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我一天的时间，都在跟这个叫珍妮的妹妹聊天。
她跟我说，她是河北的一个小老板娘。因为老公出轨，被她发现了，经历吵架、冷战、打架、分手、复合，各种折腾，一气之下跑到北京给人当保姆。
她是通过一个小公司找到工作的。那个公司，在朝阳区的一个小巷子里，不到5平米（北京的一些正规家政公司是比较大的，没这么寒酸）。在这个公司，她见到了很多外地来北京找活的女人。有个大姐一把年纪了，身上只剩了133块，还在给儿子打电话，说：“我这边很好，马上就上户了。”有一对老夫妻50多岁了，每天去饭店给人洗碗，一小时25。
在这些找活的大军中，她看到了北京真实的底层外来务工人员的生活。人间实苦。
因为迫切要挣钱，她很快接受了一个去伺候一个88岁老太太的工作。老太太是某市的一个宣传员，建国前就进了京，老伴是军人，已经去世。她住在一个军休所里，每月有1万多块钱的养老金，这比北京很多老人的退休金还要高一些。
在这个老人家里，她经历了一场洗礼。虽然她出身也并不好，小时候也挺穷的，但这个老太太的“节俭”还是让她非常不适应。
每天连吃饭都吃不饱。
她就是想证明自己，证明自己离开男人也有能力过好日子。所以即使她微信里有零钱，银行卡有存款，在北京也坚持不动，一定要从零做起。
这个原则一立，就让她吃了很多苦头。
我截取一些她的讲述，都是按日期梳理的，非常真实：
第一天 ：
终于去上户，老太太看我面黄肌瘦（我一直减肥），不想留我。我努力堆着笑脸，露出渴望的眼神，终于听到她说：“那就先试试吧。”
我悄悄松了口气。
来的第一顿饭，是上一个广西保姆做的死面薄大饼。我放点白菜给烩了，还炒了个青菜，吃得挺好。
晚上她儿子回来吃的，星期天他们打包的一点肉，炖的白菜汤，蒸的馒头。
上户前，我在公司地下室宿舍睡了三天，浑身闷臭。晚上我问老太太怎么洗澡，她推着车颤颤巍巍告诉我咋开热水器之类的。还说：“你明天白天再洗吧，晚上你大哥这在家呢。”
我说：“没事呀，我穿棉睡衣呢，我就简单冲一下，十几分钟就好了。”
我直接去洗了。因为中午给他们洗过衣服，所以洗完澡，我把自己秋衣秋裤毛衣裤子扔洗衣机里，准备晚上洗出来晾上。正在放水呢，老太太推着车噌的过来，直接把插头拔了。
我惊了。
老太太说：“晚上洗什么衣服啊，明天白天再洗！”
我“哦”了一声，才知道，原来是我不能用洗衣机。晚上我想想，还是把衣服捞出来，放自己盆里了。
第二天：
早上六点，我按老太太头天的吩咐，蒸了一个鸡蛋羹。五个鸡蛋，锅边上热两袋牛奶，给她儿子冲的麦片，又蒸了头天的馒头。
因为我有早上咳嗽的毛病，所以清晨一杯热水是习惯。蒸好早饭，我蹲在地上喝水。
我打扫完卫生，想着抽空把衣服洗了，刚洗第一遍，老太太就叫我到厨房说：
“你瞅瞅你这卫生搞的，我昨天怎么说的，你全不记得！你是不是不想干呀？不想干你走啊！我叫董老师（家政公司的员工）再派人来。”
我一脸懵，我这哪都擦了，挺干净呀，但我怕换人啊，连忙说：“我都……都擦了。”
老太太又说：“昨天说了不让你洗衣服，你非得洗，上人家干活儿来了，净想着干自己的事儿，我早上看你蹲厨房喝水了，我没给你说早上先搞厨房卫生吗？一个抹布擦柜子，一个抹布擦地，等咱们吃完饭了，你就可以搞外面卫生，厨房卫生早上吃饭前搞。你啥也不干，还捧个杯子喝水。”“还有……水多贵你知道吗？五块钱一吨呢！昨天你说洗一二十分钟，怎么洗了那么半天。你这刚来我家第一天就洗澡洗衣服。你这都是在上家干活弄脏的衣服，来我家洗了。你应该在我家干一个礼拜，这个星期天再洗衣服，这才是在我家弄脏的……”
