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书立说,龙虫并雕

丁启阵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更多图片

都怪自己读书不求甚解,很长时间里以为著名语言学家王力(了一)先生的“龙虫并雕”指的是他自己兼治文学和语言文字之学。龙指文学,虫指语言文字学。

文学方面,王力先生早年留学法国期间,为了偿还留学借款,翻译出版了法国作家纪德、小仲马、左拉、都德、波特莱尔等作家的小说、剧本、诗歌等共二十余种,抗战时期在昆明工作,据说为了贴补家用给报刊写些小品文,先后结集出版《瓮牗剩墨》《棕榈轩詹言》两种,上世纪八十年代合编为《龙虫并雕斋琐语》;语言文字学方面,一生出版专著40余种,发表论文近200篇,涉及汉语言文字学几乎所有领域。文学翻译写作和语言文字研究两方面都有斐然成绩,龙虫并雕,名副其实。

后来重读《龙虫并雕斋文集》,认真看了前言,才知道自己搞错了。王力先生所说的龙是指正儿八经的学术论文,而虫则指那些内容比较浅显的普及性文章。

这挺出乎我的意料,但很快也就释然了:如果视文学写作为龙,语言文字之学为虫,王力先生大半生倾其心力于语言文字之学,岂不是弃龙从虫,舍大逐小吗?

其实,龙虫之分,本非必然,视乎心情而已。汉代文学家扬雄称文字词赋为“童子雕虫篆刻”“壮夫不为”;文学理论家刘勰把自己研究文学理论的著作取名为《文心雕龙》;曹丕《典论·论文》盛赞诗文是“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北史·李浑传》“雕虫小技,我不如卿;国典朝章,卿不如我”,文学成了雕虫小技。诗圣杜甫,一会儿说“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偶题》),一会儿又说“文章一小技,于道未为尊”。这真是:龙作虫时虫亦龙,安能辨我是龙虫。

笔者性本好文学,从小爱读“闲书”,做着作家梦进的中文系,爱作文,爱读古诗。但鬼使神差,语言文字之学成了自己谋取稻粱的手段。不谦虚地说,我也算是“龙虫并雕”,而且,不论是我曾经误解的“龙虫并雕”和王力先生声明的“龙虫并雕”,都沾得上边儿。

多年以前,曾经写过一篇题为《浮沉之间》的随笔,由罗常培先生记述的鲁迅先生在厦门大学时对他说的话“做学问要沉下去,文艺写作要浮起来”引发出的一通感慨。虽然以前也正襟危坐地写过若干语言学方面的论文和著作,但最近两年多的学术论文写作,使我对沉下心专注雕虫(龙)的感受更真切、更深入了。

疫情期间,到外省游山玩水的机会少了,但饭碗所系的工作量并没有减少,带娃抱娃的时间大大增加,一天里能坐下来读书写作的时间比从前任何时候都少得多。但是,学术论文的写作,却意外地获得丰收:两年半的时间,四十多篇严格按照学术格式写的论文,印成书的话总字数超过五十万言,如果不急着向学术刊物投稿,等待发表,可以编辑成两本论文集出版。曾经为辜负了几位大学时代恩师的期望心中有愧,如今有释然之感:不烦泣玉,未可悬金,但自我感觉不错,至少心中充实。写作过程的快乐,有足与外人道者:随心所欲的学术写作,载浮载沉,充满顺流漂浮的乐趣,根本不需要挖空心思去找题目,题目会成群结队翩跹而至。青少年时代写一篇论文跟扒一层皮似的,现在写四十多篇论文好比畅游四十多处胜景,颇为惬意。

或许,这样一来,等退休之后朝着小说家的方向作一番努力,我或许会更加心安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