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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5月8日凌晨,中国第一例人体冷冻手术正在进行。

49岁的女患者展文莲心脏停止跳动后,医疗团队马上介入,将她的身体迅速降温至零下196摄氏度,并以头部朝下的姿势,保存在液态罐中。

展文莲罹患肺癌,在求助医学无门后,她的丈夫桂军民同意了银丰生命科学院的建议,将她进行冷冻,以期在未来医学进步,她复苏后能得以医治。

当年,展文莲作为中国本土首例人体低温保存者的新闻,一经报道,立刻引发了全网上亿人讨论。

都说入土为安,许多人无法理解桂军民怎么忍心把妻子冷冻起来,网络上骂声一片,有质疑炒作的,有骂桂军民黑心的。

如今4年过去了,冷冻人展文莲怎样了?丈夫桂军民还在等她苏醒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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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子展文莲离开的这几年,桂军民每次去看她,都会反复播放那首《我只在乎你》。因为这是妻子在世时最喜欢听的歌。

而他们的感情也像歌中所唱的那样甜蜜蜜。

桂军民和展文莲从小就认识,两人父母都是援疆干部,打小一起长大,又是中学同学。初三那年,他们轰轰烈烈地谈起了恋爱。

那时,桂军民在体育队训练,饭量大,总吃不饱。展文莲就偷偷地从家里带饭来给他吃,还把家里的馍票拿来,塞到桂军民的口袋里。

上学下学,他们总在一起。展文莲在前面骑自行车,桂军民就跟在后面跑,一跑就是八公里,一点也不觉得累。

高中时,展文莲的父母带她回山东老家,而桂军民则考上了上海的大学。

在分离的日子里,书信在他们之间流转,互诉着牵挂与思念。

18岁,展文莲的父母在车祸中双双去世。从信中得知消息,他立刻坐上开往济南的火车,辗转17个小时,来到展文莲的身边。

放弃在上海前途无量的生活,桂军民来到山东小县城。此后三十多年,他们再也没分开过。

他们常常一起上班、下班,生活有了起色之后,一起健身、旅游。如无意外,他们会就此相伴一生。

但意外还是突然砸到了桂军民身上。多年后,桂军民依然清楚的记得妻子被宣判“死刑”的那天。

2015年的春天,妻子展文莲陪妹妹去体检时,顺便自己做了个检查,结果是肺癌晚期。

听到消息,桂军民怎么也不肯信,“她的体质比一般人都好,俯卧撑一口气能做上50个,很少生病,平时也从没有过异常。”

他找了自己能找到的所有医学专家,以求一个不一样的结果。但是,没有例外,所有的专家都告诉他,展文莲只剩下半年的时间。

起初,展文莲很乐观。

她提着输液瓶在医院溜达,看到一同化疗的病友愁眉苦脸,她还打趣对方,“不用担心,你没事儿,你看我就是癌症,我都没事儿。”

四次化疗之后,她再也受不了了,央求着桂军民,说什么也不要再去了。

看到妻子痛苦的样子,他实在于心不忍,于是同意暂停治疗。

离开医院后,展文莲的状态保持得很好。她去各地打卡旅游,在朋友圈分享生活感悟。生病的事,仿佛一场小感冒,除了偶尔去医院复查,她和常人无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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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况变化得很突然。

2016年12月,展文莲突然头痛、呕吐。桂军民以为她感冒了,给她服用感冒药后,让她卧床休息。谁知,病情没有好转,反而越来越重,连走路都变得蹒跚起来。

桂军民迅速把她送进医院,一年前的噩梦再次袭来。癌细胞已经偷偷侵袭了展文莲的脑部。病情发展得很快,展文莲住院后进入昏迷状态。

妻子在病床上一天天消瘦,桂军民却无能为力。

最后的日子里,他陪她住进了临终关怀病房里,几乎寸步不离。实在难受的时候,就去主任办公室坐坐。正是在这里,他遇到了让爱人陪伴在自己身边的另一种方式。

那天,主任正在看一份人体冷冻相关的资料,看到桂军民伤心欲绝的样子,他便把资料推给他看。

在这之前,人体冷冻对他来说,只是个存在于科幻小说里的事,离自己很远,但此时此刻,这是他唯一能留住她的办法。

但,人体冷冻,中国并无先例;而世界上第一例冷冻人在1967年,他并没有在50年后的2017年被如期唤醒。至今,全球也没有唤醒先例。

这是个巨大的冒险。

当他知道中国唯一一家能独立实施人体冷冻技术的机构,在距离家里不到半小时车程时,他当即决定驱车前往。

桂军民和银丰的专家们前前后后了解了30多次。他了解到,人体冷冻是有理论依据的,新陈代谢随着温度的降低而减缓,低温能够抑制生命过程,减慢甚至停止生物的新陈代谢,使人体进入“假死”状态。

后来,他看到他们做动物实验,冷冻几个小时后复活了。这让他看到了希望。

他回到病房,询问展文莲的意见。

此时,展文莲已无法开口回应,但意识清醒,可以做出简单的肢体表达。

他趴在她的耳边,说,“这次你病得很重,你先去睡一觉,到时候我来叫你。你要是同意,就捏捏我的手。”

展文莲捏住了他的手。

2017年5月8日凌晨,展文莲的心跳停止,银丰的专家们迅速行动,把她的身体温度降到零下196摄氏度,并以头朝下的姿态存放在液态罐中封存。

55个小时后,桂军民和她见了最后一面,“她裹着毯子,和睡着了一样,脸瘦了些,但皮肤还有光泽。”