我晕……我的天哪，我家水天天哗哗的，从没这么算计过，我妈也老说我就爱洗衣服，浪费水。
老太太厉声斥责，还说要换人，我真怕了，公司有的是等活儿的，赶紧说：“那……我不知道呀，我都没敢用洗衣机，我现在手洗衣服呢，也没多少，都是身上穿的，不是别人家的带来的脏衣服……我明天不洗了。”
我唯唯诺诺地看着老太太，剩下两遍也不敢多放水，快速涮了两遍，晾上了……
第三天：
早饭没有馒头，也没有饼了。我把他们的鸡蛋、牛奶、麦片都做好了，自己就剩一个鸡蛋，我就想：“我就吃这一个鸡蛋？”
7点15分，到点了，我把鸡蛋羹双手捧着端给老太太，她说：“呦，你这咋蒸的鸡蛋羹啊，你会不会蒸啊？”
我看着纳闷，挺好的呀！我原来在家也蒸啊，不过都是七八个地蒸，确实没蒸过一个的。
老太又说了：“你这鸡蛋羹里还有水呢，你瞅瞅……这稀里汤汤的。”
说着她拿她那袖珍小铁勺给撇出来点水，我一看，是，中心部分没蒸好。可是那电蒸锅只让调15分钟，中火，把凉水刚加热，开不了一下就到点了，剩下的全靠焖熟。我心想明天早起会儿，焖久点，也许就好了。
老太又说：“还有，你蒸那鸡蛋，我看我儿子剥皮也剥不开呀！都连着呢，人家会蒸的，鸡蛋皮一剥，是整个儿的，你这弄得可好，都连着，鸡蛋都剥掉了……”
我坐旁边低着头，拿着我的早饭（一个鸡蛋），唯唯诺诺地说：“是……是，这鸡蛋也不知道咋地，我都拿凉水拔了……也还这样。”
我问老太太，没有馒头和饼了，明天早餐吃啥？老太太就说：“我家早餐也不吃主食呀。”
我……
老太吃完鸡蛋羹，继续拿热牛奶冲芝麻粉、肉松、营养粉……
我中午没吃饭。下午三点多，老太交代我出去买菜。我拉着小菜车，飘飘忽忽直奔超市，到距离最近的地下超市，门口有小快餐店，我看看，酸辣粉十八，鸡蛋面、盖饭，都要二三十。北京的吃的怎么这么贵呀。还是买点馒头面包之类的吧，转了一圈，也没合适的。超市太小，东西都贵。
上远一点的永辉超市。
在超市买了白菜，白萝卜，青菜，突然发现坚果区可以试吃，于是我就吃。核桃太费事，我喜欢吃多味花生。减肥很长时间的我，是忌口这种糖油混合物的，但现在没办法了，太饿了，饿疯了。我迅速抓了四五个放在嘴里，还好有口罩。没人发现。旁边的辣味花生，蚕豆，我都吃了点儿。推着车来回转了几圈，都有点舍不得离开。
后来去买了麻酱烧饼，豆沙烧饼，两块钱一个，还能接受。
迫不及待地出了结账的地方，我撕开了袋子。真香……
回家来，老太太拿出半瓶麻酱，让我做了麻酱饼，还高兴地给她儿子打电话说：“小张今天做的麻酱饼，可香啦，你早点回来吃。”
儿子回来吃晚饭，趁着她高兴，我又吃了两角麻酱饼。不敢多吃，怕她说。
第四天 ：
老太在那看报纸，我搞完卫生喝杯水，想着得出去买点余粮存着，这一天天也太饿了，得买面包之类的……
这时老太太发话了：“你这卫生搞完了吗？你会擦地吗？这地得使劲擦，你没干过小时工，一看就不会。人家小时工擦地，抹布一擦，灰都能裹里边，哪像你，抹布撒开胡涂乱抹，人家干活又快又麻利！”
我蹲下腰找地上的麻点子。
老太太又说：“有的是地板砖本来就带的斑点，有的不是，有的你得使劲擦！”
我大概知道小时工干活抹布怎么拿了，自己没注意，擦桌子擦地，我们确实抹布张开散着！
本来还盘算着星期天休息的时候，去干小时工的，还好老太教我了，要不去人家家里，就露馅儿了。
第五天：
饿。
老太让买袋面粉，我终于又能出来了。直奔永辉。推着车先奔花生（尝点），再去选白菜、萝卜，完了又转回头，再（尝点）。再去买面包、饼、豆腐，最后再去（尝点），然后还是拿袋子称点吧，吃了人家那么多，不买也怪不合适的，所以每次买七八块钱的，我能吃一两块钱的 。（子鱼姐，我知道我偷吃这个不好！但当时那种心境，那种空虚无助……肚子实在是太饿了，才去偷吃，其实更多的是感到生活无奈，没有希望，没有退路，无处发泄，所以通过偷吃填补。）
