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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2014年6月13日,我和魏小海领证结婚了。

正当两家人商量着何时摆婚宴时,公公肺癌复发住院,我俩的婚事只好搁置了。

就是从那时起,我在婆婆眼里,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

我叫李洁茵,生于1987年,广东潮汕人,大专毕业。丈夫魏小海和我同岁、同等学力,佛山人。我俩是经朋友介绍走在一起的。

魏小海还有个哥哥,外企高管,哥嫂两人经常在欧洲出差。

公公住院后,我和魏小海下班就去医院探望。这天,小海去医院续费,我去病房陪着公公。他见了我,眼睛忽而一亮:

“洁茵,你来啦。住在这里太憋屈了,我再也不想化疗、放疗了,生死有命,你去跟小海说,帮我办出院手续,他听你的。”

我为难地看着他:“爸,那怎么行呢?能不能出院,得听医生的呀……”

公公摇摇头,看着窗外:“我知道自己活不久了,与其这么痛苦,不如让我安静地走。现在就是花钱买罪受。你去,去跟小海说。”

我走出去,跟主治医生聊了下。他无能为力的神情,让我的心情更沉重。

不一会儿,魏小海回来了。他把我拉到一旁,支支吾吾地问:“可不可以把你的10万元存款拿出来给爸治病?”

“怎么?爸的钱那么快就花完了吗?”我有些吃惊,公公以前是做室内装修的,一向有不错的收入。

不过,一年前诊断出患有肺癌,从治疗到现在,估计花了很多钱吧。

魏小海工资不高,花钱也大手大脚,和我在一起后,他又主动负责所有开销,所以他手上根本没多少存款。

我工作快5年了,倒是存了10万元。但让我一下子把存款都拿出来给公公治病,我有点犹豫。

02

一来,主治医师说了,公公的癌细胞已经扩散,几乎没希望了,而且公公本人的求生意志也不强;

二来,我家境不好,读大学的钱都是借来的,这笔存款正打算还债以及给母亲攒一点医药费。母亲年纪大了,这两年检查出高血压和冠心病,每个月都要吃药。

我如实对魏小海说:“我家里的情况,你是了解的。我要考虑一下,回去和我爸妈商量商量,看看还债的事能不能推迟。”魏小海点点头,表示理解。

我哪里知道,我和魏小海的聊天,都被打热水回来的婆婆偷听了去。

我尴尬地跟她打招呼,她撇撇嘴,脸色很不好看。

等我转身离开时,身后传来她响亮的声音,生怕我听不见似的:“人命关天,她还要考虑,摆明了见死不救呗,小海,看着吧,以后够你受!”

“妈,你小点声……”是魏小海的声音。

我快步疾走,觉得既委屈又难过。但不管怎样,我都不能在公公的病房外面跟她大吵,只好把苦水咽肚子里。

为了改变婆婆对我的看法,我积极跟父母协商。

父母理解我的难处,不愿意我在婆家落下话柄,主动替我跟亲戚求情。另外,母亲还拉着我的手,苦口婆心地说:

“妈这里还有点积蓄,买药的事,你不用操心。这10万块,哪怕是打水漂了,你也得出呐。不然,你往后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我心里泛起酸涩。说实话,刚结婚就摊上公公这事,谁也预料不到。如今,这钱似乎不再是为公公治病了,更是在为我的未来铺路。

由于还没有摆婚宴,我一直都是住在自己家。

一周后,当我再去魏小海家,准备掏出那张存着10万元的银行卡时,却发现屋里多出了两个人——在意大利出差的大哥大嫂回来了。

婆婆看到我,眼里有着藏不住的兴奋和得意。

“小海,你大嫂在国外一听说你爸病了,赶紧联系人把自己单独所有的那套房子挂出去卖了。瞧,前天刚把房子卖掉,就一次性拿出20万给你爸治病,还请了护工帮忙。这下,我总算安心了。”

婆婆说着,夸张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大嫂被她说得不好意思,主动岔开了话题。在大嫂面前,我忽然觉得很渺小,那只伸进包里的手,又缩了回来,悄悄问魏小海:“我这10万……”