妻子离开的前两年,他虽心怀信念,但难抵悲伤,整日浑浑噩噩,走哪儿都觉得妻子就在身边。

家里还和展文莲在的时候一样,墙上、摆台上都是展文莲的照片,她喜欢的植物仍然摆放在她喜欢的位置。

工作之余,桂军民宅在家里,哪儿不去。就在沙发上坐着,在电视机的吵闹声中睡着,妻子又入梦里来。他如庄周梦蝶,把梦当现实,希望永远都不会醒来。

展文莲的社交软件、手机号也是一直开机在线。

有一天,桂军民自己一个人在家里,突然痛风发作,硬生生地躺了好几天。无法动弹的日子,意识反而清醒了。

“如果我就这样离开,那么展文莲醒来,一个人都不认识,该怎样面对这个世界?我得好好活着,至少她醒来时,还有一个老头陪着她。”

靠着这股信念,他开始重新振作,锻炼身体以求能活到看见她重生的那天。

他记录下生活中的点滴,希望等妻子醒来,她不过错过这个世界正在发生的一切;他把她的照片全部编上日期,备注上拍照的缘由,希望她醒来后不会忘了自己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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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军民的一个学生,看老师生活得苦,给他介绍了一个对象。这一次,他没有拒绝,“我不吝啬对现在的伴侣的物质保障,但她必须能理解我对妻子的那份执着。”

他说,对于现在的伴侣,他们只是搭伙过日子,他真正的妻子,唯有展文莲而已。

为了安抚亲友,他给展文莲立了一个衣冠冢,每年清明时节会给她送去一束花,但从不烧纸。“纸是烧给死人的,她只是睡着了。”

每年展文莲生日,他都会捧上一束花去银丰;只要有空,他就会去展文莲的铁罐前,和展文莲聊聊天,有时放上她最喜欢的《我只在乎你》,有时他给她轻轻哼唱。

当他得知银丰正在研究可视化液态罐时,他兴奋不已,“以后,我就能看到她的脸了。”

作为中国的第一例,展文莲被冷冻后,桂军民遭受了很多非议。

在亲友们看来,生老病死,乃是人之常情。人死之后,就该落叶归根、入土为安。这样折腾,是对去世之人的大不敬。

甚至,有亲友因为愤怒,拉黑了他的社交软件。

展文莲原来的单位问他,“人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呀?还要发工资吗?”

于冷冻人展文莲来说,是否能复活是个未知数,而复活后又将如何面临全新的世界?如果展文莲被复活,她的记忆还在吗?她还是桂军民的妻子吗?

四年过去,桂军民已经老了,而展文莲则永远停留在了49岁。如果展文莲醒来,如何面对年迈的自己?或者自己已经去世,展文莲该面对这个世界多恐惧、无奈?

如果桂军民有生之年能见到她醒来,那已经进入新的感情的桂军民又把她放在什么位置,该如何相处?

“她再醒来就是一次重生了。”对桂军民而言,他活下去的意义就是尽可能地记录她生活过的痕迹,让她不要忘了来时路。他说,他不在乎这是第几例,她是他的爱人,只此一例。

他面对采访镜头时,表情决绝:“很多人会说,你这样做是不是太自私了?我不这么认为。当你看到自己最亲的人躺在那里,你无能为力的时候,能感觉到她的生命一天一天往下数,没有经历过这个事,你站在外面说话,永远不行。”

他给自己也签了一份冷冻协议,他说“如果我不能活着见到她,那希望我们能一起复苏,来面对未来的世界。”

其实展文莲不是第一例被人体冷冻保存的中国人,在她之前有位作家叫杜虹,她是科幻小说《三体》的编审之一,她读过《三体》后,希望自己死后被冷冻起来。

2015年,杜虹得知自己身患胰腺癌,救治无望。当时国内没有可以实行冷冻的机构,她的女儿和志愿者们联系了愿意到中国实施冷冻手术的美国阿尔科专家,冷冻母亲的头部。

到目前为止,世界上冷冻人的数量已接近500人,中国有10人。在全球接受人体冷冻的有40多岁优秀的教育企业家,也有刚刚2岁的孩童。而在中国,年龄最大的72岁,最小的男孩只有13岁。

人体冷冻,仍然面临着巨大的争议。

冷冻人如果被复苏,那面对他们的后代,又该如何称呼、如何相处?

冷冻人延长的只是“生理年龄”,但心理年龄没有改变。如果复苏,他们同代人已经垂垂老矣或者已经去世,冷冻人又该如何面临新的社会规则,如果构建新的人际网络?冷冻人会不会被视为异类,被歧视?

他们要生活、工作,就需要和正常人一起竞争工作岗位,那么社会资源的争夺会不会更激烈?

更多人质疑即使冷冻技术成熟,复苏得以实现,也只会沦为有钱人的狂欢。

人体冷冻虽然涉及无数的伦理问题,但是患者和家属最初的执念不过是让死亡从诀别变成再见。

再见,却不知在何时。

这是一场不知期限的等待,这也是一条没有路的路,承载着爱与希望,通向未来,而这却让那些爱着他们的人有了希望。

对于是否还能与妻子再见,桂军民充满了希望,他说:“我不会幻想3、5年就能解决,但我觉得未来20、30年是完全有可能的。冷冻这件事让我有了奔头,只要我活得足够长,我就一定能看得见。”

-END-

作者:江流深

编辑:柳叶叨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