第六天 ：
眼看到星期天，就要休息了，我这饭钱还没着落呢。这个工作是四千一月，休四天，星期天她儿子在家，所以不要我上班，也不用开工资给我。我就得出去。回公司，坐地铁五块钱一趟，来回就是十块钱。还好老太太说让我周末早八点走，晚八点回就行，不用在公司宿舍住，不然还要花15块钱住宿费。
本来计划周末去很久前认识的女同事家，好好大吃一顿的，想让她给我涮火锅，我买点鸡腿，炖着一起吃。结果她家在顺义……
老太太每天都给几个院里老太太打电话，聊天。我盘算着让她给我介绍介绍，星期天去别的老太太家干活，一小时35块钱，哪怕俩小时，也很好了。搞卫生的时候，我跟老太太闲聊说了，看谁家用小时工。不过我担心老太太嫌掉面子，不一定肯给我说。
结果老太太说行，愿意帮忙，她说：“一小时35，俩小时70，上午下午干两家，一天就是一百多。挺好。”
在卧室擦地，她就在客厅打电话：“……小王呀（84岁王阿姨），你家用小时工不？我这保姆挺年轻的，星期天休息没事干……哦……哦，哪怕今天也行，周五也行，我这下午没啥事……”
听到老太太电话，我居然鼻子一酸，这老太太肯为我打电话，也很不错了。
只是她努力地推荐，也没有推荐成功，人家里都有固定熟悉的小时工了，不愿换新人。
第七天：
休息日。
我早上忙完早饭，想着她年纪大了，刷马桶不方便，就帮她把尿桶刷过晾上，嘱咐她中午前让大哥帮忙拿回来，然后就出门了。
老规矩，还是直奔永辉超市……尝了，买了，吃了，我坐在超市的服务区，看看手机电量不足以玩到晚上八点。就跟公司的俊玲聊微信，她已经等活二十多天了。
超市里面很热闹，但我很孤独，为了见俊玲，我还是坐地铁回了公司。
公司的老师一见到我，就问我：“怎么样啊？”
我答：“我是飘着来的……”
俊玲让我跟老师说，要求换户，哪有吃不饱的，这家不能干！我摇摇头说：“还是算了，你看咱公司哪有活儿呀，你们都等着呢，我还调啥呀，刚才又有人给老师打电话说要过来北京，老师满口应承着，快来吧，现在北京活儿了多，人少，来了就跟抢钱似的。我在旁边听着，跟当初对我说的一样一样的。”
对于老师来说，反正来了就交钱，服务费，住宿费，人当然越多越好。
听我说飘着来的，人们都问是不是屯子那家，我点头。几个人都笑了。
有名的一户了。
我上一个保姆广西的，做死面饼那个，干了三天。
再上一个河南的，给老太太拿药，挂错了一个全科的号，浪费了国家17块钱挂号费，干了9天。
河南这个师姐，我来公司那天她回来的。
再后来，在老太太家，熟悉些了，虽然每天还是战战兢兢，但自己买着吃能吃饱了，就感觉不那么苦了。
第八天：
转眼到了12月25号，圣诞节，我男人忽然给我支付宝（因为微信拉黑他了）转账5200，备注：“圣诞快乐！”
我晚上才看到的。瞬间泪奔。
因为5200这个数字啊，以前他没外心的时候，过节都给我转5200，后来这两年没转，我一直没在意，因为我们做生意，手上没钱，都是外账，但这万儿八千的，我还真不在乎，觉得转来转去，左口袋进右口袋，没意思。
今年偶然问他要520红包，他不给，我才起疑心，一翻手机……
死里面了。
我没理他，还是坚持在老太太家干活。我不想理他，我这次就是想离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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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天（12月31日）：