“你先放着吧,够了。”魏小海在我耳边低声说。

03

两个多月后,公公的身体状况急转直下,每次见到我,都盯着我问,怎么还不帮他办理出院手续,说他想回家。

我觉得心酸,尝试跟婆婆提,但每次都被婆婆骂个狗血淋头,说我根本不想让公公好起来。

直到2014年9月20日,医生宣布,公公的情况已经做不了任何放疗,相当于只能等死。

婆婆摇头叹气,这才同意让公公出院,并安排护工李阿姨一起回家帮忙照料公公。

医生预估,公公还能活1-3个月的时间。可公公回家后,只过了一个星期,就溘然长逝了,结束了所有的病痛。

“花了那么多钱救你,咋就一声不吭就走了呢?”出殡那天,婆婆顿足捶胸,哭得肝肠寸断……

为了安抚魏小海的丧父之痛,我搬来和他一起住了。婆婆的房子距离我们不到100米,平常大家一起到婆婆家吃饭。

尽管事实证明,钱救不了命,但自从公公这件事后,婆婆的天平已经明显偏向大嫂。

村头巷尾,她逢人提到大嫂时,就一个劲儿地猛夸:“我这大儿媳,和我大儿子一样,都是重点大学毕业的,一起在外企工作,工资高,人也好。老头子得病那会儿,二话不说就把自己的那套房子卖了给老头治病。”

而说到我时,她立马换了一副嘴脸:“切,学历不高,钱挣得不多,心肠还很硬。老头子得病那阵子,叫她拿10万出来都不肯。”

这些话传到我耳朵里,我只觉得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

按照老家的习俗,公公去世的第二年不能办喜事。所以,直到2016年10月,我和魏小海才举办了婚礼。

没想到,结婚第二天,婆婆就给我来了一个下马威。

那天早上,我到祠堂,在列祖列宗面前,给家族里的长辈们敬茶。

“妈,请喝茶。”第一杯先敬婆婆。婆婆却指了指旁边的空椅子:“第一杯先敬你爸。”我微微一愣,魏小海用手肘推推我,示意我改口。

“爸,请喝茶。”我只好照做,把那杯茶放到空椅子上。谁知,婆婆立马把茶丢回我的茶托里,冷冷地说:“他应该喝不下。”

我知道婆婆还在怪我“见死不救”,故意让我在众人面前丢脸。我又尴尬又委屈,眼泪涌了出来,在眼眶里打转儿。

魏小海赶紧说:“妈,大喜的日子,你干嘛呢?”不明所以的大哥大嫂也连忙过来劝说,婆婆才勉强喝下这杯媳妇茶。

过门第二天婆婆就让我下不来台,要说心里没怨恨,那肯定是假的。但看在魏小海的面子上,我只能就这么算了。

转眼到了2017年春节,大哥大嫂工作忙碌,常年满世界飞,他们在市区有一套房子,平常放假休息都住那里,只有到了春节才回村里住几天。

吃年夜饭时,趁着全家人都在,婆婆对大哥和魏小海说:“你们都成家了,就把你爸名下的两块地分给你们两兄弟吧。”

04

那两块地中,比较大的那一块在山边,小一点的那块在路边。我和大嫂面面相觑,提议抽签决定土地的归属。

婆婆却不同意,主张把小的那块给大哥,大的那块给魏小海。

我有些吃惊,大哥学历高有本事,婆婆向来什么事都向着大哥,怎么这次把小的那块地给大哥呢?

大哥喝了一口汤,爽朗地说:“妈做主就可以了,我没意见。”大嫂也点头附和。

我天真地以为,婆婆可能是觉得小儿子挣钱少,想多帮衬下。

春节刚过,我偶然听到婆婆和村里的二娘说征地的事,才恍然大悟。原来,婆婆是得知路边那块地很可能会通高铁或火车,到时候征地会得到很多钱,所以留给大哥和大嫂的。

我为老公抱不平,一气之下,带着满腔怒火去找婆婆理论。婆婆慢条斯理剔着牙,又拿公公说事:“这地是老头子的,要是他在天有灵,一定会同意我的决定,因为你大嫂才是愿意花钱救他一命的人。”

我气得说不出来话,婆婆偏心也就算了,难道让我一辈子背个“见死不救”的骂名?我哭着回家,心口刀割一样疼。

2017年,我和大嫂几乎先后生下了儿子。

大嫂经济条件好,孩子出生后就请了保姆照顾孩子,婆婆仍然执意到市区帮大嫂带孩子。说是不放心保姆,其实就是不愿意留在村里帮我带孩子。

母亲来看我的时候,连连叹气:“你说你,怎么就摊上这么个偏心的婆婆!”无奈之下,在我产假结束后,母亲搬来我家帮我带孩子。

母亲身体不好,所以下班之后,我和魏小海立刻接手管孩子,让母亲放松一下。尽管如此,她还是经常腰酸腿疼,还逞强说:“没事,我睡一觉就好了。”

2019年2月,母亲感冒了,咳出肺气肿,只能住院。那时,魏小海在跟进一个重要项目抽不开身。我一边带娃一边照顾母亲,实在忙不过来,只好给婆婆打电话,让她回来帮我看管孩子一天。

