志又看到了孩子脚上的雨鞋,不禁问:“雨鞋是妈妈的吗?今天没有下雨,而且你穿着也大。”

孩子不卑不亢地回答:“是妈妈的。妈妈说了,来见上海的叔叔是不可以打赤脚的。”

然后他摆了摆手,说了句“谢谢叔叔”,几步就跑远了。苏江志决定走回县城,这可能要花好几个小时,不过他不在乎,当年下乡的时候,经常半夜还在山路上疾驰,他喜欢边走边思考的放松和自在。

当律师这些年,见惯了悲欢离合、忘恩负义、两面三刀,无数人为了些许蝇头小利,可以抛弃尊严、友情、爱情、亲情,如同一群嗜血的饿狼,为了几口腐肉,拼的你死我活,可回头一合计,却只落得一声叹息。阿丽一家的遭遇,让他不断失望的内心再次激动,原来在世界上不知名的角落,还有些人固守着美好的理想,只是现实对他们太过苛刻,贫穷如跗骨之蛆挥之不去,相较于德不配位的有钱人,他们不应该忍受这样的生活。

苏江志下定决心,要倾尽全力帮助从未蒙面的阿丽,以及她穿着雨鞋的孩子。回上海后,苏江志立刻向有关部门反映,把阿丽的情况一五一十说明,可得到的答复比较悲观,阿丽是返城后二次下乡的,属于个人行为,所以从身份上说不是知青,孩子没办法享受知青政策落户上海。

苏江志发挥自己律师的优势,结合自身人脉,最终扭转了乾坤:阿丽虽然中间回到了上海一次,但并没有落户,所以不存在二次下乡的行为,她始终是下乡的知青。阿丽拿到了知青身份,阿丽的父母也没有拒绝孙子的户口迁进来,毕竟这么多年过去,原来的愤怒、失望早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对女儿的愧疚和思念,刚好借着孙子落户,他们也想修补跟女儿的关系。

一段近乎悲剧的故事最终以皆大欢喜而收场,苏江志十分满意,他希望那孩子好好学习,将来有一个光芒的人生,再也不用穿不合脚的雨鞋,同时,他还有一个愿望,那些自尊自爱,身处贫贱而志气不改的勇者,都能苦尽甘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