元旦头一天是我这辈子最苦的一天，极限。
因为是周六，我担心第二个周末又挣不到钱，所以下午老太睡觉时，我请假出去说买吃的，实际是拉着小车，拿着抹布，在楼里挨家挨户问人家用不用小时工。
我可以擦暖气格子后面的灰，可以登高爬梯，擦灯，擦窗户……
我想着一小时30也行，中午俩小时，能干一小时也行，然后第二天元旦可以再约活。
因为我在老太家第十天的时候，发现她家暖气格子后面特别脏，十年没有擦过了。我给擦了一下，每个暖气用时15分钟，四个暖气大约1小时。
我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觉得自己找到了挣钱的好门路！这些小区里都是二十多年的老楼了，都是这种黄色的暖气格子装修，并且冬天大都把暖气外罩取下来，放旁边，好像散热好一些一样，这样旧暖气就是暴露出来的垃圾死角，里面特别脏，我竞争小时工不行，可以去专门给人家擦暖气格子，一家一年总共就花这30块钱，我想挺值的。要是整栋楼，整个小区，都安排好时间让我擦，每天工作10小时，一天就能挣300。
这样想想，我觉得，我每天都能吃上超市那烧鸡了，我还想着带俊玲入伙，俩人是个伴，安全有保障，每天能让她最少挣二三百，要求就是让她每天请我吃一只烧鸡……
我拉着小车，带着抹布，围裙，本来还想拿个盆，怕被老太太看见，不知道怎么回答，就想算了，明天再拿，今天先试试。
下电梯，我就碰到一个大姐，我问：“大姐您好，我是这楼里专门搞卫生的，专门擦暖气片后面的灰，一个小时30块，您一年就用这一回就行，比小时工还便宜5块钱。”
人家大姐看看我，然后说：“不用……不用！”走了。
我只好按着别的楼层，从3楼开始吧。
301……302……303……
敲门，说话，碰壁。
继续进电梯，5楼，501……504……505……
我想着还是按那种门口没装修的，老风格的几率高点，有开门的男的，我说明以后，女的声音就说了“不用不用”，我转身走了，那阿姨还在训斥男人：“你开门干嘛，每次都是你，你自己就是主动答话，你就说不用就行了，你问那么多干嘛？”
我都在电梯边站好久了，还在训……
又上6楼……新门旧门，我都敲了，新门新装修的，有钱，说不定用打扫卫生的小时工呢，也能干，我年轻，登高爬梯比年纪大的小时工能干呀，怎么会没有优势呢。
上到八楼左右的时候，我看看时间，已经半个多小时了，一户都没成，就算成的话也只能干一家了，约明天的也行，全天都有时间。
突然一声巨响，“哗～哗哗”的，哪里跑水了，把我吓一跳，再上楼的时候，发觉电梯里有水了，我也没在意。
继续……
一家又一家，有阖家欢乐还在吃午饭的，有本来就是保姆来开门的，有老阿姨说她自己擦过了，有说让小时工擦过了，有说不用擦的，还有一家男保姆出来，说主家不在，他只负责照顾老人，不搞卫生，我可以把电话留给他，回头他给主家说一声，说不定能用我的。我着重给他说了，只有一号三号有时间。
本来还想着如何市场好，每天活儿多得很，我立刻就把老太太家工作辞了，专门擦暖气……
结果，一家没擦成，我也泄气了。还是捡漏，休息天能干干小时工活就不错了，直到上到14楼，我实在泄气了，再给自己加油打气也没用了，这条道走不通。
时间到2:00了，我还是去办事吧，实在不行，去公司等小时工的活儿吧！
我拉着小车到一楼，突然看见楼道大厅全是冰……两个男工人在撒盐，一边说着：“慢点慢点，小心脚下滑。”
哪来这么多水呀？我纳闷着。
我着急看时间不够了，快步走着。
刚走到小区外面五十米，看看时间2:15，老太太让我2:30回去，算算去了超市再回来，时间根本不够用了，于是我扭头往回走，不去了，反正明天就休息了，明天再出去买吃的吧。