婆婆回来了,一副我欠她100万的样子。

我一大早做好孩子的食物,放在锅里热着,交代婆婆按时喂他。临走前,又补充说:“妈,宝宝现在已经跑得很快了,你看紧一点……”

“行了行了,说得我没带过孩子似的。”婆婆不耐烦地打断我的话。我不好争辩,穿戴整齐后,急忙赶去医院了。

等到傍晚,我回家后,问婆婆宝宝今天乖不乖,婆婆的脸色有点不太自然。她把孩子塞给我后,急匆匆地离开了。

05

我心里正纳闷,这时,隔壁张嫂过来串门了:“今天发生了这种事,你记得给个红包给贵哥呐。”

“发生了什么事?”我疑惑地望着张嫂。

“哎,你婆婆没跟你说吗?”看到我连连摇头,张嫂这才一五一十地把下午发生的事告诉我。

原来,我不在家时,婆婆顾着和大嫂的儿子视频,我儿子跑到水塘边玩她都没留意,结果孩子不小心一头栽了下去。幸好村里的贵哥路过,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都说女人一旦有了孩子,就有了铠甲,同时也有了软肋。

我气得发抖,抱起儿子,不管不顾地跑到婆婆家门口,指着她大骂:“你要是不想帮我带孩子,你就直说。只有大嫂的儿子是你的孙子吗?我儿子就不是你的孙子吗?那他是不是可以不喊你奶奶?”

“你……你别瞎嚷嚷,我又不是故意的。”婆婆眼神里闪过一丝慌张。

“不是故意的已经弄成这样,要是故意的那还得了!”我恶狠狠地瞪着她,她自知理亏,躲到厨房去了。

这一闹,我和婆婆算是正面交锋,撕破脸皮了。此后,婆婆一直住在大哥家,极少回来。

母亲出院后,我和魏小海商量了一下,决定不再让母亲带孩子,免得受累。我辞了职,准备等孩子上幼儿园后再重新出来工作。

母亲一开始还想逞强,见拗不过我们才作罢。

2019年7月,大嫂的舅母退休了,她比婆婆年轻、前卫,又愿意帮忙带孩子。大嫂便让婆婆回村安享晚年。

有了之前的教训,即使婆婆闲下来了,我也不敢让她带孩子。当然,她也没有主动提出帮我带孩子。反正大家不咸不淡地相处着,日子倒也风平浪静。

为了打发时间,婆婆天天去捡废品卖。

2019年10月的一天,婆婆像往常那样蹬着三轮车去卖废品,一不留神,前轮陷到坑里去了,婆婆从车上摔了下来,造成脊椎骨折。

那时候,大哥大嫂又到外国出差了,魏小海也接到了新项目,非常忙碌。几个人,就我最闲。我只好把孩子丢给母亲看顾,去医院忙前忙后。

婆婆在医院整整躺了两天,做了一系列检查,确定两天后手术。她痛得龇牙咧嘴,整宿睡不着觉,在病床上“烙饼”。

做手术的那一天,魏小海抽空赶来了医院。医生说,这个手术大概需要2.7万元,会打一根钢钉进去把缩在一块的两节骨头拉伸开来,还问我们要不要打碳酸钙,打的话就得加6000元。

“打那个有什么用?”我问医生。医生说:“打碳酸钙会好一些,不然就只是一根钢钉支撑着骨头。当然,不打也没关系,康复慢一点。”

婆婆没有社保,我知道这些都要自费。魏小海迟疑地望了我一眼,我没有多想:“既然有利于康复,那就打吧。”

06

婆婆大概没有想到我会这么慷慨,眼神有些异样,但转脸又说:“说到底,花的还不是我儿子的钱,装什么大方。”

我气得干瞪眼,魏小海一手拉住我,对婆婆说:“哎呀,妈,都什么时候了,你就少说两句吧。”

手术之后,我一直留在医院照顾婆婆,端屎端尿,买吃买喝。偶尔还得受她一两句奚落。

当初照顾过公公的护工李阿姨还在这家医院,婆婆就拉着人家说:“我这个儿媳妇没有工作,就只能照顾人了。有钱出钱,没钱就只能出力喽。”

我气得脸都红了,想到她还是个病人,又生怕丈夫工作分心,我极力压制了怒火。医生说,伤口结痂后就可以出院了,大概需要一到两周的时间。

我天天祈祷,时间快点过去了。

可奇怪的是,三周过去后,婆婆的伤口依然没有结痂。医生巡房时,我焦躁地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医生说:“可能病人的蛋白质不够,你要每天给她补充蛋白……”

“有啊,我每天都给她吃很多鸡蛋,又给她喝牛奶。”我大声说,“是不是有别的问题啊?”