走到楼道，那两三个男人还在拿着拖把擦地上的水，根本擦不干净。我走到他们面前，突然问：“你们用小时工吗？我是这楼专门搞卫生的，我可以给你们把这地擦一下，一小时30。”
那两个男人面面相觑，说：“这……这能搞定吗？得去问一下领导。”
说着一个男人跑开了。
我等着他，一分钟还没回来，看看时间，2点19了，时间不多了，看着问题不大，应该能用，我直接拿出抹布擦了起来。没买手套，光手，拿抹布吸了水，拧到桶里，擦过的地儿瞬间干了。效率比他们拿拖把拖来拖去好多了。
等那男人和领头的回来，我已经擦了一平方左右了，他说：“都擦上了，擦吧擦吧，反正到时候要多少钱给你多少钱得了。”
冷冷的冰水，还有盐，擦的时候倒好，可抹布水太多太脏，要放水里涮一下，我只能扔到脏水桶里涮涮，拿出来拧干，继续擦……
男人们都不好意思地看着我，说要不要弄点热水？我说不用！还好戴着口罩，谁也看不见我的脸。
一个迷彩服男工人，问我：“哪人？为了这么点钱，值得吗？别把手冻坏了，歇会儿再干也可以，不着急……”
我随便应答着，我快没时间了，最迟三点要回去的。
我麻利地擦着，一个领导模样的人来看，说：“还不错，擦挺干净的，快点擦，别把人摔了。”
我“是是”地回答着，然后问他：“您是物业的吗？我是这楼里的小时工，明天休息，您家里需要用小时工吗？30一小时。”
那男人看着我，问哪个公司的？我说附近的。然后他让给他留了个电话。
擦完我看时间2:58了，擦了不到一小时，不知道能不能按一小时给，我对他们说：“擦完了，我得上楼了，到点了。”迷彩服男人迅速给我扫了30块钱，啥也没说。
双手冻得没有知觉，倒也不觉得多冷了。
按门铃，老太太来给我开门，我笑着说：“呦，外面可冷了～”
老太太板着脸，没好气地说：“冷啊！咋不冻死你呢！活该！让你两点半回来，非得依你自己的，三点回来！”
我眼泪止不住，扭头转过脸侧着身回屋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也不是那么缺钱，也不是非干不可。就像自己找虐一样，非得虐得厉害点，心里才舒服。我也知道这是病态，没办法控制不住。
我也想通过虐自己，能抵消自己一些罪孽，希望能换来福报。
我以前也有错，有缺点，我平常温柔，吵架时特厉害，嘴特凶！说话句句能戳人心尖子！这都是我的罪。
到了晚上，又累又委屈又饿，昏昏沉沉在床上躺到10点多，不想动了，不想洗漱，迷迷糊糊好像睡着了。
想想还是得洗洗呀！平常还洗呢，今天2020最后一天了。这一年我经历了这么多的苦难，我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最后一天了，明天就是2021了，得洗洗霉运晦气！
于是我艰难地爬起来，拿小锅烧了水，洗头，洗脸，洗脚，擦洗身子……
第十五天（元旦）：
元旦是节假日，老太太不想付双倍工资，所以给我放假，我只好回公司。早上八点多出门，路上老师打电话过来，说：“你回公司，给你换个户吧。”
我说：“好。”
到公司一看，惊了！满屋子人。原来元旦大部分主顾都不想给阿姨付双倍工资，都给阿姨放假了。阿姨没地儿去，只好到公司。
见到了老师，老师跟我讲了要换的户的情况，说：“这家条件特好，原来咱们公司给她家找了两个阿姨，伺候她家老头，后来老头走了。”
我问：“工资咋样？”
她说：“4500一个月，休两天，比现在工资高五百呢。”
我说：“好好好，行。”
心想这回估计能吃饱。
下午，老师带着我和另一个阿姨去面试，到那户人家，开门的是个老太太，个挺高，168，满面笑容，爽朗大方。听说是个厅级干部的老丈母娘。家里保姆每天的任务就是陪着老太太住在一居室里，然后吃完早饭中午前去闺女家做午饭，吃完午饭回来睡午觉，下午再一起去做晚饭，吃完再回老太太家。
做饭的要求就是北方面食，最好能包小饺子。
我没问题。甘肃那个有点支支吾吾。
老太太很喜欢我，一个劲儿看我。就是有一个问题，觉得我太年轻，怕惦记家里孩子。还有一个问题，希望我过年不回家。她家不差钱，就想用干时间长的。
我非常想留下，内心就像对她伸出手：“救救我吧……拉我一把，我在那家快饿疯了……”
这些我当然没说出来。
老太太纠结，给女儿打了一个电话，说：“现在是这么个情况，俩保姆我都挺喜欢的，一个年轻的河北人，会做面食，我喜欢；还有一个甘肃的，看着也利索。就是三十几岁那个孩子还小。四五十岁那个没有负担。”
她姑娘在那边说了些什么，老太太一边举着电话一边问我：“你过年回家吗？”
其实这两天，我内心已经有决定了，我还是决定回去过日子。在北京太苦了。像我这样的能力，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熬出头。还不如回去在现有的生活中争取生机。日子是我过好的，孩子是我生的，男人也还在挽回我，我凭什么要放弃？
于是我点了点头，怯弱地说：“过年还是得回去的……”
老太太明显很失望，眼神暗淡了下来。
最后，他们还是留了那个甘肃的。
既然我决定回去了，何必哄人家呢？
离开家的时候，老太太出门送我们，她忽然说了一句话：“人在做，天在看。”
这话让我感觉很懵，感觉她好像知道点什么。可我明明只是第一次见她。
回程的路上一直心里堵堵的，竟然对这个一面之缘的老太太挺难舍。
坐上公交车，才有工夫看手机。发现我男人竟然给我发了好几条短信了。他说儿子想妈妈，都哭了。要来北京看我，他们都已经到北京六环了。
我看了这话，心一下子像被万针扎过。
我把他从黑名单拉出来，共享位置，果然……他真到北京了。
我跟他约了北京最南边的一个地方见面，下公交坐地铁……去见他们。
见面正是吃晚饭时间，他带我们去了饭店，点了鱼、炒肉、汤、米饭，具体啥名字菜我都不记得了，就知道我吃了好多，非常矜持地，大吃特吃，米饭大概吃了三碗，萝卜牛肉汤瓦的一点都不剩……
我对他说在我北京店里卖衣服，一月四千，四天休息。说出来了才知道钱难挣。他说孩子多么可怜之类的……我问：“那怨我吗？出去有外心的是我吗？不想守护家庭的是我吗？毁掉这一切的是我吗？”
晚上，开了两个房间，儿子一屋，他跟我到了另一个房间。我并不想和他说什么。
他也不说话。
他问我：“你是不是在外面有男人了？”
我讥笑：“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们一样吗？每天非得男男女女，情情爱爱吗！我已经够够的了！我自己挣钱自己花，过得不知道多轻松，何苦再伺候你们这种大爷。”
他不信，要看我手机，我害怕他看到我和俊玲的聊天记录。也怕看到我和家政公司的记录。好在我把手机密码改了，面部指纹都删了。
他生气了！
我也不想解释！
我十多天没洗澡了，也太脏了。就拿起衣服去了儿子房间洗澡。
洗澡水流下来，哗哗的……真是享受。
洗完澡，躺床上，我拉儿子胳膊想和他聊聊，他躲开了，十几岁的大小伙子，这次事件他全记心里了。
我问他，你怨我吗？
他说不！
我问他，我该怎么走？
他说不想聊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
我翻身想睡觉……
无奈……睡不着。
想想还是算了，既然早就想通要回头，何必拿太大劲儿！这次他来了，如果我们不欢而散，我可能就真的回不去了。
所以我拿了衣服还是回了他的房间……
在门口咣咣敲门，他竟然不给我开！