看到我炸毛的样子,婆婆大概是觉得我了丢她的脸,嚷嚷起来:“哎,你怎么回事?医生难道不比你懂得多?”

医生尴尬地站了一会儿,又去请另一位老主任来看婆婆的伤口。两人交流了一下,随后在伤口上取了一点样品去培育。

三天后,结果出来了,原来婆婆的伤口感染细菌了。医生立刻换掉了原先的一些药物,婆婆这才闭上嘴巴。

又过了一个星期,大哥大嫂终于回来了。

“幸好有你盯着,不然妈不会那么快好。这段时间真的辛苦你了,家里、医院两头跑,医药费我和你大哥会多给一些的。你是咱家最伟大的功臣!”大嫂笑着说。

婆婆一听,冷哼一声:“她伟大?当年,让她拿10万给老头子治病都不肯,她现在不过在将功赎罪罢了。”

我没想到婆婆居然当着大嫂的面数落我,这让我羞愧不已。眼看我说不出来话,她又不停地夸大嫂,如何义不容辞地卖房掏钱给公公。

可万万没想到,大嫂脸色大变:“妈,不是这样的呀!”

我和婆婆把目光齐刷刷地望向大嫂。

“哎呀,我本来不想说的,妈,你不该那样对洁茵。我哪有你想的那样伟大。”接下来,大嫂说出了让人震惊的秘密。

原来,早在2011年,大哥大嫂有了创业的想法,可当时资金不足,就跟公公借了20万元。公公让大哥大嫂别说出去,尤其不能让婆婆知道。

婆婆看钱看得金贵,心里又藏不住事,怕她到处乱说,万一创业失败,肯定会没完没了地唠叨。不曾想,大哥大嫂后来果真创业失败了。

“当时爸手术需要钱,我们不过是把当年借爸的钱还回去,不想你们多心。妈,以后别为难洁茵了!”大嫂在一旁说,大哥不停地点头。

婆婆听得目瞪口呆,几次欲言又止。我长长舒了口气,百感交集。

07

事情说开后,大嫂那层“伟大”的滤镜没有了,婆婆对我的态度也有所好转,但她心里始终有根刺,总觉得我就该竭尽全力救公公,不应有丝毫犹豫。

出院的那天,其他人都有事走不开,又是我一个人帮婆婆打点行李,办理出院手续。

我办完手续回来,听到婆婆在病房里又跟李阿姨说到了我。李阿姨说:“你这个儿媳妇真是好的没话说,你就知足吧!”

婆婆却说:“她哪都好,我就是觉得她心肠太硬了。老头得病那会儿,人命关天的,叫她拿10万出来都说要考虑,还推说老头子自己不想治。你说,哪有人不想活的,但凡有一线希望都想活下去。”

李阿姨长叹了一口气:“唉,人都走了好几年了,你该放下了,我想,魏大哥当时是真的不想治了。”

“你不用哄我,我了解他,他嘴上说不想,是怕拖累人罢了。”

“不是,他真的不想活了。”李阿姨忽然提高了嗓门。“哎,也不瞒你了。魏大哥走的那天,你去买菜了,我在家护理他。其实,他是……是自己摘掉氧气罩的。我发现后,马上帮他戴上,都已经晚了。

你们花了那么多钱给他治病,那时候我都不敢把这事告诉你……”

病房里陷入了沉默,只剩下长长的叹息声和隐约的啜泣声。

我立在门外,瞬间泪目。公公那时该有多绝望和痛苦,才会主动放弃这个世界啊!明明知道他生不如死,还拼尽全力让他接受治疗,这样的付出,到底是为了感动自己,还是真的值得呢?

2019年11月20日,婆婆出院了。

我没有把听到她和李阿姨的对话说出来,她更没有主动提起,只是她对我的态度在慢慢转变。煲了汤,主动喊我去喝,也经常来家里逗孩子玩。

“宝宝跟奶奶玩,让妈妈去上班好不好?”婆婆对着孩子说,却用余光打量我。我假装没听见,不肯松口。

2020年初,又一件大伙儿都没想到的事情发生了。高铁和火车没有通过我们这里,山边的那块地却被征用为旅游开发区,每年可以分到7万元。

村里贴出了公告,我和婆婆挤在人群中看,婆婆又惊又喜,转头对我说:“傻人有傻福,也算没有委屈你了。”

以前,母亲总说我性格软,将来容易吃亏受苦。看着婆婆眼神里的歉意,我感觉自己终于苦尽甘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