他还是问我手机的问题，我说肯定没事。就是不想让你知道具体位置，不想被找到。
僵持好半天他才给我开。
两个人聊了聊。他还是像以前一样道歉，认错，回归。但这次明显比以前更深刻更真心。以前都是我苦口婆心地劝他讲道理，跟他哭，他都不在乎。有一年在一个荒芜的国道上，我光着脚，淋着雨，跟他喊：“你要珍惜我呀，珍惜这个家。”
他大喊：“你永远也不要想管住我！我是管不住的。”
我哭成泪人回到家，他都无动于衷。
现在的他明显比那时候变了很多。可能也是已经感到我真的要心死了，并且下了决心要离开他。
他让我当天就跟他回家。我没答应。我说我得回去拿东西，跟“老板”交代一声，不能这样不明不白地就走了。他同意了。
我也是想再抻几天。再让自己多吃点苦，为以后的生活积聚点能量。
第十六天（1月2日）：
送走他们，回老太太家。
老太见到我，就生气地说我，还是那些破事。什么洗衣服费水啦，鸡蛋羹老了嫩了呀，鸡蛋皮剥不掉呀，等等。
我定好了回程日期，在她这里就没了恐惧。于是我决定和她说道说道。
在她又嫌弃我躲回屋里吃鸡蛋的时候，我说：“我就这么一个鸡蛋，一口就完了，坐您旁边陪着能吃多久？”
她说那你也不应该跑屋里偷吃呀。别人家让保姆上桌一起吃饭都是恩德，你竟然还自己偷吃……
我跟她说：“老太太，您这样对保姆，太苛刻了，就说您一个月退休金多少钱？咱俩这一顿饭只吃两块钱，一袋面粉10斤，25.8，一个馒头一两面成本2毛5，咱俩一人一个，共5毛，白菜一颗2块钱，一颗白菜做四顿，一顿5毛，咱俩一人2毛5。一颗萝卜2块钱，做两顿，成本1块，豆腐1块5，做两顿，7毛5一顿，咱俩吃。我一顿在您家吃超不过一块钱。”
“就这一天一块钱的伙食，我还得在您面前吃了，感激您的'恩德'。”
她又说：“别这么一口一个'老太太，老太太'，就不能喊句'阿姨'吗？”
我说：“阿姨，您一个月退休金多少？一万多，那么多钱，咱俩还吃这么省，你的钱留给谁花？”
我又没搂住，跟她说了一点实话，我说我要不是感情遇到问题，根本到不了你家当保姆。我家里有工厂，一年几十万的收入，以前都是大鱼大肉胡吃乱造过来的，到你这里就像历了个劫。
老太太听完挺吃惊，有点羞愧。她一直以为我是农村穷得过上不来日子到北京当保姆的。
她竟然亲自跑到厨房给我蒸了几个包子，说：“给你补偿一下。”
我看着那几个包子，心里忽然很难过。这老太太不是什么坏人，她就是太老了，还在用几十年前的思维生活。
我跟她说，过几天就回家了，不在北京干了。
她竟然忽然生了气，又骂起我来，说：“我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合适的保姆，准备长用了。你竟然又要走，你这不是欺负孤寡老人吗？你们这些农村人就是没良心……”
她语无伦次地说了一些话，就推着小车回屋睡觉了。
第二天我去给她刷尿盆，她还躺在床上，眼睛凶凶地望着我。
最后几天在老太太家的日子，我过得非常舒心。因为我们俩可以平等交流了。甚至我有时候还要“欺压”一下她。
我说咱们今天中午必须吃一点肉，把你的退休金花一花。
她说吃啥肉？
我说吃鸡肉！
她说那就买只土鸡吧。
有一次她竟然怯怯地问我：“你能不能不回老家？”
我说不能呀。
她就又摔摔打打去睡觉了。
那几天，我们俩竟然有点像相爱相杀的亲人，斗嘴，争论，说故事，冷战，冷战之后缓和。
7号那天，我必须走了，疫情严重了，再不走怕走不了。
我跟老太太告别，老太太坚持推着她的小车把我送到了楼下。她看着我说：“你回去，男人要是再欺负你，你还回来，跟我过。”
我说：“你以后用保姆，对人家好点，别老换人了。”
我扭头，流了眼泪，走入了北京零下18度的寒风中。